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亨利三部曲”中的河流伦理
2023-01-05金涛
金 涛
(1.西南大学 外国语学院,重庆 400715;2.江苏理工学院 外国语学院,江苏 常州 213001)
英国河流众多,河网密布。英国文学与河流有着不解之缘,乔叟以来,一代代英国文人以英国河流为题材进行河流书写,表现人与河流的生存状态和生命体验,构建出不同时代的河流话语,乃成英国文学“河流史诗传统”①。16世纪晚期英国河流文学创作进入鼎盛时期,其间,托马斯·莫尔、埃德蒙·斯宾塞、罗伯特·赫里克等有关河流的诗篇备受关注。令人遗憾的是,莎士比亚的河流书写却并未受到应有的重视,此类研究少之又少。事实上,莎士比亚的生活和创作都与河流息息相关。他生于埃文河畔的斯特拉福(Stratford-Upon-Avon),结婚生子后离乡到伦敦闯荡。泰晤士河畔的南沃克剧院、黑僧剧院先后成为他在伦敦的居所,他后来拥有股权的环球剧院(The Globe)也建在河边。泰晤士河是他穿梭于城市的首要通道,他在河上与河的两岸见证了伦敦的生活百态,然后把它们搬上戏剧舞台②。总之,莎士比亚与河流关系密切,“河流是他灵感的源泉,他创作的高速公路”③。
一、河流伦理:人与河流生命关系
“河流伦理”(river ethic)概念最早由一批中国学者研究黄河时提出。他们借鉴伦理学和西方深层生态学,结合黄河和世界上其他河流治理经验,集体构建了河流伦理学,且得到国际同行的广泛认可④。2003年2月,中国黄河研究专家在全球水伙伴中国地区高级圆桌会议上率先提出了建立“维持河流生命的基本水量”概念,第一次把河流作为一个生命体来看待。“河流是有生命的”,既有自然的生命,也有社会和文化的生命。而生态伦理学的奠基人奥尔多·利奥波德(Aldo Leopold)早在1949年《沙乡年鉴》序言中写道:“生态学最基本的概念就是大地是一个共同体(community)。热爱并尊重大地,这是伦理学的延伸。”⑤在河流生命概念基础之上,将利奥波德的“大地”置换成“河流”,则可得出河流伦理的基本定义——热爱并尊重河流,形成人与河流和谐的生命关系。因此,河流伦理学是“一种全面阐述人与河流之间生命关系的理论论述,是一种将生态伦理学应用于河流的‘应用伦理学’”⑥。2004年,河流伦理体系与治河理论体系、生产实践体系一起,成为“维持黄河健康生命”理论框架三体系之一。黄河研究者所倡导的河流伦理是基于维持河流健康生命,合理开发利用河流资源,实现人与河流和谐共生。该理论的创新性在于把人与人之间的道德伦理关系扩展到人与河流生命关系,丰富和拓展了伦理学的范畴和内涵。
人与河流的生命关系,是人在体验河流过程中形成的。美国学者麦克米林从河流文学研究角度总结出人对河流具身认知(embodied cognition)的六种方式:俯视河流、在河一方、逆流而上、顺流而下、跨越河流和上下溯游。这六种体验方式被概括为三类人与河流的关系:前两种认知方式是人与河流的一般关系;第三、四种是人与河流直接而持久的支持或反对关系;第五、六种是人通过与河流垂直运动,表现为一种更为复杂的支持或反对关系⑦。总之,人与河流是一种能量运动关系。河流书写利用这种能量传达其他意义,换言之,河流的能量使文学作品具有独特的意义。
“亨利三部曲”,即《亨利四世》(上、下)和《亨利五世》,是莎士比亚历史剧第二四联章中的后三部,被公认为莎士比亚最成功的历史剧。三部剧除书写亨利五世的成长和成功,还生动再现了英国三条重要河流——塞汶河(River Severn)、特伦特河(River Trent)和怀河(River Wye)——与剧中三个重要人物的生命关系。本文借鉴河流伦理基本概念以及河流文学中人与河流能量运动关系,在历史语境和文本语境中考察莎士比亚戏剧中的河流书写。探讨莎士比亚剧作中人与河流生命关系的河流伦理,有利于我们从被忽视的莎士比亚河流书写中,去探索莎士比亚历史剧的伦理面向和政治面向,研究作为“英雄剧”“爱国剧”“史诗”的“亨利三部曲”如何以河流伦理书写表现英国早期现代性中关于疆域和王权的时代问题。
二、强占河流:威尔士疆域争夺
