男性罪犯表情类别知觉特点的研究*
2023-01-18陈大国黄宁生
陈大国 黄宁生
(福建省司法警察训练总队 福建福州市 350014)
一、引言
在监狱改造中,罪犯暴力、自杀等行为对监管安全的冲击非常明显,这些行为的背后多少都可以发现由于错误识别情绪而产生不当行为的作用痕迹。基于情绪对行为倾向的作用,研究者把视角聚焦在罪犯面部表情识别上:(1)攻击性行为。从对狱内发生的罪犯违规案件反思来看,不少罪犯由于自身负性情绪积累,以及对别人的情绪不能正确或及时识别,人际互动不良,导致发生打架斗殴等行为。攻击性个体存在愤怒反应偏向,倾向于将模糊表情、中性表情或者其他表情报告为愤怒,表现敌意归因偏向〔3〕;另外一些研究则认为是个体的攻击性改变了对愤怒表情敏感性,使对愤怒表情更敏感〔4〕。舒安贝格(Schönenberg)和朱迪特(Jusyte)等人使用渐变表情连续体为实验材料,采用面部表情类别实验范式对反社会暴力罪犯的表情识别能力进行考察,结果发现,与正常被试相比,反社会暴力罪犯倾向于将愤怒—快乐、愤怒—恐惧连续体中的模糊表情识别为愤怒表情〔5〕。然而,也有一些研究发现,攻击性个体对愤怒面孔表现出降低的敏感性〔6〕。(2)亲社会行为发生。有些研究指出,罪犯普遍存在不同程度的抑郁、焦虑等不良情绪。抑郁的感知会减少同情心的产生〔7〕,而同情心的减少会导致更多的反社会行为产生〔8〕,不利于把罪犯改造成守法公民的监狱工作目标达成。(3)罪犯群体心理健康。多少有些监狱工作经验的人一般都能感觉到罪犯群体之间存在情绪感染这一现象,其实这种现象就是群际情绪作用的结果。习惯性的情绪,比如群际焦虑、群际沮丧等,更具有普遍性和弥散性的特点〔9〕。群际情绪具有循环效应〔10〕,这种效应可以将某种情绪感染到群体内其他成员中去,不利于罪犯心理健康,更容易让罪犯对外界产生错误感知与归因。如果个别罪犯缺少情绪调节策略,严重的话,可能会采用自杀自伤等行为来管理自己的负性情绪。在监狱这种特殊的环境中,由于人身自由受到限制、资源有限性等因素影响,加上环境持续性存在,罪犯对外界的情绪知觉如何?他们对外界的愤怒、恐惧等表情更加偏爱还是更加敏感?这些问题目前缺少相关研究。所以,研究罪犯在监内的表情识别是有必要的。
在情绪研究领域中,面部表情是最敏感的情绪发生器〔11〕。对于面部表情我们通常是以类别来划分的。艾科夫(Etcoff)和麦基(Magee)等人最先研究面部表情类别知觉,他们发现被试辨别类间表情的正确率更高,反应时间更短〔12〕。后人研究逐渐证实人在知觉快乐、悲伤、惊讶、恐惧、愤怒五种基本情绪表情时都存在面部表情类别知觉效应〔13〕。面部表情类别知觉是指“连续变化的表情在人脑中按照类别表征,且不同类别的表情之间存在明显的类别界线〔14〕。遵循情绪对行为影响的思路,研究从情绪对行为倾向的偏向性和敏感性两个路径展开。情绪对行为倾向的偏向和敏感性作用在面部表情类别知觉研究相对应的指标是:类别界线和斜率。通过对实验数据分析,笔者认为被试识别某种表情连续体具体表情的偏向(类别界线)和敏感性(类别界线)。
目前,关于罪犯表情类别知觉的国内外研究主要集中在暴力罪犯、青少年犯等亚群体,情绪类型主要集中在负性情绪表情等,至于罪犯整群的研究偏少。本研究尝试用实验的方法对这一群体进行探索,以考察男性罪犯面部表情的类别知觉特点。
二、方法
(一)被试选取
罪犯群体:(1)排除那些精神异常、脑部或神经系统疾病的罪犯(根据民警日常评价和相关档案资料);(2)排除入监不到半年、余刑1年以下、初中以下、视力异常的罪犯;(3)入选男性罪犯50人(22~43岁)。
