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哗与失语
——“吃瓜群众”背后的当代青年话语权困境
2023-01-10陈浩
陈 浩
(扬州工业职业技术学院 基础科学部,江苏 扬州 225000)
流行语指“在一定时期、一定社群内被人们普遍使用的话语形式”[1],是诸多文化、历史、政治等因素共同作用的产物,具有显著的时代特征。作为一种伴随网络媒体的兴起而出现、发展的特殊语体,网络流行语承载着某一时期某些特定群体的文化风潮或审美意趣,或者迎合了某部分人群在一段时期内的社会情绪,因而可被视作反映现实的一面镜子。相比传统语言,网络流行语通常更加直观、生动,富有幽默色彩,因而其携带的信息更容易被青年群体所接受、传播。2016年的网络流行语中,“吃瓜群众”一词尤为火热。2016年12月14日,《咬文嚼字》杂志发布“2016年十大流行语”榜单,按上榜顺序,“吃瓜群众”名列第二。2017年7月18日,教育部、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发布《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2017)》,“吃瓜群众”同时入选2016年度中国媒体十大新词和2017年度十大网络用语。与其他网络流行语“各领风骚数十天”的生命周期相比,“吃瓜群众”时下仍然保有相当高的热度。据统计,截至2021年8月31日,百度搜索引擎上关于“吃瓜群众”的检索结果高达61200000条。2022年2月24日,这个数据已达63100000条,涨幅惊人。尤其是在微博、微信及青少年群体使用较多的其他网络社交平台上,“吃瓜群众”已衍生出各种表述上的变体,甚至被制作成各式各样的“表情包”广为传播。目前该词已经突破网络的拘囿,逐渐被主流纸质媒体接受、采纳。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摘报》等官方媒体上,该词的使用已经十分频繁。截至2022年2月24日,人民网上可检索到的含有“吃瓜群众”一词的新闻达519篇。国务院研究室信息司司长刘应杰透露,该词甚至差点被写进《2017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工作报告》[2]。
事实上,从诞生之日起,“吃瓜群众”便频繁地被使用者或戏谑或讽刺地用作自称或他称,社交媒体中自称为“吃瓜群众”的青年群体大有人在。该词的盛行也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当前青年群体的自我认知和身份定位。然而,与“吃瓜群众”一词风靡的现状不相称的是目前学界对于该词的历史演变、流行机制、文化含义等尚缺乏系统的研究。从查找到的资料来看,目前对该词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语用特征的分析及英译方式的探讨上[3-5]。本研究拟依据互联网语料,联系时代背景,对流行语“吃瓜群众”的历史起源、语义演变进行仔细梳理,分析其具体词义和流行机制,并结合福柯的话语理论,探讨其盛行背后反映的当代青年的心理群像。
一、“吃瓜群众”的历史起源与概念厘定
词语的含义会随着社会、历史的发展而发生演变,或扩大或缩小或转移。目前大多数网络语言与文字都是从原有的汉语语言中提炼出,并被赋予新的含义。“吃瓜群众”一词的完整版是“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该词最早出现在网络论坛中,指在那些讨论具体事情的帖子下面,有一群自称“吃瓜群众”的网友蜂拥跟帖,或发表意见,或闲扯,形成刷屏的一种现象。后来,随着大众的广泛传播,“吃瓜群众”的语意和适用范围已发生了外延与扩大,被人们用来表示一种围观公共事务、时事新闻的状态。