在《亨利四世》(上)中,一者由于潘西家族未得到国王亨利四世曾许诺的好处,再者国王出于稳固政权考虑,使用高压手段来约束昔日盟友,于是潘西家族先发制人,协同三股势力——摩提默、葛兰道厄和霍茨波——联合发动叛乱。在发动军事政变前,叛军同盟按三方协定,以两条河为界三分英国。摩提默说:“特伦特河以南、塞汶河以东的英格兰部分归我。塞汶河以西的威尔士和这个范围内的肥沃土地归奥温·葛兰道厄。划归你的,亲爱的姐夫,则是余下的特伦特河以北的全部土地。”(第一幕第三场⑧)这种以河为界划分统治范围的做法古今中外皆有之,中国古代称之为“山川形便”,即据山脉、河流等自然地理特征划分地理区域,进而划分行政区域。这能使行政区域与地理区域一致,利于经济和社会发展,因而成为中国古代行政区域划分的重要原则之一⑨。同样在古罗马,河流是“一道有关权力的线条,既是军事的,也是商业的,是罗马帝国‘直线型感知’的一部分”⑩。在莎士比亚时代以河流划分地域和疆界也是一种普遍认同的做法,他们认为“河流是水路,是贸易通道,河流也是潜在的政治疆界(political boundaries)”⑪。摩提默提到的塞汶河当时是威尔士和英格兰的地理分界线。河西为威尔士,河东是英格兰。葛兰道厄是威尔士人,长期据守于此,把威尔士划分给他在情理之中。
剧作两次描写了在塞汶河上的威尔士疆域争夺战,生动表现出人与河流的生命关系。第一次河上战斗通过葛兰道厄亲口说出,当时他与英勇善战、桀骜不驯的霍茨波争论魔法的效用,他说:“亨利·波林勃洛克曾经三次出兵跟我较量,三次都叫我从怀河岸边和细沙铺底的塞汶河上赶走,叫他在风里雨里光着脚丫子回去了。”〔《亨利四世》(上)第三幕第一场〕此处的“三次”并非确数。历史上在潘西家族与国王内战之前,由于威尔士人不满英格兰的法律制度,以及大规模的贫穷,已爆发了由民族主义者奥温·葛兰道厄(Owain Glyn Dwr)率领的对国王亨利四世的反抗。据斯托《英格兰编年史》记载,在1403年霍茨波溃败于什鲁斯伯里战役(Battle at Shrewsbury)之前,国王仅有两次而非三次出兵威尔士。第一次是亨利四世统治初年即1400年,葛兰道厄发动威尔士起义,国王派兵(并非亲征)镇压,威尔士人不战而逃。两年后葛兰道厄大举进犯威尔士和英格兰之间所有边界郡县,国王亲自带重兵镇压,但无功而返[12]。可见历史上葛兰道厄与波林勃洛克仅有一次面对面交锋。但历史剧非编年史,为营造戏剧性,剧作家依据历史做出改编和史料取舍。剧中葛兰道厄所言波林勃洛克三次出兵三次被赶走,意在向霍茨波炫耀其武力强悍,且精通魔法,能借天时(坏天气,weather-beaten)和地利(怀河和塞汶河)把对手打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塞汶河是威尔士和英格兰之间的界河,也必然成为反叛者与统治者誓死争夺的军事线和政治疆界。葛兰道厄领导威尔士反叛,意在摆脱英格兰国王对威尔士的统治,这是英国自征服者威廉以来就存在的“威尔士难题”[13]。对于统治者,阻拦反叛者对界河的突围,就是防止威尔士独立,维护其岌岌可危的统治。而亨利四世的统治最让人质疑的,是他的王位并非“靠公平的秩序和传统的继承”(《查理二世》第二幕第一场),而是靠武力篡位而来,其王位合法性——莎士比亚历史剧探讨的核心问题——因此受到挑战。武力是他窃取王位的手段,也是他保住王位的办法[14]。反叛者葛兰道厄以怀河和塞汶河两条河为军事线,试图割据当时已归英格兰国王的威尔士,而国王波林勃洛克一次次拼尽全力,就是要强占河流,以夺回这两条军事线所界定的疆域。葛兰道厄描述的河上战斗,从一个侧面展示了波林勃洛克与塞汶河的生命关系。对比分析戏剧文本和历史文本,发现莎士比亚有意把一次交战的史实改写为三次,虚构出国王“三次出兵,三次被赶跑”的戏剧化描写,除体现音韵的节奏,表现波林勃洛克为守住王位心力交瘁的形象之外,我们还注意到“细沙铺底的塞汶河”“在风里雨里”“光着脚丫子回去了”,这些细节描写是莎士比亚历史剧中极具个性而非程式化的行动[15]。这些词语具有强烈的身体感、空间感和生命感。交战双方在风雨中持续激战,从岸上打到水底,从水底到岸上,直至盔甲打穿、鞋子打脱。因此人与河流发生了麦克米林所说的“直接而持久的生命接触”。塞汶河不再是单纯的人活动的环境或背景,而且成为与人发生生命能量交换的生命共同体。
第二次塞汶河上战斗通过霍茨波之口讲述,是当时代表波林勃洛克出战的摩提默,与占据威尔士的葛兰道厄激战:
