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英《汉宫春晓图》人物服饰艺术特征研究
2023-01-05刘晶钰
刘晶钰
(陕西师范大学,陕西 西安 710000)
引言
仇英的《汉宫春晓图》是中国人物绘画史上的杰出作品,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这幅长卷采用的是俯瞰式全景构图,有着细致严谨的笔法,鲜艳明丽的色彩,意趣典雅,汲取了前人仕女画作品的优点,再加上作者本人的临摹功底和创造力,描绘了一幅在汉宫中,宫妇,宫女,侍卫等人物的日常生活。画面卷首在烟云朦胧中有柳树轻扬,视线跨过院门高墙,院内奇花异草,奇珍异树,仕女三三两两进行各种活动,画面开始几位仕女与孩童倚栏观景,随着画面向前,有仕女梳妆打扮,弹奏乐器,和乐而舞,读书游戏,下棋刺绣,还有经典的毛延寿为昭君写像的场景。这幅长卷色彩虽然艳丽但整体氛围妍丽秀美[1],正如明代谢肇制《五杂俎》记述:“仇实父虽以人物得名,然其意趣雅淡,不专靡丽工巧,如世所传汉宫春,非其质也。”这幅作品虽名为“汉宫春晓”,但从服饰特点上来看,并不具有汉朝服饰的特点。仇英《汉宫春晓图》中落款仅有在卷尾的“仇英实父堇制”[2],周功鑫曾提到:“至于卷首的题签《仇英汉宫春晓图》,由题字的风格来看,又不似仇英和项墨林的墨迹。倘非英的原题又不是与仇英过从甚密的项墨林所题,则很可能题画名者另有其人。”那么此图原本不一定表现的是汉宫侍女,画题是后人另取的,至于为什么题画者取名为《汉宫春晓图》,大部分学者认为,与画卷中描绘的毛延寿为昭君写像的情节有关。
乾隆皇帝非常喜欢这种建筑和人物仕女结合的作品,命令画院绘制过四卷以此为题的画作。但是清朝时期的“汉宫春晓”画题的作品并不是单纯的模仿,更倾向于绘制好大的宫墙衬托王朝的威严。
1 《汉宫春晓图》的服饰配饰特征
中国传统仕女画从春秋战国时期《人物龙凤图》一类起,发展到明朝时期的画风,不似魏晋南北朝时期充满教化意义的端庄面容,不似唐朝时期的“丰肥体”和“绮罗人物”,明朝仕女人物更加纤细柔美。明代妇女服饰的款式继承了唐宋年间,重新复兴了汉民族的传统服饰,与唐朝仕女服饰不同的是,明朝仕女服饰更加偏爱修长纤细,服饰风格同样丰富多变。
仇英《汉宫春晓图》中仕女面型圆润,下巴精巧,五官匀称,眉毛细长而各有神态,或高挑,或低垂,眼睛狭长,眼尾微微上翘,鼻骨俊挺,檀檀小口,下巴尖俏,在设色上采用了“三白”设色法,仕女用白色分染额头、鼻子、下巴,用来表现高低凹凸的立体效果。
服装配饰和发髻样式丰富多变,图中仕女兼具唐朝仕女风韵和明人特色,宫廷贵妇和宫廷侍女的不同阶级也表现明显。
宫廷贵妇多上身穿窄袖上衣,下身着曳地长裙,通常裙子提高束在襦衫之外,收裙束至乳上,服饰上花纹多样,多花鸟纹和几何式菱形纹样,腰带上挂有一长带状的装饰物,叫做宫绦,避免下裙飘起。很多仕女背上腰间有一条薄纱状的装饰物,上面通常有花纹,有的用金泥银泥绘制,也有的逐渐演变成为斗篷。明朝时期流行的背子,合领和对襟,还有无袖无领的比甲都有出现。宋元时期出现的男性使用的抱肚,在明朝时期成为了女性的装饰物。发髻多式多样,在明代的“去胡令”的影响下,大部分发髻样式学习唐宋,发髻上有发冠、珍珠等华丽的装饰。
宫廷侍女们发型和装饰物都比较简单,和男性侍从一样身着深色的圆领窄袖长袍,腰间系有腰带或者抱肚,衣服上同样没有花纹或配饰。画卷中还出现十六把扇子,有十五把大小不一的团扇,扇柄各有长短,长柄大团扇由侍从举着,更显尊贵。画中唯有一把羽扇,精美华丽。图中仕女借团扇表现形态,正是“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的画面[3]。画面中,共描绘九十六名女子和描绘了十三名男子,这些男子头戴深色巾帽,身着深色圆领窄袖长袍,腰上有红色腰带做装饰,脚踩深色高筒靴。
