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 纸

▶ 第广龙

旋转的苹果

苹果在旋转，苹果挺有劲的

高原上阳光有劲

阳光在早晨紧紧攥着

到了黄昏就松开了

就把晚霞松开，匀给苹果了

高原上的风有劲，吹到苹果上

被遮拦了一下，两下

一下又一下，苹果变大了

苹果用力旋转，快速旋转

睡梦里的苹果

旋转得更有力，更快

苹果的内部，出现了溏心

只有这个部位，颜色略深

苹果多么有劲，苹果多么结实

苹果的溏心，多么甜

等待着，被锋利的刀口品尝

泥 点

雪下了一夜

天亮了，雪停了

似乎只有雪的覆盖

才能遮掩人世的不洁

阳光刺眼，一地的雪

一时还不会融化

只有在反复踩踏中才会分解

走过来走过去

雪地变脏了

每个人的裤腿上

都溅满了泥点

偏 见

凶残的动物

都长了一条柔软的腹部

旱季到来，狮子和蚂蚁不挑食了

我的胃疼还不见缓解

不要后悔多年前那场酒

动车开通后，从成都到西安其实不远

关于身边事，关于外面的草木灰

更喜欢在微信上交锋

用去的时间，足够打一架了

莲湖路有大象吗，如果再次提速

方言会不会消失，宽窄巷子会不会

卷起袖筒

卷起两种唱腔里的拖音部分

我确实老了，离开西京医院

可以在任何一个地方晒太阳

不过非洲下雨了

泥地里的鳄鱼，高昂着头

稻草人

豆子地里的稻草人怎么不见了

更像仿真人，穿戴齐全

猛一看会以为谁在劳作

我认识他那天，正被人抱着安放

差点看成两个人

还从身上扯出几根红丝带

挂在地畔的树枝上

我每次经过都看一眼，他也看我一眼

原来是豆子收了，稻草人任务完成

怕是自己回去睡觉去了

也许会一直睡到明年

这要看有多少颗豆子

遗落进了梦里

温 暖

我出院了

屈身坐在街角

双手捧着一个馍

一口一口默默地吃着

我病了一场

秋天病了一场

咽下去落叶和早晨的清冷

我听见了温暖的回声

霜 降

从医院出来

天没有亮

这个深秋

我病了一次

已经快好了

在黑地里往东走

经过一个又一个小区

一个又一个建筑工地

戴头盔的工人和背书包的学生

多起来时，霞光初现

能看清早餐车上的饭单了

我有些饿但还不能吃东西

折返回到病房

身上微微出汗了

我吞下去了

今天的第一顿药丸

我是一个病人

我有我的喜悦

糖 分

远处的终南山

有些软，像一块软糖

被地平线含着

也不清晰，像是正在定型

不过在整体上已经黏合住了

山脊的背后

依附的云，灰白色的

看不出在动

却像具有巨大的吞吐能力

能把终南山收回去

再次提纯，再次加固

我在阳台上

身子变轻，像一张糖纸

山窝子人家

顺着山路上去

辨认路边的核桃树，板栗树

山窝子里的人家

点着艾草，正在院子里吃饭

秦岭深处，也没有隔绝之感了

手机有信号，不久之后

西康高铁线也要从山间经过

对我们这样的，见得多了

我们的好奇，也不那么张扬

屋檐下的台阶上晾晒的是五味子

三截柞木上挂满了木耳

立在护坡旁，听见了星星的叫声

蚊虫如雷，天色已晚

回到山下，太和水流淌依旧

山上的人家，已经亮起了灯火

孩子的作业不知写完了没有

树林里的野兽，有的才出动

有的已经睡下了

过 着

简单，朴素，有些紧张的日子

当时安心过着，认命过着

回忆是间歇性的

里面的针线，咸菜，雨滴

都那么温暖。那时候，大人的叹息

也那么亲切。那时候

拥有一盒彩色蜡笔，一颗牛奶糖

带来的喜悦能持续好久

我画牛，画星星，我的睡梦都是甜的

那时候，孩子大多愿意长大，向往出远门

那时候，父母从早到晚少有清闲

吵架也不敢耽搁太多时间

一家人都等着吃饭呢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

就这么过去了，就这么过来了

都是该有的，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