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文化视域下哔哩哔哩弹幕网互动视频的传播研究
2023-01-05潘宁儿南京理工大学设计艺术与传媒学院
潘宁儿 南京理工大学 设计艺术与传媒学院
一、B站互动视频概述
学者哈特穆特·科尼茨和诺姆·诺勒将互动视频(Interactive Video)定义为“在网络电视(iTV)和在线视频(Online Video)等媒介平台上的互动数字叙事形式(Interactive Digital Narratives)”[1]。受众可以通过分支剧情选择、视角切换等互动机制来影响互动数字的叙事内容和进程。除了应用于主流的数字叙事,互动视频也可以作为一种新兴表现形式服务于文旅、体育、远程教育、电商购物、网络广告等非叙事业务。
2019年是中国互动视频元年,国内主流的视频网站纷纷布局互动视频业务。哔哩哔哩弹幕网(以下简称B站)作为国内最活跃的UGC视频网站,也于2019年7月8日上线了“互动视频”功能,为UP主和网站用户提供了一个更加开放的文本创作空间。截至2022年4月,B站互动视频频道已发布11万个视频,观看达31.7亿次,共有2014个精选视频,其中播放量最高的互动视频为《[互动]当你有个病娇女友,并且还想与她分手~》,已达1446.0万次。
B站现有的互动视频主要为测试类、剧情类、科普类与剪辑类等,种类多样且创意丰富。而由于当前B站内容消费和互动视频消费的主力军是Z世代,因而其内容生产更偏重于游戏化、娱乐化。考虑到互动视频生产要求的强逻辑性和高专业要求,B站现存的互动视频存在着拼贴现象严重、原创剧集略少、重形式而轻内容的问题。
二、B站互动视频的符号分析
通过以上对B站现有的互动视频内容的概述,我们可以发现:互动视频现处在探索起步阶段,其内容生产并不完善,但这并不妨碍各个媒介将其打造得琳琅满目并不断引导受众接受互动视频可以选择“决定人物命运、影响世界构成、一切皆有可能”的神话迷思。而实际上,它并不拥有真正意义上的“互动”,也没有做到话语的去中心化,互动视频只不过是一个符号学系统。
一是,互动视频是由分支片段和互动机制组成的非线性视频合集。在《剧情超高能!没到最后一秒你永远猜不到结局...》中,主人公发现富豪死亡以及电话线被剪断、观众选择“富豪之前坠落的窗口”、主人公查看富豪坠落的窗口的片段,就是由一个短视频、一个选项的互动机制以及另一个短视频在观众的选择下连续播放而成。在观众的视角中,他们在互动机制作用下将分支片段连接成一个逻辑合理、时空延续的闭环线性结构。在以剧情为主的互动视频中,这样的情形尤为明显。互动机制串联起了受众选择的分支片段,形成了极具个性化、私密性的文件合集,受众视角中的它就是一个结构完整的视频;而脱离了这个视角,互动视频整体的时空逻辑则是分裂的,只不过是通过拼接组装制造了连续的假象。
二是,互动视频的“互动”关系由互动机制与受众组成。B站的互动视频最主要的互动形式为视频中的选择题,即通过选择实现多个支线剧情,并且在选择层面上被局限在平台规定的最高阈值为4的选项范围中。当上一个视频结束时,连接其与下一个视频的分支选项便会自动弹出,按钮通常有1-4个,受众可以通过点击选项进行操作反馈。甚至有时出于剧情的需要,互动环节的分支选项的表述略有不同、但意义相同,观众选择之后都会跳转到相同的短视频文件。这样的互动如同虚设,仅依靠一个空有形式的选择,将“决定剧情”“决定命运”的观念再次灌输给受众。除视频本身的互动选项以外,弹幕、评论区也是其互动机制的组成部分,但其互动关系作用于受众与受众、受众与UP主之间而非受众与视频。也就是说,真正与观众产生互动的是由分支选项等组成的互动机制,并非视频中的主人公,互动机制也只不过是调取不同短视频文件的指令,并不直接作用于主人公。互动视频交互和个性化存在的虚假性由此可见,其浅层的“伪互动状态”直白地暴露出来。