事实上,若要梳理清楚“吃瓜群众”一词的历史演变与文化含义,则很有必要从其词源上进行分析。从构词法上来说,“吃瓜群众”是一个偏正合成词:“吃瓜”是行为,作修饰语;“群众”是行为主体,作被修饰语。“吃瓜”一词的起源说法有两种。一种说法认为,“瓜”指的是“瓜子”。旧时戏院、剧院前排会有人兜售瓜子,坐在前排的观众往往边吃瓜子边看戏。网络语境里,网友常用“嗑瓜子”来表达“看戏”“围观”的含义,比如“前排出售瓜子”“前排吃瓜子”“前排吃瓜”等,此后逐渐衍化成“吃瓜群众”这一表达。另一种说法认为,“瓜”其实指代“西瓜”。在一则公路新闻里,当记者为了解事故情况采访一个围观老伯时,老伯回答说他当时在吃西瓜,什么也不知道。后来新闻评论里就有人评论:我只是一个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6-7]。自此,该词火速流行开来。无论是哪一种起源,究其根本,“吃瓜”二字都带有“看热闹”的含义。其后“瓜”的语义也发生了外延,开始指涉某个突发事件和时事热点,尤其是八卦新闻。“吃瓜”即是“围观”某个事件。
对于“群众”这一概念至少可以从三个维度来考察。放在中国古代的社会语境里,“群”指同类的集合,“众”则是指人的聚合。《国语·周上》有“兽三为群, 人三为众”[8]的说法。《荀子·劝学》云“群众不可移也”[9]。《吕氏春秋》有云“群众不周,而务成一能”[10]1103,又有“听群众人议以治国,国危无日矣”[10]1134的表述。基本上,中国古代社会语境里的“群众”只是一个单纯的描述,指的是普通民众的集合,并不含有价值判断,更没有明确的政治意涵。19世纪末20世纪初,西方诞生了一批影响深远的群众学著作,西方群众理论逐步形成、成熟。一般来说,西方群众理论中,“群众”并不指向某一特定的社会群体,而是作为个体的一部分人,“为了行动的目的而聚集成一个群体”[11],是一种政治心理现象。必须指出的是,西方群众理论中的“群众”是有其特殊政治内涵的,在绝大多数西方群众理论的先行者如马基雅维利、孟德斯鸠、休谟乃至勒庞等人的著作中,群众往往被视为一个非理性的集合体,具有盲从性、情绪化等负面特征。极端情况下,这一群体容易狂热化,变为“暴民(mob)”“群氓(mass)”,造成巨大破坏。在经历了新民主主义革命、社会主义革命的当代中国社会,“群众”已成为一种活跃的政治概念,成为日常生活中的常见词语,它继承了中国传统“群众”概念中“许多人的聚集”的基本内涵,在吸收了西方群众理论的部分思想的同时,又颠覆了其中对于“群众”消极的价值判断,被赋予了积极内涵。雷蒙·威廉斯指出:“在许多保守的思想里,它是一个轻蔑语,但是在许多社会主义的思想里,它却是个具有正面意涵的语汇。”[12]一方面,在社会主义中国,“群众”往往与“人民”连用,合称“人民群众”。毛泽东高度赞扬人民群众的伟大力量,提出“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13]1031。他将自己的群众观形象地概括为:“一切为了群众,一切依靠群众,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13]899在这种群众史观下,“群众”成为推动历史前进的主体,“被赋予了高度的道德属性及政治正确性”[14]。另一方面,“群众”是与“干部”“党员”相对的概念,“具有鲜明的社会等级身份的色彩”[15]。在《纠正党内错误思想》一文中,毛泽东指出:“红军的打仗,不是单纯地为了打仗而打仗,而是为了宣传群众、组织群众、武装群众并帮助群众建设革命政权才去打仗的。”[16]这就意味着“群众”本身存在非理性或政治觉悟不够高的一面,需要向“干部”“党员”靠拢,接受后者的帮助和领导。
作为一个合成词,“吃瓜群众”继承了历史上“群众”一词复杂的文化含义。通过互联网的传播,现在“吃瓜群众”的语义进一步外延和扩大,成为一个富有活力的表达。在网络空间的使用主体青少年群体中,该词颇为流行。在实际使用中,该词最常出现在网络社区、社交媒体,如微博、论坛等媒介上。尤其是社会热点话题,比如与明星有关的八卦新闻评论区内,常常见到转发者、留言者自称“吃瓜群众”。
二、“吃瓜群众”的语用含义
通过整理纸媒、检索互联网语料,本研究发现,在不同的语境下,“吃瓜群众”具有多样的理解可能,基本可以被归纳为四类。
