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

羊斌文?崔江图

我一直在做阅读推广的工作，孩子们除了读名著外，还应该读大量贴近日常生活的鲜活作品，羊斌老师的《冬至》就是后者的典型代表。这个故事最打动我的地方是“真”，它来自作家的真实生活体验，通过一波三折的故事情节还原了社会上常见的骗局。骗子布局获取老人的信任，让老人渐渐“入坑”，乃至骗子的说辞、“饥饿营销”的手法，以及骗局对老人生活的影响和伤害等，都在小说中如纪录片般一一展现，让只听说而没有见过骗局的人仿佛亲历了一次虎口脱险。而识破这一切的重任由主人公——两位初中生来完成。情节设计极富生活气息，角色可爱又可信。通篇读来，既被故事吸引，也能增长不少见识。

——教师  温迪

品读学校：广西壮族自治区南宁市第三中学、广西壮族自治区南宁市滨湖路小学

一

“明天就是冬至了。”奶奶翻着日历说。

郝延才不关心什么节气呢。对于一个正读初二的男孩子来说，要关注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乐高、赛车、篮球、游戏……要不是妈妈昨晚把羽绒服放在了他的床头，他即使缩着脖子在冷风里骑车飞奔，也想不到冬天来了。

但是奶奶前几天就说了，冬至隔夜，必须要吃胡葱笃豆腐，到这天，街上的豆腐都要涨价呢，幸亏她已和卖豆腐的宁宁奶奶讲好了，事先帮着留一份。可是晚饭郝延没见到豆腐，奶奶只是随便吃了一点就进屋去了。她有点心不在焉，郝延早就看出来了。其实郝延也有点心不在焉，奶奶大概一点都没有发现。

郝延的心事是因为奶奶，也因为张宁一，还因为张宁一的奶奶，就是那个卖豆腐的奶奶。

两个奶奶这几天给两个孩子增添了很多烦恼。

他们的烦恼有点特别。并不是两个奶奶闹了什么矛盾，反而是因为她们太要好了。听爷爷说，最近，两位老人家要好到每天早上五点半就一起悄悄出了门。

五点半，正常情况下，郝延还睡得像一头小猪呢。要不是三天前的那个早上，郝延被一泡尿憋醒，他压根也不会注意到，家里出现新情况了。

那个早上，他闭着眼睛摸去卫生间，忽然听到爷爷奶奶在低声争吵。他胡乱听了听，没听出都吵了个啥，只依稀听爷爷说了一句：“我看你鬼摸着头了……”

奶奶“呸”了一声，打开门就出去了。郝延正好从卫生间走出来，被门口吹进的冷风一激，忽然就清醒了。既然醒了，那就干脆别睡了吧，早点去学校。想想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早出过门，他都有点激动了。

从郝延家骑车去学校，大概需要十分钟，途经一个超市、两个小吃店、一个社区广场、三个红绿灯。时间太过充裕，天还只是蒙蒙亮，郝延在小吃店买了一个粢饭团，一边骑车一边啃，一边还要东张西望。

二

经过社区广场，这里居然已经聚了一堆人。放眼望过去，全是白头发和花白头发的老年人。郝延快蹬了几下，想立刻超过去，忽然看到路边有辆蓝色小自行车。

捏闸速度太快，郝延差点把自己从车上抛下来。他认得这辆车，知道这辆车的主人是张宁一。张宁一的车子怎么会在这里？她人在哪里？

张宁一穿着和郝延同样的黄色校服，在裹着灰扑扑老棉袄的老人堆里，是很扎眼的，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但是郝延想不通，張宁一怎么也起这么早，还钻到老人堆里去了。反正时间还早，他就坐在车座上，一只脚踮着地，伸着脖子朝里张望，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社区广场上的音乐声忽然热烈起来，几乎把所有的人声都盖了下去。郝延看到小个子的张宁一满脸焦灼，手舞足蹈地不停说着什么。看样子，她是想把奶奶从人群里拉出来，可是奶奶明显不乐意，一脸的愠怒，还把她的手甩到了一边。她看拉不动自己的奶奶，又去拉郝延奶奶，也是拉不动，急得她跺起了脚。

