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小学教师工作时间与心理健康的关系研究

王新珠，贺新宇，付开贤

（西昌学院a.教师教育学院b.学生创新创业中心，四川 西昌 615000）

一、问题的提出

教师是教育活动的承载者，良好的心理健康是合格教师的基本素质构成［1］100。教师的心理健康影响学生的心理健康状况［2］56，有心理问题的教师比较难以与学生保持良好的师生关系。［3］180研究表明，我国中小学教师的心理健康水平低于全国常模［4］55，并且一直处于下降趋势［5］69。《中国国民心理健康发展报告》也显示，教师心理健康水平低于全国平均水平，并且正在逐年缓慢下降。

双减政策是一场义务教育的赋能变革，要求学生的学习活动全面回归校园。一线教师们积极行动起来，按照双减政策的要求努力改进教学活动，提升全面育人效果。比如，一线教师更为关注教学设计与课堂效率，更为重视学生作业数量与质量的平衡，更为强调学生课后在校活动的丰富多样。总之，中小学一线教师工作更忙了，责任更大了，工作时间延长了。［6］24新的工作样态也使压力源有了变化。组织变革往往伴随工作压力源的变化［7］95，这种变化要求加强员工健康管理。［8］69截止目前，国内很少有研究者考察双减后工作时间的延长对乡村小学教师心理健康的影响。

由于村校撤并，相当多离家较远的小学生通常住宿在学校中，其学习、活动、饮食、卫生都由学校教师负责管理与辅导。双减政策实施之后，乡村学校教师积极行动起来，明显延长了在校学生学业辅导与活动辅导时间。在先期的访谈中，笔者发现一部分乡村小学教师因为工作时间的变化而明显改变了饮食习惯。比如，由于工作紧凑繁忙，午餐与晚餐的进餐时间也比双减政策之前更为紧张；部分教师因为赶时间而早餐很随意，甚至常常不吃早餐。有研究表明，工作繁忙时，人们一般更倾向于改变饮食习惯，包括减少饮食相关的时间。［9］417成年人每周工作超过40小时以上，健康的饮食摄入就会受到明显的负面影响，如进餐加快、少吃水果与蔬菜、不吃早餐等。［10］789

已有研究表明，饮食与心理健康显著相关。健康饮食（早餐、水果、蔬菜与牛奶）与满意的睡眠、健康自评和幸福感显著正相关；而不健康的饮食（快餐、软饮料、咖啡、甜饮料）与压力感和抑郁情绪显著正相关。［11］2低质量饮食者报告更高水平的抑郁，而高质量饮食者则相反；尽管两者相关的效应较小。［12］2098营养摄入（包括早餐、牛奶、肉类、水果与蔬菜）与中国青少年的睡眠质量、焦虑与抑郁紧密相关。［13］103一项综述研究认为，关键营养元素的摄入不足，会损害神经功能而导致抑郁、焦虑或其它心理异常。比如，维他命B6、B9和B12、镁元素、锌元素、ω-3和ω-6等缺乏时，大脑的情绪调节 功能 就会下 降。［14］83不健康 饮食 可以通过影响生理与身体而间接作用于情绪和心理健康。［15］99

本研究设想，乡村小学教师们的工作时间延长，影响了饮食习惯，导致营养摄入不足，进而伤害到心理健康。基于此，本研究提出两个研究假设：对于乡村小学教师而言，（1）工作时间延长可以显著预测其心理健康水平；（2）营养摄入是工作时间延长与心理健康之间的显著中介变量。

二、研究方法

（一）研究被试

本研究的被试来自S省的乡村小学。通过问卷星网络平台发放调查问卷，填写问卷的人数共有408人。男性136人，占33.3%，女性272人，占66.7%；已婚有312人，占76.5%，未婚者有96人，占23.5%。年龄最小25岁，最大49岁，均值为32.84，标准差为6.59。

（二）调查问卷

在测量工作时间延长上，要求教师回忆在上学期的工作日内，每天工作时间：（1）没有延长；（2）延长了约0.5小时；（3）延长了约1个小时；（4）延长了约1.5个小时；（5）延长了约2个小时或以上。

营养摄入量表来自曹文君和郭颖（2016）的研究［16］288，项目包括早餐、鱼肉、水果和牛奶的摄入频繁水平。量表为五点量表法，“5”表示“每天吃到上述内容”，“1”表示“几乎不吃”，其余类推。在本研究中，这5个项目的克隆巴赫系数为0.65，勉强达到了心理测量学的要求。

心理健康测量使用采用WHO 5项心理健康指标，该指标有5个条目，要求被试报告最近两周内的心理状况，如其中一个项目是“我心情愉快”。本量表设定为5点量表法，分值越高，表明心理健康水平越好。［17］242在本研究中，这5个项目的克隆巴赫系数为0.75，显示了较好的可靠度。

控制变量包括性别、年龄、婚姻、身高（代表早期健康）、目前健康状况三项（有无甲状腺结节、血压正常与否、血脂正常与否）。之所以将身高与目前健康状况视为控制变量，因为它们与压力之下的心理健康有很强的关联。［18］158

