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尼族铓鼓与巫、武、舞的关联性研究
2023-01-06杨维佳
张 谛,杨维佳
(红河学院音乐舞蹈学院,云南蒙自 661199)
哈尼族有着漫长而悠久的迁徙历史文化,在迁徙过程中,铓鼓的出现与本民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铓鼓,从广义上讲是“铓”与“鼓”的合称,而从狭义上讲,多指牛皮鼓。其实铓与鼓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物件。哈尼语称铓为“蹦镂”,称鼓为“噜嘟”。在哈尼族民间传说中,关于“鼓”的史话远远多于“铓”。据哈尼族三种关于“铓鼓”的传说中,都是用空心树干为基础材料蒙上牛皮制作而成的,与铜为基础材料制作的铓没有任何关系。哈尼族的“铓”的历史,是在铜器出现后才有的。在哈尼族民间传说中,所说的“走时,谷种不要忘记带上,铓鼓不要忘记带上。”这里说的“铓鼓”,其实是专指牛皮鼓,而非“铓”和“牛皮鼓”的合称。在研究哈尼族“铓鼓舞”文献中,很大一部分所表述的“铓鼓舞”一词,大部分所指就是手执“牛皮鼓”而起舞的舞蹈。关于牛皮鼓的出现,据传说描述,均与狩猎有所关,这可能是在哈尼族定居农耕之前的游牧与狩猎为主要生产模式的时期就已经出现了,因为斗争的失利而不得不离开家园,所以才会有“走时”的话语。而他们的“铓”,我们查阅的有关资料中均未发现早于“鼓”的传说与文献。对于“铓”出现的描述,许多学者均认为是购买所得,并不像“鼓”的起源那样有着神奇的传说。本文中所要研究的“铓鼓”,包含着“铓”与“鼓”中所关联的基本文化涵义。
一 哈尼族铓鼓与“巫”的关联
在哈尼族中,原始宗教贯穿他们生活的大部分内容,与其他民族一样,在生命活动的过程中,不论是人生礼仪,或播种与收获,或战争与和平,都会安排一些仪式,这些仪式既庄严又神圣,至今我们也还可以看到。哈尼族为祭拜神灵或为亲友的健康而举行的一些活动,这些仪式的主持和操作者就是“莫批”(祭司)祭司。其实,哈尼族原始宗教组织形式非常复杂,凡是不同的祭祀或礼仪活动,均由不同的宗教组织成员主持,按规模的大小和仪式的等级进行安排。
哈尼族居住形式都是以村寨为单位,在他们的村寨中,不论村寨规模大小,都会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宗教组织人员——“普批”(即村社性祭司)。“普批”负责组织村社性公祭活动。“普批”的产生,需要进行占卜,对受任下一届“普批”的人选进行卜选,只有卦象显示吉利者方可连任或继任。而村寨里另一位更重要的原始宗教组织人员“咪谷”(村社祭司,并兼有村寨头人、首领的含义,有的地方也叫“追玛”或“纠玛”),则需要新任的“普批”主持卜选产生。新的“咪谷”产生后,需要将“铓鼓”从原“咪谷”家中按照规定的仪式“请”到新任“咪谷”家中,这样,村社祭祀等大型的原始宗教活动权利重心就随着“铓鼓”的转移而传送到了新任“咪谷”家中。随着时代变迁,有的村寨已经没有按照以上方式进行“咪谷”的选举,而是利用抽签或外聘等形式对“咪谷”进行认定。“咪谷”一旦被认定后,即负责该村社的重大原始宗教祭祀活动,包括婚丧一些驱邪活动。当然,近代有些地方的“莫批”无权主持村社神灵的祭祀,如越南、缅甸、泰国以及我国西双版纳的部分地区,这些仪式由本村社的“纠玛”主持,此时的“纠玛”是政教合一的最高权力执行者[1]。