三是,互动视频遵循着设定范围的叙事路线和逻辑严密的制作流程。我们现在所接触到的互动视频,很大程度上都已由制作者提前设置好一定的叙事逻辑。与其说观众通过互动机制对剧情程序进行操控,不如说是在选项、剧情已设定的环境中对其进行程序的服从。而在B站的互动视频中,除了分支选项、QTE快速反应事件这种最简单的选择互动机制之外,系统还引入了设置“概率触发机制(X因子)”等高级功能,来引出不同的隐藏剧情内容。当受众的第一选择无法到达其理想中的“完美结局”时,他们便会为了获得更高的分值、触发最好的结局而摒弃个人真实偏好。这样的选择并不是基于观众现实的互动逻辑,而且对“完美结局、获胜”的渴望。受众再一次地被互动视频的中心话语牢牢掌控,“去中心化”和“中心化”交织并行,并在这样算法逻辑下将不同支线等级化。由此衍生的互动视频观看攻略、达成最好结局的指南,或是其他受众在弹幕里的选择提示,都进一步影响了受众的交互体验。
通过以上对互动视频的符号分析,我们反观其所指的“决定命运、影响世界、一切皆有可能”的神话,或多或少有些虚假。与其说互动视频迎合了用户个性化的观看需求,不如说它只是让用户拥有了更多能够进行有限选择的大众化视频内容。互动作为一种发生彼此联系依赖性行为过程,离不开两者之间的相互作用,但互动视频互动机制实质上是对受众选择的隐形控制,“伪”互动不可避免。
三、B站“伪”互动视频的传播心理
通过互动视频的符号解构,不难发现它实际上是一种“伪”互动。但是其作为媒介技术变革下新型视频的代表,依然能在特定圈层受到追捧且持续散发着极大的影响力,因而对互动视频背后所蕴含的亚文化传播心理进行洞察与溯源是必要的。
(一)文本盗猎:一种生产手段与对抗形态
亨利·詹金斯在《文本盗猎者:电视粉丝与参与式文化》一书中将“文本盗猎”完善成一个可用的理论架构。他借用德赛杜的“盗猎”概念,说明用户粉丝通过“文本盗猎”的形式创造文化、构建自我身份以形成参与式文化。在新媒体时代,用户或粉丝早已不是法兰克福学派所说的精神控制、迷失自我的“文化白痴”,他们依靠全新的传播手段与媒介平台发挥着自我强大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希望能够重塑现实文化。同时,网络时代的受众在自己所处的信息空间中有着极大的话语权和主动权,他们依据自己的喜好、情感有意识去接受、传递信息,追求个性化、参与感强的内容。用户通过网络媒介掠夺符合自己口味的素材,将文本进行重新编码,以挪用、拼贴的形式,创造出新的文化内容。
B站的互动视频虽然存在一定的原创势头,但是更多的是结合互动机制将其他影视素材进行重组或是将他人的文本进行视频化。这其中就有对《明日方舟》《第五人格》等游戏的同人剧情创作,也有对UP主“罗翔说刑法”视频内容的二次创作,还有对经典电视剧或动画、广告的互动化重构。文本盗猎既是B站现有互动视频的一种生产手段,又可以看做是亚文化群体对主流叙事的一种对抗。它的碎片化剪辑与互动机制打破了传统的宏大线性叙事,为用户带来了媒介的一种视觉奇观。本质上说,互动视频是以一种新的文化形式介入社会媒介的内容生产。在青年群体的追捧下,其迅速成为关注的焦点,背后所折射的是互联网时代中亚文化群体的文化姿态和其表达文化的新方式。
(二)视觉狂欢:一种个体存在的彰显
巴赫金认为,狂欢节中国王被戏谑地脱冕并为小丑加冕的仪式反映了大众狂欢的心理[2]。在他看来,狂欢就是全民都作为一种平等自由地参与主体。在互动视频营造的狂欢中,体现出了亚文化群体集体参与的全民性与平等性,通过加冕与脱冕显示出仪式性。