这是怎么了？

喇叭里的锣鼓鼓点急促了起来，透着像要过年般的喜气洋洋。又过片刻，乐声骤停，一个西装革履的干瘦男人拿着麦克风开始讲话：

“亲爱的爸爸妈妈们……”

什么？爸爸妈妈后面还能加个“们”？郝延条件反射地想要改病句。

“亲爱的爸爸妈妈们，我们公司大领导特别尊敬、体谅老年人，今天派我来给你们发补贴啦，昨天发的油，今天发的米，全部免费，绝不收你们一分钱！”男人说得声情并茂，感人肺腑。

老人们都红光满面，笑逐颜开，一起往前拥。

“亲爱的爸爸妈妈们，请先不要着急，礼品稍候再领。我们领导是个大孝子，他的父亲特别喜欢喝酒，但你们知道，喝酒伤身啊，所以，他花巨资专门为老年人量身定做了一种养身酒……”男人拿起手边一瓶酒，开始介绍起酒里的成分来了。

张宁一气咻咻地退出人群，跑向自己的自行车，骑上就走。郝延赶紧跟上，在后头追着喊：“喂……”

三

张宁一回头看到郝延，车速慢了下来。

郝延问：“你奶奶怎么了？”

张宁一皱眉，“怎么了？你看不出来？”

郝延完全摸不着头脑，看出来什么？不是说老年人都不爱睡觉嘛，他们每天都很早起来，聚在一起消磨时光，有什么不对吗？

张宁一说：“你眼神不好吗？那里只有老年人？”

郝延想了想，对了，还有那个大声喊着“爸爸妈妈们”的干瘦男人，旁边还有几个女人，全都穿着干练的小西装，守着一堆小包装的米和油，他们是干什么的？

张宁一只甩了一句“你回家问你奶奶吧”，就不再理他，只顾闷头骑车。他俩可太熟了，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同学，进了初中才分到了不同的班级，郝延知道她的猛劲儿，喊了两声“喂”没有回应，就只好在后面跟着一阵猛踩了。

放学回家，郝延其实已经把早上的事都忘到脑后了。车子停好，爷爷如常接过他的书包，奶奶则笑容可掬，正往桌上端一锅鸡汤。洗过手，正准备吃饭，他看到边上的小桌上放着一张花花绿绿的纸，好奇地抓起来看。

是一张宣传页，上面有着硕大且鲜红的标题，写着“免费发放物质补贴”，然后是更大的三个感叹号。

“嚯，免费！”他随口赞了一下。

“呵，免费。”爷爷跟着学了一句，但明显口气不太对。

奶奶声音立刻大了：“吃饭！饭都塞不住你的嘴！你面前的这碗饭，就是免费的，没花一分钱！”

爷爷摇着头说：“天上掉下馅饼来了。”

郝延这才想起早上的事，说：“奶奶，这是早上广场上送的米吗？”

奶奶说：“是啊。每天只要按时到场，就有礼物送。还是宁宁奶奶叫我去的呢，她前天领到一桶油，我们昨天领到一袋米。”

爷爷拎起边上一个小塑料袋抖了抖，里边还有一点儿米，说：“一袋米，总共只有半斤吧？值个块儿八毛，你就得半夜三更起来。这都什么事呀？我看你俩都昏头了，一点小便宜都不放过。”

奶奶气呼呼地夺过来，说：“一块钱不是钱？大风能够刮来钱？”

爷爷针锋相对：“大风刮不来钱，却能刮来病！”

郝延看自己刚才不过是读了个标题，却引发了爷爷奶奶之间的大战，他赶紧喝了口鸡汤，称赞鸡汤好喝，直到奶奶开心地咧开了嘴，才放下心来。

但郝延还是隐约觉得有问题，不然张宁一为什么会那么生气，还非要把她奶奶拉走？说不定这小恩小惠的后面真有什么阴谋，不然那些人都是傻子吗？钱多得没处用吗？他想起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新闻，好像跟这事儿还挺像。

四

郝延放下碗筷，回房间打开了电脑。

只是输入关键词“老人、广场、骗局”，一个个网页就立刻跳了出来。什么“某广场发生诈骗案，专坑老年人”，什么“以送免费购物袋为由骗老年人钱，某广场一团伙被查”，什么“广场最新骗局！大爷大妈们注意了！”……五花八门，令人目不暇接，郝延吓得差点蹦起来。