那些张开的伤口是他在塞汶河边菅草丛生的缓坡上英勇战斗中留下的。他跟骁勇的葛兰道厄对杀了起来,你来我往,差不多杀了一个小时。他们曾三次停下来喘气,三次经双方同意在塞汶河的滚滚急流里喝水。那河水也为他们血污的形象吓坏了,急忙向颤抖的芦苇丛中惶恐逃窜,把它那涟漪纷纷的头伸到掏空了的河岸底下。连河水也沾满了这两个英勇战士的血迹。〔《亨利四世》(上)第一幕第三场〕
这又是一段对人与河流生命关系的精彩描述。河水有受惊吓的表情、惶恐逃窜和藏匿河底的动作。河里的芦苇也因战斗者可怕的血污形象而吓得瑟瑟发抖。流水与植物(岸边菅草、水中芦苇)以及人(在河岸边战斗,在河里喝水的勇士)构成了一个充满血腥暴力的生命共同体。再者,河水惊恐于勇士们血淋淋的样子,向水下逃窜,所以形成了水漩涡,仿佛有了涟漪纷纷的头——水漩涡被比喻成人体器官——而由于漩涡太多,河底好似被掏空。彼时人们还不能科学地解释水漩涡现象,而归之为某种神秘力量。对水漩涡的描写,体现出人与河流之间能量的交换和情感传递。河上猛烈的血战震惊了河水,过度的暴力与恐怖体现出僭王统治下人对河流的强占关系。这里同样重复了“三”这个数字——三次停下来喘气,三次在急流里喝水——以渲染交战次数之多,战斗之激烈,强占河流者争夺威尔士疆域的决心之大。
三、令河流改道:英格兰南北分裂企图
和塞汶河一样,特伦特河也具有“山川形便”之利。它完全位于英格兰境内,是现代早期英格兰的南北分界线。英国诗人迈克尔·德雷顿(Michael Drayton,1563—1631)地方志诗歌《多福之国》(Poly-Olbion)让特伦特河自己歌唱自己:“在所有英国河流中,尽管我排名不过第三,/但我是纯正的英格兰河流,/泰晤士河、塞汶河在这方面都无法和我相比,/我把英格兰划分成/南北两半,在我两岸/靠罗盘计算出这广袤的土地,/人们要么被归为特伦特河以北的人,/要么被归为特伦特河以南的人。”[16]诗中特伦特河以第一人称“我”豪迈地为自己定义、代言,显示出河流的生命性。特伦特河横亘于英格兰中部,有其自然的流向和弯曲弧度,这是它自然的河流生命形态。尊重河流的自然生命形态,因势利导,而非凭蛮力改造,这原本是尊重河流的表现之一,也是健康和谐的人与河流生命关系河流伦理的内在要求。在《亨利四世》(上)中,霍茨波提出让特伦特河改道的大胆设想却违背了这一河流伦理。他对于把特伦特河以北的全部土地划分给他的方案表达出极度不满:“这条河往我这边弯了进来,把我最好的土地划出去了半月形的一大块。我要把河水从这儿堵住,让特伦特河傲慢的银色流水[17]换一条平直的新河道,不让它绕这个大弯,把这么富饶的河谷从我手里剜走。”(第一幕第三场)莎士比亚用“傲慢的银色流水”(the smug and silver trent)来描写特伦特河。“银色”常描写河水的颜色,如迈克尔·德雷顿《英格兰的赫利孔山》(England’s Helicon,1600)中“银色的泰晤士河,你是最清澈透明的洪流”。但是,用“smug”修饰河流当属莎士比亚独特的陌生化用法。贝文顿认为“smug”解释了霍茨波对特伦特河没有耐心[18]。但它直接修饰的是特伦特河而非霍茨波此人,用表示情感意义的形容词修饰河流,揭示出特伦特河是具有情感的生命体,它凭借自身的能量,嘲讽霍茨波胆大妄为。
河流自古以来代表着自然界中一种神圣的干预力量。神圣的河水养育生命,推动繁殖,护佑民族。斯宾塞《迎婚曲》中的迭唱“泰晤士河水轻轻流,流到歌尽头”,表达出泰晤士河水代表着婚姻之爱带来的养育力和繁殖力。其《仙后》写到泰晤士(河)与梅德韦(河)成婚,各路河神、海神前来恭贺[19],说明诗人相信英国民族深受河流力量的护佑。在泰晤士河上大量考古发现也证明英国人在原始时期就普遍认为,作为分界线的河流被各种各样的神灵保护着——水仙女、女神、男神、精灵和魔鬼,人们把它们称为河的守护神。如果人非法越过了边界,得罪水中的神灵比得罪土地的主人更甚。因此,任性让河流改道是对河神的绝对冒犯,对河流自然力的违反。
令河流改道是一种藐视自然、不敬畏河流的典型表现。类似行为在古希腊希罗多德的《历史》书中也有记录,如波斯帝国的皇帝薛西斯(Xerxes)把大地和海洋看作世间最充满敌意的事物[20]。当他的军队不能渡过赫勒斯邦海峡时,他便命令部下鞭打海水三百下,还将铁索扔下海洋妄图捆住大海。又如克罗伊斯(Croesus)为军队无法渡过哈利斯河(River Halys)一筹莫展时,米利都人泰勒斯(Thales)出谋划策,挖出一条新月形的深沟,把从军队左边流过的河水导向军队右边流过。正是这种不敬畏河流的态度最终招致军事失败。希罗多德对薛西斯鞭打大海和泰勒斯让河流改道的行为表达出嘲讽和质疑,他因此被认为是最早提出“敬畏河流”(reverence for rivers)思想的人。希罗多德的思想是基于万物有灵的附魅自然观,他提出的敬畏河流是对神灵的敬畏。基于人与河流生命共同体认识论的河流伦理也倡导敬畏河流,但由于河流伦理认可河流作为生命体的价值,故敬畏河流即敬畏生命[21]。
