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
2023-01-11杨万米文蝈菓猫图
杨万米文?蝈菓猫图
这是今年最后一次打猎,雪一直下,过不了几天,所有的山路和沟壑都会被厚厚的积雪掩埋,就算我能在脑海里记住所有路线,大山也不会再给我通行的权利了。我只猎到了一只兔子,勉强够三个人吃一顿,要是就这样回家,整个寒冬我们都得吃素,这对正在长身体的红雪来说可不是好事。
我盯着大片飘落的雪花和失去了颜色的树林,责怪自己来晚了。我不能怪今年的雪下早了,那是老天爷的安排。
其实我也不能怪自己,我不能怪任何人。红雪的妈妈最先察觉到天气冷得异常,她要赶在结冰前抢收红薯和胡萝卜,那是山坡上唯一能种的东西。虽然它们还没长好,可要是挨了冻,很快就會烂掉,接着我们一家人都会饿死。我可没有能力猎到够全家吃到饱的食物。收完粮食我又采了两天野浆果——它们还没熟透,红雪说一点儿也不好吃,但道理一样,大自然没给我们更多选择。
妻子催着我赶紧进山,我才离开。要是我少耽误哪怕一天,说不定已经有所收获了。越过第一道山峰我就知道自己来晚了,初冬的风比往年都大,冷得出奇。刚穿过山谷来到动物的地盘,雪就下了起来,比去年提前了半个月。
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猜动物们比我敏锐得多,虽然时间上不对劲,但它们世代与自然相生相伴,早就预感到严冬的降临,躲得无影无踪了。我本来也没有过高的期望,这一次只想猎到几只兔子、一两只狐狸,或者一头狼。假如有野猪就更好了,那样可以过一个富足的冬天。放在以前,我的奢望是逮到一头野羊,野羊的毛皮最值钱了,虽然品质比狼皮狐狸皮稍逊,但是足够大,一张羊皮能做两件大衣……
眼下我唯一的希望是拎回去几只兔子,别让女儿饿肚子。这一点希望却也渺茫了。上山已经一个星期,给养消耗大半,我的悲惨命运似乎也像严冬一样来早了。而通常猎人的不幸只在他们老得走不动时才会降临。
老天像故意捉弄我,在我濒临绝望时给了我一个天大的惊喜,仿佛印证一句古老的谚语:坚持下去,必有收获。
我遇到了一头野鹿。
这是一头年轻的母鹿,没有角,身体健壮,皮毛柔顺光亮,步态从容优雅,身上的斑点清晰可辨。
鹿没有发现我,它像我一样饥饿,低头啃食冒出雪被的叶尖。我缓缓举起长弓,屏息瞄准了它的眼睛。只要它保持不动,身为老猎手,我有信心一箭射穿它而不损伤皮毛。
它静静地嚼着草茎。
不。我缓缓放下弓箭,我不想这么干。
闵葛是个奸诈的商人,我最好不去找他。他每次收购我的猎物都要拼命压价,是个相当恶劣的中间商。我的猎物又不多,不能劳烦别的商人大老远跑来买我的货。然而这次不同了,这可是一头又大又漂亮的鹿,为了它,商人们绝对会不辞辛苦的。要是杀死它,可就没办法谈价钱了。即使没有鹿茸,我预计一头活鹿换到的钱也够全家一年的开销了。
我趴着一动不动,直到母鹿吃够了草,慢慢走回密林深处。我站起来活动活动麻木的身体,又等了好久,确定它并没有像我一样狡猾地偷窥,才走过去挖陷阱。
雪下小了,没有风,显得更冷清,我加快动作,出汗能抵御寒冷。皎洁的月光照着银白的山岭,冷得仿佛连影子都要冻住。要不是为了活得更好一点,这种时候我应该躲在屋子里烤火。可是活着就不能不辛苦,就像那头鹿,冒着生命危险离群这么远找吃的,估计深山里食物也不足了。