对照群体:同时选取25名社会普通人员(无生理、心理异常男性,视力正常,初中文化,年龄在25~45岁)进行对照。所有被试均为右利手。
(二)实验材料
使用E-prime制作实验程序并记录实验数据。通过HPLV2011显示器(1 280×748,刷新率为60hz)呈现刺激。实验时被试端坐在电脑屏幕约1m处,双手左右食指放于反应键盘上。
表情图片采用软件FaceGen Modeller 3.5生成。该软件是基于三维激光扫描获得的模拟人脸数据库,可以制作出不同种族、性别、年龄、表情高仿3D面孔。其制作的面孔图片已经应用在不同领域的研究中〔15〕。
首先使用该软件生成一张年龄30岁、面部匀称的东南亚面孔(亮度、灯光位置海拔和方位均为0.5,视野角度17,距离比率3)。因为面孔性别会影响被试的反应〔16〕,将性别设置为中性。然后以该面孔为基础制作表情连续体。实验中选用4个混合渐变表情连续体(高兴—恐惧、恐惧—愤怒、愤怒—悲伤、悲伤—高兴),每个表情连续体包含2张表情原型图片和9张混合表情图片,共11张图片(编号为1~11),相邻图片物理差异是10%〔17〕。选用这4种表情连续体是因为它们代表了基本的情绪维度(见图1)。
李业平建构的分析问题的3个层面分别是,数学特征、文字特征和达到要求.从文字特征层面将数学例题分为“只有数字和文字的形式(PM)”以及“有图表解释或故事背景(IC)”两类[16].根据这两种分类对两版教科书有理数例题的文字特征进行对比分析,绘制如图8所示的柱状图.
图1:实验表情图片示例注:面孔1是100%高兴成分和0%恐惧成分,面孔2是90%高兴成分和10%恐惧成分,以此类推。
(三)实验程序
根据相关研究〔18〕,本实验采用面部表情类别知觉实验范式,该范式包括识别任务和辨别任务。识别任务考察被试如何标记面部表情,用于确定表情类别界线的位置以及识别不同表情的敏感性;辨别任务评估被试辨别某一连续体中不同表情的能力,用于确定类别界线的位置〔19〕。考虑到识别任务中的语言词汇的影响,且辨别任务有和识别任务作用相同的部分,结合罪犯群体的特点,本研究只进行识别任务。
识别实验中有4种渐进表情连续体。为排除锚定效应〔20〕,每种连续体只选用有2~10号9个面孔。整个实验流程共36个面孔表情,每个面孔表情呈现6次,共216试次,110试次休息1次。面孔表情类型顺序随机出现。每张面孔表情下面均有2个该面孔情绪连续体的原型情绪词汇供被试选择,2种词汇字样均随机左右出现。正式实验前进行9次练习试次,所选面孔表情均在表情连续体原型中随机选取。
每个试次流程:先呈现250ms注视点,然后呈现250ms黑色空屏,再呈现面孔2 000ms,被试需在面孔消失前进行反应。反应完后有个250ms的黑色空屏,然后开始下一个试次。
(四)数据分析
对于识别任务的实验数据,我们只考察它的识别率。由于靠近面孔原型受类别效应影响较小,如果这些面孔正确识别率低于90%〔21〕,则说明被试不认真,需要删去这些被试数据。考虑到罪犯群体的特殊性,在不影响统计效力前提下,把2、3、9、10面孔正确率低于80%被试视为不认真。在4种情绪连续体中只要被试有2个及以上情绪连续体中的2、3、9、10面孔中任何一个正确率低于80%时,则该被试实验数据不纳入统计分析中。在对每种情绪连续体进行分析时,只要被试该情绪连续体中的2、3、9、10面孔中任何一个表情识别率低于80%,则该被试数据不纳入分析。最后将罪犯群体保留31人,普通人群保留19人。对于每次试次而言,如果反应时小于此条件下平均反应时2个标准差即认为反应过快,需要删除。
