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中共七大的几个问题
2023-01-08罗平汉
罗平汉
中国共产党在民主革命时期总共召开过七次全国代表大会,七大是其间最后一次党代会,也是一次历经多次提议、费时甚长才得以召开的会议。正因为准备时间长,特别是中间经过了著名的整风运动,使全党在毛泽东思想的旗帜下获得了空前的团结统一,因而这次大会开得很成功,被誉为“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对于七大的研究,相关成果已经为数不少,本文拟就其中普通读者或许有些兴趣的几个问题,作一点简单的梳理。
一、七大召开的时间为何一再后延
1928年7月中共六大结束之后不长时间,中共中央就打算召开七大。1931年1月,中共六届四中全会在上海召开。这次会议第一次提出准备召开七大的问题,“为要使国际路线在中国党内得到根本的巩固,党现在就应开始准备七次大会”,并且认为这是“不可迟疑”的任务之一[1]。
可是,这项“不可迟疑”的任务还是被“迟疑”了。当时,党的重要干部主要分散在两个领域,即在国民党统治区(白区)坚持地下斗争和在根据地开展武装斗争。白区处在国民党反动派的白色恐怖之下,斗争环境严酷,根本不可能找到一处安全召开党的全国代表大会这种大型会议的地方。革命根据地主要分散在南方各省,四周是国民党统治区,交通、联系均极不方便。加之中共六届四中全会闭幕不久,国民党向各革命根据地连续发动所谓的“围剿”,革命根据地长期处于战争状态,自然无法推选出代表并集中起来召开全国代表大会。
更重要的是,六届四中全会标志以王明为代表的“左”倾教条主义在全党统治的开始,他们推行冒险主义和关门主义,一味强调进攻,否定中间营垒的存在,夸大中国革命反资产阶级斗争的意义,急于夺取一个或几个包括有中心城市的省份的胜利,在党内大反所谓“右倾机会主义”,并且对持不同意见的干部实行“残酷斗争、无情打击”,不但造成了党内思想的极度混乱,而且给革命造成极大损失。曾长期坚持在上海的中共中央领导机关竟无法立足,只得迁入中央苏区。可是,中央苏区又由于中共临时中央的到来,使“左”倾错误得以更为全面的贯彻,导致第五次反“围剿”战争失败,主力红军只得进行战略转移即长征。1935年10月中共中央到达陕北之后,将主要精力集中在建立抗日民主统一战线上,同时红二、红四方面军还在继续长征之中,直到1936年10月三支主力红军才实现会师,但随即发生了著名的西安事变,党面临着从国共内战到两党再次合作共同抗日的历史性转变。在这种情况下,显然难以召开党的全国代表大会。
1937年7月全民族抗日战争爆发后,国共实现了第二次合作,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正式形成。面对新的形势和任务,中共中央一度认为有召开七大的必要。在1937年12月和1938年2月先后召开的两次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上,都提出了召开七大的问题,旨在解决党在抗战中面临的一系列重大理论和实际问题。1937年12月的政治局会议专门通过了《关于召集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的决议》,明确提出“在最近期内”召开七大,决定成立以毛泽东为主席、王明为书记的七大筹备委员会。这个委员会成立后,由于全民族抗战刚开始不久,中共中央须集中精力指导敌后游击战争,建立和扩大抗日根据地,加之大量的干部被派往抗日前线,召开七大的条件并不成熟,这个委员会并未开展实际工作。次年2月的政治局会议又提出对召开七大“立即进行具体准备”,而且给各地方党组织发出了关于七大准备工作的指示,甚至还成立了各主要议程的报告起草委员会。会议结束后,中共中央又派任弼时到莫斯科向共产国际汇报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的情况,并向共产国际提出将在最近半年内召开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希望国际派人来指导。尽管如此,由于上述同样的原因,七大并未在“最近半年内”开成。