仔细一读，有些案例果然和奶奶这事很相似，也是先送一些不值钱的小礼物，除了米和油，还有鸡蛋呀抽纸呀，专门忽悠爱占小便宜的老年人，把人忽悠到了，再变着法子从他们口袋里掏钱。

这可不行，他立刻捧着电脑跑去给奶奶看。可是才看了个开头，奶奶脸上就挂不住了，说：“你们真以为我是傻子吗？我又没带一分钱去！等他们要钱的时候，我理都不会理的！”

奶奶一向精明，郝延也觉得她不会那么容易上当。但他还是有点儿不放心，就又多说了两句，奶奶却是什么也听不进去，他只好悻悻地又捧着电脑回了房间。

“张宁一，早上跑那么快。”他想了想，还是得找张宁一商量商量，就在QQ上给她发了一句话。

那头回得挺快：“明白怎么回事了不？”

“我也觉得有点蹊跷，不然为啥每天那么早把爷爷奶奶们聚一堆？肯定是因为那会儿年轻人都没有起来，骗起来更方便些。”

“就是，我爸妈到现在都不知道呢。”

“可是爷爷奶奶们又没带钱去，怎么骗？”

“今天不带，明天不带，保不齐哪天就带了！”

“那咱们怎么办？我奶奶根本听不进。”郝延在电脑前愁眉苦脸。

“我奶奶也是。”

接下来两人都好一阵儿没发信息。

“明早五点半，广场边见。”张宁一在长久沉默之后，扔下这一句就下线了。

五

第二天一大早，奶奶一出门，郝延就立刻推上车跟着出去了。

天空还是黑黢黢的，只有东方露出一点点亮。几星路灯也像被冻住了，只发着幽微的冷光。郝延连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紧紧地裹住了羽绒服。天气预报说这两天寒潮来袭，奶奶不顾自己的身体，还天天这么早出门，难怪爷爷生气了。

张宁一的爷爷奶奶也都在。今天已是冬至隔夜了，是豆腐生意最好的一天，他们居然放下自己的老行当不管，欢欢喜喜地挤在了人堆里。广场上的人好像比前一日又多了一倍，老人们兴高采烈地互相寒暄。他们的目光在那堆小礼物上瞄来瞄去，猜测今天又能领到什么免费好东西。两个西装女人站在一张蒙着红布的破桌子后面，笑容满面地让老人们填写资料。

张宁一并不在人群里，她在篮球架后面猫着呢。郝延快步跑过去，她立刻递上来一个手机，“等会儿拍录像！搜集证据！”这架势，颇有点像刑侦片里的女刑警呢，干练又飒爽。

等了没一会儿，昨天的戏码又开始上演了。还是那个西装瘦男人，一脸的亲切。先是让“爸爸妈妈们”稍安勿躁，说今天的礼物一定让他们满意。然后说今天还推出了免费服务项目，等会儿给“爸爸妈妈们”测血糖和血压，还有免费的讲座可以听。

男人情真意切地说：“爸爸妈妈们，我们要高质量地活着。有很多老人，每月几千上万的退休金拿着，可是不注重保养，等到躺在床上才追悔莫及，你们保重自己，也是为了不给儿女添麻烦啊……”

老人们纷纷点头。

郝延举着手机，回头问张宁一：“這也没啥可拍的呀？累死我了。”

张宁一皱着眉，“那歇会儿吧，再看看。”

接下来，男人拿出一个包装得很好的盒子向老人们展示。“这就是我们领导花巨资研制的最新药酒，零添加，零防腐，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不管是高血压、糖尿病，还是高血脂、风湿病，只要坚持喝这个酒，一定能够酒到病除！各位爸爸妈妈别看我年轻啊，您只要坚持喝我们这个酒，说不定能把我提前送走……”

嘿，他可真是豁得出去呀。

六

男人天花乱坠地介绍完那个包治百病的药酒后，激动地高喊：“你们猜，这个酒多少钱？爸爸妈妈们，大胆猜！我说过了，这是我们领导在做慈善！他敬父母，爱老人！所以！不要钱，不要钱！一分钱不要，白送！送健康，送幸福……”