改道设想遭到精通“魔法”的葛兰道厄的反对。莎士比亚时代的魔法和中国古代的地理术一样,都对河流等自然物保持审慎的遵从和改造,葛兰道厄的反对很可能是出于这种考虑。霍茨波的反应先是情绪失控:“谁敢对我说个不字?”继而嘲讽对方是威尔士人说威尔士话,还挖苦对方是打油诗人。葛兰道厄最终忍无可忍只能妥协,“好吧好吧,你就让特伦特河改道好了”。莎士比亚表现葛兰道厄与霍茨波的争论,用意何在?蒂利亚德认为是用前者所代表的威尔士文化凸显后者代表的英格兰文化,因剧作家意图通过《亨利四世》展示英格兰生活图景,进而构建英国史诗[22]。此观点有其合理性,但我们从两人的争论中,更多感受到的是前者爱好魔法、诗歌和音乐的浪漫主义,与后者过度追求荣誉、思想单一、讲求实用的功利主义之间的对比。霍茨波的功利主义思想,决定了他在以河流为界,划分利益版图时锱铢必较,遂提出让河流改道的设想。殊不知,在莎士比亚时代,由亚里斯多德-托勒密宇宙观所决定的存在之链(great chain of being)思想使人们相信在自然界、生物界、社会和政治生活中普遍存在的秩序。这一思想反映在历史观和君主观中,就是篡位和弑君都是违反自然规律、打乱链条秩序的犯罪行为。包括河流在内的自然代表着秩序,文学作品中河流失序,例如洪水决堤、枯竭、改道等都预示着社会政治生活的失序。因此,从河流伦理角度分析,盲目令河流改道既是不敬畏生命,又是破坏社会政治秩序的表现。
从政治地理考察之,特伦特河是早期英格兰南北分界线,霍茨波让河流改道看似戏谑,而实则引发了英格兰分裂的噩梦。此乃长期蕴含于英格兰、苏格兰与威尔士所构成的英国天空之上的阴霾[23]。当然,在“亨利三部曲”创作的1596—1599 年,英国尚未形成联合王国。中世纪以来,英国君主的野心在欧洲而不在大不列颠北部的高原和爱尔兰。到亨利八世继位之时,国王的权威、英国法律和英语语言,这些影响还未波及大不列颠和爱尔兰土地的一半[24]。然而,亨利八世由于没有男性王位继承人而谋求脱离罗马教皇,国君的政治野心开始改变。他去世十年之后(1558年),英国失去了早在1346年克雷西战役中夺来的法国加莱(Calais)以及跨海峡的帝国美梦。嗣后,英国才转而关注大不列颠和爱尔兰的统一问题。大江大河是经济和贸易通道,更是军事线和权力线,在塑造英国国家版图、建构民族文化过程中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25]。最新的河流研究也注意到,到英国16世纪晚期,“由于社会流动性加强,以往那种静态的、按君主意志分配的国家空间,开始让位给以通航河流划分的空间”[26]。可见,在莎士比亚时代,英国国君已经开始积极利用河流重塑国家政治经济体制。
“山川形便”是以河流为尺度来划分行政区域,具有“体国经野”之道[27]。以塞汶河和特伦特河三分天下(当时以英格兰和威尔士构成的英国)的行为实是分裂国家。无独有偶,《李尔王》也出现了三分天下的分裂国家剧情。霍茨波划分土地的标准是义气,“只要够朋友,三倍的土地我也可以奉还”〔《亨利四世》(上)第一幕第三场〕。他以友情为尺度,与李尔王以女儿回报父亲的爱为尺度一样,都是非理性的。他们两人都提到地图,一个说,“糟糕,我忘记了地图”〔《亨利四世》(上)第一幕第三场〕;另一个说:“把地图给我拿来!”(《李尔王》第一幕第一场)但他们均非按实际地图来划分土地,而是照心中的情感地图任意处置国土。总之,以非理性的情感为尺度分割国土本身是荒谬的,必将引来国将不国的恶果。其结果是,李尔王自己被逼疯、失明、失去家园,国家陷入混乱和分裂;霍茨波则是反叛同盟分崩离析,战场失利,最后葬身哈利王子剑下。霍茨波从未考虑与他人建立和谐的关系,只是一味地上天入地去建功立业,争夺战场上的荣誉,因此他难以与河流形成正向的生命关系。任性地令河流改道,武断地割裂河流自然生命,更造成分裂国家的政治影响。特伦特河“傲慢的银色流水”是否会受制于人?答案蕴含于“傲慢”一词之中,暗示河水比人更能主宰自然与命运。