虽然七大没有在预定的时间里召开,但1938年9月至11月,中共中央召开了一次被毛泽东称为“决定中国之命运”的重要会议,这就是扩大的中共六届六中全会。这次会议纠正了王明自全民族抗战爆发后在统一战线问题上的右倾错误,强调在统一战线中必须坚持独立自主原则。更重要的是,这次全会完全确立了毛泽东在全党的领导地位。一方面,经过遵义会议前后的对比,全党认识到毛泽东领导的正确性;另一方面,王稼祥从共产国际回国后,传达了共产国际执委会总书记季米特洛夫关于中共“在领导机关中要在毛泽东为首的领导下”,造成“亲密团结的空气”的指示。应该说这次全会为中共七大的召开创造了条件。
到中共六届六中全会召开的时候,已经有整整10年没有召开党的全国代表大会了,毛泽东代表中共中央所作的《论新阶段》政治报告中,具体讲到了召开七大的问题。他说,由于环境的原因,党的全国代表大会已经10年没有召开了,1937年12月的政治局会议决定准备召开七大,“但准备工作尚未完成,因此今年尚难召集。此次全会扩大会应该讨论加紧这个准备工作的问题,并决定在不久时间实行召集大会”[2]。六届六中全会通过的《关于召集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的决议》,规定七大的中心任务“是在于讨论和规定在坚持抗战,坚持持久战,坚持巩固和扩大以国共合作为基础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总方针下,动员全民族的一切生动力量,团结起来,克服当前的困难,进行伟大的抗日战争,争取和保证抗日战争最后的胜利”。决议还要求加紧做好召开七大的所有准备工作,使七大能“在较短时期内召集之”[3]。
次年的6月14日和7月21日,中共中央又先后两次发出关于七大代表选举的通知,甚至还提出代表须在9月1日前选出。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国共关系发生了逆转。1938年10月,日军占领广州、武汉,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由于国民党在战略防御阶段坚持片面抗战方针,与日军进行大规模的阵地作战,消耗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失去了大片国土,被迫退守西南、西北地区以求生存,而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敌后抗日根据地不断发展壮大,严重影响到日军占领区的巩固,牵制了日军大量的兵力。从这时起,日本侵华政策发生了重大变化,在正面战场上停止了大的战略进攻,渐次将主要兵力用于对付敌后战场的八路军和新四军,对国民党政府则采取政治诱降为主、军事打击为辅的方针。
与此同时,深入敌后抗战的八路军、新四军迅速发展壮大。从1937年9月到1938年10月一年多的时间,八路军就由原来的几万人发展到15.6万人,新四军也由原来的1万余人发展到2.5万人。到1938年底,全国共产党员的人数发展到了50余万人,共产党的影响也迅速扩大。这是蒋介石没有想到的,也是不愿意看到的。