“在云南民族的深层心理结构中,鼓是一种超越人类日常语言功能的神奇之物,人们希望通过鼓语达到与自然和谐相处并与超自然的力量进行沟通的愿望。”并且“用鼓语这一中介符号,与天地诸神一次又一次地完成了精神的沟通。”[2]铓鼓,是哈尼族心中的神圣之物,把铓鼓视为族群的灵魂。非重大事件绝对不可“轻举妄动”,作为通灵之器,平时必须安放于“咪谷”家中,它也是哈尼族原始宗教组织者权力的象征,铓鼓若易守护之主,也就表明原始宗教最高权利的交移。
哈尼族每逢重大节庆、祭祀,就是由“咪谷”或“莫批”手执祭酒和美食对铓和鼓进行拜祭,拜祭时庄严肃穆,当他把酒倒入“铓”的乳突之后,“咪谷”或“莫批”似乎可能彻悟世界的神圣秘密,似乎已经和祖先进行了心灵的对话;“绕鼓”三圈的仪式,似乎把他的思绪带入心灵纯净的殿堂而飘飘欲仙,当他敲响三声鼓时,口中还喃语:“铓鼓不是我来敲,是昂玛敲响。昂玛(社神)哟,给我们带来幸福吉祥!”他的动作有着内在的欣喜和自我陶醉,在此时的场域之内,把村民们引到与神秘主义者不断在追求与非我、忘我的结合之中。“咪谷”或“莫批”由起初向铓、鼓表示敬意,到后来的向昂玛(社神)表示敬意,最后变成了一种象征,以至形成愿望的转移,把即将进行舞铓、舞鼓者引到创造的神圣领域,并使他们能在昂玛(社神)的力量中得到共鸣和支持,使充满生命力量的铓鼓舞蹈一次又一次得到重演,也是哈尼族期盼丰衣足食的愿望得以实现,这就是原始宗教仪式的神秘与鼓动和献祭产生共鸣的结果。
“咪谷”的职责是召集村寨之中的长老,商议村寨的原始宗教和一些重大节日活动具体日期,很重要的部分是主持祭祀护佑村寨的各路神灵;“普批”的职责是一些具体的防护保障,避免村社受到外界鬼妖对驻地的侵扰,驱赶野鬼邪祟。其中,“普批”的工作很重要的部分是“叫魂”。在叫魂时,他会身穿长衫,手持铜铓到相应的地方敲铓叫魂,这些魂和哈尼族的万物有灵观念密不可分,如村寨有寨魂,谷子有谷魂、石头也有石魂等,他们会根据出现不同的事由去叫回相应的魂魄,村民们对人、畜、村寨的安全以及粮食的丰收等事项的守护者们深表敬畏和信服。此时此刻,铓与鼓作为哈尼族的一种精神载体,承载着所有族人的愿望向往着一切的平安与快乐。
建水县哈尼族认为铓鼓声是为了让死去的老人循声回到祖先居住的方,在打磨秋时,必须由“莫批”先对磨秋进行祭祀。哈尼族传统体育运动在节日庆典、祭祀活动、节令活动时相对集中地举行,这和他们的民间舞蹈的表演具有相同的时节特点。如红河县哈尼族过“矻扎扎”节(六月年)时,村中男女青年会跟随“莫批”到秋千场对“磨秋桩”举行祭拜,“莫批”拿着铜铓面对“磨秋桩”先顺时针方向跳三圈铓舞,再逆时针方向跳三圈,然后将铓反转过来倒入一些焖锅酒,双手把铓高高举过头顶,口中念念有词,祈求人神共娱、降福驱邪、保佑村寨平安兴旺,然后口含清酒喷向磨秋桩,之后两个青壮年的男子将磨秋的横杆扛过来架在磨秋桩上,“莫批”再次向磨秋喷洒酒水,大呼一声“喔——嗬嗬!”,此时男女青年欢呼雀跃,争先恐后地奔向磨秋,开始欢快地撵起磨秋来。“撵磨秋”活动从形式上看是一项群众娱乐性体育活动,文化内涵却隐藏着哈尼族性崇拜的意义,磨秋桩暗指男性生殖器,磨秋横杆暗指女性生殖器,从无限的转动中寻求快感,从而祈求神灵保佑族群人丁兴旺。这种愉快的体育活动,在其文化意蕴中与铓鼓舞的原初含义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而贝玛手中的铓也就是与天地神灵沟通的神器。
二 哈尼族铓鼓与“武”的关联