根据相关研究涉及的Logistic函数公式Y=c+(d-c)/(1+e-[(x-a)/b])〔22〕,可以估算每种情绪连续体的类别转折点和识别曲线在类别转点的斜率。公式中,Y是被试的识别百分比,x是面孔表情的刺激强度,a是函数的中点,1/b是函数变化最快处斜率,d、c分别是上下渐近线〔23〕。研究中,笔者主要是考察表情连续体中识别率50%点的位置和斜率。该点的位置表明情绪连续体的类别界线,斜率体现了被试对该种表情连续体中情绪类别的敏感性。统计处理中使用1stOpt5.0通用数值优化仿真计算软件(该软件由七维高科公司研发,拥有强大的全局优化能力,可广泛应用于非线性回归,曲线拟合,非线性复杂模型参数估算求解,线性/非线性规划等各领域优化问题)对实验数据进行拟合,并计算出50%点刺激强度和斜率。
三、实验结果
经过数据拟合(所有拟合模型R2>0.95,决定系数dc>0.95),所得结果如下图2所示:
图2:罪犯和普通群体四种情绪连续体识别曲线注:1~9为每个连续体面孔编码。1、9为某种连续体的2个情绪端。如在高兴—恐惧连续体中,1为高兴端,9为恐惧端,面孔1表示该面孔有90%高兴成分和10%恐惧成分,以此类推。
从图2可以看出,各情绪连续体中,靠近每种情绪原型图片的识别率都很高,而中间的面孔表情则识别比较低。每个群体2个S曲线相交即为表情正常识别50%的点,该点对应的刺激强度即为该情绪连续体的被试主观类别界线,该点的斜率反映了被试对该类情绪连续体的敏感度。
使用独立样本t检验对罪犯和普通群体被试各连续体的类别界线和斜率进行分析,结果见表1。
表1:罪犯和普通群体情绪连续体类别界线和敏感性
在类别界线上,与普通群体相比,罪犯群体高兴—恐惧连续体的类别界线偏向高兴端,表现出将模糊表情识别为恐惧的倾向,尽管这种趋势不显著;罪犯群体恐惧—愤怒连续体的类别界线偏向愤怒端,同样表现出将模糊表情识别为恐惧的倾向,尽管这种趋势不显著;罪犯群体愤怒—悲伤连续体的类别界线没有多少差异;罪犯群体悲伤—高兴连续体的类别界线偏向高兴端,表现出将模糊表情识别为悲伤的倾向,尽管这种趋势不显著。在敏感性上,罪犯在4类情绪连续体中的敏感度都低于普通人群。其中,对恐惧—愤怒、伤心—高兴的2种情绪转变识别有显著意义。总的来看,罪犯群体对恐惧、悲伤表情表现出一定反应偏向,对于恐惧—愤怒、悲伤—高兴情绪变化感受比普通人群迟钝。
四、讨论分析
本研究使用类别知觉范式就罪犯对高兴—恐惧、恐惧—愤怒、愤怒—悲伤、悲伤—高兴4种情绪连续体知觉特点进行探究发现,罪犯倾向于把模糊面孔识别为恐惧、悲伤。人的面部表情识别受到个体、文化、情境、刺激、疾病等因素影响。就罪犯群体而言,他们在监狱里的表情识别极有可能主要是个体、情境、刺激等因素。前文所言,罪犯群体普遍存在不同程度的抑郁、焦虑等不良情绪,这些不良情绪不仅会影响罪犯情绪状态,还会影响到对外界注意加工。高焦虑个体能够更快地检测出威胁信息,暗示最初的注意捕获过程类似于单一提示研究中获得的注意的锁定机制(engage mechanism)〔24〕。由于失去人身自由,罪犯经常感到一种拘禁感,这种感受使得罪犯频繁处于紧张应激状态,久而久之,对一些负性情绪频繁、持久地锁定使其难以摆脱、解除注意和认知,干扰其他类型情绪的知觉。加上监狱单调有限的生活,罪犯很容易因为一些诱发事件陷入“反刍”状态中,走不出去、摆脱不了,使得他们对悲伤、恐惧等负性情绪存在一定程度的反应偏向,对其他情绪转变的敏感性较普通人群偏迟钝。