在这种情况下,蒋介石的内外政策也开始发生变化,虽然他仍然勉强在抗战,但惧怕共产党在抗战中发展壮大,开始转向抗日与反共并举,甚至反共重于抗日。这个变化的标志就是1939年1月国民党召开的五届五中全会。在这次会议上,蒋介石大讲与共产党斗争的问题。蒋介石原来的意图是通过第二次国共合作,实现其“溶共”目标,即将共产党溶化于国民党中,而不是容纳共产党,所以他一再鼓吹所谓“一个主义”“一个政党”“一个领袖”。一年多的全民族抗战表明,共产党不但溶化不了,其力量反而在抗战中得到了迅速发展壮大。在蒋介石看来,既然溶化不了共产党就只能限制共产党。国民党五届五中全会通过的《防制异党活动办法》,确定了“溶共”“防共”“限共”实际上是反共的方针。在经过一系列的准备与策划之后,蒋介石终于按捺不住于1939年底起连续发动两次反共高潮。与此同时,日军也加紧了对抗日根据地的“扫荡”,敌后战场的抗战进入了最困难的时期。中国共产党一方面要打退国民党顽固派发动的反共高潮,另一方面要领导根据地军民粉碎日伪的“扫荡”,只得将召开七大之事暂时搁置下来。
打退国民党第二次反共高潮后,中共中央政治局于1941年3月12日召开会议,再次决定抓紧召开七大,要求这年“五一”前完成大会准备工作。当时,一些重要的负责干部还没有回到延安,中共中央华中局书记刘少奇在华中,中共中央南方局书记周恩来在重庆,八路军副总司令彭德怀在太行山,他们都是中央政治局委员,大会不可能没有他们参加。同年9月8日,毛泽东在给周恩来的电报中说:“七大代表留此多者一年,少亦半年,专等你回开会,我们意见,一定要等你,你看年内有可能回延否?”[4]10月3日和10月11日,毛泽东先后两次致电刘少奇,希望其能回到延安参加七大。他在10月11日的电文中说:“七大大约还需等半年才开,甚望你能到会”,“两三月后动身来延参加七大,七大后你在延安休养,即在延安指挥华中”[5]。由此看来,此时中共中央有在1942年上半年召开七大的打算。
但是,七大仍没有按照这个时间召开。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周恩来、刘少奇由于各种原因未能很快回到延安。刘少奇1942年1月13日接到中共中央回延安参加七大的电报,于3月19日开始动身,穿过日伪严密封锁的陇海路,月底到达山东,受中共中央委托顺道解决山东根据地领导人间的团结问题。7月中旬从山东出发,前往延安,12月30日才抵达。刘少奇此次长途跋涉,穿越敌人封锁线103条,行程3000里,历时9个月。而在重庆的周恩来却由于蒋介石的阻挠无法成行,直到1943年6月,周恩来见到蒋介石时,蒋才允许他回延安,“这是皖南事变后一年半来蒋介石第一次答应周恩来回延安”[6]。这年7月16日,周恩来终于回到延安。
七大再次延期,除了刘少奇、周恩来未能回延的原因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1942年起,开展了全党范围的整风运动。因七大未能如期举行,一部分代表到延安后便留了下来,参加延安整风。
1943年夏,整风运动进入高潮,周恩来、刘少奇也回到了延安,中共中央又一次决定召开七大。这年7月17日,中央书记处提议在8至9个月内召开七大,同时指定各战略区的一些重要干部来延出席大会;由中共中央宣传部选定一批历史文件,指定几本马列书籍,准备于9月起在七大代表及延安高级干部中开展学习讨论。
可是七大还是未能如期召开。因为指示发出后,中共中央政治局连续召开了三次会议,讨论王明在土地革命战争后期和抗日战争初期的“左”右倾错误问题,而王明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拒不接受批评,甚至称病不出席政治局会议。王明虽然没有担任过中共中央总书记,但他在中共六届四中全会上进入党中央领导层,一段时间曾为中共中央的关键性人物,而且1931年11月到莫斯科工作后,又成为共产国际领导层成员,1937年11月从莫斯科回国后又以共产国际代表和理论家自居,在党内有较大的影响。不解决王明问题,就难以达到全党思想上的统一。中共中央决定整风运动继续进行,重点学习党的历史,各地代表到延后也立即转入学习和整风运动中,七大再次延期。
进入1944年春,整风运动进入总结阶段,七大的召开也正式进入中共中央的议事日程。这年5月10日,中共中央书记处决定,立即进行召开七大的准备。为此,书记处就筹备会议作了具体的安排,要求7个月内召开预备会,8个月内开大会。会议还确定组成由朱德任召集人的军事报告委员会、刘少奇任召集人的组织报告委员会、任弼时任召集人的党的历史问题决议委员会、周恩来任召集人的统战报告委员会。会议同时决定在5月20日左右召开中共六届七中全会,为召开七大作准备。到这时,一再延期的七大开始真正进入准备阶段。
