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气象”者必有“气象”
——评赵松元等人的《选堂气象:饶宗颐研究论集》
2023-01-05邓伟龙
邓伟龙
(韩山师范学院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广东 潮州 521041)
由韩山师范学院赵松元教授主持的广东省高校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饶宗颐研究”(项目批准号:2014WZDXM038)于2019年结项,其成果《选堂气象:饶宗颐研究论集》[1]一书收录赵松元、蒋述卓、殷学国、陈伟、郭景华、刘涛、肖玉华、闵定庆、孔令彬等学者的专业学术论文21 篇,凡33 万余字,已于2020 年11 月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该书集中展示了课题组成员在饶宗颐诗学、艺术学、文章学及相关方面研究的最新成果。该成果甫一出版便在学术界引起很好反响与较大震动,尤其是其中以非凡的勇气与卓识提出了一崭新的概念和命题即“选堂气象”,更是得到学界的一致称许与赞誉。如著名学者吴承学先生在《选堂气象:饶宗颐研究论集》的序中就评价说:“用‘气象’一词品评人物、赏诗论文的风气,大概始于宋代,因宋儒大力推崇而形成。程朱理学家提倡养浩然之气,成圣贤气象。士人可以通过涵养气质、变化气质而进入圣贤境界。宋人也多以气象论诗。严羽《沧浪诗话》是其代表。严羽倡导诗学上的‘盛唐气象’。”并言,“昔者论古文,有‘韩潮苏海’之称,令人过目难忘。饶宗颐,字选堂,今者以‘选堂气象’论饶公,既不落俗套,又颇为贴切,庶几近之”,“饶公得益于潮州文化熏陶,却又超越其局限,创造并向世界展示了一种新的壮阔的文化精神。其壮阔惟‘气象’二字方可涵盖之”。那么该项目成果为何以及缘何能提出“选堂气象”这一既令人过目难忘、又不落俗套颇为贴切的概念或命题呢?是故作惊人之语还是理之必然呢?而对这一问题的回答,既牵涉对该成果的客观评价,同时也涉及到对饶学研究现状和发展的深层探讨的问题。因此本文不惧谫陋,试为一说。在我们看来,该成果之所以能提出“选堂气象”这一贴切而又富有价值的概念或命题首先在于:
一、选堂之学本自成“气象”
众所周知,就学术研究而言,虽然我们不能(也反对)把学术研究对象自身的价值与学术研究的价值简单等同,但研究对象自身的价值是有大小和高下之别的,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学术研究对象自身的价值就决定了学术研究的价值。而“选堂气象”的提出首先在于选堂之学本身自成“气象”,而这个自成“气象”又在于选堂之学的“大”,同时其“大”不仅表现为其广度或规模之“大”,而且还表现为其创造或创新与影响之“大”。
先说选堂之学其广度或规模之“大”。大家知道,“虽然学界有‘南饶北季’之称,但饶宗颐先生更是作为学者代表的季羡林心目中的大师,先生学贯中西、著作等身,其学术研究几乎涉及中国传统文化的一切方面,并能将中西文化连成一片,融汇作论”[2]。而要能做到“学贯中西”“涉及中国传统文化的一切方面”并“将中西文化连成一片”非“大”不能如此。也正惟选堂之学的“大”,因而选堂也“被誉为‘有家难归’的大学者和艺术家。‘有家难归’,是因为饶宗颐的治学领域非常宽广,现代学科的划分已难让学界对其归类;同时,作为处于中西古今文化汇通潮流中的学人,饶宗颐对学问领域的发问和阐释的方法也是多种多样,让人难以归类”。[3]当然这种“有家难归”或“难以归类”也并不是说完全无法对选堂之学进行归纳。