四、认同河流:确立王位合法性
如果说僭王波林勃洛克因争夺疆域而强占河流、霍茨波为分裂国家令河流改道背离河流伦理而招致失败的话,那么,《亨利五世》中亨利王对怀河的高度认同则揭示了与之相反的河流伦理。怀河(River Wye)的拉丁语是Vaga,意为“蜿蜒曲折”。它发源于威尔士西北部最高峰普林利蒙山(Plynlimon,此亦塞汶河的发源地)。怀河不像塞汶河那样充当威尔士与英格兰的分界线,只流经威尔士中部,是一条专属威尔士之河。学界将《亨利五世》视为史诗级的历史剧,把亨利王视作“明君”“民族英雄”“达者”“有为者”“完人”[28]。然而,“亨利三部曲”的连贯性则体现在亨利五世的历史形象上,即作为国王的形象,如何确立其作为英国国王的合法性[29]。彼时的“国王二体论”认为国王的身体也是国家的身体,王者是国家的灵魂,即“朕即国家”。反之,君不为君,国将不国[30]。为君者既要有政治的合法性,即王位靠继承而来;又要有道德合法性,即柏拉图“哲学王”的德性修养。亨利五世的道德合法性难题,霍茨波和福斯塔夫是他的两面镜子,前者照出了封建骑士制度下军人缺乏理性和节制、藐视自然和神灵等缺陷;后者照出了没落骑士(也是新兴资产者)耽于享乐浮夸、贪吃好色、一味追求身体欲望等缺陷。这两人是亨利王命运中两大道德挑战。他依靠强大的自制力和意志力在《亨利四世》(上)战胜了前者,在《亨利四世》(下)作别了后者[31]。亨利五世的政治合法性难题,在于他的王位虽合法继承而来,但其父是篡位者而非名正言顺的王,因此他还需要进一步确立王位的政治合法性。于是,他的这个问题在怀河和河边的蒙穆斯(Monmouth)城找到了答案。
首先,莎士比亚通过弗鲁爱林之口揭示了怀河的意义。弗鲁爱林和高厄讨论亨利王和亚历山大大帝的相似性,说亚历山大出生地马其顿(Macedon)和亨利王的出生地蒙穆斯都有一条河,两条河都出产鲑鱼。他准确说出蒙穆斯这条河的名字是怀河,“可是怎么也想不起在马其顿的那条河叫什么名字。不过这没有关系,反正就像我的这几根指头跟那几根指头非常相似一样”(《亨利五世》第四幕第七场)。表面上弗鲁爱林把两者的相似性归结为“都有一条河”,但实际上是借亚历山大大帝及其所建立的丰功伟绩来类比亨利王的地位及其理想。亚历山大大帝(Alexander of Macedon,356—323 B.C.)是希腊文明的继承者,是他引导出罗马帝国被称作一个民族的想法[32]。马其顿位于希腊北部,是欧陆出现的第一个拥有真正集中的政治、军事及行政体制的地域大国。确有多条河流经该地区[33],但它们与亚历山大并无特殊的联系。弗鲁爱林的杜撰旨在建立亨利王与亚历山大大帝的地理相似性。总之,莎士比亚巧妙地以怀河为纽带,把蒙穆斯的亨利王和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帝相提并论,是借河流地理相似性喻指人物地位相似性。
其次,弗鲁爱林将亨利王与他的出生地蒙穆斯联系起来,以此揭示他的王位政治合法性。蒙穆斯是威尔士怀河岸边的一座历史名城,城市距威尔士-英格兰边界仅两英里。正如本·琼生把莎士比亚和埃文河联系起来,把他称为“埃文河上的甜天鹅”一样,弗鲁爱林把亨利王称为“蒙穆斯的哈尔”。蒙穆斯这个地理名称对亨利的国王身份合法性建立有深层的政治意义。1301 年爱德华一世征服了威尔士,处决了1283年继位的末代威尔士本地王子戴维三世(David Ⅲ)。爱德华一世确定他的新王位继承人将在蒙穆斯出生(那时其妻在此地待产),于是把“威尔士王子”的头衔授予他刚出生的儿子,也就是未来的爱德华二世。此后给英国国王的长子冠以“威尔士亲王”的头衔相沿成习,此头衔便成了英国王储的同义词[34]。河流具有增强人们地域感和时间感的潜能。怀河之水源远流长,古老的蒙穆斯城亘古不变。莎士比亚多次使用“蒙穆斯的哈尔”这个称呼,意在强调哈尔王子是王位合法继承人,且该王位是从王族谱系传承而来的。
亨利王很乐意接受别人给他这个具有地域认同感的称呼。当战役结束,他指着尸横遍野的战场近旁的城堡问叫什么名字,法国使臣蒙乔告诉他叫“阿金库尔”,于是亨利王就把这一仗命名为“阿金库尔之战”。莎士比亚对这个场景的戏剧化描写犹如神来之笔,写出了王者在重大事件之后的豪迈与气定神闲。在这个历史性时刻,通过弗鲁爱林再次确认亨利王的王室谱系和与祖宗一脉相承的荣耀:“您那赫赫有名的祖父……还有您那叔祖,威尔士的黑王子爱德华……曾在法兰西这个地方打过一场顶漂亮的仗。”(第四幕第七场)亨利王还欣然同意在威尔士圣大卫节(St.David’s Day)那天要遵循传统,在蒙穆斯帽子上戴一棵象征威尔士民族的韭葱。他不失时机地宣称,“因为我是威尔士人”,意为“我就是威尔士王子”——英国皇冠的合法继承人。