1944年5月21日下午2时,中共六届七中全会在延安杨家岭召开,到次年4月20日结束,历时11个月。可以说,这是迄今为止中共历史上最长的一次中央全会,恐怕也是时间最久的一次会议了。出席会议的有中央委员和候补中央委员17人,列席会议的有各中央局、分局和其他方面负责人12人。这次会议确定了七大议程,除了拟由毛泽东、刘少奇、朱德、周恩来、任弼时分别作政治、组织与党章、军事、统一战线工作、六届四中全会至遵义会议历史等报告外,还安排高岗、彭德怀、陈毅就陕甘宁、华北、华中三个地区的工作做演讲。
可是,七大仍没有马上召开,其中主要的原因是这时国际国内形势发生了重大变化。这年4月,日军发动豫湘桂战役,虽然在有的地方国民党军队进行了一定的抵抗,但整个战局是国民党军继续溃败,使豫、湘、桂三省大片国土沦入敌手,国民党的腐败与无能进一步引起了广大人民的不满。而这时,中共在国际国内的影响进一步扩大。6月9日,中外记者西北参观团一行21人到达延安。7月22日,美军中缅战区驻延安观察组(代号“迪克西使团”)第一批人员,在组长包瑞德上校率领下也抵达延安。中共中央对中外记者参观团和美军观察组的到达十分重视,对其多次予以接见并谈话,故而决定将七大召开的时间再予后延。
1945年3月16日,中共六届七中全会主席团开会,着重讨论七大准备工作。会议决定七大的正式议程为:(一)毛泽东作政治报告。(二)朱德作军事问题报告。政治报告与军事报告合并讨论,周恩来、彭德怀、陈毅、高岗分别就统一战线问题、华北情况、华中情况、陕甘宁情况作发言。(三)党章报告及讨论,报告人刘少奇。(四)历史问题报告及讨论,报告人任弼时。(五)通过各种问题决议及通电。(六)选举中央委员会。在做好各项准备之后,1945年4月21日,中国共产党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举行预备会议,通过了七中全会提议的毛泽东等15人组成的大会主席团。4月23日,七大在延安杨家岭的中央大礼堂隆重开幕。到这时,离1928年6月党的六大召开时已经整整相距了17年,成为党的历史上与上届党代会相距时间最长的一届党代会。
二、联合政府为何成为七大政治报告的主题
在党的七大上,毛泽东代表中共中央作了《论联合政府》的书面政治报告,从报告的题名即可看出,联合政府问题是七大讨论的主题,这也是当时党内外普遍关心的一个问题。
1944年4月豫湘桂战役之后,国民党政治上的腐败暴露无遗,军事上遭受大溃败,经济上通货膨胀、民不聊生,其根源就在于蒋介石顽固地坚持一党专政和个人独裁。要改变这种局面,坚持抗战并取得最终胜利,就必须更新政治,特别是结束国民党的一党专政,建立各党各派参加的民主联合政府。这年8月17日,毛泽东在一份报告上批示道:“应与张(澜)、左(舜生)商各党派联合政府。”[7]第一次萌生了建立联合政府的考虑。
9月1日,中共六届七中全会主席团召开会议,就提议召开各党派代表会议成立联合政府的问题作了专题讨论。毛泽东表示:“联合政府,三条政纲,可在答复张(即张治中,国民党军事委员会政治部长,引者)、王(即王世杰,国民党中央宣传部长,引者)时提出。”[8]9月4日,周恩来为中共中央起草致在重庆的林伯渠、董必武、王若飞的电报中明确指出:“目前我党向国民党及国内外提出召开国事会议、改组政府、废除一党统治的时机已经成熟。”[9]
9月14日,第三届第三次国民参政会在重庆开幕。第二天,中共代表林伯渠和国民党代表张治中分别作了国共谈判经过的报告。林伯渠在报告中明确提出“希望国民党立即结束一党统治的局面”,召开国是会议,“组织各抗日党派联合政府,一新天下耳目”[10],正式向全国公布了中共中央关于成立民主联合政府的主张,一时间引起了巨大的反响,特别是得到了广大民主党派的热烈响应,表明中共中央抓住了当时人们普遍关心的问题。
