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从《医门法律》治燥理论探析干燥综合征中医治疗特色

2023-01-05李奕茜

吉林中医药 2022年2期
关键词:中焦医家三焦

张 晶,李奕茜,汪 悦

(1.南京中医药大学,南京 210029;2.江苏省中医院,南京 210029)

喻昌(1585-约1683年),字嘉言,江西南昌新建县人,明末清初三大名医之一,对“燥证”的治疗理论独具一格,所著《医门法律》首述“秋伤于燥”的观点,对后世“燥证”的认识与治疗均产生长远的影响,其治燥理论也为干燥综合征的中医治疗梳理出清晰的思路。

干燥综合征(Sjögren’s syndrome,SS)是一种以累及外分泌腺体为主要特征的慢性自身免疫性疾病,中医将其归为“燥证”范畴,因常伴有关节疼痛的“痹病”表现,中华中医药学会风湿病分会于20世纪80年代末正式将其称为“燥痹”。SS以口眼鼻的顽固性干燥为临床特征,而“燥证”以“干”为疾病临床表现的核心,两者联系紧密。本文从喻氏治燥理论出发,探析气血三焦脏腑治燥方法对于现代SS中医治疗的启发与影响。

1 《医门法律》论燥

“燥”作为病因最早见于《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中“燥胜则干”的论述。金元时期,刘完素在《素问玄机原病式》中将其描述为“诸燥枯涩,干劲皴揭”。明末清初,喻氏在《医门法律·伤燥门》中对“燥证”进行探析,首提“秋伤于燥”为《内经》原文正解,认为前人以治湿之法治燥多源于“秋伤于湿”的脱文论述,指出“燥之与湿,有霄壤之殊”[1](文中多处引文均出于《医门法律》,后不赘述)。通过对自然现象的思考与对《素问·至真要大论》脉之四塞的探讨,得出“盖金位之下,火气承之”的结论,结合“燥金虽为秋令,虽属阴经,然异于寒湿,同于火热”初步明确燥有火热之邪的性质,易耗人津液,损伤阴血。后再以“干于外而皮肤皱揭者;干于内而精血枯涸者”之论将疾病划分为内外两类。

喻氏治燥涉及多脏腑,但纵观其言,笔者可将其理论归为上中下三焦及表里气血2点。《医门法律》以草木秋枯之象提出“燥气先伤上焦华盖”之论,并言“肺为娇脏……火热所伤,则更消烁其中,所以为害倍烈也”,足见其对上焦肺脏的重视。于此基础上又提出“治燥病者,补肾水阴寒之虚,除肠中燥热之甚,济胃中津液之衰;使道路散而不结,津液生而不枯,气血利而不涩”的治疗原则,着重中焦胃肠津液及下焦肝肾精血的顾护,以期通过上中下三焦脏腑调理,达布散津液、顾护阴精而救燥之力。喻氏治燥未明言表里气血辨证,但其以“干于津液而荣卫气衰,肉烁而皮著于骨者”分内外,以“凡治燥病,燥在气而治血,燥在血而治气,燥在表而治里,燥在里而治表,药不适病,医之过也”为律,均体现其对“故燥有表里气血之分也”的重视。据此,喻氏在用药方面讲求“有宜用平寒而佐以苦甘者,必以冷热和平为方制乃尽善也”,并创治燥名方—清燥救肺汤,以其清肺润燥、益气养阴之功以救温燥伤肺之重症。《医门法律》关于“燥证”的记载只有寥寥数页,但所体现的治燥理论对于后世医家论治“燥证”却大有裨益。

2 喻氏治燥理论

2.1 首辨表里气血 诚如喻氏“风热燥甚,怫郁在表而里气平者……风热燥并郁甚于里……故燥有表里气血之分也”所言,燥有表里之别,即内外之分,气血之异。“干于津液而荣卫气衰“与”干于外而皮肤皱揭“相应,外燥损伤上焦气分,气虚不能布津雾泽肌肤,故见肌肤枯燥之症;喻氏将病机十九条“诸气贲郁,皆属于肺”归燥,是为外燥侵袭,气有闭肺之势。故外燥伤气,多虚多闭。后叶天士受喻氏“干于内而精血枯涸“论述的影响,进一步提出“上焦治气,下焦治血”之说。燥性干涩,易伤津液,又津血同源,故燥病日久,由表入里,由外及内,易致下焦阴血亏损,遂成“肉烁而皮著于骨”之征,且气虚阴亏,易使瘀血内生。故内燥伤血,易虚易瘀。