最终,弗鲁爱林使用河水-血液隐喻来强化亨利王的王位合法性和神圣性,他说:“怀河的全部河水也不能把陛下身体里的威尔士血液冲洗掉。”首先,河水冲洗身体使人联想到基督教的施洗或君王加冕仪式中的洗礼或膏礼。怀河水在此成为亨利王身体内不会被洗刷掉的神圣香膏。其次,由于河水和血液在物性上的相似性,在文艺复兴时期二者被视为大宇宙和人体小宇宙的对应关系。河流与人体血管互为本体和喻体,也成为这一时期流行的比喻。哈维(William Harvey,1578—1657)的人体循环论(Theory of Circulation,1628)也有力地支撑了河流系统与人体心血管系统的相似性。在“人体中的血管”和“大地上的河流”这种协调对比之中,人与河流之间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响应[35]。身体血液与家乡河水相互融合形成人与河流生命共同体,所以在这层意义上全部的怀河水也洗不掉亨利王身体里的威尔士血液。河水-血液的河流隐喻加深了亨利王的威尔士身份认同,最终确立了他的王权政治合法性。家乡的怀河是亨利王的母亲河,更是他找到王位合法继承人身份的历史之河和洗礼之河。他与怀河结成的生命关系成为他实现国家统一理想的内在力量。
五、讲好河流故事:莎士比亚河流伦理的时代意义
实现疆域完整性是莎士比亚时代的政治难题之一。当时英国在伊丽莎白一世(1558—1603)治下人口激增,达到大约500 万[36],领土上已征服威尔士。1588 年女王亲自挂帅,打败海上劲敌西班牙,开启海外领土扩张,1587 年开始在北美建立一个“英国人的国家”(殖民地)。英国人已建立起早期现代民族国家的国家认同感。但是,看似政通人和的统治其实危机四伏:领土上英国退出之前在欧洲大陆——法国加莱——的地盘,而苏格兰直到1707年才成为大不列颠的一部分。因此,16世纪中晚期至17世纪早期的英国仍是一个小而孤立的国家,疆域完整性仍是国家的头等大事。女王统治后期,尤其是1597—1601 年,受蒂龙伯爵休斯·奥尼尔(Hugh O’neill,Earl of Tyrone)领导的爱尔兰叛乱影响,物价飙升,政治动荡,频频处决叛国重犯[37]。总之,莎士比亚在创作“亨利三部曲”期间,英国正处于民族危急时刻。无论是服从于历史剧本身的“价值判断”或文艺“寓教于乐”功能要求,抑或是受剧作家本人艺术野心驱使,还是响应时代政治的呼唤,这个时刻都需要写一个把民族统一大业置于首位的英雄式国君,写一部具有史诗级别的或者具有国家史诗特质的历史剧。
于是“亨利三部曲”应运而生,它们是莎士比亚历史剧中最具史诗特质的三部剧。其中连贯出现的河流伦理书写具有情感强烈、生命质感的特质,正是这些特质丰富了三部曲的史诗性质。波林勃洛克、霍茨波、亨利五世等人物与河流不同的生命关系,体现出他们鲜明的人物性格和命运难题。波林勃洛克在河上与挑战者殊死搏斗、霍茨波妄图令河流改道,都是为了强占河流,这种强占关系塑造出反叛和国家分裂思想。相反地,当人的精神转向河流时,在特定的河流之中揭示和认同它的地理、历史和文化意义,与之形成生命共同体,那么河流就成为支持人生命的力量。亨利王以他的政治智慧接纳了怀河的所有意义,他在血脉深处认同了怀河,从而找到了王位政治合法性的答案,这为他的军事行动提供了强大的思想基础,使他凝心聚力,领导一支由英格兰人、威尔士人和苏格兰人组成的军队,在敌强我弱的形势下击溃法军,决胜阿金库尔战役。
三部曲最后一部《亨利五世》高潮部分当数剧终亨利王从法国凯旋,从英吉利海峡,经由泰晤士河抵达伦敦。盛大的河上欢迎仪式,是伊丽莎白时代典型的河上庆典,这是对他王位合法性最诚恳、最隆重的加冕,他成为泰晤士河上空最闪亮的“英格兰之星”——基督教国王完美典范。全剧以一首庄重的十四行诗收尾。众所周知,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主题是诗歌赋予人永生。此处以诗封圣,表达对亨利五世丰功伟绩的礼赞。在那个凯旋时刻,伦敦城万人空巷齐聚河岸,泰晤士河水轻轻流,“英格兰之星”从河上升起。一个突出的历史事实是,莎士比亚创作历史剧“亨利三部曲”之时,英国正处在伊丽莎白女王即将退位,另一个君主詹姆斯一世即将继位的历史时期。泰晤士河水的永无止境的更新和永远的变动不居,是对那个时代人们政治思想疑虑的最好表达。