铓和鼓怎么会与“武”产生关联呢?也许有人会有这样的疑惑。在哈尼族关于铓鼓的起源传说中,不论他们是利用铓鼓“吸引”野兽,还是“联络”狩猎的族人,抑或“防止”野兽的侵害,都不可避免地与当时的生存方式联系到了一起。大自然这个天然的猎场,造就了一代代哈尼族最好的猎手,也造就了他们最勇武的战士,在获取猎物和食物的各种操练中,铓鼓已经有意无意地参与其中,特别是在获取猎物后的狂欢里,“哦——嚯——嚯!咿——嚯——嘿!”的呼喊和敲起铓鼓的顿足跳跃,再一次将我们带到围狩猎物的精彩场面里,让我们切实感受到勇士们与凶猛野兽搏斗的危险场景。
在《晋书·乐志》“淮南王篇”中记载:“蚩尤氏帅魑魅与皇帝战逐鹿,帝乃令始吹号角,为龙鸣以御之。”说明“牛角金声”与战争结合,又言“鼓角横吹曲。鼓,案《周礼》以鼖鼓鼓军事”。可见,“鼓”在我国远古时已经参与战事。在哈尼族迁徙史诗《哈尼阿培聪坡坡》中这样唱道:“哈尼族吹响了牛角,哈尼族敲响了大鼓,鼓号震动了山川,把紧急的命令来传……纳索(祖先名)亲自去吹号督战,鼓号声象大雨铺地盖天!”,同时描述了战时的悲壮与激烈:“哈尼族的大刀砍朝前!哈尼族的长矛戳朝前!哈尼族的棍子甩朝前!哈尼族的三尖叉剁朝前!哈尼族的流星在敌人的头上飞转”这种血战的场面,似乎与汉文史籍中记载的“逐鹿之战”惊人相似。哈尼族以捍卫自己家园和平安稳为主题,基调悲壮惨烈,悍不畏死的英雄形象栩栩如生,惊天泣鬼,摄心入魄,这是以民族的不屈气概与英雄品质来讴歌爱家卫土的刚强,为家园不畏死亡的哀悼与崇敬的挽歌。
中国古代“鼓”与武的集合案例从不缺乏,如在《乐府诗集》的《秦王破阵乐》篇中“蹙踏辽河自竭,鼓噪燕山可飞。正属四方朝贺,端知万舞皇威。”彰显皇家气势与“一鼓鲜卑送款,五饵单于解伤。”之“文治武功”的治国思想,战事与鼓融为一体,且含有威慑与布恩。鼓声能鼓舞士气,同时也能消磨士气,即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战术思想。鼓、锣、号角在古代战争中,基本都是以发出指令或鼓舞士气的角色出现的,即使在古籍记载中,歌颂帝王将相的功德之“文武”“武舞”中出现的“鼓角金声”也是以伴奏的形式出现,而在云南少数民族舞蹈中,以鼓、锣、钹、铃为舞具的舞蹈却是很多。如文山壮族、彝族铜鼓舞、大理白族八角鼓舞、傣族象脚鼓舞、瑶族长鼓舞等等。这些手持响器起舞的舞蹈样式,我们没有考证过它是否与战争或武术有所关联,但“它们构成了云南另一种具有多重功能和价值的特色舞蹈大类,也成为各个时代各民族人民精神文化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重要内容。”[3]
在哈尼族原生态舞蹈中,以铓和鼓为伴奏的舞蹈节目有很多,在这些舞目中,不乏武术元素的样式。如在墨江哈尼族豪尼、布孔、白宏等支系中流行的“扭鼓舞”,表现形式多样,有模仿动物的、模仿拳术的,特别是哈尼族白宏支系的“扭鼓舞”,更是直接使用了武术中的“劈掌”“撩掌”“翻掌”等姿势。哈尼族白宏支系、布孔支系的老人讲述,原来他们并没有自己的舞蹈,平时大家在一起经常会以摔跤、抵肩、对打等形式“玩乐”,后来在节日期间,大家听到欢乐的锣鼓声,也会随着鼓点节奏扭摆起身体,而他们进行扭鼓舞的动作就是一些平时“玩乐”的动作。
