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人的草原

我古代故乡是没有遗址

的科尔沁草原我的先祖

一代代在马背上繁衍生

息游牧与征服缔造出过

一个没疆域的朝代却没

学会建造城市他们狩猎

野兽屠宰牛羊善于征战

因热爱草地马蹄子始终

盘桓在迷人的草原而我

们不愿远走只坚守草原

我姥爷是科尔沁有名的

木匠伟人去世时他放声

痛哭毛主席呀你不能死

让我替你死吧哭着哭着

就哭开了自己的妈妈妈

妈呀你不能死让儿替你

去死吧最后忘记了哭谁

连自己也忘记了没哭完

就去世了七六年姥爷和

毛主席同年同月同日死

我从小就盼望有一群羊

一群不用吃草的羊在黑

夜里行走也都自带光芒

游牧在我的精神牧场里

为我胆小柔弱的灵魂打

开亮光给我刚强和胆量

我希望我的羊没有季节

所到之处都能繁衍生息

我的快乐就是要有这样

的一群羊把我心儿照亮

小羊一声咩这是小羊找

妈妈大羊一声咩这是羊

妈恋爱啦小羊一声咩小

羊找到了羊妈妈大羊一

声咩妈妈的爱情开了花

呵咩羊羊呵羊咩咩白云

之下你最白绿草地上你

最美草原万物会唱歌你

的声音唱给谁小時给妈

妈听大了唱给爱情来听

阿妈给初生丢弃了羊羔

的小母羊唱《劝奶歌》

阿妈奶水一样的目光绸

子般的心肠神灵一样的

爱大羊听懂了羊羔听懂

了我也听懂了草原上的

风刮走了每年岁月里的

声音唯独留下了阿妈的

《劝奶歌》在人畜的心

灵中温润抚慰回环往复

我们的南方之南在何方

我们在草原从来不需要

方向雪来之前鸿雁飞走

冰化之后鸿雁回来我们

从未细思量鸿雁飞去哪

里又从哪里飞来那里草

原是否美丽土地是否平

安我们也不关心远方有

多远当鸿雁消失在草原

想念时我们就遥望高天

祖先哪我丢了草原城市

的蒙古人你只有时间没

了草原灵魂的草原飘忽

的草原记忆的草原回家

的路越走越远出生的草

原成了远方永远的远方

碎片的远方失忆的远方

我只有时间没有了草原

祖先哪我丢了草原祖先

的心肠会被我喊得生疼

小时候我会趴在草地上

看火烧云总是感觉到自

己的灵魂就会轻飘起来

回到身体的时候就像洗

了一个澡被洁净了一遍

长大后没了这种感觉也

再没趴在地上看火烧云

总以为那就是一个感觉

其实现在我知道了那不

是感觉是真的灵魂飘荡

牛粪块在我童年记忆里

分量很重记得每年春天

的时候起牛粪在牛圈或

牛经常卧群的地方我总

是喜欢把牛粪块切得整

整齐齐方方正正在草地

上吃羊肉为什么比城里

香就是因为少了锅里的

肉香和烟囱飘出来的牛

粪香味儿的混合味道儿

牛粪与牛粪上的鲜花本

人无意应景这几天的鸡

血娱乐刷屏在我们草原

上无论是堆放的干牛粪

还是烧出的烟火气牛粪

之香都要比一朵小花香

得持久香得迷人所以我

们的价值观是牛粪没有

花美但比花香是草原人

民物质生活的依赖保障

小时候在老家内蒙古科

尔沁草原的牧场里一到

下雪天就想钻进动物的

身体里去零下三四十度

的寒冷中当身体冻得直

哆嗦时看马牛羊却是淡

定地吃草就感觉身上的

羊皮袄已经挡不住风寒

了钻进羊身体里肯定会

热乎那里早就有个火炉

作为草原人我是懂雪的

大雪弥漫覆盖天地安静

空气清凉爽甜当西北风

刮起来的时候风吼叫雪

疯狂一片肃杀天地惊慌

我们管这风叫作白毛风

这时的我们是很兴奋的

把炉子里的牛粪烧得热

乎乎的锅里的肉煮得烂

烂的把酒也烫热然后喝

前世的草原有三匹骏马

三匹骏马从战场回到了

故乡今生投胎成了三个

兄弟三个兄弟离开草原

去了远方蒙古三骏去了

远方远方又不在一个地

方三个地方在三个方向

精神的草原没有了边疆

他乡的花草都转了基因

我们逐渐失去草原精神

从前我们在草原喝酒喜

欢上一顿喝醉了接着下

一顿就喝醒了中午续接

晚上晚上喝到深夜早晨

还要空肚子喝牤牛酒一

直喝到中午再喝醉了回

环往复去到一个地方最

好喝上三五天回想这么

多年来大半时间都消费

在了酒桌上还有挣的钱

有一匹马过来左看右看

不像一匹马其实就是一

匹马那为什么马不像马

马身上骑了一个人那人

从远处看左看右看也不

像一个人其实也是一个

人因为骑在马上就不像

一个人只有马身上不给

人骑人不骑在马上那样

马就是马人也就是人了

想象的天空有一匹白马

白马追逐着白马眼睛里

没有时差想象的草原有

一匹红马红马爱恋红马

轮回里都是牵挂想象的

历史有一匹黄马黄马撕

咬着黄马脖子系着哈达

我找出藏了多年的鞍辔

抖抖岁月的灰尘备上想

象中的骏马打马回老家

我在草原上看见了那匹

不存在的红马扬鬃奋蹄

红马奔腾在那个不存在

的草原花草茂密草原上

那个等待了一生的女人

还没转世啊哈呼世界如

此真实我看到了我看到