党的全国代表大会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要提出未来一段时间党奋斗的目标和为了实现这个目标相应的纲领。民主联合政府的主张提出之后,不但成为国共重庆谈判的中心议题,“也为起草七大政治报告提出了新的主题”[11]。
正当中共中央酝酿民主联合政府的时候,美国总统罗斯福的特使赫尔利于这年9月来到中国。赫尔利是根据美国政府的意图来中国调处国共关系的。到重庆后,他多次向董必武和林伯渠表示,他是受罗斯福总统派遣来到中国的,是为了帮助中国团结,决不对党派有所偏袒。为了以示诚意,赫尔利还提出在必要时愿意访问延安。
延安方面对赫尔利的到来十分重视。11月6日,也就是赫尔利来延的前一天,中共六届七中全会主席团在毛泽东的主持下召开会议,专门研究赫尔利来后的谈判问题。会议决定,对谈判应采取积极态度,基本问题是要改组政府,对国民党仍要批评。11月7日,赫尔利乘机抵达延安。毛泽东、朱德、周恩来同赫尔利经过四次会谈,形成了《延安协定草案——中国国民政府、中国国民党与中国共产党协定》,其主要内容是:国共两党应共同工作,统一中国一切军事力量,以便迅速击败日本与重建中国;改组国民政府为包含所有抗日党派和无党无派政治人物的代表的联合国民政府,成立代表所有抗战力量的联合军事委员会;实行民主改革,给人民以自由;承认中国所有的抗日力量,由联合国得来物资应被公平分配;承认所有党派的合法地位[12]。
在赫尔利看来,建立联合国民政府和联合军事委员会,并不是排除国民党和蒋介石,无非是让共产党参加政府而已,蒋介石不至于反对。而在蒋介石看来,建立联合政府不是简单让共产党派几个人到国民政府任职,而是要对政府进行改组,把国民党一党把持的政府改组各党各派参加的政府,一旦这样的政府建立,国民党的一党专政就难以继续,而他的个人独裁局面也可以不复存在,这是万万不可行的。所以,赫尔利将这个协定带回重庆后,遭到蒋介石的断然拒绝。蒋介石还提出了一个所谓的“反建议”,其要点是承认中共合法,中共应将其一切军队移交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管辖,整编中共军队。11月21日,赫尔利把蒋介石的“反建议”转交给了周恩来(11月10日与赫尔利同机到达重庆,准备同国民党谈判),周恩来看了这个“反建议”后问赫尔利:“蒋介石对联合政府态度如何?”赫尔利竟然说:“啊,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13]这时,赫尔利屁股坐到了蒋介石一边,背弃了他在延安签过字的协定。
在联合政府的主张遭到蒋介石的拒绝之后,中共中央开始考虑成立解放区联合委员会,以此作为中共自己领导的独立政府。11月25日,毛泽东致电同赫尔利一同去重庆的周恩来:“请与有关朋友商解放区联合会事,并考虑有无办法来延,你回延后准备即开七大,并接着不很久即开解联。”[14]不过,根据形势的变化,中共中央随即决定解放区联合委员会暂缓成立,报上也不宣传,可放口头空气。现在全国总的任务是建立统一中国一切力量的民主联合政府,其他的不提,七大也要采取这种态度[15]。同一天,毛泽东与周恩来复电在重庆进行国共谈判的王若飞:“中央在三个月内集中精力开七大,解放区联合委员会只能在七大以后再说。”[16]
1945年2月3日,中共六届七中全会主席团召开会议,毛泽东对联合政府的意义作了进一步的肯定。他说:去年9月提出建立联合政府的主张是正确的。这是一个原则的转变,以前是你的政府,我要人民,9月以后是改组政府,我可参加。联合政府仍然是蒋介石的政府,不过我们入了股,造成一种条件。为着大局,可能还要忍耐一点。如何避免缴枪,要采取慎重步骤[17]。