老人们一听不要钱，个个脸上都泛起了红光。郝延和张宁一面面相觑。

接下来，男人又拉拉杂杂地讲起各种保健知识，没完没了。

看看时间，再不走就要迟到了。张宁一只好把手机揣进口袋，两人一起骑上车，蔫头耷脑地往学校去。

郝延说：“看这情形，真是白送？”

张宁一说：“不可能吧，但我也不明白，如果是骗子的话，后面该怎么整。”

郝延说：“那怎么办？放弃吗？”

张宁一说：“不行，我们先暗中观察，发现苗头立刻报警！”

郝延一听，想到自己小舅就是派出所的，“要不……我打个电话给我小舅？”

张宁一递过手机，“记得号码不？”

郝延边按边点头，铃声响了好一会儿才接通，“小舅……”

小舅的声音带着被吵醒的愠怒：“什么事呀这么早。”

郝延说：“小舅你来我们社区广场看看好不好？一群人天天一大早就给老年人送东西，肯定是骗子。”

小舅不耐烦地说：“送东西，这算啥骗子？”

郝延被问住了：“可是……可是……”

小舅想挂电话，“再说吧……”

张宁一在一边大喝一声：“不许挂！小舅舅，谁会无缘无故给人送东西！都送好几天了，肯定是陷阱！你是人民警察，怎么不受理报案呢？我要投诉你！”

小舅的瞌睡虫好像被吓飞了，“这谁家丫头？你要报案打110啊，我昨天夜班，现在才躺下呢。再说了，都送好几天了，怎么只有你们打电话呀？我都没听说过。”说完立刻挂断了电话。

郝延说：“他挂了，怎么办？”

张宁一说：“这帮骗子真是太坏了，每天一大早来行骗，除了老年人，别人都没有起床，就没人发现他们的伎俩。”

两人无计可施，垂头丧气地各自进了自己的班级。

七

放学时，郝延在校门口等到了张宁一，她看上去情绪挺低落。

“怎么了？”郝延问。

张宁一说：“别提了，我课间用手机上网搜索，被老班看到没收了，刚刚才还给我，我还被狠剋了一顿。”

郝延说：“怎么不当心呢，规定就是不让带手机嘛。”

张宁一说：“我不就是想上网搜搜，看看那些骗子都怎么做的嘛。收获还是有的，你看！”

手机上正在播放中央电视台的315晚会，上面有个女人得意扬扬地对暗访的记者说着：

“我们做过市场调研，通过送礼品的方式最容易获得老人的信赖。你来，我就送你一百个鸡蛋，但不一次送完。第一天来领10个鸡蛋，第二天你需要带人来，给你20个鸡蛋。第三次再带人，再给你30个，到最后一次有40个，为了40个鸡蛋谁不领人去？一百个鸡蛋才几个钱？只要有了他们的联系方式，后面再要让他们掏钱就一点儿也不难了。不管什么产品，就算是一坨屎，我也能高价卖给他们！”

郝延气得脸都红了，“这帮人太坏了，一定不能让他们得逞！“

晚上郝延把这视频给奶奶看，可她不相信那些人是骗子，“骗我啥？骗我啥？他们从来没有让我们掏过钱，他能骗我啥？”

郝延急了，“他们是放长线钓大鱼呀。”

奶奶说：“钓鱼？我才不信呢，他们就是对老年人好，要回馈社会！”

郝延只好再上网找张宁一。

张宁一也在生气，“我快被我奶奶气死啦！”

郝延说：“你俩吵架了？”

张宁一说：“你猜她在干什么？”

郝延说：“干什么呢？”

张宁一说：“她在数钞票呢，一大沓，全是一百的！”

郝延说：“数钞票干吗呢？”

张宁一说：“明天早上带去广场呀。”

郝延说：“啊？不是说他们不要钱吗？”

张宁一说：“我奶奶说了，是不要钱，只是那些人说明天是冬至，会送更贵重的东西，可能就是他们吹了好久的酒吧，因为贵重，所以不是每人都有。到时候他们会公布一个数字，谁的钞票尾号是这个数，就能拿到一份，有一个送一份。我奶奶最爱占便宜了，今天特地去银行提了好几千！”