的红马原来是自己等待

的女人竟然是身边的你

原来时空有虚实没距离

徜徉草原那匹不存在的

紅马扬鬃奋蹄这个合乎

我的道理飞马落地那个

不存在的草原花草茂密

长出了季节的四蹄这个

合乎我的道理我说爱你

却不知道你在哪里你是

那个等待了一生的女人

现在还没出世这个合乎

我的道理我是什么道理

红马扬起前蹄从后面趴

上了白马白狗后面拖着

黑狗草原的春天到了交

配的时候插着套马杆的

高草里冒出来了男女飘

着长发的两颗青春的头

三岁的牛犊长出了两个

犄角十八九岁的姑娘到

了出嫁的时候嫁妆只有

爱情和一只怀孕的黑狗

红马在天空飞翔我们的

爱情是灵魂的鸟儿红马

在草地奔跑我们的爱情

是红色的驹儿红马在梦

里相见我们的爱情是温

暖的光儿红马在今生转

世我们的爱情是盛开的

花儿红马追着红马爱情

寻找爱情追过前世找到

今生红马来了就有爱情

枣红马比我的身体大一

倍头已是我半个身了我

慢慢靠近它担心它受惊

而狂奔乱跳它接受了我

心里不禁兴奋按着它额

头上的白毛轻柔抚摸它

的脸另一只手按在它头

顶脸贴在它的脸上人和

马交融没有了物种分别

我的心灵被红马征服了

看电影《都灵之马》想

起谁讲过晚年的尼采在

都灵的卡罗阿尔伯托广

场看到一匹马被马夫鞭

打他抱着马痛哭而后昏

倒被诊断出神经疾病在

之后的十年里沉默不语

这部电影探寻的正是这

匹都灵之马与尼采之谜

马和人之间也灵里合一

阿斯巴根的马有一种傲

忍不屈的精神力度不是

去征服也不是游动那长

长伫立的马腿在表达着

不懈的坚守我知道有无

数的草原人都在以自己

的方式坚守我更相信哪

怕茫茫草原变成荒丘我

们也要坚守到英雄上马

绿草发芽草原遍地开花

夏加尔的画里有红马和

绿马以及飞翔的人在我

们科尔沁草原的牧场是

传说而传说都是来自时

空之外的真实存在所以

一个画家的作品不能只

囿于艺术创作要探究灵

感来自何方打开灵魂之

窗和贝拉进入超现实梦

境的量子纠缠找平行人

我只要脚踩在草地上人

就进了记忆的能量场还

记得小时候奶奶说的话

走路看脚下不要踩野花

走到哪里我这个草原人

总是更关注绿草有些花

朵我一般注意不到当然

花朵也不会在意是否有

人欣赏总是按照自然的

姿态随风摇动吐露芬芳

剪完了草闻着浓烈的草

浆味儿兴致来了情不自

禁地就鹰舞了起来橙花

开了香气在草地弥漫蝶

恋花蜂采蜜还有贴着树

皮繁忙的族群蚂蚁造物

主在地球上的创造太丰

富了我们这人类看来是

属于草原之子眼光越贴

地皮看生命越繁荣茂密

曾经是我北方草原真实

的日子离开太久路途也

太远就储藏在了旧梦里

有时候旧梦的窗子会被

思念的钥匙碰醒我就时

光倒流回到青春草原去

看望留在青春里的你可

是我发现生活在草原那

个平行的你却很少回去

羊群让你已失去了记忆

如果有乡愁乡愁也是有

诗意的如果生命中少了

一个故乡我们便连乡愁

也没有了我知道自己的

故乡在哪里但是却找不

回来了有的人根本都不

知道故乡在哪里连寻找

的方向都没有那么是谁

残破了我的乡愁又是谁

连一个故乡也不给人留

我想送你鸿雁你却失去

蓝天我想送你蓝天你却

失去云霞我想送你云霞

你却失去草原我想送你

草原你却失去白马我想

送你白马你却失去骑手

我想送你骑手你却失去

阿爸我想送你阿爸你却

失去传说我想送你传说

你却失去年华还能送啥

家乡回忆骑手骑手回忆

少女少女回忆白马白马

回忆白云白云回忆蓝天

蓝天回忆绿草绿草回忆

大地大地回忆母亲母亲

回忆少女少女回忆骑手

骑手回忆家乡而此时的

柠檬树下不是家乡只是

梦乡家乡在遥远的远方

那个远方已经成为故乡

我的眼光是越来越窄了

在苍茫的世界只能看见

一片草原我的眼光真是

越来越窄了在辽阔的草

原只能看见一个牧村我

的眼光确实是越来越窄

了在游動的牧村只能看

见一群骏马我的眼光是

越来越窄了在消失的马

群里只能看见一匹红马

就是这一匹红马让我灵

魂飞翔就是这一匹红马

让我眼界大开就是这一

匹红马让我人生浩瀚就

是这一匹红马让我转世

投胎就是这一匹红马让

我尊严光荣就是这一匹

红马让我绵延恋爱我睁

大双眼看见那匹红马从

天边奔腾而来扑入我怀。

（责任编辑：张好好）

千夫长 小说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九六二年七月出生于内蒙古自治区哲里木盟科尔沁左翼后旗。已出版长篇小说《红马》《长调》《中年英雄》，中篇小说集《马的天边》，中短篇小说集《草原记》，中国首部手机小说《城外》，散文集《野腔野调》《世道》《千页书》，文化对话录《纠缠不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