我没吃饭,来不及,今天晚上必须挖好陷阱。鹿不是愚蠢的动物,它要是发现我在挖陷阱,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进这片林地了。我一直忙到天快亮才收工,用树枝覆盖好陷阱,再堆上积雪,使它了无痕迹。
我还是没吃饭,担心食物储备不够,必须节约。我沉沉睡去,直到日上三竿。接下来的两天,鹿一直没来。第三天,鹿来了,却没靠近,只在远处啃枯草,它嗅出了危险吗?第四天,它又没来。
我只有耐心等待,结果全靠运气。陷阱边的草是最好的,鹿不可能闻不到。期间有两只野兔跑来,在我眼前嬉闹了半天,我忍着没去捕猎它们。如果雪地上有血迹,鹿一定会退避三舍。
第五天,鹿又来了,嫩草终于让它丧失警惕。它笔直走过来,掉进陷阱。
陷阱并不深,我可不想让猎物摔断脖子。我以猎人的敏捷几步蹿到陷阱边,给这头漂亮得让人流口水的野鹿套上绳索。
我没想到鹿竟是这么温顺的动物,它只是象征性地扭动脖颈,跳了几下,见无法挣脱,便乖乖地跟着我走了。我原先还预想要是运气差的话,大概会被它踢断肋骨。
我比原计划晚归了四天,红雪和她妈妈急坏了。但是一看到跟在我身后的鹿,红雪立刻忙前忙后为它准备住处和食料,竟不来问我经历了什么,好像我牵一头鹿回家是理所应当的事。
我立刻在无线电通讯器上发出消息,方圆一两百公里的商人和潜在买家都会收到消息。
即使过了一百多年,核爆炸污染造成的大气层干扰还是无处不在,无线电信号失真、丢失是家常便饭。我的无线电台有录音和自动重发功能,这对于没有专人值守的电台来说极其重要。我和妻子都很忙,除了打猎、务农和做家务,我们还要教育孩子,免得红雪到了公立学校以后什么都不懂——除非家里有钱进得起私立学前班,普通人家十四岁以前的孩子只能在家自学。
无线电通讯器是新的,是战后产品,由一位经验丰富的工程师组装。零件全都是战前的,大部分从报废机器上拆下来,职业工程师都有门路能弄到——大战以后,人们已经生产不出好的元器件了。这台无线电花光了我所有积蓄,不过眼下来看是值得的。
第二天开始,就陆续有商人联系我,但他们的报价比我预想中低。鹿是活的,我可以等待更高的价钱。
红雪精心照顾鹿,跟它形影不离。“爸爸,小鹿吃胡萝卜缨!它吃得可欢了。”她欣喜地告诉我。
我很奇怪她为什么叫它“小鹿”,这明明是一头成年鹿,足有两百斤。胡萝卜缨过段时间就会干枯,不知道在那之前能不能卖掉鹿,如果不能,我就要去摘树叶、割草……
我不知道怎么养鹿,谁也不知道。人类失去饲养动物的能力不是世界大战造成的,这在战前很多年就发生了。饲养技术还是那一套,可是再也养不活任何家禽家畜。早先有科学家推测说动物无法接受人类提供的变了性质的食物,也有的说家养动物不像人能适应急剧恶化的环境。
“那就好。好好喂吧。”我点点头。女儿开心得像是自己吃到了美味。我替她高兴,隐约也有些担心,她还没意识到这头鹿肯定要被卖掉吧。或者,她是装作不知道?
我跟妻子详细说了自己的打算。我们住在偏远的山上,没有邻居,红雪除了旧书,只有几个破得不成样子的绒布玩具和木头玩具。我打算卖了这头鹿给她买个最好的洋娃娃,会说话的那种。假如运气好我还能再抓到一头鹿,我们甚至可以送她去读私立学校,她的命运从此将会改变。
妻子却露出古怪的表情。怎么回事,这不是我们平时聊天的主要内容吗?我们不该为女儿好好打算吗?