第一,泛指普罗大众,基本作中性词,无明显褒贬含义。在这种情况下,“吃瓜群众”的使用方法基本等同于“群众”一词,可以用任意形容词来修饰,例如“目睹了整个事件的吃瓜群众”“早已看穿了一切的吃瓜群众”等。目前此类用法最为常见。
例1 这不过是信笔所至的一封尺牍。然而这就是高人,随手一挥,即为永恒。不需要搞得正经八百,笔墨伺候……旁边还围着几个吃瓜群众,才能说,看,我在写书法[17]。
例2 作为远在美国收看世界杯比赛的“吃瓜群众”,来自故国的球队能在世界杯1/8决赛中登场亮相、展示球技,已经足以让他们感到自豪[18]。
第二,用以指代受蒙蔽、被剥夺知情权、没有话语权的群体。强调群体由于缺乏渠道,对事件真相不明所以,因而充满困惑,甚至愤怒。使用时,多用以自嘲,表达对于自身所处境况的不满。作他称时,往往带有同情或者轻蔑的感情色彩。回到“吃瓜群众”一词的完整版:“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不明真相”才是“吃瓜群众”不满乃至愤怒的原因。
例3 至于我们吃瓜群众,时不时被消费50元骗到一间大黑屋子里,对着块屏幕瞌睡90分钟,当然更有资格站出来摇旗呐喊声讨几句[19]。
例4 相形之下,特朗普的“料”更加新鲜劲爆……邦迪和特朗普都否认捐款与调查有关,奈何时间点如此契合,美国大量吃瓜群众拒绝相信背后没有猫腻[20]。
第三,强调围观、路过,可能知情但仍选择观望态度,隔岸观火,不发表任何看法、意见,而非主动介入,积极参与事件发生过程,在使用时往往带有轻微的贬义。
例5 今年的美国大选无疑是热闹的。身在其中的在美华人如今也不再仅仅充当“吃瓜群众”的角色。与过去相比,越来越多的华人开始以饱满的热情投入助选、拉票的队伍[21]。
例6 有人警告说,现在的网络直播生态完全是“少儿不宜”,未成年人最好远离网络直播,不但不能参与直播,最好连“吃瓜群众”也不要当[22]。
第四,指出于强烈的猎奇心、窥探欲,对与己无关的事件或个人进行聚众围观,并谈论评价。强调看热闹,以窥探隐私获取快感,有不嫌事大的挑唆之嫌,带有明显的贬义,隐含着使用者的批判视角。
例7 ……目前对英国王室来说是“最糟糕的情况”,访谈的结果是“无人成为赢家”。还有很多吃瓜群众表示,很期待王室的回应,不知道这场争论会不会是一场“持续战”[23]。
例8 一有风吹草动,一群“吃瓜群众”就蜂拥而至,探讨热度之高经常会把特斯拉推上热搜[24]。
根据上述例子可以看出,“吃瓜群众”一词的内涵十分丰富。该词继承了当下中国社会语境中“群众”这一概念的基本内涵,在语义上又有所外延,承载了更丰富的感情色彩。概括起来,“吃瓜群众”在使用时可能具备这几个指涉意义:一是没有话语权或话语权被剥夺;二是与事件相关各方无利益关系纠葛;三是热衷“围观”、看热闹,但不发表针对性的意见。就其语用功能而言,“吃瓜群众”主要是作为社会称谓语使用的。作为语言符号,称谓语反映特定社会文化或语言环境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直接地为现实社会生活和时代所制约,具有鲜明的时代、民族、阶级、社会分工的烙印或特征”[25]。“吃瓜群众”既可以用来形容某一群体,作他称用,又被广泛用以自称。在网络社区上,我们经常见到这样的表述:“你这个吃瓜群众”“我只不过是个吃瓜群众”。实际上,在当前青少年群体的日常话语体系中,“吃瓜群众”已基本取代了“群众”,成为他们对于现实热点抒发情感、交流看法的一种常见表达。其实,该群体在使用这一表达时,已经表露出一种介入社会热点的讨论的姿态,而这种姿态背后的心理逻辑则是应该引起我们特别关注的地方。
三、流行语与话语权的现实隐喻