武术是赢取战争的主要手段,哈尼族自然也不会放弃利用这种手段来进行自卫与抗争,他们自觉培养勇猛善斗的习性,为的是寻求生存的空间。自从哈尼族辗转至哀牢山一带定居以后,生活逐步安定下来,战争中的武术渐渐地转化成强身健体的文化项目而保存下来,有的甚至还改变了原先的表现形式。如元阳县“扇子舞”,据说是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为抗击法国入侵滇南,哈尼族各地土司提出“武术救国”,联系义和团组织团练。中法战争结束后,白老三的爷爷为保存这些武术套路而将其改变成扇子舞动作得以流传至今[4]。
哈尼族武术与舞蹈受环境的影响较深,在自然环境中,由于常年接触自然界中的各类动物,由此对它们产生了敬慕、喜爱甚至图腾崇拜,鸟、兽、虫、鱼都成为了他们模仿和图腾的对象,因此就有了极具哈尼族特点的象形拳。当然,舞蹈也就有了类似模仿白鹇鸟自由飞翔等众多的舞目形式,由于有了共同的劳动生产、社会生活环境,自然也就形成了“舞具”与“武器”同物的现象,有时候我们甚至可以说哈尼族“舞、武”是不分家的。在建设县坡头乡哈尼族“铓鼓舞”的“铓舞”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劈铓”“撩铓”“云铓”等武术动作,从脚的动作中看,蹬腿、踹腿、撩腿、弹腿、弓步、马步等等许多武术的套路动作。对哈尼族舞蹈的动律分析,其有屈膝下沉,凝重沉稳,内柔外刚,重拍向下,胯部做前、后、左、右大幅度摆动。从中可以看出其与武术的功法相同之处。“人体部位以小腹为轴心,力发于丹田。”与动作规律“胯的左右扭动向上辐射身躯、肩头、臂、手,向下辐射大腿、膝、小腿、脚。”[5]这些舞蹈风格的描述与许多武术流派风格“精气神内外合一,刚柔相济”如出一辙。
哈尼族铓和鼓内在的人文涵义充满着民族自身的智慧,在长期的社会实践中形成了自身的特点,包含着独特的民族风格和韵味,同时也蕴含着哈尼族人、神、灵魂的哲学和道德观念,是本民族精神思想的寄托与外化,这种外化了的形式,受到哀牢山纷繁复杂自然环境与众多民族人文风俗的不断滋养和影响,并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逐步形成的。哈尼族武术与舞蹈有着许多的渊源,其动态特点极为相似,沉稳含蓄,粗犷豪放,刚柔相济,节奏鲜明。我们甚至可以形容哈尼族的武术具有优美的舞蹈特性,而舞蹈也具有刚劲粗犷的武术特征。而哈尼族的铓或鼓在其中起到极其重要的作用。
三 哈尼族铓鼓与“舞”的关联
铓鼓伴随着哈尼族历史脚步一路走来,其声、影一直回荡在莽荒与时尚之中经久不息,如今它从神秘的祭坛走向世俗,走进城乡走出国门曼声国际而殊荣满载,在它深沉的文化内涵之中我们感到了质的力量,各方学者纷至沓来的脚步与生花妙笔,让我们窥视到了铓鼓与哈尼绵延千百年发展的奥秘,而铓鼓与舞到底有些什么样的丝藕情结呢?据我们收集整理的52个哈尼族原生态舞目的统计中来看,有37个舞目都与“铓”“鼓”有关。其中,铓和鼓直接作为舞蹈道具参与舞动的舞目有9个,占比17.3%,作为伴奏或间接参与舞动的有40个,占比77%。
我们在统计中发现,有的舞目在很多地区都有传播,而且支系庞杂,各支系对舞目的名称发音不一,舞具的使用情况、伴奏的形式、表演人群、表演时间以及基本功能等都会出现一些差异,其复杂状况远远超出我们的预想。因此,我们对此作了一些取舍,把握的原则是主要记录最具代表性的地区和舞目。在铓鼓参与表演的形式中,围成圆圈而舞蹈的队形较为普遍,这种形式是世界各民族中都常出现的表演队形。