真讓人想不到,她竟然跟女儿串通好了,要求我留下那头鹿。
“等我卖了鹿,给你买个漂亮的洋娃娃,会唱歌会说话。”我对红雪说。这不是骗她,我已经决定,哪怕商店没有,我也要托人买个二手的。
“我不想要。”她斩钉截铁地说,“我只要小鹿。”
“你明年就十四岁了,该上学了,我们也得为你准备学费呀。”
“我可以不去。”
“那不成,你不上学就是文盲,长大后只能做家庭妇女了。”我恐吓她,做出一副极其苦恼的样子。
“做家庭妇女有什么不好?就像妈妈一样。”
“红雪,你错了。你妈妈是上过学的,她当家庭妇女只是因为这个镇上没有工厂。要是这边开一家工厂,你妈妈马上就能去上班,记账、当保管员,都没问题。”
“妈妈可以教我。”红雪态度坚决。
我叹了口气,这孩子太倔了,我无法说服她。我决定冷处理,不讨论这个话题,过几天孩子的新鲜劲过去,自然就没事了。
没想到妻子竟然不开窍,帮腔来劝我。对妻子我就不像对女儿那样小心翼翼了。她不应该这么糊涂,梅花鹿只是猎物,是家庭的经济来源,我还能怎么办?她避重就轻,只说孩子总是贪玩的,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玩伴。
那又怎么样?有了玩伴就能不吃不喝了?
我选了一个出价最高的商人,约好时间,等他几天后到了镇上我就把鹿牵过去交易。价钱比我想象中低,但也算天文数字了,最要紧的是我不能等了,要赶在事情不可收拾之前把猎物处理掉。
红雪彻底不理我了,妈妈劝也没用。随她吧,等她捧着洋娃娃时就会忘掉她的小鹿了,小孩子就是这样的,我想。
我想错了,我低估了女儿的感情和她顽固的性格。约定交货的前一天上午,我准备牵着鹿赶往镇上时,才发现红雪和鹿都不见了。
红雪半夜带着她心爱的小鹿逃跑了。妻子一向冷静,但当发现女儿什么也没带,连干粮都没有时,也忍不住大哭起来。夜里下着大雪,红雪穿上最厚的羊皮袄就离家出走了。由于怕被我们察觉,她连吃的都没准备,她以为自己是山神吗?
我强压下怒火和担忧,逼着自己冷静,分析她会去哪里,很快就得出了结论:她不可能去镇上,那等于是卖掉鹿;她不是赌气出走,因此不会到处乱跑;她知道我捕鹿的地方,那里没有人迹,是鹿安全的藏身处,她应该是去了那里。
我进山走了几个小时,终于发现了红雪和鹿浅浅的足迹。她竟然走了这么远,肯定是趁我们一睡着就逃跑了,整整一夜,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怎么吃得消?
要有多大的勇气和决心才能在冰天雪地的黑夜里跋涉呢?她为了不被我找到,还用上了我教她的隐匿技巧,开始的好长一段路都用松枝细心地扫去了足印。等我看见红雪时,她仍然牵着鹿缓慢地走在及膝的雪地里,一刻都没有休息。
忽然间,我怒火万丈,换作是没有经验的猎人,或者是粗心的父亲,可能就永远也见不到女儿了。我真想冲过去给她一巴掌,她差点毁掉一个家庭——我奋斗多年竭力维护的家庭。
我气得哆嗦,一遍又一遍揉搓雪团,让自己平静下来。不,不要骂她,她十三岁了,肯定有自己的想法,除了舍不得母鹿,她还有别的想法,我应该听一听。
看到我冲到跟前,红雪和鹿都吓得停住了脚步。红雪回瞪着我,目光里有愤怒、怨恨,也有恐惧。鹿仓皇地抬起蹄子,又放下,眼睛里全是恐慌和绝望,它不敢看我,似乎是它刚刚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
“张红雪!回家去!”我压低声音命令。
“我不回去!我要把小鹿送回家!”她叫嚷着,声音比我大。
“回去。”
“不!你不能卖小鹿,他们会杀掉它……”她抱住鹿,想以单薄的身躯保护它,鹿紧紧依偎着她。