在传统媒体时代,普通大众往往只是“沉默的大多数”,他们的“声音”无法像社会精英群体一样在更大范围内获得传播。与传统媒体相比,网络赋予了社会各阶层更充分、平等的话语渠道。随着网络社会的发展,互联网已经成为人们参与社会事件、发表意见的主要公共空间。网络社区的匿名性、交互性与开放性为大众参与社会事件和公共事务的讨论提供了技术前提。从这个意义而言,中国的网络公共空间已经具备了进一步发展成为公共领域的可能性。在这种大背景下,网络流行语可被视为一种表达民意的工具,是反映舆情的一扇窗口。《第47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0年12月,中国网民规模已达9.89亿,其中以10~39岁群体为主,30~39岁年龄段占比最高,拥有高中及以上学历的人占比达40.4%[26]。可以说,“吃瓜群众”一词虽然已逐渐从网络走向现实媒体,但其主要的使用范围仍然是网络社区及网络支持下的新媒体平台,使用群体主要还是伴随着互联网成长起来的青少年。
从字面意义上来说,话语权包括话语权利(discourse right)与话语权力(discourse power)两个层面。前者指说话的资格,涉及话语主体“如何说”,为话语主体提供发声渠道。后者指话语主体在表达过程中所引起的社会效果,体现的是话语主体的社会地位与权力。前者是后者实现的前提[27]。在互联网时代,用户只要拥有互联网接口,就享有“发声”的权利。作为互联网的使用主体,青少年群体天然拥有话语权利,然而他们实现话语权利的欲望往往会由于种种原因被压抑,无法得到充分的满足。关于话语权,福柯(Michel Foucault)有过精彩论述。在他看来,话语(discourse)既是解释和认识世界的一种途径与手段,又是控制和支配世界的一种工具与武器。群体通过“话语”来建构自己的社会身份。“话语意味着一个社会团体依据某些成规将其意义传播于社会之中,以此确立其社会地位,并为其他团体所认识的过程。”[28]“话语即权力”,话语的背后体现的是知识与权力控制相互作用、不可分割的关系。“换言之,任何时期的‘知识型’同时就是权力机制。”[29]权力机制反映在话语权上形成“知识-话语权”的范式。互联网时代,人人都是信息的接收者与传播者,信息检索成为大众获取知识的主要手段。信息的传播与获取决定着“知识-话语权”范式的实现,并进而决定话语权的实际效果。“知识-话语权”的范式转化为“信息-话语权”。信息技术应用程度越高,信息获取的速度越快,信息储存越全面,个体所掌握的话语权就会随之变大,反之亦然,这是网络时代话语权的内在隐喻。不同社会阶层的信息获取能力与程度的差异必然会导致所谓“数字鸿沟”的出现。在网络社区中,“数字鸿沟”造成的信息资源掌握落差现象一直存在,这便是“吃瓜群众”群体产生的时代背景。作为称谓语,“吃瓜群众”属于话语的一种,自然同样体现了权力的运作机制。从语义上来看,“吃瓜群众”一词暗示了两个不同阵营的划分。在知识、信息的获取与传播链条上,“吃瓜群众”处于“下游”位置,渴望着“上游风光”,属于“弱势群体”。在网络时代,那些可以在第一时间内获取充足的原始信息并掌握更强力的发声资源的群体无疑占据了更为有利的“上游”位置,他们往往以“网红”“大V”或者相关权威机构的形象出现。
需要指出的是,在某种意义上,“吃瓜群众”的部分内涵与之前我国互联网发展过程中诞生的相似概念的网络流行词语如“打酱油”“路人”“围观”是一脉相承的,其产生是网络社会发展的附带结果。“打酱油”“路人”等词本质上反映出的依旧是“与己无关”“漠然处之”的消极、被动心态,甚至带有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理。而随着网络时代的发展,伴随着互联网技术日益成熟一同成长起来的公众,尤其是青年群体,对于社会热点话题开始投射越来越高的关注度,他们已经不再满足于消极地做一名网络“看客”,而是渴望主动参与事件的讨论,交流、传播“话语”,确立本群体的社会地位。新媒体时代赋予了青年群体天然的话语权利,他们便自然希冀获取话语权力。“青年话语权是青年个体意识成长和青年群体组织自觉的一种深层次要求,也是社会(群体)话语权分配的一个时代晴雨表。”[30]对于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吃瓜群众”的青年群体而言,该词实际上充当了一个“修辞面具”的功能,安放着他们的群体情绪。该词风靡的背后反映的正是网络时代青年群体对于丧失话语权的集体性焦虑及打破“数字鸿沟”、了解事实真相、以一种更主动的方式参与公共事务讨论和社会监督的迫切心理。
四、从失语走向众声喧哗?