三、数据处理结果

（一）各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分析

1.乡村小学教师工作时间的延长情况（见表1）

从表1可以看出，报告自己工作时间延长约0.5个小时、1个小时、1.5个小时、约2个小时或以上的老师各占7.8%、25.5%、19.6%以 及33.3%。而 只 有13.7%的老师报告自己的工作时长没有变化。整体上看，约78.4%的老师工作时间延长在1个小时或以上，所有教师工作时间平均延长在1.25个小时以上。

2.连续变量的描述性统计与其间的相关（见表2）

从表2可以看出，凉山州乡村小学教师的心理健康均值为2.64，低于量表中间值3。这说明整体上乡村小学教师的心理健康状况并不好，值得关注。约78.4%的老师工作时间延长在1个小时或以上，所有教师平均延长了1.25个小时以上（见表1）。营养摄入的均值为3.12，略高于五点量表法的中间值3，因此，整体上教师们的营养摄入状况较好。

表1 双减后工作日期间的工作时间延长

表2 变量的平均值、标准差以及相关分析

从表2可以看出，工作时间延长与心理健康显著负相关（r=-0.293，P＜0.01）；工作时间延长与营养摄入显著负相关（r=-0.267，P＜0.01），营养摄入与心理健康显著正相关（r=0.307，P＜0.01）。

（二）假设检验

为了验证本研究的假设，在此使用逐步回归分析的方法。在步骤1中，将工作时间延长视为自变量，将心理健康作为因变量；在步骤2中，将工作时间延长视为自变量，将营养摄入作为因变量。如果步骤1与2皆有显著预测效应，则在步骤3中将工作时间延长与营养摄入同时视作自变量，将心理健康作为因变量进行回归分析。若营养摄入能够显著预测心理健康，则营养摄入为工作时间延长与心理健康之间的中介变量。在三个步骤的回归分析中，身高、年龄、性别、婚姻、目前健康状况三项皆为控制变量。回归结果见表3。

表3 逐步回归分析结果

在步骤1中，工作时间延长可以显著预测心理健康（β=-0.235，P＜0.01）；在步骤2中，工作时间延长可以显著负向预测营养摄入（β=-0.253，P＜0.01）。这样的结果满足了中介效应分析的前提条件。步骤3结果显示，工作时间延长依然可以显著预测心理健康（β=-0.177，P＜0.01），而同时营养摄入可以显著正向预测心理健康（β=0.228，P＜0.01）。这说明，营养摄入是工作时间延长与心理健康之间的显著（部分）中介变量。

基于上述分析，本研究的假设1与假设2皆得到了很好的支持。

在控制变量中，年龄、性别、婚姻对心理健康的预测效应皆不显著。身高的对心理健康的预测效应不显著；在当前身体健康的三个变量中，只有血脂状况可以显著预测心理健康水平，说明当前身体健康与心理健康也有显著的相关。

四、讨论分析

（一）乡村小学教师工作时间变化与心理健康状况

双减政策已经实施2年多，小学教师的工作样态发生了明显变化，最为明显的是，教师在放学后辅导学生在校学习或活动的时间明显延长了。这实质上是放学不下班。本研究发现，约78.4%的乡村小学教师报告每个工作日的工作时间延长了1个小时或以上，33.3%的教师报告延长了2个小时或以上。整体上，乡村小学教师在工作日期间的每天工作时间延长平均为1.25个小时以上。根据笔者电话访谈，凉山州乡村小学的教师实际工作时间远超8个小时。比如，某中心小学作息时间表是：上午8：00上课，11：40午餐，午休1个小时。这期间教师要轮岗监管学生午餐秩序与午休；下午1：30开始上课，4：20～6：00为学生晚饭与活动时间，晚上6：00～7：00负责辅导学生晚自习。整体上，从上午8：00到下午7：00晚自习结束之间，教师都有事要做，如上课、备课、批改作业、学生管理以及其它与教学无关的表格填写等工作。等到晚自习结束之后，很多教师在晚休之前还需要继续备课或批改作业。时间长、紧凑、繁忙，是很多乡村小学教师的实际工作样态。

在心理健康水平上，乡村小学教师在WHO 5上的均值为2.64，说明心理健康状况并不好，需要进一步维护、改善与提高。电话访谈发现，轮岗监督学生午餐、午休与辅导晚自习的工作日期间，教师们更会感觉到身心疲倦。正如一位乡村小学女教师所言，这时的心态处于“崩溃边缘”。

（二）工作时间变化、营养摄入与心理健康

本研究的逐步回归分析表明，工作时间延长可以显著负向预测小学教师的心理健康水平。这样假设一得到了验证。这一点与其它领域研究的结果是一致的。有研究表明，8小时之外的工作时间延长显著伤害白领员工的身心健康，即使工间休息也不能避免这种伤害。［19］112特 别 是 每 天 工 作 时 间 超 过10个 小时，则会显著伤害心理健康。［20］380由于国内目前缺少小学教师工作时间与心理健康的量化研究，因此，没有办法与国内的研究进行对比。

