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仓:永远的乡愁
2023-01-05陈仓
陈仓,70 后诗人、作家、媒体人。出版有“进城系列”小说集八本、长篇小说《后土寺》《止痛药》、长篇散文《预言家》《动物忧伤》、散文集《月光不是光》、小说集《地下三尺》《再见白素贞》《从前有座庙》、诗集《醒神》《艾的门》《诗上海》等21 部作品。
曾获第八届鲁迅文学奖、第二届方志敏文学奖、第三届三毛散文奖大奖、《小说选刊》双年奖、第三届中国星星新诗奖、第三届中国红高粱诗歌奖、中国小说学会年度好小说(排行榜)等各类文学奖项三十余次。曾参加《诗刊》社第28 届青春诗会。各类作品均以直指人心、催人泪下而见长,创作主题“献给我们回不去的故乡”已成为大移民时代的文化符号。
陈仓:永远的乡愁
陈仓兄欠着债,我是债主。
若干年前,我们在上海头一回相聚,大有相见恨晚的意味。彼时究竟聊了些什么,已经记不真切了,好像与文学毫无关系,但此前我早就通过作品认识了他,以及他念念不忘的陕西一个叫塔尔坪的小村庄。
那是陈仓兄的故乡,为故乡书写一度成为他的执念。那会儿,我时常从各大文学选刊拜读他的中篇小说,我对此记忆尤深,他用“进城系列”,引领我去探寻那诗意的村落、人生的真谛。
我尤为偏爱“扎根系列”中的《地下三尺》。某天深夜,从《人民文学》上读到这篇大作后,我迫不及待地想分享个人感受,在发送微信前的瞬间,我又打了退堂鼓。因为我知道,陈仓兄平时过于谦虚,谦虚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那时我们已经熟悉了,他是资深媒体人,偶尔会约我写稿子,在文学成就令我仰望的人跟前,我诚惶诚恐。每逢此时,他会憨厚地笑笑,带着乡音开几句玩笑,透着鼓励的语气,事情也便定下来了。
有段时间,我数次提到要在专栏里写写他,陈仓兄一推六二五,搞得我挺没面子的。我晓得他向来低调,但来而不往非礼也,他着实不够仗义。
试想,《东方剑》编辑部地处上海、面向全国,可迄今为止我写的大都是北京朋友,他长居上海,我心心念念想实现零的突破。我把这理由说了,陈仓兄一如既往地低调,谦让着,说自己不懂消防。
我心想,谦虚大了就是欠揍。这话可不敢说出口,我怕他把我写进作品里,让我在虚构的世界里生不如死。这当然是玩笑话。事后,我撂下句“狠话”,说这债先欠着,迟早要讨回来。
今年8月,第八届鲁迅文学奖揭晓,陈仓兄凭借散文集《月光不是光》获奖,我赶忙发信息祝贺,捎带着再次提出诉求,可他仍是不接招儿。得,光凭对他为人的了解,索性来个先斩后奏,把文章写出来再说。
我在心里打好了谱,却又迟迟未动笔。起因是我们结缘于小说创作,可他是个才华横溢的多面手——早期以诗人身份享誉文坛,参加令业内人士艳羡的诗刊社青春诗会(很庆幸,我手头有他签赠的诗集),那些诗作都是精品,可惜我不会写诗,始终认为那是睿者才能驾驭的体裁;斩获鲁奖的又是散文,估计能招来好多散文创作者的羡慕和嫉妒。
实话实说,以我的水平,很难客观评论他的著作。从书架上取来他的文集,重新翻阅,我猛地发觉,陈仓兄的小说作品多是散文化的语言风格。可我还是找不到思路,被这两千多字的短文憋得够呛。
干脆聊聊与陈仓兄的四川“偶遇”吧。
2018年夏天,主办方在眉山举办第八届冰心散文奖颁奖典礼,去还是不去,我一直犹豫不决。直到主办方来电催问行程,我才匆忙订了机票。当时是事务性工作缠身,我心情有些阴郁,待看到陈仓兄也来领奖,顿时来了精气神儿,戏称同为“八戒”。
透露个难为情的小秘密吧,与他同获这一奖项,我有些许小得意,仿佛自己也是知名散文家了。再加上他乡遇故知,那种兴奋抑或幸福感可想而知。