胡晓明先生曾将选堂所治之学的范围归纳为甲骨、简帛、宗教、经学、礼学、敦煌、文学、楚辞等14 门类,[4]51但事实上选堂之学的广度或规模还不止如此。据赵松元教授研究,选堂之学不仅涉及史学、目录学、甲骨学、简帛学、敦煌学、宗教学、中外关系史、经术、礼乐、文学、诗词学、艺术学、潮学等,其著作、论文、诗作与文学作品更是惊人:2009 年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在2003年台湾新文丰出版股份有限公司出版的《饶宗颐二十世纪学术文集》繁体字版基础上出版了《饶宗颐二十世纪学术文集》的简体字版,该书共收入选堂著作80 种,译注一种,论文520 篇,诗词1 400 余首,散文、骈文、赋约400 篇,合计14 卷20 大册,总计达10 477 000 余字数[1]15。而如据《中国国情读本》之介绍,则选堂之学更是惊人,其云,“在80 多年的学术生涯中,饶宗颐共出版了100 余种学术及艺术著作1 000 余篇学术论文,被誉为百科全书式的学者”,同时“除了通晓英、德、日、印度、伊拉克等国的语言文字外,饶宗颐还精通希伯来文和巴比伦古楔形文字”[5]。古人尚且有“皓首穷经难穷一经”之叹,更何况选堂之学有如此之广度或规模,故也惟其“大”因而也就有“气象”了。
次说选堂之学创造或创新与影响之“大”。如果选堂之学的“大”只是表现在上述所说的广度或规模之“大”上,那也不一定保证其学有“真气象”,因为毕竟历史上和现实中所谓“占山头”“划领地”者多矣,而多“占山头”、众“划领地”并不代表他能有真正的创见或影响,这或许就是古人所云的“样样通而样样松”。但选堂之学则不然,其学不仅广度或规模“大”,其创见与影响也甚“大”甚巨。中山大学姜伯勤教授在《从学术源流论饶宗颐先生的治学风格》一文中说:“饶宗颐先生治学特点,在能不断创新,极具开拓本领。喜提出新问题、新看法。在数十年的研究中,饶先生在许多个课题上率先研究,处处表现了一种首创精神。’他并从目录学、楚辞学、敦煌学、甲骨学、词学等方面列举了选堂19 项原创性的学术成果来加以说明,其分别为:1.目录学上,率先编词的目录,青年时即著有《词籍考》;2.率先编写《楚辞书录》;3.楚画研究的先行者;4.研究敦煌本《老子想尔注》的第一人;5.率先把印度河谷图形文字介绍到中国;6.第一位翻译、介绍、研究《近东开辟史诗》的中国学者;7.第一个研究《日书》;8.第一位研究楚辞新资料唐勒所作赋的学者;9.率先编著《殷代贞卜人物通考》;10.首治楚帛书;11.首次辑《全明词》;12.首次编录星马华文碑刻,开海外金石学先河;13.首研敦煌白画;14.首次整理出版《敦煌书法丛刊》29 册;15.首论南诏禅灯系统;16.比较文学中首先提出“发问文学”概念;17.首先在汉字与诗学中研究形声字的美学作用;18.首先以半坡等地陶符与中近东图形作比较;19.在日本书道史上发现受隶书影响的一个特别的阶段。[6]而胡晓明教授则从上古史、甲骨文、文学艺术史、宗教史、中外文化交流史、地理学、地方史、文献目录、版本学等方面列举了选堂37 项原创性的学术成果和在学术创新上的50 项第一。[4]51-56同时选堂除着先鞭于诸多学术领域外,还“擅长古典诗词、书画创作。以学养艺、以艺促学,学艺相通,是饶宗颐平生治学的最大特色”,并且“饶宗颐无论是创作还是学术研究,都有一番‘先立其大’的恢弘视野,所以,其艺术创作,境界才会如此雄浑博大;其学问领域,才能因时因地,不断拓展精进”[7]119。
