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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散文是用脚走出来的

2023-01-05闻冰轮陈婉清

芳草·文学杂志 2022年6期
关键词:散文作家文学

闻冰轮 陈婉清

陈婉清:闻老师好,认真读完了两篇散文,其中《一粒红米的光芒》读起来尤其有吸引力,不仅民族风格强烈,城市生活的呈现也活灵活现,充满画面感。你能谈谈这两部作品是如何诞生以及创作背景吗?

闻冰轮:谢谢你,谢谢刘主编,谢谢《芳草》传递而来的盛情,这真应验了那句老话:亲不亲,故乡人!对于一个远在他乡的游子,我的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温暖和柔软,眼睛也是湿湿的。《芳草》作为一本在全国享有盛誉的文学名刊,一次拿出那么大的篇幅推出我两万五千字的散文,让我的内心充满深深感动和喜悦。

《一粒紅米的光芒》能受你们的青睐与重视,是我喜盈盈的意外收获。它是我创作中非常珍视的作品,在这篇一万五千字的作品中,我自以为倾注了太多的心血和热爱,可以算得上是得意之作。它和另一篇散文《奔逸的自由》一样,都是我深入元阳梯田并进行翔实田野调查之后的文学收获。元阳梯田是云南最吸引我的靓丽风景,我与它的相遇是一见钟情,一开始就有扑进它怀抱的冲动,像爱一个风情万种的情人那样珍爱着它。红米和古歌是元阳梯田的两大特质,也是深深吸引我的所在,我是真的带着爱的冲动去探寻它们感受它们并书写它们的。

陈婉清:听闻你虽然久居云南,但老家在湖北,对你的故乡情怀特别关注。可否描述一下老家的居住环境,对于长期漂泊在外的人来说,你是如何理解故乡意义的?而这段特殊的经历是否对你的创作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闻冰轮:我出生在湖北,却只在湖北生活了三年,随后就是漫长的东南西北的迁徙颠簸,最终落脚于云南。在内心深处,我始终坚定地认为我是一个生活在云南的湖北人,一刻也没忘记我的荆楚血统。心里非常清楚,我之所以会成为一个作家,是因为血液里流淌着楚文化忧伤且唯美的基因。要说描述故乡和老家,我还真说不好。一来因为儿时的记忆太过模糊,再就是那座广袤江汉平原上的城池,我怎么描述它都是以偏概全的。我只能说,它既是真实的,又是诗意的,既是博大的,又是温煦的。我三岁离开它,其间回去过几次,尽管常听族人娓娓讲述显赫的闻氏家族故事,但迄今为止,对故乡的一切我依然还是盲人摸象。童年时代就开始的漂泊流动,深刻地影响了我的性格。那时我非常害怕某个早晨,母亲又推开我的房门,告诉说又要搬到另外一个陌生的城市。要知道,这搬来搬去的童年,意味着你少了儿时玩伴和铁杆朋友,蜻蜓点水是极难获得真正友情的。这让我的童年多了一个沉重的感受,那就是孤独。也正是孤独,成就了我日后的写作,成就了我这样一个作家。我愿意将此理解为宿命,这既是人生的,当然也是文学的。

陈婉清:在你的散文中,两部作品都显得气质殊异。作品写法有新意且读出来有一种摩登和时尚感,但又不失历史的沉淀感。你为什么会长久地痴迷于文化散文的方向叙事?

闻冰轮:摩登与时尚,真的是这样吗?我没想,也没刻意去这么做。我不过是不喜欢老套罢了。非文学科班出身其实拥有一种“好”,那就是空白。我的写作是可填充的,随性的,没有轮廓,没有线条,可以像孩子一样去相信。因为脑袋中没有塞那么多的条条框框和观念,我可以凭直觉去写作,或许这就是你认为的“气质殊异”的来源。我不想做一个被时尚抛弃的女人,所以在写作时,也就自然而然要求自己要做一个与时代同频共振的作家。这就像我作为一个女人,总想活得精致些,美丽些,于是就总愿意花时间打扮自己一样。

我其实并不痴迷于文化散文的写作,一切都是因不经意而为之。我是学建筑学专业的,身边几乎没有从文的朋友。写作,更多源发于内心激情,其间始终缺乏专业人士的引导。说真的,在我不自觉地写了一段时间的文化散文后,才知道“文化散文”的概念,真的吓了一跳。文化散文一般叫学者散文,它的作者大都是从事人文学科或社会科学研究的学者,它自然也就是融合了学者理性思考和个人感性表达的中国文章。我不是文学专业学者,没有丰富的学术修养,写作风格上缺少学者欲言又止的节制,缺少学者特有的智性幽默,更缺少学者特别的思想深度和情感厚度。我以为我的散文算不上文化散文,因为它不是从书本到书本的。我散文的源初是山川、田畴、荒蛮,说白了就是大地。我在大地上寻寻觅觅,在旷野里不知疲倦地游荡,我的散文是用脚走出来的。

我还想在这里告诉你的是,我不是散文世界从一而终的痴情女,我对其他文本也有“红杏出墙”的冲动。其实,我在写散文之前,已经写过并出版过好几部长篇小说,今后仍将投入更多时间精力去创作小说。

陈婉清:相比于小说,散文更能透露出作者的一些真实信息,那么在这两部作品中你对虚与实,以及历史与现实的表现还有哪些新的解读和探索?