3月31日,六届七中全会再次举行全体会议,确定七大政治报告的主题是关于联合政府问题。毛泽东在会上特地论述了一般纲领与具体纲领的关系,他指出:“具体纲领在各个阶段是不同的。联合政府是具体纲领,它是统一战线政权的具体形式。这个口号好久没有想出来,可见找一个口号、一个形式之不易。”[18]毛泽东还讲了联合政府的三种可能性。第一种情况是坏的,即要共产党交出军队而去做官。第二种可能是以蒋介石为首,形式是民主的,承认解放区,实质蒋介石的政府仍是独裁的。第三种可能是以共产党为中心,在共产党有150万军队,l亿5000万人民时,在蒋介石更加缩小、削弱,无联合可能时,就要这样做,这是中国革命发展的基本规律,中国共产党要建设的国家就是这样一个国家[19]。
4月24日,毛泽东代表中共中央向七大作《论联合政府》的政治报告。这是一份会前写好的书面报告,会上发给每个代表人手一册。报告明确指出,抗日战争的胜利已经迫近了,但中国仍处在不团结的状态,还存在严重的危机。因此,为了打败侵略者,建设新中国,“中国急需把各党各派和无党无派的代表人物团结在一起,成立民主的临时的联合政府,以便实行民主的改革,克服目前的危机”;而且在抗战胜利后要把中国建设成为一个独立、自由、民主、统一和富强的新国家,更需要“成立包括更广大范围的各党各派和无党无派代表人物在内的同样是联合性质的民主的正式的政府”。成立联合政府已经成为中国人民的基本要求,中国共产党作为为人民谋利益的党,有责任、有义务“为完成中国人民的基本要求而奋斗”[20]。
毛泽东在报告中分析了当时的国际国内形势,总结了抗战中的两条路线斗争,阐明了中国共产党的一般纲领和具体纲领,并指出中国人民应该争取打败日本侵略者、建设新中国的前途。
到七大召开的时候,日本侵略者的败局已定,经过长达14年的艰苦奋战,中国人民即将迎来抗战的胜利。抗战胜利后国家将走向何方?人们都期盼出现一个新的局面,而蒋介石却顽固地坚持国民党一党专政和个人独裁,并且企图在抗战胜利后固化和强化其专制独裁统治,这必然把中国引向更为黑暗的前途。人民盼望国家有一个光明的前景,共产党也有责任使国家走向光明的前途,即“在彻底地打败日本侵略者之后,建立一个以全国绝对大多数人民为基础而在工人阶级领导之下的统一战线的民主联盟的国家制度”[21],即新民主主义的国家制度。因此,只有废止国民党的一党专政,建立民主的联合政府,才能达到打败侵略者、建立新中国的目的。七大政治报告以联合政府为主题,抓住了当时人们最关心的问题,回应了全国人民的关切,顺应了人民的愿望与呼声,不但使中国共产党在同国民党顽固派作斗争中赢得了主动,也为争取抗战胜利和抗战胜利后如何建设一个新中国指明了方向。
三、七大为何能开成团结的大会
召开党的全国代表大会,中心内容无疑应是总结过去的工作和历史经验,确定未来的任务和路线方针。中共六大以来的17年,党经历了土地革命战争和抗日战争两个历史阶段,其间发生了许多重大的事件,党的主要领导人也经过多次更换,因此,对过去历史的总结就成为一件十分必要又不简单的事情。
中共六大以来特别是在遵义会议前,党的历史发展比较曲折,由于复杂的社会历史原因,党内曾出现过“左”倾冒险错误和“左”倾教条主义错误。在全民族抗战初期,党内又出现过以放弃统一战线独立自主原则为特征的右倾错误。这些“左”右倾错误,都曾给中国革命带来过程度不同的危害,特别是苏维埃运动中后期党内发生的王明“左”倾教条主义的错误,几乎给中国党和中国革命带来灭顶之灾。1930年9月的中共六届三中全会,基本上纠正了李立三的“左”倾冒险错误;1935年1月召开的遵义会议,从军事上、政治上纠正了“左”倾教条主义错误,确立了毛泽东为代表的正确路线的领导地位;1938年9月至11月的中共六届六中全会又纠正了王明在统一战线问题上的右倾错误。但是,不论是中共六届三中全会,还是遵义会议和中共六届六中全会,由于当时的主客观环境和条件所限,对党在历史上曾出现的“左”右倾错误来不及从思想理论上作彻底的清算,对产生这些错误的社会历史原因来不及作深入的分析,对党的历史也来不及作系统的总结,而要召开党的全国代表大会,就有必要对党的六大以来的历史进行认真的回顾,特别是必须明确六大以来党内的路线是非问题。