清沈德潜《说诗晬语》:“有第一等襟抱,第一等学识,斯有第一等真诗。”此处沈氏虽只是就诗歌创作而言,但事实上无论为诗为文为学都需要第一等襟抱,也惟其有大胸襟、大格局才可能有大境界,进而惟其有大境界才可能有“气象”,或换而言之则为“惟其大者自有气象”。而选堂之“气象”,正是建立在这种大胸襟、大格局的基础之上,或言之选堂之学惟其大,故自成“气象”。因此吴承学先生在序中说:“选堂气象之特色,在于能‘大’,就是能够在传统人文领域里展示出罕见的大气魄、大气势、大格局和大胸襟,并获得大成就。饶公的学问与艺术就像大海般浩瀚无涯,我们实在无法测量他的博大。饶公的学术师承不主一家,古今中外,兼收并蓄,又出以己意。他研究学术,完全凭着本性与兴趣去做,永远保持好奇的童心,兴之所至,任情随性,如夏云之千态万状,变幻莫测。所以饶公能达古通今、学贯东西,古今中外一切的文化精华都为其所用,涵盖宇内而融成一炉。在人文学科里,饶公几乎是无所不能,他集学术、艺术于一身,涉及领域之广,水平之高,几乎让人瞠乎其后,奔走骇汗。”
二、唯近“气象”者才可能识“气象”
选堂之学本自成“气象”既已如上所述,那么接下来的问题是该课题研究者为何能发现、识别和提出“选堂气象”这一概念或命题呢?我们认为其原因在于:
首先是该课题组的成员都是高校一线的学者、教授,有着良好的学术素养和研究功底。虽然就该课题组成员单个的学术成就和影响而言,实事求是地说没有谁能够超过其研究对象选堂的,但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专长和研究领域,且在该领域有着各自的造诣,如蒋述卓教授是文艺诗学研究的国内大家,在文艺学、美学、文化批评等方面有着突出的实绩和影响;赵松元、闵定庆、孔令彬、刘涛教授是享有盛誉的中国古代文学和诗学研究专家;肖玉华教授是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的专家;殷学国教授则是各体文学和中国诗学方面的专家,陈伟老师亦是中国古代文学、诗学研究的新锐。有的甚至自己就是著述等身,如蒋述卓、闵定庆、赵松元教授等。
其次是该课题组有着较好的地缘和学缘。就地缘关系而言,该课题组成员以与选堂所在地香港联系紧密的广东为主,兼涉湖南、上海、江苏等地,而这些地区向来是饶学研究的重镇。具体就该课题组成员所在的工作单位而言,亦可发现其地缘对研究选堂饶学的优势:其中蒋述卓教授在暨南大学、闵定庆教授在华南师范大学,这两所大学同在广州,而广州和香港是联系最紧密关系、最亲密的现代都市;赵松元、孔令彬、殷学国、刘涛、肖玉华、陈伟等则为韩山师范学院教师,该校就坐落于饶宗颐的故乡潮州,潮州不仅有当地市政府建设的“饶宗颐学术馆”,韩山师范学院曾四次举办“饶学国际学术研讨会”,同时该校还成立了“饶宗颐研究所”科研团队并创立了《饶学研究》学术期刊,而以上学者则均是该科研团队和学术期刊的骨干成员。就学缘而言,该课题组的成员多与中山大学、华东师范大学、苏州大学等这些与饶学研究有着深刻渊源的国内知名高校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中蒋述卓教授就是华东师范大学毕业的博士,师从著名的学者王元化、徐中玉先生,而王元化先生则是饶公生前特别推崇的学者之一,据胡晓明教授回忆,饶公曾于2006 年秋天到上海,专程敦促想让王元化先生主持一个大型项目即《新编经典释文》[8]。其后蒋教授一直在和香港联系密切的暨南大学工作,故其研究饶学可谓得尽天时地利。成员中的郭景华和殷学国教授其博士也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且都从师于胡晓明教授,而胡晓明教授则是国内第一个关注和研究并做《饶宗颐学记》的学者,在其影响下郭景华教授的博士学位论文就是研究饶宗颐的,因此郭、殷二人研究饶学可谓师学渊源深厚。而闵定庆、刘涛和肖玉华教授其博士则毕业于苏州大学(其中闵定庆教授亦为中山大学博士后),而苏州大学亦是饶学研究的重镇之一,尤其是钱仲联先生对学人学术的评价可谓一锤定音,而钱先生尤为关注选堂,因此闵、刘、肖三人研究饶学亦是学承有自。这样的地缘和学缘必将为该课题的研究提供很好的外部条件和强大的助推。