互联网技术的进步为网络公共空间的形成、发展提供了技术支持。近年来,伴随着以微博为代表的社交媒体的兴起,网络公共空间成为人们获取信息、交流观点的主要渠道。习惯“失语”的普通民众获得了比以往媒体时代更大的话语自主权,能够自由地借助网络平台表达自己的观点,发出自己的“声音”,由失语走向喧哗。这种“众声喧哗”现象的产生是普通大众尤其是青少年群体在长期话语权遭到遮蔽后释放的必然结果。“众声喧哗”打破了传统的话语权分布格局,是大众公共话语权占比上升的一个标志,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有助于建构一个更加民主的网络公共空间,理所当然值得庆祝。“吃瓜群众”作为称谓语,如果用以善意的调侃,其实是网络时代青年群体抒发个人情感的一种常见方式,并无真正意义上的负面指涉。在日常交际中,这些网络流行词实际上充当着该群体内部成员互相确认身份的“暗号”,带有强烈的娱乐意味。比如,现在年轻人频繁拿“打工人”“干饭人”等用来自称或他称,并不会有人觉得是冒犯。同时,我们必须看到,在这个“吃瓜”时代,“吃瓜群众”以一种看似消极、中立的姿态介入公共事件,实际上凸显的依然是他们对于获取更多信息,参与发言、讨论,从而在网络公共空间获取更大话语权的迫切需求。
“吃瓜群众”一词火爆的背后至少有两点值得深思。
第一,“吃瓜群众”一词带有强烈的娱乐化色彩。“吃瓜群众”,重点在于“吃瓜”,“瓜”成为网民关注的唯一焦点。在传统媒体时代,讯息在发布之前往往需要经过国家机关、媒体机构等层层筛选、审查。一些被判定为价值不高、意义不大或者不宜对社会公布的资讯一般会被刻意遮蔽,不会占用太多媒体资源。互联网时代,讯息传播迅速,时事新闻、明星八卦都可以成为“瓜”,“瓜田”无处不在。网络的高自由度限制了传统审查机构的权力,赋予网民更便捷的信息获取渠道与更包容的讨论空间。一个随之而来的风险就是网民,尤其是正处于身份认同、价值观塑造阶段的青少年,可能会迷失在信息海洋中,丧失对所接收信息进行审慎判断、取舍的能力,将所有公共事务、社会事件与娱乐八卦置于相同位置,将一切信息“降格”为可供随意点评的“瓜”。当身为网络主体的青年群体越来越习惯以“吃瓜群众”自居,越来越习惯以“吃瓜”的姿态旁观、点评公共事务或社会热点时,“娱乐至死”的危险也就离我们越来越近。
第二,“吃瓜群众”一词作为“修辞面具”,可能会让使用者产生一种法不责众的心理暗示,为他们提供一个合理的“庇护所”。正如该词所暗示的,“吃瓜群众”一般采取“中立的”视角看待、评说新闻事件,不用承担选择立场所带来的风险。由于“数字鸿沟”、阶层差距或其他的原因,很多场合下,青年群体习惯性地将自己代入“吃瓜群众”这个身份,选择以“抖机灵”的方式调侃谈论的对象,实际上充当的仍是“观众”“看客”的角色。与其说这是在发表观点,不如说是摆出这种发言的姿态,“模拟”讨论。“吃瓜群众”这个“修辞面具”在庇护发言者的同时,也会模糊、消解发言者作为一个个独立的话语主体的身份。青年群体一旦沉溺于这种思维模式,很有可能就会耽于无止境的、琐碎而虚无的“话语”狂欢,扼杀理性讨论、有效沟通出现的可能性。这不利于建构健康的网络公共空间,也会逐渐损害发言者的话语权威(authority),并最终削弱青年群体的网络话语权。
五、结语
回到“公共领域”的概念。哈贝马斯[31]认为,早期公共领域具备三个共同范畴:平等的信息交流、对一般问题的讨论、公众处于开放而非封闭状态。互联网时代的到来解放了身处“信息迷雾”中的普通大众,给予了他们对公共事务进行平等交流和讨论的空间,也为公共领域的出现提供了契机。但是,一个交流行为产生意义的核心在于双方或多方话语主体的互动。本质上,“吃瓜”这种单向性的观点输出并不是有效的交流行为。同时,“吃瓜群众”一词所暗示的调侃、揶揄的“观众”立场容易遮蔽讨论内容的核心意义,消解主体表达内容的严肃性,词中“自娱自乐和无厘头的色彩使得青年人对公共议题的讨论往往不可避免地指向空洞和无意义”[32]。青年群体作为建设与维护网络公共空间所代表的公共领域的重要参与者,需要培养以正式和严肃的方式参与公共生活的能力,成为合格的公众,这才是破解他们当前面临的话语权困境的真正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