著名的延安整风,其基本内容是整顿学风党风文风,核心自然是端正学风,即对待马克思主义的态度,目的在于肃清党内教条主义的影响。经过第五次反“围剿”的失败,党内对教条主义的危害有了切肤之痛,遵义会议事实上终结了教条主义在党中央的统治。在土地革命战争后期和全民族抗战爆发前夕,毛泽东又通过《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实践论》《矛盾论》等文章的写作,对土地革命战争的历史特别是第五次反“围剿”失败的原因,进行了深入的总结。但是,就全党来说,对于历史的学习和总结还不是全面系统的,许多人对中共六届四中全会后党内的路线是非问题还没有比较清醒的认识,教条主义在一些人身上仍自觉不自觉地表现出来,王明也仍然以理论家自居并在延安的干部中有一定市场。很显然,这些问题不解决,党的全国代表大会的召开就难以达到应有的效果。
为了提高全党运用马克思主义解决中国实际问题的能力,认识教条主义的危害,从根本上肃清教条主义的影响,毛泽东发动了著名的延安整风。整风运动是在高级干部中率先开展的,而毛泽东领导整风的具体抓手就是回顾和总结党的历史。高级干部的整风是1941年9月至10月召开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为起点的,这次会议着重讨论了苏维埃运动后期的路线问题。对于这个问题有共识也有分歧,共识是与会人员均认为九一八事变至遵义会议前中共中央的政治路线是错误的,分歧在于中共六届四中全会至九一八事变这段时间的路线是否正确。
为了进一步总结党的历史,1941年10月13日,中共中央书记处决定成立清算过去历史委员会,以毛泽东为负责人,参加者有王稼祥、任弼时、康生和彭真,并由王稼祥负责相关文件的起草。在这前后,毛泽东自己也撰写了题为《关于一九三一年九月至一九三五年一月期间中央路线的批判》的长篇文章,从思想、政治、组织以及策略等方面,对苏维埃运动后期党内的主观主义、冒险主义、宗派主义和关门主义作了系统的揭露和批判。与此同时,毛泽东还为九月政治局扩大会议起草《关于四中全会以来中央领导路线问题结论草案》,此时毛泽东的看法是,中共六届四中全会及以后一个时期,中央领导路线虽有缺点、错误,但在基本上是正确的。九一八事变至遵义会议这一时期内,中央的领导路线是错误的。遵义会议及其以后,中央的领导路线是正确的。九一八事变后不久,王明就离开国内前往莫斯科共产国际工作,由博古负责中共临时中央的工作,在1934年1月召开的中共六届五中全会上,博古还当选为中共中央总书记,直到遵义会议。因此,对于九一八事变至遵义会议前的路线错误主要责任人是博古。这个文章写出来后,毛泽东考虑到时机不成熟,后来没有交给中央政治局讨论,实际搁置起来了。
随后,延安整风轰轰烈烈展开,本着批评与自我批评相结合的精神,在整风过程中,许多高级干部特别是因六届四中全会进入中央领导层的同志,如博古、张闻天等,诚恳地检讨了自己当年所犯的错误。但在这个过程中,王明既不接受别人的批评,也不展开自我批评,反而将问题的责任推给别人,甚至在党内挑拨是非,制造矛盾,引起了大家的不满。1943年9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再次召开会议,主要批评王明在十年内战时期和全面抗战初期所犯的错误。毛泽东在会上明确指出:王明是十年内战时期“左”倾机会主义路线的理论创造者与支持者,博古是执行者与发挥者[22]。
1944年2月24日,中共中央书记处召开会议,讨论七大的准备工作和党的历史问题。关于党的历史问题,会议决定:王明、博古的错误应视为党内问题;王明去莫斯科后组成的中共临时中央和1934年1月的中共六届五中全会,手续不完备,但因为得到了共产国际的承认因而是合法的;对党的历史问题必须弄清楚,但作结论时应当宽大,以利于加强党的团结;学习路线时,应当指出中共六大基本方针是正确的,起到了进步作用;对中共六届四中全会到遵义会议时期,也不采取一切否定的态度,凡做得对的,也应承认它[23]。