晚上,战友小陈跑来请我吃饭,陈仓兄人缘好,好多文友邀他聚会,我死皮赖脸地把他拽了过来。得知小陈在山东当过兵,他毫不掩饰对军人的敬佩之情,我仿佛在刷存在感,嫌他忘了我也是队伍上的人。他仍旧憨笑,但我总觉得笑得暧昧,好似在嘲讽我常年在机关工作,未曾在基层一线战斗过。
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人家电影里是吃着火锅唱着歌,我们是涮着火锅侃大山。在三苏祠附近的无名湖畔(其实是我忘了具体名字),我跟陈仓兄推杯换盏,少不了胡吹海侃,其中自然会谈及与消防有关的话题。
譬如说,天府之国遭遇的那场天灾。我告诉他,那年全国消防都奔赴四川,第一时间展开专业救援,然后次年“救援”写进了《消防法》。他点头称是,说其实救援的比重早就超过了灭火。我有些惊讶,忘了他曾经当过记者。
再比如说,天津港的那次爆炸。我连夜受命前往核心爆炸区,亲眼目睹那么多生离死别,其中包括刚满19 岁的宁宇、妻子怀孕两个月的老班长。陈仓兄听后神情肃穆,说真希望世间少些灾难。显而易见,不管为人还是为文,他都有悲悯天下的情怀。
天灾和人祸终究是令人压抑的,小陈恰到好处地岔开了话题。正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我忍不住给他讲了一件亲身经历的事儿,算作是个人的隐私。陈仓兄听后唏嘘不已,说这故事好,回头要写成小说。
我一直盼着他把我的故事写出来,估摸着陈仓兄太忙了,忙得把这档子事儿抛到了脑门子后。所以说,他打那时起便欠上债了,不提也罢。
我心存抱怨是情有可原的。如前文所述,陈仓兄当初是无冕之王,跑过社会新闻,2010年胶州路那场火灾,他深入现场采访过。没错,那次聚会回忆往事,陈仓兄依然是内心沉痛。他提及一个细节,说是有位年轻的消防员,因为被困群众遇难,急得跺脚冒眼泪。我没好意思质疑他,危难当头谁有工夫去跺脚?现在回想起来,那或许只是一种比喻。
2008年汶川大地震,在映秀的废墟里被埋了5天后,被消防队伍救出来的蒋雨航,立志要当一名消防员,长大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成了上海消防特勤支队的一名消防战士。陈仓兄说,听到消息以后,他总想去看看蒋雨航。还有,他天天上班,都要经过一个消防站,看到站岗的消防战士,他的敬意油然而生,偶尔还会给消防员敬个礼。
是的,陈仓兄当时还说,每次听到消防员为了解救群众,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那种无私奉献的精神,即便自己这个作家,也很难用语言去描述。他进而鼓励我为消防创作精品力作,万分惭愧,时至今日我也没拿出像样的作品。
我倒是敬佩他深耕于故乡与城市之间,并用作品告知受众,每个人都有扯不断的乡愁,而塑造出的他或是她,甚至于一只来自塔尔坪的小山羊,都或多或少带着我们的影子。
本想联系陈仓兄,请他为消防说上点什么。无巧不成书,我刚好看到他的一个专访,他说上海是座包容的城市,以宽广的胸怀接纳了数不清的奋斗者……我总结能力欠佳,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但这已经足够了,毕竟对所有人来说,故乡都有不同的意义。在我看来,包括消防员在内的人们都在拼搏着、战斗着,那是永远的乡愁,而且是乡愁的另一种表达方式。
文章写好了,我没打算征求陈仓兄的意见,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怕他否定了我个人的看法。假如真要联系他的话,我还是要“追债”,谁让他还欠着一篇以我为原型的小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