郝延迷惑了，“这是怎么个操作呀？我看不懂呀。”

张宁一说：“我也不懂呀，奶奶說明天一定要弄几瓶好酒回来给我爷爷喝呢。”

郝延说：“我没见我奶奶数钱呢。”

张宁一说：“你爷爷不是不支持嘛，你奶奶肯定偷偷数。我爷爷奶奶两个一起去广场，爷爷比奶奶更想要那些酒！”她加了一个崩溃大哭的表情。

郝延说：“虽然不懂，但我总觉得一定有猫腻。要报警吗？”

张宁一说：“按你舅舅那说法，诈骗没成功就没法立案，他们会受理吗？”

郝延说：“这明显就要得逞了呀，气死我了！”

张宁一说：“人民警察居然就这么糊弄我们，还有困难找警察呢，哼！”

郝延说：“那怎么办？”

张宁一说：“凉拌！”

八

这一晚郝延睡得不太踏实，眼前老有一沓钱晃呀晃的。他在梦里问自己，怎么这么财迷呢？然后还在梦里回答自己：我才不是财迷呢，我怕奶奶上当以后伤心呀。

奶奶是伤心过的，她那么精明，但上过的当也不止一回两回了。有一回，走路上被哄着买了十顶根本不能用的蚊帐。还有一回，在市集被一个假尼姑骗走了自己的金耳环。那次奶奶哭得可伤心了，骂天骂地骂坏人，也骂自己贪小便宜，可是一转头，她怎么就全都忘记了呢？

这个早晨，闹铃一响，郝延就起来了。他看到奶奶穿得比平时要厚实得多，像胖了一圈。唉，是把钱都揣在怀里了吧？

广场上，音乐依然欢快地播放着，老人们仿佛又比前一日多了许多，挤挤挨挨，足有一两百人。他们都盯着那边堆得很高的几十箱酒，有两瓶包装豪华的酒，已端端正正地摆在了桌上。

张宁一见到郝延，迫不及待地问：“你奶奶带钱没？”

郝延说：“我不知道啊。”

张宁一说：“肯定带了！我爷爷奶奶带了很多呢！我一早说肚子疼他俩都不管了！”

正说着，音乐声渐弱，西装男又开始蹦跶了，“爸爸妈妈们，欢迎你们的到来。今天又来了很多新人嘛，热烈欢迎，热烈欢迎。您可来着了，今天可是个特殊的日子！什么日子呢？今天是冬至，也是我们领导父亲的八十大寿，作为一个大孝子，我们领导要为自己的老父亲积德，决定给在场各位爸爸妈妈最大的福利——送健康，送幸福！”

老人群立刻響起了热烈的掌声。

“前几天来过的爸妈一定记得我们的承诺，是的，我们的承诺，今天一定会兑现！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吗！”

老人群一阵欢呼：“准备好了！”

“把你们的诚意亮出来！”

老人们纷纷从兜里、怀里、包里掏出一沓沓粉红色的大钞来。

九

郝延惊讶地发现，奶奶的手也举得高高的。

“哇！这么多，看来我们今天准备的酒不太够呀。怎么办呢？只能是先到先得了！”

老人们都紧张起来了，张宁一的爷爷已做好了冲刺的准备。

“尾号数字为—6—的，来！”

老人们立刻都屏住气低头数钞票。一个穿红色棉袄的奶奶率先站了出来，右手把几张钞票举得高高的，“我有六张！”没承想，左手的一沓票子没抓紧，散了一地。她慌了神，只好又立刻蹲下去捡，因为年纪大了，还挺胖，竟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这么一小会儿，又有几个爷爷奶奶冲上去了，他们把几张钱扇形打开，展示给旁边的几个工作人员。

男人说：“恭喜这几位爸爸妈妈！有件事还得跟大家商量一下，为了公平起见，不重复兑奖，大家领完酒以后，兑过奖的钱暂时由我们保管。就放在这个信封里，写好名字存放在这个大盒子里，等全部兑换完毕，立刻返还给你们。我们保证，一分也不会少！”