究其原因,这与民族生态观念有着莫大的联系,自然万物都围绕某个中心进行循环反复地自由转动,而这种自由是在一定范围内的,例如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崇拜物或是同一个祖先,子子孙孙都会在同一个神灵或祖先的庇佑之下生活,这个神灵或祖先就是他们生活的中心,任何一个个体都不能逃离这个中心之外,而这个神圣不可侵犯的生存理念即成为族民们举行某些仪式的原点,围绕这个原点的向心力,是长期以来形成的品格力量,同时也是族民们的精神归宿;还有相当部分舞目表演是游戏娱乐或模拟式内容,不论娱乐或是模拟,都与其生活的自然环境以及社会文化环境分不开,如模拟白鹇鸟、猴子等,这些动物本身就是哈尼族图腾崇拜物,或代表和平安宁、或代表聪明灵动,这样一些具体形象无不参与到她们的生活之中,又如模仿播种、挖地、糊田埂等等,这些生产劳作的歌舞,实实在在地表达哈尼族与梯田为伍,与梯田共生,因勤劳而富有,因劳动而受人尊敬和爱戴,这些就是哈尼族的品格,就是哈尼族的精神追求。
从鼓舞的社会功能上看,就目前状况来说,一是用于专门的祭祀,二是表演或娱乐。从表演的时域上看,传统的表演主要集中在重大的时节、红白喜事。现在随着时代的发展以及社会的需求,有专门为社会活动、旅游开发等事宜进行的表演,这类表演带有一定的创作成分,原始功能和意味有所弱化。在本文中,我们主要研究相对传统的表演形式。从鼓本身作为一种器物的作用上来说,第一,发声功能,它在舞蹈中主要是起到伴奏的作用,以它的发声节点起到统一步调的作用;第二,舞动功能,这类舞蹈主要表现的是舞动鼓的姿态和技巧。祭典中的扭鼓,其表现形式是将牛皮大鼓置于支架上,“莫批”在鼓前边击鼓边扭动臀部,其他民众则将鼓围于中央,有的甩动白色的毛巾随鼓点扭动全身,有的徒手从两耳旁上下穿行舞动,有的则双手各执一根筷子来回画圈,其场面神秘而喜愉,陶醉且虔诚,对神灵的祈愿发自肺腑,显见的功力承载着审美个性贯穿在整个仪式之中,尽情地抒发着原始混沌的信仰和原始美感。
墨江县哈尼族碧约支系的牛皮鼓舞在舞动上随意性较强,且在跳牛皮鼓舞的各个村寨的舞蹈动作中,姿态也不尽相同,但在每一个套路中敲击鼓的节奏却是一致的,据村民们说,鼓舞是祖先传下来的,鼓声是与祖先交流的语言,如果鼓语变了,祖先就听不懂了,这样“我们跳的鼓舞就不灵了!”究其原因,哈尼族碧约支系跳牛皮鼓舞,主要是祭祀祖先,祈求祖先的灵魂能够保佑哈尼族谷子能够长得饱满,来年能够丰收。这种用鼓语传递希望的追求,融入了深切的情感,祖先在天之灵能够看到哈尼族在欢乐地舞蹈着,通过祖先的护佑而幸福的生活着,鼓舞场集聚着村民,一年的忙碌在“矻扎扎”节(六月年)时得以“轻松下来”,村规民约在此刻得到有效的传承,传统的价值规范和伦理次序得以稳固,哈尼族碧约支系的这种“人神交感”的审美情绪在现实生活中又一次真切再现。
同样是铓鼓舞,流传在红河县洛恩乡草果村和架车乡合莫村的表演方法却与墨江县克曼、大田等地的形式大相径庭。在架车、洛恩一带的铓鼓舞具是直接将鼓置放于地上进行表演的,这与他们的天、地、人三位一体的宗教观相一致。他们认为,天上住着天神和祖先的神灵,地上居住着哈尼族子孙,“我们把鼓搁在地上,是为了接地气”,这样才能把子孙的“心愿”传到天上,祖先才能听到他们的声音。他们对族群的人丁兴旺抱有极大的祈盼,族人们认为,铓鼓就像女人的肚子,鼓槌就像男人的阳具。在舞蹈过程中,有很多模仿性交的动作,其目的是希望通过这种形式,传达他们内心“人丁昌盛”的愿望。据传,哈尼族最隆重的节日是“扎勒特”(十月年),这个节日相当于汉族的春节,在过这个节日的时候,要请一个“吉玛”举行村里生男孩的人家到村里的神树林里举行“祭昂玛”的仪式,仪式中,需要在神树林的地上放一只牛皮大鼓,健壮的男子还要跳类似性交的模拟动作,“莫批”口中念念有词道:“寡妇小孩都来跳,有手有脚的都来跳,抬起手来抬起脚来,一起来跳地鼓舞”。