本质上,莎士比亚河流伦理书写是为英国早期现代民族国家塑形构建话语体系。无独有偶,与之同代的英国文人皆以不同的方式,以河流为载体,来阐释和表现正在形成的统一的民族国家形象。例如哈瑞森(William Harrison,1534—1593)在莎士比亚创作历史剧大力借鉴的霍林谢德《编年史》(1577,1586)序言《英国概况》(Description of Britain)中大篇幅叙述了岛国的河流系统,以河流流域为当时被贬斥的英国北方土地正名。又如16 世纪著名的地图学家萨克斯顿(Christopher Saxton,1540—1610)绘制的第一部地方地图册《英格兰暨威尔士郡县地图》把河流作为地图上最突出的自然物,体现出他把河流视为“国家的脉动”[38]的思想。必须指出的是,16 世纪英国大多数河流并不通航,在地理上所起的作用并非连接,而是阻隔,而地图上的河流在心理意识上把分散的“地方”(place)连接在一起,文人的河流书写只是一种虚拟漫游(virtual navigation),尽管如此,包括莎士比亚在内的英国文艺复兴时期的文人们积极借助河流来构筑民族国家神话。河流书写为处于早期现代转型期的英国国家塑形发挥了重要的思想启蒙作用。因此,莎士比亚“亨利三部曲”表现的河流伦理,为我们当下重建人与河流和谐生命关系,提供了跨时代和跨文化的文学注解。同时,莎士比亚作为英国文艺复兴时期和“所有时代”英国文化的代言人,恰如其分地讲出了他所在特定时代的英国河流故事,他的讲述方式和视角为我们讲好中国河流故事提供了他山之石。
大河与大国,河运即国运,河兴则国兴。欲建立人与河流和谐关系,人不应凌驾于河流之上,强力霸占或令其改道,皆非明智之举。面对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凝聚精神力量,唯有在哲学层面和精神层次认同河流,理解河流的全部历史意义和时代价值,才能讲好人与河流共同体的千年故事,才能从中国河流文明中展示新时代中国治理智慧[39]。本研究还表明,莎士比亚戏剧研究成为我国黄河研究者集体构建的河流伦理理论的试金石。河流伦理不但为河流治理提供了科学的认识论和“理性的思想资源”,还可以被运用到文学批评之中,为河流文学提供独特的批评视角,探索文学中人与河流生命关系问题,从而变成文学批判的“实践的力量”[40]。
注释:
①③Peter Ackroyd,London: A Biography,New York and London: Knopf Doubleday Publishing Group,2009,p50、336-337.
②Hannah Crawforth,et al.,Shakespeare in London(London and New York: Bloomsbury Publishing Plc,2015),p.9.
④Lilin Kerschbaumer and Konrad Ott,“Maintaining a River’s Healthy Life? An Inquiry on Water Ethics and Water Praxis in the Upstream Region of China’s Yellow River,”Water Alternatives,no.1(2013):107-124.
⑤Aldo Leopold,A Sand County Almanac and Sketches Here and There,(Lond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49),Foreword,p.ⅷ.
⑥[21]侯全亮:《生态文明与河流伦理》,黄河水利出版社2009年版,第229、210页。
⑦T.S.McMillin,The Meaning of Rivers: Flow and Reflection in American Literature(Iowa City:University of Iowa Press,2011),p.ⅹⅴ.