这场狂欢,一是体现在互动视频文本是创作者高度的主观性活动。媒介本身能够作为亚文化群体宣示主权存在的工具,用户可以通过媒介参与到内容的创作。他们通过挪用、拼贴和重组,结合互动机制,形成对主流叙事的解构和权威的去中心化,制造出了巴赫金的“第二世界”,这体现了亚文化群体参与的内容生产的平等性。同时,创作者们通过互动视频进行脱冕与加冕的相互转换。如对“罗翔说刑法”进行角色降格,辅以插科打诨的粗鄙语言,完成对这些知名人士的一种角色脱冕,从而化严肃为娱乐、变神圣为世俗以达到宣泄情绪、和现实世界规则抵抗的目的。
二是体现在受众一定程度上可以通过互动机制发挥其主动性和自主性。通过上文对互动视频的符号解构,我们发现互动视频存在“伪”互动的现象,但不可否认的是用户在其隐形控制下仍拥有一定的自主性。在视频的叙事框架下,他们可以根据自己的选择形成只属于自己的叙事逻辑,也可以依照自己的想法选择是否参考攻略。同时,虚拟的数字化媒介网络空间消解了用户之间的距离感,实现共享话语的平等参与。受众可以通过弹幕、评论对互动视频进行不同角度的解读以彰显自我存在,增加娱乐氛围、引发共鸣的同时,完成了对视频本身意义的一种脱冕。
(三)弹幕的互动仪式:一种身份认同的构建
“互动仪式链”这一概念由美国社会学家柯林斯提出,他强调其核心机制是个体之间的高度相互关注,即个体通过高度的情感共鸣相联结,形成了一定的小群体并带来群体成员的身份认同感[3]。B站的弹幕系统作为互动视频的一个要素,是构建互动仪式的核心环节。作为以UGC生产模式为主导的视频平台,B站的用户是极为活跃的。随着媒介技术的发展,被赋权的用户广泛参与到内容的创作并且通过发送弹幕进行情感互动,随之形成一种超越本身的参与式文化。
互动视频的内容、形式极易引发用户进行弹幕评论,这种评论实质是对文化的个体认同并寻求一种集体认同的行为。形色各异的弹幕装填视频,为亚文化群体带来了一种狂欢的审美体验;弹幕即时性、共时性的特点表明了参与者可以形成一种跨越时空的身体共在,给予受众以在场的陪伴感。基于用户共同的价值取向与审美情趣,B站弹幕文化独具风格的形式和内容也构建了圈层区隔,如“开门见三”“砸瓦鲁多”等,群体外部的人们会难以理解这些承载内部文化信息的符号。当用户观看互动视频时,他们基于相同的关注焦点,将产生的情感通过文字发送在屏幕上,其他用户通过评论、回复、点赞等行为来进行回应,这是一种情感的互动、共享与交换,以增强亚文化群体的集体认同。最终,用户发送的富有想象力、记录性、跳跃性的弹幕铺天盖地填满了屏幕,“前方高能预警”“[XX]进入直播间”“爷青回”等话语营造出了互动视频的狂欢氛围,以一种集体兴奋的样态完成了个人与集体的身份认同构建。
四、结语
雷蒙德·威廉斯在《文化与社会》一书中指出:技术的使用增加了选择范围改变了人们特定活动方式,并未取代任何形式的社会活动;这些改变不仅仅是技术的缘故,更受整个共同生活环境变化的影响;很大程度上,人们的观念和感受是由一个更广泛复杂的社会与家庭生活模式塑造的。互动视频的出现,开创了视频信息与用户体验的共振。它作为亚文化一种流行的表达形式,从本质上而言,反映的是亚文化群体对现实的反抗以及其群体情绪的表达。互动视频是精心设计的“选择”神话,它并不拥有真正意义上的互动,相反这是一种“伪互动”。
即使如此,亚文化群体的高度投入与极力传播都使得其成为备受关注的焦点。互动视频传播中蕴含的盗猎、狂欢以及互动认同的心理,对于研究亚文化传播机制,以及引导亚文化的价值取向具有重要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