所有服装配饰均细致入微地刻画,显示出作者强大的观察能力和塑造能力[4],诚如徐沁在《明画录》中所评述:“其发翠毫金,丝丹缕素,精丽艳逸,无惭古人。”仇英除了对当时服饰姿态的细致入微的刻画,还借鉴了许多前人的表现方式。胡应麟在《少室山房集》中记载,“右实父汉宫春晓图。文寿承鎜其末,以临宋李伯时笔。其于宫中景物纤悉具备。第所图嫔御皆丰妍而寡绰约。盖子唐周昉诸人传流。体法大概尔尔。余尝于童子鸣处见戏婴图,王敬美处见拔阮图,文寿承处见捣练图,皆题昉作……岂画工傅合哉”。从这段文字中,可以发现仇英的《汉宫春晓图》中有借鉴前人的痕迹,如唐朝张宣《捣练图》熨烫布料的场景,在借鉴前人作品的同时,仇英融入了明朝服装配饰和当时人民的审美要素,画中仕女垂肩长颈,柔美娇弱。仇英的《汉宫春晓图》中的熨烫画面,和张萱的《捣练图》中的姿态非常相似,只是缺少了弯腰的小女孩,人物朝向作了调整改变,服饰更具有明朝特征;在吹奏乐器和舞蹈场景也借鉴五代时期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姿态与服饰都非常相似。艺术家的创作离不开对绘画技法的学习,更离不开对日常生活的细微观察与感受,仇英借鉴前人精髓,加上细致入微的刻画,将仕女服饰与姿态完美展现。
2 仇英《汉宫春晓图》的色彩搭配
中国人物画历史上,从东晋顾恺之的《洛神赋图》的“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到唐朝张宣,周昉的雍容华贵,到五代顾闳中的神情意态,到宋元两朝褪去了色彩,而到明朝随着各方面的发展,普通民众阶级审美需求的兴起,色彩重新回归。
《汉宫春晓图》的色彩鲜艳明丽又典雅沉稳,整幅画卷色彩和谐,搭配得当,在绢本色的衬托下,呈暖色调,显示出一种朝气蓬勃,又其乐融融的气氛来。画卷中人物服装配饰色彩艳丽,整体服装色彩以淡黄色为主,加上小部分朱红色,绿色,蓝色,色彩搭配大胆,采用反差大的颜色,与建筑风景的色彩相得益彰。这种色彩搭配完美表现出了宫廷贵妇衣着华丽,色调明快但艳而不俗。
图中仕女或一身浅淡的色彩,以淡紫色,粉红色,浅鹅黄为主,配有细碎的花纹,温和柔丽;或深色,鲜艳沉稳的色彩与浅色交相呼应,用天然矿物色如朱砂,石青,石绿等,雍容华贵;也有男性和宫廷侍女通体深色。仇英在画卷中用朱红色极多,几乎每一个人物都有朱红色做点缀,仕女的衣裙,腰带,头绳,腰间的挂饰,手中拿的扇子,乐器等,甚至男性人物的腰带,再加上旁边的建筑与风景,使整幅画卷画面和谐,又充满活力。
中国古代统治阶级把颜色分成了不同阶级,黑、白、赤、青、黄,都是等级较高的统治阶级来象征身份和地位的,普通的平民百姓只能穿颜色较灰和明度较低的服饰,包括建筑也会要鲜艳的色彩来体现统治者的威严。这个特点在仇英的《汉宫春晓图》中也有体现,正如画卷中学者普遍认为的毛延寿为昭君写像的场景中,被写像的仕女,身着朱红色金色花纹广袖上衣,头戴淡蓝色华美发冠,下身穿淡黄色白色花纹长裙,裙束襦外,收裙束至乳上,有红色丝带做装饰,男性侍者头戴纱帽,仕女发行简单,没有太多装饰。对比宫廷贵妇和侍者的服装配饰,等级差异非常明显。而站在大殿之外台阶下的两位守卫的侍从,阶级则要更低一点,这两位侍从头戴巾帽,肤色明显深了许多,也穿着深色圆领窄袖长袍,但是颜色要更加灰暗,明度亮度很低,也没有任何花纹做装饰,腰间同样系有一条红色腰带,脚踩深色长靴。