再次是该课题组成员均从事饶学研究多年,有着丰富的积累和实绩,且和饶公多有私交。仅就研究实绩中出版的饶学专著而言,其主持人赵松元教授在2009 年则与刘梦芙、陈伟等合著《选堂诗词论稿》[9],而该课题组成员从2014 年项目获批以来就出版《饶宗颐诗学论著汇编》《饶宗颐绝句选注》《饶宗颐辞赋骈文笺注》《潮州〈西湖山志〉校笺》等,其中《饶宗颐诗学论著汇编》[10]一书还荣获2018 年光明日报“好图书奖”一等奖和2019 年潮汕历史文化研究中心第八届潮学奖二等奖,《饶宗颐绝句选注》则荣获2019 年潮汕历史文化研究中心第八届潮学奖三等奖;而单篇的论文更是太多,可以说《饶学研究》(原《饶宗颐研究》)学刊的大壁江山就是该课题组成员支撑起来的。就与饶公的私交而言,其中蒋述卓、赵松元教授在饶公生前和饶公多有交往,在学术上也常有探讨,历时长达二三十年,在该课题获批之前,二人均有数篇且影响较大研究饶学的学术论文发表;郭景华教授自2007 年开始就专研饶学且多得饶公点拨与教诲,至今也已逾十五载,其博士学位论文就是国内第一篇以饶宗颐为研究对象的博士论文,其后来的著作《观看之道:作为精神史的艺术史——饶宗颐艺术史论研究》就是在博士论文的基础上修改完成的[11];陈伟老师更是饶公的私淑弟子,在调入韩山师范学院之前一直在饶宗颐学术馆工作,其受饶公亲炙多年,故颇得饶公真传,此前曾出版和发表有关饶学的专著与学术论文多篇[12];而其他如闵定庆、殷学国、孔令彬教授等均与饶公有着较好的私交与学术交往。
荀子说“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刘彦和云“操千曲而后晓音,观千剑而后识器”。职业习惯和经历对阅读和欣赏产生较大影响,[13]对于学术研究而言亦是如此,研究者只有对研究对象有着深入的了解才可能有研究的深入,因此可以这样说:如果选堂之学是大“气象”,而惟其近“气象”者才有可能识“气象”,而以上课题组成员与选堂之地缘、学缘及私交等,就是其近“气象”的具体体现,再加上其长期的积累与深耕,终使得其有可能提出“选堂气象”这一深刻而贴切准确的命题。
三、唯有“气象”者才能识“气象”
如果说以上论述还只是说明近(即接近或亲近)“气象”(选堂之学之大“气象”)者有可能识(识别、提出)“气象”(选堂气象),但可能绝非必然。那么该课题组缘何能提出“选堂气象”这一命题呢?这在我们看来,其所以能如此者,原因就在于该课题组成员本自有“气象”所以才能识(并提出)“选堂气象”,或换言之:唯有有“气象”者才能识“气象”。那是不是如此呢?下文试为一说。
大家知道,学术界有个基本的共识,那就是对年代越近、影响越大的学者研究困难则越大,因此饶学或关于饶宗颐的研究一直被视为学术界的“畏途”,而其之所以是“畏途”,原因就在于选堂之学的“大”。但是任何研究事实上首先必先建立在理解的基础之上,这也是阐释学大家伽达默尔(H.Gadamer)的观点。因此要想在饶学或关于饶宗颐的研究中有所创见就必然要求研究者本身具有如其研究对象那样相应的广度与高度。不过这只是一个理想的要求或标准,事实上就当前学界现状而言,不仅国内学者鲜有能在胸襟、情怀、境界和学术等方面达到选堂之学的程度,即使在国际上也罕有其匹。不过这绝不是说现有学者就不能研究或评价选堂之学,古人所谓“作者之用心未必然,而读者之用心未必不然”。因此任何人也完全可以根据自己的特长并按照自己的理解对其所研究的对象进行评价。同时作为研究主体而言还必须做到:你所提出的问题必须是建立在对学术史的梳理基础上的真问题;你所提出的新概念、命题或观点必须是从研究对象出发是符合研究对象本身而不是向壁虚造的且能运用翔实材料加以论证和证明的,舍此就谈不上学术研究也不可能有所谓的价值。