闻冰轮:散文是“我”者的文体。我写他人,写他事,写他物,终究写的还是那个“我”。在这两篇作品中,自以为《一粒红米的光芒》在虚与实上要比《奔逸的自由》做得好些,更令我满意些。我对我的散文写作未来有两个要求:更内敛些,更及物些。

你让我解读文章中关于历史与现实的表现,我只能告诉你,我总是期望着我的作品现实里藏着厚重的历史,历史又关照着变化万千的现实。探索的话说不上,但我真的愿意去尝试写出这个世界热气腾腾的烟火味,写出那种不顾一切地倔强“存在”。

陈婉清:在你的作品中,可以看出在虚无之境的边缘徘徊的宿命和漂泊感,也有出世入世的平衡感,唯美的语言风格和严谨理智的写作态度,却处处表现出对立又矛盾的文字冲击感,你是怎么做到将这么多的元素融入你的作品里,又相得益彰的?

闻冰轮:我追求诗意的存在,追求唯美的表达。我因为太爱而积极,也因为失望而消极。我用十足的真诚和投入去生活,却总会对人生的无常和易变感到消沉和悲观。我以为我本质上是悲情的,除了童年的漂泊感,我更认为这是身体中楚人的基因在作祟。我越是相信现实的真切,对未来和人生就越多了虚无,我的写作正好映照出这样的人生态度。我相信命运,但又想对抗命运,妄图改写它修正它。我想在这个世上活得自我些,简单些,清洁而少世俗的尘埃些。给你说句悄悄话,我想活成一个仙女,这真的是我的梦想。

也许是孤独的缘故,也许是挥之不去的漂泊感,让我对世俗生活有时候会显得既投入又迷醉:爱游历、喜美食、嗜好茶、慕鲜衣、抚古琴、迷收藏。我也玩抖音、录视频、炫美照。我承认我是在出世入世跷跷板上的一个晃晃悠悠的女子,时常有摔下来的恐惧感。我希望在这个世界上保持着美,所以我选择写作,我固执地认为深层次的美就在文学里。

我写作有一个自律,就是文字不美语言不美就不写。我对美的文字和语言就像一个严重的洁癖患者面对其私人空间。但因为理工科的学历背景,让我在写作中又多了些严谨理智。也许正是这些矛盾的复合体充斥了生命,我才能将这些对立的東西相对完美地呈现在了作品里。对立从来都不是绝对的,而冲突是必然的。这几乎就是我的文学观。

陈婉清:在你的行走中,云南、文化,似乎构成了可以和你的居住地并峙的一极。在这些年的行走和书写中,旅行对于你或者创作上到底意味着什么?

闻冰轮:我以为,行走是一个作家重要的文学行为,对于一个散文作家来说,更是一种必具的能力。我行走了世界上六十多个国家,会在有些地方小驻数月,但人生最长的岁月还是留驻在云南。如果湖北是我过去的故乡,云南就是我现在的家乡,这里有我的亲人爱人朋友,有人生中最黄金的记忆。如果说在精神世界里我是一个楚人,那么在现实世界里我就是一个地道的滇人。

云南是一个丰饶的存在,它的丰富性既是物质的,也是文化的。繁复瑰丽的山川河流,多元的人文性格,绚烂多姿的民族文化,都是我写作的宝藏。我为文学而旅行,我因旅行而更文学,这二者在我这里,具有共生性。

陈婉清:我看得出你其实是一位非常勤奋的作家,出版过多部作品,可始终有一股“神秘感”,保持着与时代和社会的距离感,我可以理解这是一种克制的自省吗?这样做是否在写作上能获得更多的心灵上的自由?