为了更好地总结党的历史,1944年5月,中共中央书记处会议决定组织有任弼时、刘少奇、康生、周恩来、张闻天、彭真、高岗(后增加博古)参加,由任弼时负责召集的党内历史问题决议准备委员会。随后,任弼时写出了题为《检讨关于四中全会到遵义会议期间中央领导路线问题的决议(草案)》,并分送给中共中央政治局成员征求意见。由于当时任弼时担任中央秘书长,工作很忙,中共中央又指定张闻天对任弼时拟成的草稿进行修改。在张闻天形成的稿子的基础上,毛泽东又亲自作了多次修改,并将题目改为《关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以下简称《决议》),随后分送中央领导人和在延安的40多位高级干部征求意见。在广泛征求意见的基础上,毛泽东又多次根据征求到的意见对稿子进行修改补充。
《决议》原计划提交中共七大讨论后通过,后来为使七大能集中精力讨论抗战建国方针问题,在征得准备参加七大的各代表团的同意后,决定改在六届七中全会上通过。毛泽东就此解释说:“这是一个政策性的问题,不是随便决定的,因为这样可以避免大会把重心放在历史问题上。”[24]毫无疑问,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如果把历史问题放在党的全国代表大会上讨论,不但会花费很长的时间,而且有的问题有可能一时难以形成共识,这不但不利于历史问题的解决,也不利于大会集中讨论最紧要的问题。历史问题无疑很重要,但解决历史问题的目的是为了更好实现党内团结,完成好党当前面临的任务,也就是向后看是为了更好地向前走。
1945年4月20日,六届七中全会举行最后一次会议,讨论并通过了《决议》。毛泽东就此指出:“这个决议不但是领导机关内部的,而且是全党性质的,同全国人民有关联的,对全党与全民负责的。”“正确和错误的标准自然是马克思主义,但人民利益同样是标准。”[25]可以说,这既是起草《决议》所遵循的基本原则,也是对待历史问题应具备的态度。对党的历史问题作出决议,不仅仅是对重大历史事件和重要历史人物的是非进行评判,更重要的是要通过对历史的总结,统一全党的思想认识,以达到团结一致向前进的目的。
《决议》对党在遵义会议前的历史,特别是王明“左”倾教条主义错误作了详细结论,阐明了党在历史上所犯错误的社会根源和正确开展党内斗争的方针,强调要坚持“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既要认清思想又要团结同志”,对于那些犯过错误的人应采取分析的态度,不应当否定一切。对这些同志要热情相待,团结共事。
《决议》高度评价了毛泽东的杰出贡献,指出全党确立毛泽东思想的重大意义。《决议》在评价毛泽东时这样说:“毛泽东同志代表中国无产阶级和中国人民”,“光辉地发展了列宁斯大林关于殖民地半殖民地问题的学说和斯大林关于中国革命问题的学说。”[26]“我党终于在土地革命战争的最后时期,确立了毛泽东同志在中央和全党的领导。这是中国共产党在这一时期的最大成就,是中国人民获得解放的最大保证。”[27]
只有思想的认同才会有行动的自觉,思想的统一是党内团结的前提和保证。起草、讨论《决议》的过程,是党的高级干部特别是中央领导层回顾总结党的历史的过程,也是通过对党的历史进行正确认知取得思想共识的过程。《决议》对党的历史上许多重大问题作出了令人信服的结论,促进了全党思想上、政治上的统一,巩固了党的团结,为七大的胜利召开奠定了基础。
七大是中国共产党在民主革命时期召开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全国代表大会,是一次名副其实的“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历史证明,七大确定的路线、方针、政策都是正确的。七大的胜利召开,为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胜利奠定了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