这是最基本的要求。但我们必须承认:研究对象本身很大程度上也就决定了对研究主体的要求,也就是说唯有研究主体自身的条件(如人格、学识、素养、境界等)尽可能与其研究对象相似或接近才可能产生真正如伽达默尔所说的“视域(界)融合”,不然,如若研究者与研究对象之间差距太大,其结果轻言之是隔靴搔痒、皮相之谈,重言之则为以蠡测海、以莛叩钟,自然也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创见,古人所谓“惺惺惜惺惺、英雄识英雄”即是;同时就研究主体与研究对象而言,因每个个体各自的特殊性而不可能使其完全相同或一致,因此研究者如何扬长避短并尽可能切合研究对象也就成为学术研究的常态和应有之义。
具体就该课题而言,我们先来谈该课题研究者如何扬长避短并尽可能切合研究对象的问题。诚如上文所述,选堂之学因其大气魄、大气势、大格局、大胸襟和大成就而自成“气象”,依此而言这个“选堂气象”就应该可能无所不包,而如若这样我们在提及或谈论“选堂气象”时则会有大而无当之嫌,虽然理论上也可以对选堂之学进行无所不包的研究,但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上文已有提及)。因此该课题研究者从各自最熟悉、最得心应手也是最有创获的诗论、文论和艺术史论入手而不及其余(如选堂的甲骨、简帛、宗教、经学、礼学、敦煌、楚辞学等),进而将“选堂气象”界定为:特指选堂“格高神远,独步天下”的诗文艺术(尤其是诗词)因其“第一等襟抱,第一等学识融会而成的正大、清旷、高迈、独立的人格风范和精神气韵,创造出清奇雄迈的审美特质”;其中“清,清雅,与浊俗相对;奇,奇特,与平庸相反;雄,雄浑,与秀媚相异;迈,高迈超拔,与窄仄促狭不同”。而“这种超卓非凡的风范气韵与独特的审美形态”即为其所谓的“选堂气象”[14]4。而其之所以如此,原因就在于:一是“气象”一词本来就是诗学、文艺学的术语或范畴。在《“选堂气象”及其养成原因》文中赵松元教授还在对“气象”一词进行追溯的基础上解释了“选堂气象”命题提出的成因或理由,他说“从诗学视野来看,‘气象’或可用以形容创作主体的精神气韵,或可用以指某一时代、流派的艺术风格及其审美特质,或可用以指构成文艺作品的艺术美的基本要素,或可用以指文艺作品所创造的一种特定的审美形态与艺术境界,而浑厚、雄阔、壮美,则应是‘气象’所具有的一个根本性的审美特质。如学界常以‘盛唐气象’来表述盛唐诗歌的审美风范,认为盛唐气象是盛唐蓬勃向上、昂扬奋进的时代精神和雄大魄力与雄浑深厚、刚健明朗的艺术审美风貌的呈现。另外,在中国文化学术史上,宋儒曾提出‘圣贤气象’,用以形容尧、舜、禹、汤、周文王、周武王、孔子、颜回、曾子、子思、孟子、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十五位圣贤的风度、风范。这些对本文提出‘选堂气象’的命题有所启发。”并说“这一‘选堂气象’,无论在当代诗界、艺界、学界,均具有重要的典范性意义”。[14]3-4二是因为该课题组成员多为诗学、文学或文艺学方面的专门家。上文说到选堂之学在国内与国际学者中罕有其匹,我们也不可能要求每位饶学研究者都能像饶公那样的通才,所以该课题组成员也就只能在自己熟悉的专业领域扬长避短进行饶学研究了。因而实事求是地说,该课题所提出的特指饶公诗文艺术的超卓非凡的风范气韵与独特的审美形态的“选堂气象”虽可能对整个宏大的选堂之学有失偏颇但就其具体所指则是切中肯綮。