2.2 再分三焦脏腑 喻氏云:“凡治病,不明脏腑经络,开口动手便错”。于治燥而言,气津阴乃为治疗之重,而三焦决渎之官,是津气运行的重要通道,故将喻氏治燥归于上中下三焦,肺胃肠肝肾五脏腑。

2.2.1 燥邪首伤上焦华盖 《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云:“其在天为燥……在脏为肺。”外燥首犯肌表,上焦肺系多易受损。肺为娇脏,水之上源,主气及通调水道,洒陈雾露于周身。喻氏认为“燥为阳邪,同于火热”“火热所伤,则更消烁其中,所以为害倍烈也”,故外燥伤肺,肺气多病,肺阴易损。对于外燥伤肺的临床表现,其以“若病起于秋而伤其燥,金受火刑,化刚为柔。方圆且随型埴,欲仍清肃之旧,其可得耶?”为概括。燥伤上焦,肺气不得清肃下行,反致上逆咳喘,而津不得布散于下,停于肺中渐由火热截灼消殆,而见干咳少痰,终见“肺气贲郁,痿喘呕咳”之伤燥重症。针对上焦之治,主张宣肺、润肺之法,认为“以燥治燥,恬于操刃,曾不顾阴气之消亡耳”,视其自拟清燥救肺汤,全方润肺清燥、兼上中合治之意,共复上焦肺系行气布津之功。

2.2.2 中焦胃肠,津液之源 东垣《脾胃论》中记载“大肠小肠受胃之荣气,乃能行津液于上焦,灌溉皮肤”,阐述阳明燥金伤及肺与大肠之气,津液亏损而助成干燥之势。喻氏于其论上发展中焦治燥之说,以“胃之燥传入于脾……大肠之燥传入于肺……是则胃肠合心脾以共成肺金之燥”“即肾水或见不足,其肠胃津血足以协济上供,肺亦不至于过伤”为中焦治燥的理论基础,强调固养胃肠津液以救肺燥。若燥伤津液,胃脾阴伤,中焦枢机不利,津不上承而生口干无涎之象,此则为虚,治以顾护中焦津液为要;燥邪首犯上焦肺脏,而肺与大肠相表里,肺肠相累,肠津亏损,而见秘结不通之证,此为因虚致实,治当攻邪实,存津液。上下见症实为中焦燥盛之故,然中焦之治又当分虚实。喻氏引白虎加人参汤及元戎四物汤为从中治燥之剂,两方虚实同治,以清胃热、存阴津为原则,通过补脾胃之阴虚津亏、泻胃肠之燥实热结,达上中同治,土润金肃之效。

2.2.3 下焦肝肾,阴血之本 喻氏认为“五脏五志之火,皆有真液以养之,故凝聚不动”,《素问·上古天真论》云“肾者主水,受五脏六腑之精而藏之”,《素问·平人气象论》云“藏真散于肝”,故知下焦阴精为治燥之本。肝肾同属下焦,肾主藏精、肝主藏血,共成人体精血之根。《证治准绳·杂病》有“阴中伏火,日渐煎熬,血液衰耗,使燥热转为诸病”之论,喻氏气血之论亦即此意。燥证日久,渐及下焦阴分,精亏燥结,锢结不解,转至内伤,抑或迁延不愈,转为他证。其治下多用甘寒养阴之品,求其顾护真阴之能,又有“若但以润治燥,不求病情,不适病所,犹未免涉于粗疏”之戒,治疗上多滋补疏解同用。填补肝肾阴精,疏理肝之气机,使下焦滋固,精血调畅,而后五脏五志之火不能妄动,内燥愈解。

3 干燥综合征现代临床研究

现代医学从理论与实际2方面证实喻氏治燥理论对于SS中医治疗具有一定的指导意义,通过众多医家长期临床经验的积累以及科学实验的证实进一步探析SS气血三焦论治的中医治疗特色,现在此分2点进行概述。