一瞬间我的力量消失殆尽,我本该像她保护鹿一样,用尽全力保护她,保护她的一切。
“鹿不卖了,你留着吧。”我嗓音干涩,但尽量表情平和。
红雪像个英雄一样挡在鹿前,她的眼睛瞪得很大,这样的结果她肯定从没想过。她在风雪交加的深夜拉着伙伴出逃,只是一时冲动,出于义愤,出于怜悯,出于对残酷世界的不屈服,她不会有什么计划。
我强忍着悲伤,又说了一遍:“你留着。”
“你……你保证?”红雪声音颤抖地说,手仍然死死搂着鹿脖子。
“它是你的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说。她这才放开鹿,转而抱住我的脖子。
鹿重返家园以后,地位直线上升,红雪甚至在她房间里给它搭了个窝,趁我不注意就把它带进房间。我假装没看见,谁家女儿不是这样呢?至少在我听过的故事里都是这样。
我决定给她泼点冷水,过分痴迷的代价通常很大。“人类已经养不活动物了,早在大战以前养殖场都倒闭了。你应该懂的。”
“老爸,你应该多看点书呀,书上写得很清楚,那是动物不能在人工环境下生存了。”红雪认真地纠正我,“我们住在天然环境里,鹿可以活得很好。”
这倒没错,家畜并不是完全养不活的。有些人家里养了羊或驴子,每天让还没上学的孩子带去荒郊野外吃草,晚上牵回家。不过那是驯养了几千年的家畜,而我们家的是一头野鹿……
还是妻子聪明,她劝我说:“你就不要瞎操心了,反正已经这样了。”
我叹了口气。她又说:“假如真的养不活,你不是可以照样卖鹿皮吗?”
我眼前一亮,这是最近焦头烂额的日子里我听过最有道理的话了。我说:“但愿孩子以后能有你的眼光,不要像我一根筋。”
妻子无奈地笑,“可是她不折不扣地像你呀。”
我为不折不扣像我的女儿做的这件事,让我臭名远扬。“不讲信用的张义信”这个名号迅速传开,电台上都能听到,我想以后大概没有几个人愿意跟我做生意了。但我不在乎,跟让女儿高兴比起来,这些都不算什么。
怪异的是,红雪不再拴着鹿,而是任它自由来去,而鹿竟也自认是我们家的一员,并没有趁机跑掉。我百思不得其解,这么驯良的动物,人类怎么竟失去了繁育它们的机会?或者,这头鹿跟别的不一样,它跟我女儿产生了感情,不舍得走?
今年的大年夜,我们桌上只有一盘兔子肉。但是跟大鱼大肉的人家比起来我们丝毫也不寒酸,我们身旁有一头漂亮的鹿,它是我女儿的朋友。
天气转暖了,我懒得去打猎,以后除了必须补充的肉食,我似乎不必为出售货物而狩猎了。我多数时间帮着妻子做农活,做个农夫也没什么不好,反正我们一直清贫,并没有什么可失去的。电台里不再出现我的名字,人人忙于生计,早把我忘了。
然而我们家的鹿却没有被遗忘。有个自称“食植性哺乳动物研究会”的动物保护组织通过本地无线电点名找张义信的女儿(他们不知道我女儿的名字),希望她能将鹿交给他们,说他们有能力保护好野鹿,并且将通过观察研究找出新的繁育方法。
我觉得很好笑,他们既然听说了红雪和鹿的故事,就该知道鹿对我女儿有多重要。没人把他们的要求当回事,只有红雪出于孩子特有的天真,认真地回了一条信息,告诉他们小鹿是她的好朋友,她不能把它送人。
也许是不该回信息,此后食植性哺乳动物研究会竟隔三差五发消息,变着法子讨要鹿,让我心生厌恶。看来他们擅长抓住每一个机会,可既然是那么大的组织,就不能花钱买一只吗?世界上又不是只有我能抓到活的野鹿。
红雪却被吸引住了。她认真地听他们发来的消息,告诉我这对养鹿有好处,她有时还在电台里提一些特别蠢的问题,好像忘了她有一个经验老到的猎人爸爸。
无线电成了女儿的新玩具,买的时候我可真没想过。