画家在描绘人物形象时,用颜色明亮鲜艳的服饰表现等级较高的宫廷贵妇,用比较深沉,灰暗的服饰表现等级低的宫廷侍女和男性侍从。仕女面部额头,鼻尖和下巴用白色分染,眼角,脸颊,鬓角用曙红分染,表现出仕女的皮肤娇嫩,白里透红,人物面部更加立体。而男性侍从则用土黄色罩染面部,体现出侍从皮肤黝黑粗糙。画家在上色是对古人绘画方法的学习也是对日常生活的细微观察,使得这幅画面人物形象层次分明又丰富多彩,鲜艳又沉稳的色彩让画面气氛变得充满活力又典雅复古。
3 仇英《汉宫春晓图》的线条特点
中国绘画与西方绘画最大的不同点之一,就是西方利用光影体积塑造形体,而中国画用线塑造形象。这就要求画面的线变化丰富,表现力强,需要选择合适的线条表现方法塑造形象,如多样的线描技法“十八描”。线条的在中国画中一直都备受重视,正如谢赫六法中的“骨法用笔”。线条的轻重顿挫,疏密节奏,墨色干湿,章法布局都要考虑周全,画家有着深厚的运腕能力,用简洁的线条概括出人物的形象,将画家强烈的主观因素渗透到作品中,表达画家的内在精神世界。
仇英《汉宫春晓图》的总体特点是细而略有变化的线条,仅用一条细线就准确的塑造形体,运用不同的线条来塑造仕女和男性侍从及画师的形体,女性角色普遍用细而匀的线条勾勒面部,细腻地勾画出仕女人物细长的眉毛,眼睛,小巧的鼻子和樱桃小口,突出了仕女柔嫩娇美的特点,仕女的服装线条,用细微的变化和动势,有节奏地勾勒出服饰轻盈飘逸的特点。正如图中两位在庭中,随着音乐起舞的两位仕女,画家用简练,而又富有变化的线条,表现出两位侍女裙带飞扬翩翩起舞的特点,两位侍女衣袖的线条随着手臂弯曲,似乎因为跳舞的动作而将衣服缠绕在手臂上,裙子的线条和裙带随着身体转动的舞姿而随风飘扬,以简练的线条生动地再现了仕女起舞的姿态。
而画卷中为数不多的男性角色的线条处理则有很大的不同,男性侍从及画师的面部线条更加粗犷有力地表现了男性的面部特征,服装的线条也更加遒劲有力,转折和提按更加明显,更容易突出人物的特点。再加上画面中建筑和山石树木更为有力的用笔和皴擦,表现出的粗糙冷硬的质感,与人物线条虚实相生,形成鲜明对比,整幅画卷也因为不同的用笔表现出的不同质感,层次更加丰富,对比更加鲜明。
4 仇英《汉宫春晓图》服饰绘画技巧特点及影响
仇英学习临摹大量前人作品,学习古人技法的同时具有自身特点。与《捣练图》服装中极细而匀的线条相比较,仇英的服装线条转折处理得不像《捣练图》圆润柔和,而是更具有转折性,虽然都是极细的线条,但是更注意变化,在衣带处理上更加飘然,似乎在室外有清风拂动。在面部处理上有注重微妙的表情变化,但有一定模式化,仅用眉毛表达不同情绪。与《韩熙载夜宴图》相比,《汉宫春晓图》中的服装或是装饰更为华丽繁复,画卷中仕女们有着悠然自得的表情,进行着各种愉快的活动,处处体现了勃勃生机和对生活的热爱。
《汉宫春晓图》服装配饰有着明显的明朝风韵,画中的线条表现,轻重缓急中有韵律感,人物姿态万千,色彩搭配鲜明典雅,整幅画和谐非常,人物形象与布景完美融合,色彩上不同于之前的宋元两朝的减退,反而鲜明夺目,透露着对生活的热情。仇英高超的绘画技法和创作能力,为后世提供的学习临摹的素材,对之后的人物画发展也有积极影响。明清两朝都出现了七幅以“汉宫春晓”为画题的画作,其中有仇英题名的有两幅,分别在台北故宫博物院和美国克利夫兰美术馆。另外有五本都是清朝年间宫廷画院中的宫廷画师为康熙帝所制作的,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绘画风格相似的作品。这些作品不管是形象动态,容貌特征,抑或是服饰搭配,都受到了仇英的影响。同样,这幅画多达40 余处的收藏印也体现了其收藏价值。图中表现出来的明朝的服饰搭配潮流,建筑风格,贵族日常生活为现在对明朝社会,经济,文化的研究提供了宝贵的图像资料。尤其对唐宋和明朝服装配饰的研究,以及明朝服饰对汉族服饰文化的传承变化有很大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