在过节期间,人们还会把牛皮大鼓摆放在村寨中心,“莫批”祭拜过鼓神后,他还会用烧火棍敲击牛皮大鼓三下,意旨求财求福求安康。此后,村寨里的男女老少都过来围着大鼓挑起舞来,跳舞时嘴里还会唱道:“赶快来跳舞,舞不是我先跳的,是吉玛先跳的”,时间近晚的时候,“莫批”就带领一群男孩子,从村寨最下面一家开始挨家挨户地去敲打地鼓,每户必到,不能遗漏,在男孩们敲着大鼓来到每一户村民家门口时,主妇需说:“不要忙出去啊,把鼓放地下,给它喝茶喝酒,把家里所有的鬼神都赶走”,出门时,主妇会把自己家里的糯米糍粑、牛干巴、米酒等物交给男孩们带去寨子里的空房老宅祭奠,男孩子们会在屋内连续敲打三天大鼓守护寨门,以此祈求全寨风调雨顺、人丁兴旺。
从舞蹈议程上看,开始先由一个德高望重的男性老者手持烧火棍击鼓,姿态为双腿稍弯曲,主力腿向上弹起颤动,动力腿向上自然抬起,身体作前后摆动击鼓三下,口中默述暗语,神情庄重肃穆。之后其他人不分先后交替击鼓起舞,动作随意而自然,可模仿男女交合、动物戏耍等。架车乡跳的地鼓舞不分男女老幼均可参与,而红河县洛恩乡则只许男性参加,表现出“除了天和地,就是男人最大”的男权主义思想,当地人也认为,地鼓舞跳的好就能“讨姑娘喜欢”。舞蹈没有固定的套路和动作,队形相对单一,动作质朴刚劲,膝部屈伸伴随脚腕的颠颤,动力腿高抬且不时变换着方向,有一定的竞赛和自我表现的意味,舞者的表现忘情而且投入,似将自己的身心完全交给了地上的大鼓,已经达到身鼓合一的状态。这种用简单的铓、鼓节奏点伴奏下的舞动,最直接地宣泄着内心深处的情感,每一次的敲击和肢体的扭动,都展现着其生命的情调,它的美在于简朴,在于对生命的舞动和延续,每一次的肢体变化,都标记着对爱的追求,这种美,散发着民间区域的特色,与本民族的人生观和审美价值观念有着紧密的联系,特别是在这些仪式之中,往往带有对神灵莫名的虔诚,纯正的情感是最质朴的民族个性的表达,这一切融入了他们的生活,形成了自己的民族特色。
四 结语
哈尼族由于不断迁徙,并受到自然环境、社会环境的影响,形成了颇具地域特色的铓鼓舞蹈文化特征。“舞蹈艺术与人类的战争、劳动、欢乐及教育等一切传统都发生着内在联系。”[6]并且具有包括神性意识的至高无上的象征意义,舞蹈既是宗教活动中的一部分,也是祈祷过程的真实表现。哈尼族本身没有本民族传统文字,铓鼓在起源上已经很难查到历史记录,但在哈尼族口传史诗中能够了解一些史实,从起初用于狩猎到后来的祭祀,大致能够归纳出一个简要发展脉络,但作为祭祀的神器,它的作用是其它物质不能替代的。在哈尼族众多传统节日中,必不可少的仪式首先是祭铓祭鼓,这些节日祭典不仅是“凝聚”哈尼族的场域,也是其民族文化的载体,更是民族个性、性格、意识乃至审美、伦理道德等深层文化现象的体现与传达。在哈尼族几次举族大迁徙过程中,与铓鼓从未分离,铓鼓一直与巫、武、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铓鼓”作为一种实物载体以“声”为媒介承担与“三界”的沟通,巫作为媒介的实施与传递者,成为人们的精神支柱,武作为捍卫族群安危的手段,执行着和平与稳定的重任,舞作为愿望表达的过程,展示哈尼族的现实生活。那些舞动无不形象生动地描绘出哈尼族对生活的热爱及劳动时的情景,由于环境和社会的因素,舞蹈独特的个性与风格特点蕴藏着深邃的历史文化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