其次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该课题组之所以能提出这一独创的“选堂气象”命题,除却上文所述的成员能近其“气象”外,关键还在于其成员本自各具“气象”。而对于这些,上文已对该课题组成员的学术专业、研究领域及饶学研究的主要成就等有所介绍,此不复赘。但这里要补充的是:不仅该课题组成员多为诗学、文学或文艺学方面的专家而且多是诗文辞赋创作的大家!其中蒋述卓教授除了是文艺学专业的大家外就因其文学尤其是古诗词创作的卓越成就而被任命为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席和广东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闵定庆教授、赵松元教授除了是古代文学专业的知名学者外,更是古诗文创作的名家、全球汉诗创作的领军人物之一,其带领下的“诗书教育”历来为其所在单位韩山师范学院教书育人的特色“名片”;陈伟老师更是以古诗词创作而闻名中外,是影响当代诗文创作的“持社”“馀社”等社团的领军人物和核心作者之一,其所创古典诗词颇受饶公青睐,故很大程度上可称其为饶公之“私淑弟子”;闵定庆教授也不仅是唐宋文学、近代文学等方面的专家,亦雅好古诗文创作且颇具影响;而其余成员之如孔令彬、殷学国、刘涛、肖玉华等教授亦颇工古诗文创作,同时也是韩山师范学院“诗书教育”的骨干成员。
因此,如果说该课题的研究对象即选堂之学是本自成大“气象”,那么作为研究主体的该课题组成员则至少是在自己的研究领域与创作实践上亦是自成“气象”者也即有“气象”。到此可见:正因为该课题组成员的自成“气象”、有“气象”,所以才能识、并进而提出“选堂气象”。故简言之:唯有“气象”者才能识“气象”,此或庶几得之。
四、唯有“气象”者能开“新气象”
我们还应当看到,作为该项目结题成果的《选堂气象:饶宗颐研究论集》一书不仅为学界和饶学研究提创了“选堂气象”这一富于创见且又切中肯綮的命题,同时亦开创了饶学研究的众多“新气象”。而这些“新气象”正如赵松元教授在该书《编后记》中所指出的那样:首先,就“饶学研究领域”而言,“已有饶宗颐史学论著、文学史论著等编辑出版,但一直没有关于饶宗颐的诗学、艺术学、文章学、家学谱系等方面系统性的研究专著”[15]331。而该书则能“集结了一批国内饶学研究的重要学者,并多点开花,涉及到饶宗颐的精神气象、诗学、文章学、艺术学、家学谱系及其与现代学术之关系”[15]329,“开掘了饶学研究的新论题,开掘了饶学研究的新领域,丰富了海内外饶学研究的成果,从而拓展了饶学研究的深度和广度”[15]331,是饶学研究领域、深度和广度的“新气象”。其次,该书还“以文本汇编、笺注及文本细读为基础,拓展饶学研究的国际视野与历史文化视域,在学术史和近百年学人研究纵横交织的学术背景下,展开对饶宗颐先生学术精神、文学与艺术成就、家学谱系及其学术贡献的深入研究。从而揭示出饶宗颐在文学史、艺术史以及学术史上的重要价值与意义”[15]331,是饶学研究视野与视域的“新气象”。再次,该书在研究方法上“以细读、笺注饶宗颐学术著述为基础,以微观与宏观相结合,个案与史述相结合、理性分析与审美阐释相结合”,“分别从饶宗颐思想人格研究、诗学研究、艺术学研究、文章学研究、家学谱系研究等方面展开研究,力图对饶宗颐的学术、艺术、思想精神、家学传承及其与现代学术之关系,做出较为全面、深入的学理阐析”[15]329,是饶学研究方法与实践上的“新气象”。此外,该书“虽对海内外相关研究成果有所借鉴,但多发人之所未发,体现了学术创新的基本要求”,因此该书“对于深入了解饶宗颐的学术、艺术及其当代意义,推进饶学研究的新发展具有积极的意义”,是“近年来饶学研究领域的标志性成果”[15]331,体现了饶学研究学术创新的“新气象”。
