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强迫症写诗

2023-01-05千夫长

芳草·文学杂志 2022年6期
关键词:断句强迫症写诗

千夫长

我是强迫症,我喜欢洁净整齐。平时写作,不仅电脑要擦得干净明亮;桌子上也要一尘不染,连一张废纸都不能有;书籍摆放更是不能有一点歪斜;写作时,一个段落里,不能有重复出现的相同词汇。就是生活中,哪怕是住酒店,各种物品都要按大小颜色排排队;喝茶时壶嘴更是不能对着我……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多年来,我一直保持每天阅读纸质书的习惯。阅读的题材里,都会有诗,读诗却没想写诗。但,近年来每次打开读物里的诗歌,看到那些参差不齐的诗句排列在眼前,就很难进入文字和诗的内容里去了,焦虑诗的不整齐排列,像不规则的锯齿一样,锯断了我的目光,锯得我大脑混乱,心情烦躁,五脏不安,于是,被苦苦纠缠在其间……

记得当年在中文系读书的时候,我就曾惊喜地发现,外国诗是翻译过来的,古典诗也是翻译过来的,把两种翻译过来的诗摆在一起,按照那个形式写作,就是我们现在的所谓自由新诗。原来,我们的诗吃的是翻译的奶,营养出来的那些诗,一代一代的也是翻译形状的,到现在子子孙孙一直都是。那时,我还能够接受那些诗行的排列方式。

不仅能接受,甚至我那时写诗还喜欢玩一些形式的技巧,什么马雅可夫斯基的台阶,莎士比亚的十四行,以及自由体的断句方式和标点符号的个性使用,常常成了我炫技的手段。

在写诗的年龄,我写了十年诗,那是一九八〇年至一九九〇年。有一年,我对诗的形式产生了一种厌烦感。那时,我已经到了广州,可能兴趣从诗里拔了出来,也和诗人来往少了,开始西装革履地去赚钱了。

看到那时诗歌的样式(现在也是),总是千人一面。一个人的诗年年写,一年一年都是一个样子,反反复复重复那些哀怨的情绪。我就想诗就要写成这个样子吗?不一定吧。诗的题材内容也是,除了进入新时代换了几个新词,主题永远都是一个调调,比如爱情,四千年前和现在没有什么区别,多是死去活来,还有就是什么尊严、人性、平等、自由、现实和梦,等等。去年写了草原,今年去写大海,精神格局都是一样,这两首诗除了字词改变了,有什么区别呢?即使李白,传说写了上万首,流传下来的不就是我们看到的那几首吗?

当时感觉烦透了,一读就会焦虑起来,也就索性不写诗了。但是诗是灵魂里的爱,忍不住不读诗,就这样一恍惚就过去了三十多年。

现在,我很奇怪我自己出现了反季节现象,又开始写诗了。

新冠疫情,我困在洛杉矶。有一天我发现诗歌有治愈强迫症的功效,为了治愈自己,我开始研究诗了。我用了很长时间研究诗歌的形式。从诗经到唐诗,那些歌咏的先人们就讲究形式美,比如四个字、五个字、七个字,整齐排列,看着舒服。他们在水面上,在山坡上,用诗句歌之,吟之,咏之,唱之,多么和谐,多么美好,多么整齐,多么令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

可是那些平仄韵,又让我不舒服了,犯了焦虑。写诗为什么要往韵上押?如果说诗是一匹马,形式就是美丽的马鞍子,韵律却是绊马索。

我喜欢形式,就在断句上下了点功夫,但是躲避韵律。

我的诗,没有标题,没有序号,没有统一完整的主题,只有10×10的十字十行。你会说,我晕。是的,你会晕,这样的诗如果读二十首你没晕,那么读五十首也会晕,往下读就是顺坡往前走,在一千首的阅读中,你总会晕倒在路上。

诗的断句最有意思,像游戏。所以,我的诗每首虽然短小,却让你一下子不能读懂,不是因为没有题目,而是需要你先有正确的断句。断句就像猜谜。强迫症都喜欢猜谜,也喜欢给别人出谜语。好诗不是一览无余的,必须能解释能翻译,还得能猜。

想起八十年代初,我在草原中学教书的时候,通过天津知青诗人萧宽,我得到了一本《舒婷顾城抒情诗选》,除了序是他们的互相赠诗,目录里分了四辑,没分作者是谁。这就过瘾了,读每一首诗都要猜作者是谁。