春天真好,鸟语花香,我已经习惯了做一个偶尔打打猎的农夫。鹿吃得膘肥体壮,红雪也熬过了严冬导致的营养不良,脸色变得红润——或者是因为跟我一样心情愉快吧,我也无法确定。
春末的一天,红雪突然宣布了一件大事:“爸爸,我想把小鹿交给食植性哺乳动物研究会去养。”
我既生气又震惊,离他们首次联系我女儿才过去两个月而已,这小姑娘也太好哄了!我瞪着眼不作声,妻子这次站在我一边,劝她不要冲动。
妈妈的劝说要是有用,她就不是我女儿了。红雪不为所动,我只好亲自上阵。“我们家为它可付出了不少代价,”我说,“我没法靠打猎为生了,你差点就流落荒野。我们连你的学费都放弃了……”
“我也不希望小鹿离开呀,爸爸。可是它在这儿太不安全了。”红雪居然苦口婆心劝起我来,我猜不出她是从哪里学来的策略,“许多人知道它在这儿,坏蛋会想偷走它。”
这无法反驳,而且只要有人敢偷,闵葛一定很乐意收购。“那我们为什么不把它送回深山呢?”我将了她一军。
红雪早有准备,振振有词地说:“他们有科学家专门做研究,说不定能找到人工饲养鹿的方法。因为我们的祖先早就成功过,我们为什么不行呢?”
我不甘心地说:“假如他们是骗子呢?万一他们对小鹿不好呢?”
“他们不是骗子,是一群很有实力的动物保护者。他们有大片土地,有自己的队伍,在那儿没人可以偷走动物。”
“现在哪儿还有大片土地可以放养动物呢?要是有,别人早养了。”我皱起眉。核战争后,大面积的草场已经从地球消失了。
“哎呀,他们又不为赚钱,没有很多动物。”红雪不耐烦起来。
我不再说什么,我想起亲口承诺过,鹿是她的,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女儿能跟我们商量,已经很懂事了。
她严肃地看着我,不打算妥协。我忽然笑起来,她和妈妈都愣住了,以为我气傻了。不,我不生气。“我的好女儿。”我抚摸着她的头发,一半是遗憾,一半是欣慰。她完全继承了我的性情。因为爱她,所以我放弃了为她制订的计划;因为爱它,她要送走它。
我们发出回信,让动物保护者即日来接鹿。我准备含蓄地要一点补偿,我想一点点钱对他们不算什么,可是红雪抢先说:“小鹿不是卖给你们的,是赠送的,你们一定要好好照顾它,不然我就把它要回来。”
她说的是无法验证的事,而即将到手的钱再次飞了。日子回到了从前,三个人各干各的事,除了我从猎人变成农夫、红雪长了一岁以外,没有其他变化。生活中没了鹿,我们都不谈它。
可是鹿很快又回到我们的生活中——通过电波。动物保护者好心地定期报告鹿的生存状态。得知它在远方安然无恙,这比任何消息都让我们开心。
不,还有更让人开心的。当盛夏的山花开得最烂漫时,它生了一头小鹿。妻子和女儿都笑话我竟没看出母鹿早就怀孕了,我却比她们更高兴,我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好事,非常好的事。
到了深秋,他们又发来一条消息。
“因为母鹿送来时已经怀孕,小鹿本该是你家的。现在小鹿已经断奶,可以养在家里,也许张红雪愿意将它养到两岁再给我们送来?”
这一次红雪名正言顺地将她的房间改造成了鹿苑,没人反对,因为她说:“它是个小宝宝,需要照顾。”
当他们把小鹿送到我家来的时候,我终于知道红雪喜欢他们的原因了。
紅雪郑重地从保护者手中接过小鹿,仿佛接过一个承诺。小鹿呦呦叫着,卧在红雪的臂弯,慢慢低下头去,轻轻舔了她的手,又抬起头来。它和她对视着,小鹿的眼里满是柔情,红雪的眼中尽是欢喜,两双眼睛在阳光下闪着一样的光芒,让五彩缤纷的山林黯然失色。
发稿/庄眉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