闻冰轮:因为害怕喧嚣,因为喜欢独处,我把书房当做精神的避难所,我喜欢在书房里读书写作喝茶沉思。这些年我写小说写散文写儿童文学,成书的也不少,其中也有引起地方性轰动和反响的。但是,我始终没有真正抵达文学的现场,而仅仅只是以一个“局外人”的姿态存在于文学边缘。

我这个人信命运,讲缘分,看人凭直觉,特别是与文人交往,重视的是趣与味,总觉得要有那么点调调。但就这简单的要求,通常的结果都令人失望。因为不愿苟且,便只好选择远离。久了,也就有了所谓的“神秘感”。

说真的,我喜欢神秘感,有时也玩点神秘。一个女人,谁愿意让自己的世界一马平川,被他人一览无余?我并不是要刻意去做一个“神秘女郎”,在大数据的时代,这想法是相当不合时宜也不可能的。如果我与时代和社会有那么点若即若离,那是因为我害怕被时代裹挟,被社会洪流席卷。我虽然柔弱,但却有一颗绝不随波逐流的勇敢之心,这大约也是那股巴河人的劲儿吧。

我写作,不为别的,只为自己和自己爱着的人。

陈婉清:你发表过散文、随笔、杂文、报告文学、小说等多部文学作品,文体涉及面广泛,你在生活中应该也是兴趣爱好丰富,特别是美食,看了你对于吃的描写,隔着纸页都能嗅到红米的香。文人谈食,是中国长久以来的文学传统,吃其然,也要吃其所以然,这是我从你的文字里看到的。你可以再谈谈关于生活和人世间的理解吗?

闻冰轮:我天生具有好奇心。因为好奇,便总是想尝试另外一种生活,这当然也包括文学生活。我对文体也是充满好奇心的,除了诗歌以外,几乎尝试了所有文体的写作。当然,这也是一个摸索和试错的过程。我确实一直在寻找一种最适合我的文体,以此增强我作为一个作家的辨识度。一个全才的作家是可疑的,人生短暂,一个作家的创造力并非无限,好钢必须用到刀刃上。

如果说我涉猎多种文体是一种文学的好奇,那我对吃喝的迷恋则是一种生活的好奇。吃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古人云:“治大国如烹小鲜”,一语道破了治味之难。法国哲学家兼美食家布里亚.萨瓦兰说:“与发现一颗新星相比,发现一款新菜肴对于人类的幸福更有好处”。我固执地以为,一个对吃喝潦草的人,他对生活的挚爱令人怀疑。我是如此的喜欢吃,重视吃,每到一个地方都想方设法尝遍那里的美食。闲时乱翻书,我对饮食文化的书籍甚是偏爱,有时连菜谱都不放过。我还特别重视喝,称得上一枚资深茶人,朋友戏称我是“普洱茶原教旨主义者”。我几乎喝遍了云南各种叫得上名号的普洱茶,收藏有普洱茶客们听说过没见过的许多绝版老茶。我甚至踏遍了所有著名的普洱茶产区,被人说成是普洱茶山上赶不走的幽灵。我爱茶,也写过许多关于茶的文章,对茶的热爱就像我对文字的热爱那样。但我从没卖过一两茶,我是地地道道的一个纯粹茶人。茶于我不仅仅是一种生活饮品,更是一种精神饮料。

我对文学和生活都有极高的品质要求,这是我在现实社会生活中不将就、不凑合、不苟且的理由,也是被说成“不合群”的理由吧。

陈婉清:最后能否说说你所认为的小说、文学,以及作家的使命?

闻冰轮:我认为小说一定要有吸引人的故事,让人刻骨铭心的人物,诗性的语言,时代的背景,不可复制的经典性,具备这些特质才可以成为好的作品,好的写作者。

我从小就被父母逼着在半懂不懂中开始阅读中外名著,之后慢慢养成了主动阅读习惯,然后再从一个阅读者变成了写作者,一切皆因为热爱。我说过,我从来没有经过专业的文学训练,在写作上也没有得到过导师的指点,但却一开始就写了部长篇小说,完稿后居然被出版社以本版书推出,随后误打误撞被一家影视公司购买了版权。当时我以为这是一条文学的正途,十数年下来,我知道我错了。一个小说家必须从中短篇入手,经过各级文学期刊的检阅和考验,才能走向成熟。我想,从现在开始,我要补上这一课,重新回到中短篇上,写出让自己满意也让读者满意的好小说。对此,我充满了激情也充满了信心。

文学对于我来说,已不再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它是我精神生活的必需品。我知道我终会随着岁月老去,无论是青春抑或是美貌都会成为过去,但文学能帮助我拥有一颗年轻的心,一个永不苍老的灵魂。

作为一个作家,特别是一个女作家,如果真有什么使命的话,就是她必须保持对美、对爱、对人性之美的执着追求和苦苦寻觅。作家总是要写出世道人心,总是要在苍凉的人生中对他人和世界心存悲悯,洞见美好的人性。最后他才能自豪地说,我写过,活过,并且爱过。

(责任编辑:陈婉清)

陈婉清 芳草杂志社编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北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二十七届高研班学员。先后在《收获》《人民日报》《文艺报》《文学报》等刊物发表文学作品数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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