回归分析表明，营养摄入是工作时间延长与心理健康之间的显著中介变量。这验证了研究假设二。

首先，工作时间延长影响了进餐行为，最终影响营养摄入。根据笔者调查，在凉山州，很多乡村小学设有教师食堂，学校以补助的方式鼓励教师在食堂用餐。比如，某乡村小学的教师食堂，早餐有鸡蛋、馒头、大米粥，午饭与晚饭皆为一个炒素菜、一个汤菜、一个肉菜，而且一般是猪肉，从没有鱼类。菜品经常更换。但由于工作疲劳，时间紧凑，该校教师们一般进餐时间较短，进餐较快。尽管提供早餐，但很多年轻教师为了早上赶时间，一般较少吃早餐，或简化早餐。此外，很多乡村教师在县城安家，周末回去，这样在学校的三餐更倾向于应付。乡村学校一般不向教师提供牛奶或水果，而教师白天繁忙，晚上又要备课或忙于其它工作，所以水果、牛奶的摄入也很少。

其次，步骤2回归分析表明，乡村教师的营养状况显著正向预测其心理健康水平。这一点与以往研究一致。经常吃水果、蔬菜的女性心理更健康［21］398，与不吃早餐的人相比，每天吃谷类早餐的人更少抑郁，更少情绪困扰，感知压力更低。［22］399丰富的营养能够增强每天的工作精力。营养摄入不合理或不足够会明显影响到大脑对情绪的调节功能，从而带来抑郁或焦虑水平的增高。［23］2而中医脏腑理论也指出，营养不足导致运化不足，会导致脏腑功能下降，从而影响相应的情志活动。［24］1083

需要指出的是，营养摄入只是部分中介变量，在控制了其效应之后，工作时间延长依然可以显著预测小学教师的心理健康水平（见表3的步骤3）。这意味着，在工作时间延长与心理健康之间，还存在着其它中介变量，比如，工作压力、家庭压力、身体健康等等，这需要未来跟进研究。

（三）乡村小学教师心理健康维护的建议

首先应该减少非教学工作时间。因为非教学工作时间增加了工作负荷，而工作负荷是教师的重要压力源［25］118。正如访谈中一位教师说：“上面硬塞给我们的检查或杂事很多，这些都与教学无关，有时我们忙了一整天，上面领导来看了一眼就走了！”在访谈中还发现，很多教研活动、作业设计活动、课程评比、“双减”汇报会议等重复繁琐的工作也占据了很多时间。减少这些非教学工作时间可以间接增加教师的放松与休息时间，并减少职业压力源而增进心理健康［26］98。

其次，学校管理应该提升人文关怀。学校应该提醒教师主动关注自己的健康饮食，因为通过健康饮食可以明显增进身心健康。学校食堂也可以做出适当安排，如向教师提供一些时令水果。从访谈中知道，有个别乡村小学经常向教师提供便宜的时令水果，以改善教师的膳食。健康饮食可以增进教师身心健康，从而提高教学效率，长远来看，是非常有价值的投入。实际上，减少非教学工作时间与改善营养摄入是紧密联系的，因为教师的休息时间增加后，他们会有更多的时间、心情与精力去改善自己的膳食质量。

第三，关注中老年教师的工作量。前期访谈发现，中老年教师更愿意主动参与课后辅导，主要原因是中老年教师更为看重课后辅导所带来的收入补贴。这可能形成“过度激励”，而对心理健康不利。如表2所示，年龄与工作时间延长正相关，与营养摄入负相关，与心理健康负相关。学校管理者既要尊重中老年教师多劳多得的想法，也要考虑到过度工作所带来的压力和潜在的伤害。心理健康是育人质量的重要前提。适当限制中老年教师的课后辅导量，减少其工作时间，有助于维护他们的心理健康。

五、研究总结

（一）研究结论

通过问卷调查，本研究发现，乡村小学教师的工作时间有明显延长；他们的心理健康水平不佳，需要及时维护。工作时间的延长伤害了乡村小学教师的心理健康，而平时的营养摄入是显著的中介变量。因此，要维护乡村小学教师的心理健康，首先应该合理管理工作时间，如减少非教学方面的检查、比赛或创优等工作；其次，学校管理要提升人文关怀，努力改善教师们的饮食状况，比如提倡健康饮食、或者要求食堂提供更为健康的膳食等；第三，学校要关注中老年教师的工作量，预防多劳多得思维导致的过度工作和健康伤害。适当限制中老年教师的课后辅导量，有助于维护其心理健康。

（二）研究优势与不足

本研究的优势在于，通过量化方法深入分析了乡村小学教师工作时间延长影响其心理健康的机制，指出营养摄入是显著的中介路径，并结合了一定的访谈加以佐证。不足之处在于，首先，样本量较为有限，也不是随机调查，这使研究结果不具有完全代表性；其次，没有分析工作时间延长影响心理健康的其它路径，没有全面揭示工作时间延长如何影响乡村小学教师的心理健康。未来的研究应该使用更具有代表性的样本，更为全面地考察工作时间延长何以影响乡村小学教师的心理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