3.1 从气血论治SS 喻氏从气血治燥,立足于外燥及气,内燥伤血之说。现代医家治疗SS,多以阴虚之本,以养阴之法为基本原则[2],然在养阴基础之上,众多医家从气血出发对SS的发病演变进行思考探索,提出养阴之外要兼益气行气、化瘀解毒之治。其中以曹洪欣为代表的部分医家[3-5]更重血分之治,以化瘀通络,解毒活血为治;而姜萍等[5-6]则更重视调畅脏腑气机,达气行津运之功。林崇泽[7]以硫酸羟氯喹与益气养阴祛瘀方做对照实验,探究SS患者治疗前后血清TLR9、IFN-α、BAFF蛋白水平变化,得出益气养阴祛瘀方可能影响患者体内TLR-IFN-BAFF信号通路的表达从而改善临床症状,在实验的基础上证实喻氏气血分治思想的先瞻性。

3.2 从三焦脏腑论治SS

3.2.1 上焦肺系论治 喻氏一反前人用行气燥湿之品救燥之律,首创清肺润燥、益气养阴之清燥救肺汤。刘维等[8]对其进行临床观察,证实清燥救肺汤在改善SS患者临床表现方面具有与激素相同的疗效;吴振起等[9]则用清燥救肺汤对肺炎支原体感染小鼠进行灌喂,通过观察其肺组织超微结构及血清学指标得出清燥救肺汤的“润燥”作用机制为降低肺部炎症及增加肺组织活性物质。两者进一步证实喻氏从上焦肺系治燥的可行性与拟方的合理性。上焦如雾,养阴益肺,救燥邪消灼之阴津;中焦如沤,培土生金,补益上焦因燥侵袭所损之气。上中同治,气阴两调。现代医家亦重视喻氏上中同治之法,范永升等[10]运用润肺滋脾,宣利肺气之法治疗SS合并间质性肺病,临床收效良佳;汪悦等[11]从肺肠合治入手,采用宣肺布津、增液润肠的治法调节上中二焦气津的关系。

3.2.2 中焦胃肠论治 脾胃为后天之本,水谷精微化生之源,人体津液生成与输布依赖于脾胃枢机之能。而肠主津液之功又与胃的腐熟受纳密切联系,故人体津液是否充足与中焦运转功能密不可分。喻氏强调胃肠津液的留存,国医大师路志正[12]更在益气养阴,润燥生津的基础上提出“中央土以灌四旁”的理念,重视脾阴胃阴的补养。吴志红等[13]通过实验证明益胃汤能抑制细胞促炎因子TNF-α和IL-1β的分泌,进而达到保护模型小鼠颌下腺,治疗SS的目的。而姜泉等[14]通过比较气阴两虚型SS患者与正常人的肠道菌群结构,发现患者肠道中能够抑制炎症、维持免疫平衡的菌群下调。以上医家均从不同角度解析顾护中焦胃肠津液对于SS治疗的重要性。

3.2.3 下焦肝肾论治 肾精为五脏六腑阴精化生之源,肝肾同处下焦,素有乙癸同源之说。喻氏及历代医家治燥均将肝肾真阴视为治病之本,强调燥证全过程的治疗均应重视下焦真阴的顾护。阎小萍[15]强调下焦肾阴在SS治疗中的作用,以补肾为治疗大法,并创“补肾清热育阴汤”临床取得较好疗效;王行宽、徐经世[16-17]两家从肝肾出发治疗SS,认为肝肾阴虚、肝失调达为SS主要病机,以滋补肝肾,疏肝解郁为治;马蕊[18]通过一贯煎联合硫酸羟氯喹的使用,发现其能较好改善SS肝肾阴虚患者临床症状,调节Th17/Treg比率,帮助恢复免疫平衡状态。