记得那年二十出头的我,在学生放学后,枕着卷曲浓厚的长发,躺在学校后面辽阔的草地上读诗,仰望天空低沉莫测的浩瀚星斗,边朗读边猜想。

那时候,我们草原没有那么大的信息量,猜完了之后,我要确定是否对,一是和全国各地的诗友写信交流,二是在办公室订阅的报刊里,查询他们发表的诗,或看刊登的杂志目录,再一个就是进城回到学校图书馆去查旧杂志。坦率地说,舒婷顾城的诗就是这样给我留下的深刻记忆。我那时没有猜完,后来到了广州,遇上旧杂志或他们个人的旧诗集忍不住还是要进行翻阅核对。可以说,这本薄薄的小三十二开,不足一百五十页的诗集,对我现在还有魅力,我还在猜,一直在猜,还没有全部猜完。

关于我的诗,每首十行每行十个字,整整齐齐的,如何断句如何读,有兴趣的读者可以慢慢猜。我先回答一个写作材料的来源问题,这个不用猜,我来说。

既然我这创意文体十字十行的诗,很荣幸地要在我喜爱的《芳草》杂志上首发,我就要坦诚出来我的材料來源。现在我已经写好近五百首,五千行的诗,这些每首没有编号也没有诗题的诗,写作的思路是怎么建立起来的呢?当然不会是全部狂想出来的,草蛇灰线,总是会有个线索的逻辑。否则,即使能想出十首,五十首,甚至一百首,也想不出两百首来,何况已经写完了近五百首。

多年的写作积累,其实我已储存了很多材料。写小说,写专栏,写手机短信小说,很好的一些素材总是要剩点边角碎料,有时翻出来看看,竟觉得是一些散珠碎玉,很珍惜。这回写诗都用上了,成了我治疗强迫症的药材。

当然,这个材料是有限的。大多数还是来自我的朋友圈。

我是二〇一二年七月份开始玩微信朋友圈的,至今马上十个年头了。那天研究资料,打开朋友圈,我兴奋不已,似乎一下子找到了写作诗歌的原料仓库。那里可谓有海量储存。想想看,当时,每发一个朋友圈,为几幅图片或一个视频,我所配的文字都是很讲究的,甚至把多年积累的词语、观念都会集中用上。这些年来,已经有了一套朋友圈的创作路数。每天选发的朋友圈内容,一定是对我来说自己认可的,能拿得出去的,对圈友有分享价值的。选这些题材内容和文字风格来用诗的形式表达,我是心里有底的。

后来有一年,二〇一八年《作家》杂志第四期,选发了三十八篇我朋友圈的文字和图片,宗仁发老师起了一个很诗意的名字《于时间的无涯荒野中》。在那之前,我已经有个虚名,手机短信小说第一人,贴着喜欢文体创新的标签。后来我就把这一组短文定义为微文体,编入了去年出版的一本厚书《千页书》里。和文化篇、世道集、序评稿、忧食录、博客选、旧习作、罕娜跋排列在一起,搞了一个各类文体的形式展。

之后,我有想过这些文字是否还会有更好的文学表达形式呢?这回创意写作十字十行诗找到了。

必须承认,有些东西是早就准备好的。玩了十年朋友圈,募然回首,原来藏在朋友圈里的竟然都是诗的矿石。

我,难道进了平行世界吗?

我这一组诗,由于是在形式上病态般地强迫自己创新,所以一直在说诗歌的形式问题。其实,一首完整的诗是讲究形式和内容交融合一的。我这回是偏向了形式,历史上的诗歌创作,多数都在内容上费脑筋,鲜有在形式上出新的。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僧敲月下门;练字不如炼句,练句不如练意。等等,都是这样的追求。我不能说先贤们走错了路,但至少偏进了一条窄路。诗歌是高尚艺术,岂止推敲词句和抒情达意啊,形式至关重要。

回望漫漫诗歌路,我们是否荒废了一条宽阔的形式大道呢?

(责任编辑:张好好)

猜你喜欢

断句强迫症写诗
学写诗
文言断句判断法
小鸟写诗
“断句” “密码”费人解(二则)
用岁月在莲上写诗
为什么我们乐于逼死强迫症?
这个暑假,写诗吧!
为什么我们乐于逼死强迫症?
两种人
妙用标点巧断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