郝延用胳膊肘推了推张宁一，“找到破绽了吗？”

张宁一说：“不知道哇，咱再盯一会儿。”

郝延瞪大眼睛，看到张宁一的爷爷已经把钱放进了他们准备的信封，工作人员正帮着写上姓名，然后用胶水封起来，放进一个带盖的大盒子里。一会儿工夫，几十个信封就把盒子装满了。装满的盒子被拿到了桌下，换上了一个新的大盒子。

人群已经沸腾了，几乎所有的老人都冲上去了。只有几个人留在原地，都是穿得比较朴素，手里只有一两张钱的。

郝延的奶奶居然也站在原地，他就有点想不明白了。明明一开始奶奶还举着钱挤进去，到后来又举着钱挤出来了。有便宜不占不是她的风格呀，这会儿咋就冷静了呢？

张宁一说：“这酒真送呀？马上就要没有了呢。”

郝延说：“还有几箱，快了。”

数字“8”一报出来，老人们又蜂拥而上，兑奖台前一片混乱。大盒子换了好几个，眼看最后一个又满了，立刻换上了新的。

男人又是一叠声的“爸爸妈妈们”，宣布这次赠酒活动圆满结束，接下来就是返还现金环节，请各位老人稍安勿躁，按顺序领取自己的信封。

工作人员拿出一大堆红色大信封，再把一个个小信封往里面塞。男人说：“爸爸妈妈们，你们今天都满载而归了吧？大家都抽中了好几个不同的号码，装了不同的小信封，现在我们把信封归归拢，一起还给你们吧。”

郝延看到只有一个工作人员在慢条斯理地装信封，还用胶水又封了一次，心念一动。再转头看，其他人正在动作迅速地把其他东西都搬上车，并坐到车上等最后一个工作人员。他与张宁一对视一眼，张宁一立刻拿起手机开始拨打。

十

手机里传来了“嘟嘟”声，郝延和张宁一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信封已经发完了，最后一位工作人员也上了车，男人在窗口对大家说：“我们领导正在酝酿新的赠送活动，过几天还会回来的！”

老人们依依不舍，不停念叨着：“好人啊，大好人啊。”

电话还没接通，汽车引擎却发动了。忽然，有个人从旁边冲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开了驾驶室的门，把驾驶员扯下了车。接着又冲出几个穿警服的人，有的按住了驾驶员，有的摁住了打开车门四处逃窜的几个工作人员。

郝延都结巴了：“小……小舅舅……”

老人们也都傻了眼，“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抓错了人？他们都是好人啊……”

电话接通了，张宁一赶紧说：“啊啊啊，抓住了，抓住了……”然后挂掉了。

郝延的小舅跳上车关了引擎，又跳下来，“请大家赶紧打开信封看看吧。”

老人们像刚醒过来一样，哆哆嗦嗦开始撕信封。这信封用料挺结实，徒手实在很难撕得开。张宁一赶紧从书包里找出美工刀，递给了自己的爷爷奶奶。

大信封里倒出了小信封，小信封再打开来，里面是一张张裁成百元大小的白纸。白纸洋洋洒洒飘了一地，爷爷奶奶们的脸全都白了，旁边被摁着的那些人的脸也都白了。

小舅的同事们已从车里搬出了另外几个盒子，打开来，里面也全是信封。拆开一个，这是真真正正的钱。

小舅打开一瓶酒，先自己闻了闻，又递到一个老人鼻子下面让他闻了闻，再举起来往地下倒，“什么酒呀，包装看上去挺高端，里面全是水，连自来水都舍不得灌，全部灌的是脏兮兮的河水。一百块钱换一瓶脏水，这帮人的心肠真是坏啊。”

有个头发全白了的老太太上去打那个西装男人的头，“你这杀千刀的！我家老头子在床上躺了几年了，我寻思今天冬至，有免费的酒，给他换一点回去过节。我那一千块钱，还是找人借来的呀。”

“打他，打他！”老人们一起喊。

小舅的同事们把那群骗子往那辆车上推，拦住了大家，“大家不要激动，会有法律惩罚他们的。我们先来清点登记并发还你们的钞票，诈骗数额会影响到他们的刑罚。”