4 病案举例

患者某,女,58岁,2020年10月18日初诊:口眼鼻干涩6年伴双手关节疼痛2月。患者6年前行子宫切除术后出现口鼻干燥,未经治疗逐渐出现眼干,后间断服用中成药调理,2020年8月发烧后出现口鼻眼干症状加重并伴双手中指小关节疼痛。现症:口干而饮水不能缓解,常伴干性食物吞咽困难,眼干且视物模糊,时有咳嗽咳痰,痰少质粘色偏黄,气短喘息,鼻腔干燥伴鼻衄,双手指间关节疼痛,晨起有僵硬感,持续30 min,腹胀纳差,夜间常觉心烦不能寐,大便干结,舌红苔黄,脉细数。抗核抗体ANA 1:640,抗SSA及抗SSB(+),下唇腺病理示3个淋巴细胞灶,RF(+),ESR 60 mm/h,CRP(-),余无明显异常。西医诊断:1)干燥综合征;2)类风湿性关节炎。中医诊断:燥痹(肺肠津伤,燥毒内盛证)。治以清燥救肺汤合增液承气汤加减:霜桑叶10 g,生石膏30 g(先煎),南沙参10 g,麦门冬10 g,玉竹10 g,炒白芍10 g,制大黄6 g,火麻仁10 g,生地黄15 g,天花粉10 g,夏枯草15 g,金银花10 g,玄参10 g,桂枝10 g,防风10 g,青风藤15 g,秦艽10 g,地榆15 g,炙甘草6 g。28剂,水煎服,日1剂,早晚分服。

2020年11月23日二诊:口眼干燥及鼻衄症状较前好转,手指关节稍有活动不利,无腹胀,纳可,寐一般,大便每日一行,质可,舌红少苔,脉细数。继以清燥救肺汤合增液汤加减:霜桑叶10 g,生石膏30 g,生地黄30 g,麦门冬10 g,玉竹10 g,天花粉10 g,谷精草15 g,醋五味子10 g,金银花10 g,桂枝10 g,防风10 g,炙甘草6 g。28剂,水煎服,日1剂,早晚分服。

药后效佳,遂续方2月,病情稳定后停药,后期随访,未再复发。

按:本案患者西医诊断为干燥综合征合并类风湿性关节炎,中医辨证为肺肠津伤,燥毒内盛证。燥邪侵袭上焦,证见头面诸窍干涩之证,燥为火热之邪,生风动血,故见口鼻干涩明显、鼻衄时作。肺与大肠相表里,肺之津气受火热截灼,中焦胃肠津液同病,故腹胀便干。上中二焦同病,燥毒内蕴,痰瘀丛生,痹阻经络,不通则痛。以清燥救肺汤合增液承气汤加减,桑叶与石膏相配,清肺润燥;大剂养阴之品如沙参、麦冬、玉竹、生地黄、天花粉等,共同顾护肺阴肠液;再配大黄、麻仁通下之品,既可润肠通便,亦能清泄燥热;金银花、地榆等凉解燥毒;桂枝、防风、秦艽、青风藤之属以疗痹痛。全方以喻氏三焦治燥理论为基,取上中焦同治之法,共奏清肺润肠,解毒润燥之功。复诊时中焦胃肠热结已消,痹证未除在于燥毒未清,故治以上焦肺系燥证为要,以清燥润肺汤合增液汤加减,重用生地黄,以固下焦阴精兼清燥热;余养阴之品同前方,滋养上中气阴;桂枝、防风、银花疗痹之轻证。全方轻宣肺燥,养阴生津,兼顾燥邪余毒。

5 结语

喻昌《医门法律》首提“秋伤于燥”,为后世医家对于“燥证”的正确认识与治疗指明方向,并且在“燥证”治疗中所体现的对于三焦津气运行及气血辨证的思考,对后世医家治疗“燥证”产生一定的影响。现代医家受喻氏治燥理论启发,在SS的中医治疗上逐渐形成气血辨证与三焦脏腑分治的辨治体系,并且在临床实践中以三焦脏腑气津动态变化的思想治疗SS也取得一定的疗效。因此喻氏治燥理论与现代医学研究的结合不仅为我们拓宽了SS的中医治疗思路,也为今后中医中药在该疾病治疗中的应用提供理论基础与研究方向,值得我们进一步学习与探究。

猜你喜欢

中焦医家三焦
“三焦竭部”理论在咽喉反流性疾病中的应用
基于数据挖掘的现代湖湘男科流派医家治疗激素难治性前列腺癌用药规律研究
态靶结合辨治多囊卵巢综合征高雄激素血症
亥时调“三焦”,养生效果好
明清小说中的医家形象研究
芳香三味饮加减治验浅析
王作顺主任运用“因时学说”治中焦病经验举隅
翻掌上托,通调三焦
翻掌上托,通调三焦
中焦镜头专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