笔者研究发现,罪犯对于恐惧—愤怒、悲伤—高兴情绪变化感受比普通人群更为迟钝。愤怒情绪的迟钝使罪犯易采用愤怒的表达。同时,由于对悲伤的迟钝使启动悲伤认知需要更高阈值。这些易使人感觉罪犯情绪波动性大,有时易激惹有时又冷酷无情。在恐惧—愤怒情绪连续体中,我们认为罪犯更可能是对愤怒情绪迟钝。情绪是具有符号功能意义的,当人们流露出愤怒表情时,是在提醒别人“我生气了,不要惹我”。监狱拥挤生活造成的各种失望,很容易导致不成比例的生气,他人一些微小动作、正常语气都会招致罪犯反感,进而罪犯较多流露出愤怒。愤怒频繁地流露、接触、释放,愤怒也就变成一种“符号”。恐惧是“害怕、退缩”的信号,恐惧暗示个体无力面对,极易引发缺少同情心或不良情绪状态中的强力者的攻击行为。此消彼长,罪犯逐渐对愤怒迟钝,对恐惧表情敏感。与罪犯相比,在日常生活中普通人群较为谨慎地露出愤怒之情,更多的是中性表情,使得人们较少地观察到愤怒。愤怒意味着敌意的产生,故普通人群对愤怒面孔表情更容易觉察到。在悲伤—高兴连续体中,我们认为罪犯更可能是对悲伤情绪迟钝。悲伤作为负性面孔,对人们生活有着重要意义,它们容易使个体发现危险和痛苦,是一种自我保护的表现。无论是罪犯还是普通人,本应对悲伤情绪的变化更为敏感。消极事件比积极事件产生更多生理、认知、情绪和社会反应〔25〕。可是,在监狱空间、资源有限情况下,罪犯群体表达高兴情绪要更加谨慎小心。高兴难得,悲伤正常。相应地,罪犯群体对高兴敏感,对悲伤迟钝。此外,研究还发现,罪犯群体对模糊表情转变的敏感性普遍低于普通群体,是否意味着罪犯存在情境性情感觉察缺陷呢?这需要日后进行探究。
监管安全是监狱工作的底线。对于罪犯情绪而言,除监狱管教民警对罪犯产生的不良情绪进行外界疏导外,更多的是罪犯自我调节控制。其实,无论罪犯狱内暴力犯罪还是狱内自伤自残,基本上都是由于情绪调节不足和情绪调节过度所致。当个体不能克服困难的情感体验而难以继续从事有目的的行为或者不能抑制冲动行为时,他就会出现情绪调节不足。当个体为了使困难的情感体验能被吸收,使其他的体验和行为能够进行下去,必须容许困难的情感体验伴随其生理心理过程时,他就会出现情绪调节过度。情绪调节过度可能会通过增加负性情绪、减少对攻击的抑制、折中决策过程、增加生理唤醒、减弱社会网络、阻碍对困难情境的处置等,从而最终增加攻击性〔26〕。因此,有必要对罪犯进行一定的情绪调节训练。如非暴力沟通训练、愤怒控制训练、宽恕干预训练等。此外,对罪犯进行注意训练也是必要的。情绪是具身性的,人身体、注意状态会影响情绪。经常性参与各种体育运动有助于拘禁身体的释放、平和心态、正确进行情绪识别归因。要避免罪犯陷入“思维反刍”中,尤其是像在监狱这样环境中,极易走进“死胡同”。一定范围内的分心可有效地减轻罪犯的烦躁、抑郁等负性情绪。
本研究有一定的局限性。本研究的被试群体人数较少,尤其是普通人群,这在一定程度影响到结论的稳定性。研究中只是总体考察罪犯群体情绪类别知觉特点,没有过多考虑罪名、刑期、文化、家庭等因素的影响,未来研究中可以注重这些因素。中性和情绪性的混合表情更适合研究敏感性〔27〕,因此未来研究可采用此思路处理实验材料。日常了解发现,罪犯群体存在“思维反刍”现象,这一现象对情绪类型知觉的影响也是未来需加以研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