⑧William Shakespeare,John Dover Wilson(editor),The Cambridge Dover Wilson Shakespeare(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9).本文中引用剧本的中译文参照译林出版社1998年版《莎士比亚全集》,增订本,第四卷,《亨利四世》(上、下)孙法理译;《亨利五世》刘炳善译。
⑨[27]周振鹤:《体国经野之道》,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第80页。
⑩Peter Ackroyd,Thames: The Biography(New York and London: Knopf Doubleday Publishing Group,2009),p.71.
[11] Julie Sanders,The Cultural Geography of Early Modern Drama,1620-1650(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1),p.45.
[12] [37] Barrett L.Beer and Roger B.Manning,Summarie of the Chronicles of England,Diligently Collected,Abridged and Continued unto This Present Yeare of Christ,1604,by John Stow(New York The Edwin Mellen Press,2008),pp.185-6,pp.444-55.
[13]保罗·诺布利:《这就是英国》,孟雪莲译,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第43页。
[14]罗益民:《恶的天使 善的天使——〈亨利四世〉与莎士比亚的帝王观》,《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03年第2期。
[15][22][英]蒂利亚德(E.M.W.Tillyard):《莎士比亚的历史剧》,牟芳芳译,华夏出版社2016 年版,第281页、334页。
[16] Michael Drayton,The Second part,or a Continuance of Poly-Olbion from Eighteenth Song(New York: Burt Franklin,1966),p.130,quoted:“And of the British Floods,though but the third I be,/Yet Thames,and Severne both in this come short of me,/For that I am the Mere of England,that diuides /The North part from the South,on my so either sides,/That reckoning how these Tracts in compasse be extent,/Men bound them on the North,or on the South of Trent.”中译文为本文作者自译。迈克尔·德雷顿,英国伊丽莎白女王一世时期著名诗人,长诗《多福之国》出版于1612 年,1622 年重印并添加了第二部分。全诗30000 行,描绘了“著名的不列颠岛”美丽风光和光荣历史。
[17]William Shakespeare,The First Part of the History of HenryⅣ(The Cambridge Dover Wilson Shakespeare,Volume 8)ed.John Dover Wilson(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9),quoted:“I’ll have the current in this place dammed up,/ And here the smug and silver Trent shall run / In a new channel,fair and evenly.”(I,iii,101-103)孙法理把“smug and silver Trent”译为“平静的银色流水”似有不妥,本文作者改译为“傲慢的银色流水”。
[18][23]David Bevington and Stephen Bevington,Sweet Swan of Avon: Rivers in Shakespeare.SEL,no.2(2019):329-348.
[19]Edmund Spenser,The Faerie Queene: BooksⅠ-Ⅵ,Indianapolis(IN: Hackett Pub Co,2006),Book4,Canto 11,Stanzas 8-53.
[20] Herodotus,The Histories(New York: Barnes &Noble Classics,2005),Book VII,para.49,p.451.
[24] Barry Cunliffe et al.,The Penguin Illustrated History of Britain & Ireland(London: Penguin Books,2004),p.112.
[25]王尚义、张慧芝:《历史流域学论纲》,科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1页。
[26] [38] Andrew McRae,Literature and Domestic Travel in Early Modern England(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9),p.21,p.31.
[28]John Dover Wilson,“Introduction”,in Shakespeare,King HenryⅤ(The Cambridge Dover Wilson Shakespeare,Volume 10)(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9),pp.ⅶ-ⅺⅷ.
[29]Leon Harold Craig,The Philosopher’s English King:Shakespeare’s Henriad As Political Philosophy(Rochester: University of Rochester Press,2015),p.ⅺ.
[30][意]欧金尼奥·加林:《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李玉成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年版,第30页。
[31] Gary Taylor,“Introduction”,in Shakespeare,Oxford Shakespeare: HenryⅤ(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2),p.47.
[32]塔恩(W.W.Tarn):《论亚历山大大帝与大一统》,纪盛译,选自娄林主编《亚历山大与西方的大一统》,华夏出版社2020年版,第11页。
[33]其中包括瓦达河(the Vardar)、斯特拉米卡河(the Strumica or Struma)、勒布尼卡河(the Lebnica)以及多利安河(the Doiran),这些河都流入了爱琴海(Aegean Sea);还有一条黑德林河(the Black Drin);注入了亚得里亚海(Adriatic Sea);比纳奇·摩拉瓦河(Binacka Morava)汇入黑海。
[34]Igor Djordjevic,Holinshed’s Nation Ideals,Memory,and Practical Policy in the Chronicles(New York:Taylor&Francis Group,2010),p.192.
[35] Lowell Ducket,For All the Waters: Finding Ourselves in Early Modern Wetscapes,Minneapolis(MN: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2017),p.37.
[36]R.S.Schofield Wrigley,The Population History of England 1541-1871(Lond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1).
[39]李庚香:《黄河政治文明基因与新时代中国治理智慧探析》,《领导科学》2020年第17期,第5—22页。
[40]刘士林:《增加河流伦理研究的学理内涵》,《江苏行政学院学报》2008年第3期,第26—3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