具体到课题组的每个成员而言,这些“新气象”则表现为:赵松元教授不仅为学界提出并解释了“选堂气象”这一新命题及其内涵与渊源,而且还以饶公之《偶作示诸生》其二具体文本细读分析了“选堂气象”之“丰满充盈高迈独立的精神生命和雄浑清逸的艺术风貌”的审美和人格范型,进而从“饶公担荷着弘扬中华文化精神的自觉意识与使命意识”“‘三不朽’的学术理想,及其恢弘出的宏伟博大的气魄,所激发出的旺健的创新精神”和“养心立德、淬炼超卓人格的自觉追求”三个方面探讨“选堂气象”之成因;[14]4在《“清”:饶宗颐诗词的艺术魅力之审美解读》一文中则从饶公“清气”之养成原因、清气横溢作为饶公诗词的审美特质、文辞意象之“清新雅逸”和意境创造之“清远高旷”的饶公“清”之诗学表现三个方面揭示了饶公诗词艺术神朗气清、澄明清远的艺术境界和清澄高迈的生命境界。[16]
蒋述卓和殷学国教授的《饶宗颐〈秋兴和杜韵〉诗学话语分析》一文则从和韵写作的角度,以和韵写作及其具体的诗学批评为研究对象,在文本解析和历史比较的基础上,发明诗学文本间的互文关系,点醒饶公的“秋兴”和作及其研究对于杜甫诗学的意义揭示了选堂《秋兴和杜韵》突破秋兴节侯书写模式,于悲凉、凄凉之外,别造一清凉境界;虽失“杜样”,然别具文化热怀与清醒理智,兼有学人与文士两种体量,不失自我价值与本色,进而中肯地评价其于中国文学的启示价值。[17]此外殷学国教授还从选堂的具体登游诗分析出发,揭示了其登游诗的继承与创新并举及雄奇与古雅两种独特风格,而这些却是选堂心灵世界以及深厚学养之体现,更是其继承与创新的完美结合,为传统登游诗的发展和创新作出了表率,指出向上一路;[18]而饶公的“形上词”论是导引我们接近其精神生命,窥见其文化气象的一条通道,其“形上词”说,与王国维“境界”说分属二十世纪中国诗学之一头一尾,是继“境界”说之后的诗学理论新突破,这不仅延续了古典体裁的生命,而且使其得到进一步的发展,丰富了古典体裁的表现力,赋予其现代意义。[19]
陈伟则不仅揭示了饶公七绝骨健气雄、格高辞妙,融理趣于片言、得画意于寸楮,兼采百家、独树一帜的特色与艺术境界,而且也探讨了其七绝上可继半山、白石,下足为当代诗坛辟一新洲的渊源与影响[20];也探讨饶公六十以后之诗作的佳作如林,气格高逸,恍如天人,绝无人间的烟火气,其六十以后之词作,尤其形上词造诣最高,物我两忘,天人合一,俊逸爽朗充乎字句之间,馀响流馨溢于苍茫之外,为形而上之词宏拓一境;[21]而饶公之辞赋骈文不仅在体裁上是文体齐全,而且各体的写法都能符合传统的要求,故“当行”“得体”,且饶公之创作使辞赋骈文这种自五四以来被宣布“死亡”的文体获得重生并进一步的发展,这不仅丰富了古典体裁的表现力,也延续了古典文学的生命[22]。
郭景华教授则不仅以饶公对汉代至魏晋时期的艺术阐释为例,通过其对史传、列图、赞体等文学艺术门类相互关系的阐发,来有效地论证了饶公所主张的以文化史来会通观照历史、艺术史、文学史的必要性和可能性,并把饶公这种艺术史阐释的路径和方法置于现代图像学、文本互文性等现代文艺理论视域中进行考察,从而揭示出饶公古代艺术阐释学取径和方法的现代范式意义;[7]118-127而且还探讨了饶公以文化史的眼光为探灯,以考证艺术主体创作思想为中心,以汇通的手法处理艺术对象,实现文、史、哲、艺的相互交融、彼此触发,具有强烈历史整一性与连续性以及文化自觉、文化自省、文化认同精神的艺术史研究在当代艺术史乃至于整个学术研究的深刻现实意义;[23]以及从饶公之史学、画学、目录学等文献入手的文化史研究视野在具体《文心雕龙》研究尤其是在刘勰文艺思想以及赞体方面的考察和研究中所产生的实绩与巨大能量,揭示了其文化史视野的研究方法对文学史、文论史等研究不足的弥补与瓶颈的突破[24]。