小舅看到郝延和张宁一，招了招手，“来来来。”

他俩从树后出来，快活地跑过去。

小舅说：“大家要感谢这两个孩子呀，如果没有他们报警，也不会有我们今天的行动。”

郝延奶奶很得意，“是我家孙子呀！我看到他们要把钱装起来，就觉得有问题，多亏小延天天提醒我！”

张宁一的爷爷奶奶的声音就低了点：“哎呀，哎呀……”看看身边一堆假酒，两人有点羞愧。

老人们拥上来好一通夸，郝延和张宁一都不好意思起来。

张宁一瞄了一眼手机，忽然惊叫起来：“哎呀，又得迟到了！今天有考试！”

兩人立刻蹦起来，跑向自行车。阳光尚未升起，东方一片红霞。风儿在他们身后送过来，令他们的脚步轻捷，身心愉悦。虽然冬至了，这风可一点儿也不冷呀，甚至有些暖洋洋。

发稿/赵菱

如今，各种专门针对老年人的“养生”“理财”骗局不少，《冬至》为我们预防诈骗、辨别诈骗提供了一个全新视角。读完这个故事，让我们知道在发现诈骗行为时，应该迅速辨别并报告公安机关，将不法分子绳之以法。

——广西壮族自治区南宁市第三中学七年级  谢之言

文字细腻简洁、富有感情，让我们明白财富取之有道，不能靠欺骗老人赚钱。作者以《冬至》为题更加突出了骗子的可恶，本该阖家团圆、一起吃饺子，但在文章里却变成了骗子骗钱的日子，这样也突出了作者对骗子的讽刺。

——广西壮族自治区南宁市第三中学七年级  胡露馨

读《冬至》是一口气读完的，作者通过细节描写，把容易上当受骗的老年人、狡猾善变的骗子和机智勇敢的孩子刻画得栩栩如生，情节一波三折，令人不忍释卷。我们应当学习文中的少年，多给爷爷奶奶普及防诈的知识。

——广西壮族自治区南宁市滨湖路小学六年级  黄康淳

文字背后：

我们这个江南小城的冬至好像有点特别，风俗是，冬至前夜必须吃一种食物——胡葱笃豆腐。胡葱，比小葱大，比大葱小。我妈说，胡葱能生发阳气，食之可使人不惧冬寒，身体安泰。

妈妈年纪慢慢大了，身体各处出现不舒服的信号，所以，只要听说是对身体有好处的东西，不管是吃的、用的，她都不惧尝试。她和她退了休的同事、朋友们，在微信里互相传送着各种养生秘笈，还常常相约一起参加各种养生讲座与旅行。

酒自然是假酒，药也是假药，讲座和旅行则是把老人们关在一起洗脑，那些看起来很亲切的嘘寒问暖，全都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因此上了很多次当，我却不忍心批评她。预防针是打了又打，可她仍然说，万一有用呢？老人们被病痛折磨，病急就乱投了医。可恨那些骗子，琢磨出各种花招与手段，抓住了老人们的软肋不肯放，想要掏空他们省吃俭用一辈子攒下的微薄积蓄。

写这篇小说，是希望能提醒我的读者，提高警惕，不上当受骗。也希望孩子们看了能多多地关心老人，一旦发现有人在打他们的主意，要保护好他们。每个人都会老去，每个人都会犯错误，愿我们的父母长辈，都能拥有健康幸福的晚年。

——羊斌

编辑发言：

羊斌老师是一位中学美术教师，每天和孩子们打交道，对孩子们的生活很熟悉，所以，她创作的很多小说都贴近孩子生活，抵达孩子心灵深处，质朴、细腻、动人，深受读者喜爱。

羊斌老师注重小说选材，每一篇选材都很独特，这篇《冬至》也是如此，既别致，又接地气。文中的细节、对话鲜活生动，人物形象塑造得栩栩如生：同学之间的交谈、爷爷奶奶的拌嘴、骗子们的巧舌如簧……读起来令人忍俊不禁。

生活是创作的源泉。羊斌老师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她会给孩子们画肖像，画他们嬉戏的场景，记录他们的日常生活，用文字和画笔描绘他们的故事，以理解与爱意陪伴他们成长。

—— 赵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