刘涛教授从饶公的《选堂赋话》一书分析出发,揭示了其立足于辞赋文学,通过论析辞赋的文体源流、创作功用、楚辞对《诗经》的接受及楚辞在汉代的流传、赋中语词名物的诠释、赋体的发展演变、代表作家作品、赋学文献、赋作题材等构建出关于赋学批评理论体系的巨大贡献。[26]肖玉华教授则选取饶公之散文创作作为研究对象,探讨了其散文乃借文化的酒杯浇胸中之块垒;和以知为主,感为辅,知感相济;静其外,动其内,静动相宜的“学者散文”的特点和如汪容甫之成就[25]。而闵定庆教授的三篇文章即:《从“韩愈崇拜”到“六一”情结——试论饶锷散文论述的体验化倾向》《试论饶锷国学方法论意识的自觉》《试论饶锷诗学观念的近代性品格》,则从饶公家学谱系的角度探讨饶公之学的承传与渊源。除此之外,孔令彬教授凭其如发之细心,以饶公《谈李芸甫的家世》一文为例,从而探掘价值与影响巨大的作为饶宗颐先生学术思想总结的台湾2003 年繁体版以及大陆2009 年人大简体版《饶宗颐二十世纪学术文集》中的错误和硬伤,展示了饶学考证方面的实绩[26]。
总之,该课题组成员凭借其各自深厚的功底、良好的学养和勤耕不辍的毅力,为作为学术研究“畏途”的饶学研究开辟和提供了新领域、新思路、新方法、新观点、新命题、新成果,如若将这些“新”实绩叠加,我们不难发现,如果套用“选堂气象”一词,那么该课题组的研究客观上也就开创并形成了饶学研究的“新气象”!而其之所以开创并形成了饶学研究的“新气象”,恐怕就在于该课题组成员本身就各自有“气象”吧。简言之就是:唯有“气象”者能开“新气象”。
结语
综上所述,我们不难发现,以赵松元为中心的“饶宗颐研究”课题组之所以能在饶学研究的“畏途”上开创“新气象”,其原因就在于:首先饶公选堂之学因其无所不包之大而本自成“气象”,研究对象的自成“气象”则为研究者发现、探讨其“气象”提供了基础和可能;而该课题组成员因良好地缘和学缘的关系与饶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私交有加,所谓“近朱者赤”,这就为该课题的研究提供良好的外部条件和助推;其次该课题成员皆是高校一线的学者、教授有着深厚的学养和研究功力,甚至是国学和古诗词辞赋创作的方家,虽然其实绩和影响比不上选堂之大“气象”,但也是各具“气象”的,故各自成“气象”的课题组成员使“选堂气象”的研究成为现实和可能;同时该课题组成员亦能扬长避短,各自选择饶学中自己最熟悉、擅长、得心应手的领域或问题深入钻研、笔耕不辍,故使得饶学研究“气象”全新。徐复观说:“决定作品价值的最基本准绳是作者发现的能力。作者要具备卓异的发现能力,便需有卓越的精神;要有卓越的精神,便必需有卓越的人格修养。”[27]事实上不仅作家创作是如此,对于学术研究而言亦是如此,而套用该课题的“气象”一词来说则是:惟有有“气象”者才能为识“气象”识之;而惟能近“气象”者方可能识“气象”,进而惟有有“气象”者方能识“气象”、也惟有有“气象”者才能开创新“气象”!这或许就是该课题组能取得饶学研究中如此之实绩并不断开创出饶学研究的新境界新“气象”的根本原因吧。
当然,作为具有宏大“气象”的选堂之学而言,该课题组所研究的只是选取其各自最熟悉、最得心应手也是最有创获的诗论、文论和艺术史论入手而不及其余,而对于选堂之亦富“气象”者如甲骨、简帛、宗教、经学、礼学、敦煌、楚辞学等均未能涉及,同时其成果中有些还可能存在异议或需经时间和学术本身的检验,这或许都是该课题的遗憾。但我们不能要求任何研究者无所不能,亦不能要求任何研究无所不包,试图让一部著作“包治百病”既不可能也无必要。事实上真正有价值的学术研究,但凡只要能对学术有点滴促进就应该肯定的,而更何况该课题组的成果对饶学研究的创获与启示是如此之多之大,故我们也就不能因此而吹毛求疵了。此外,我们更希望该课题成员再接再厉、勇猛精进,继续为饶学研究为学界贡献更大、更多的新成果与新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