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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字媒介与当代审美嬗变
——“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当代转向

2023-01-05

电影文学 2022年20期
关键词:命题美学媒介

张 斌 耿 然

(中国传媒大学新媒体研究院,北京 100024)

一、“日常生活审美化”的理论溯源

迈克·费瑟斯通最早在美学领域提出了“日常生活审美化”这一美学命题。费瑟斯通从传播学、社会学、文艺学等多个视角对“日常生活审美化”美学命题开展了相关论述,并在其著作《消费文化与后现代主义》中,给出了“日常生活审美化”美学命题的确切定义:“审美活动超出艺术、文学等传统审美领域范围,逐渐渗透到日常生活中的一种文化现象。”[1]费瑟斯通认为,“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定义包含两个层面:首先,是指审美这一本身集中在美学领域的体验过程,不断地出现在日常生活的领域;其次,是指在日常生活中,诸多从前不被纳入审美范畴的事物不断地被审美化。即——审美的日常生活化,与日常生活的审美化。20世纪80年代,在消费主义和法兰克福学派文化工业理论的影响下,“日常生活审美化”的美学理论结合文学、戏剧影视学、新闻传播学等多个领域得到了新的发展。费瑟斯通指出,在当下消费社会中,“日常生活”被赋予了系列审美表征,并且“符号与影像”的视觉艺术被推向神坛。[2]在对于“日常生活审美化”理论在文化工业社会中的应用层面,费瑟斯通的态度偏向于积极层面,他倡导并推广“日常生活审美化”这一审美风格,认为“日常生活审美化”有助于文艺的大众化发展,使普通大众人人都能感受到艺术之美,并肯定了在现代社会中“日常生活审美化”这一审美风格的积极意义。

与费瑟斯通对于“日常生活审美化”审美风格的倡导与推广不同,德国美学家韦尔施则是对“日常生活审美化”这一审美风格所带来的全员审美化的现象进行了批判性思考。在其著作《重构美学》中,韦尔施对“日常生活审美化”这一审美风格表达了其不认同的观点。他认为,日常生活审美化使得“美”的这一概念带个人的审美体验,从“崇高”逐渐变得“低廉”。当下日常生活审美化的过程中,存在着“审美过度”的现象,本不该划分于美学范畴的审美层出不穷,日常生活中方方面面都被披上了一层审美的外衣,“美”的全面化,反而将“美”原本可以带来的“崇高”的审美体验不断被消解。因此,韦尔施认为,公共艺术应该发挥自身效用以抵抗过分艳俗的审美化。[3]面对电子媒介的冲击,韦尔施提出了“反电子媒介”的形式,主张回归传统媒介形式。在他看来,电子媒介是徒有其表的空洞外壳,仅仅能够提供简单且肤浅的视觉刺激,不能上升为审美层面。且电子媒介为追求收视率或点击率,往往不顾一切地满足受众的需求,不惜提供荒唐的内容。[4]而事与愿违的是,随着文化产业的飞速发展,韦尔施的建议并未奏效,在新世纪以来,反而是视觉艺术得到了更加强势的发展。

费瑟斯通与韦尔施从积极意义和消极意义两个层面对“日常生活审美化”的美学命题进行了截然不同的理论阐述,而法国学者亨利·列斐伏尔对“日常生活审美化”的美学命题保持了相对中立的态度。列斐伏尔认为,艺术、日常生活之间,不应人为地设置障碍而割裂。列斐伏尔赞同都市化的审美方式,并认为都市是人们生产生活的必需场所之一,生活即艺术,都市作为总体性的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应当成为审美的驻地。“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审美风格提供了一种将“日常生活”转化为“艺术品”的可能性。但同时,列斐伏尔亦注意到了“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审美风格可能带来的一系列弊端。例如,“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审美风格带来的审美过度的现象,可能会使得艺术品的美学价值被严重消解,且彻底沦为庸俗的经济消费品,甚至异化人类等。[5]因此,列斐伏尔认为,“日常生活审美化”的美学应具有全新的革命路径,跳脱出消极的批判的桎梏,而是利用好“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审美倾向实现日常生活艺术的复兴。

二、“日常生活审美化”在数字媒介时代的嬗变

费瑟斯通提出的“日常生活审美化”美学命题的最大贡献,即是打破了艺术与生活的界限,拓展了艺术世界在生活世界中的边界。而在当下的数字媒介时代,在技术层面,元宇宙、5G、虚拟现实等各类技术手段层出不穷,在媒介层面,短短20年的时间,世界从万维网开始,诞生了社交媒体,诞生了短视频,诞生了数不清的新媒介形式。在“去中心化”的大势所趋下,这些新技术与新媒介无一例外均是推动了“日常生活审美化”这一审美风格的发展。

(一)电影传播方式与“日常生活审美化”

数字媒体的诞生打破了传播学传统的“5W”传播链,“把关人”效应下降,呈现出“去中心化”的特征,增强了个体的主体性地位,进入了“人人都是麦克风”的众声喧哗时代。如今,许多影视作品主要的投放平台已从线下逐步转入线上,视频播放平台也早已经深度融入人们的生活。

2022年6月6日,北京国际电影节组委会宣布,第十二届北京国际电影节将新增“短视频单元”。此次新增的“短视频单元”以“短视频里的中国与世界”为主题,鼓励创作者们利用新技术新平台,展现新时代中国风貌。这也意味着,短视频的电影形式从刚出道时的“草根”形象,已经逐渐登上电影的大雅之堂,逐渐被主流电影节所认可,这正是在电影传播方式层面日常生活审美化的美学体现。

新的传播方式拉近了电影与受众之间的距离,让更多受众能够更加方便地体验到电影带来的美学魅力。而同时应注意的是,在电影工业时代,“日常化”同时可能带来的是一种审美的“下沉化”,也可能是一种对于电影传统美学魅力的消解。

电影传播方式的改变也推动了微电影的发展。早在“日常生活审美化”观点诞生初期,韦尔施就已经提出了对电子媒介以及“日常生活审美化”观点的批判。在他看来,电子媒介为人们塑造的是一个完全的人工的世界,四处充斥着人造的拙劣痕迹,而美应该是自然的、崇高的。韦尔施认为,在此电子媒介创造的人工世界中,审美过程的门槛被不断降低,电子媒介世界中美是虚假的美丽,受众的审美亦是虚假的审美。不可否认,在微电影的艺术形式层面,韦尔施的观点得到了一定的印证。由于微电影较为碎片化、UGC创作普遍等特点,决定了微电影的艺术形式在拥有创作主体个性化表达的优点之下,势必拥有过度流量导向、“同质化”严重、“把关人”效应不强、易出现低俗作品等各种负面情况,这亦反映出了韦尔施的观点在实践中的应用。

而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在新媒介时代,电影的“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审美风格更需要有更加新颖的引导方向与形式。如何在新媒介碎片化以及主体性加强的情况下,发挥其“日常生活审美化”美学风格为受众带来的审美愉悦与审美体验的积极效用,而抵制过度的“日常生活审美化”倾向带来的审美标准的下降以及美的消解,将是每一个艺术创作者需要思索的问题。

(二)电影内容创作与“日常生活审美化”

随着5G商用牌照的正式发放,文艺创作在新媒介时代面临着全新的挑战和机遇。5G时代下,技术对于我国文艺创作的驱动作用更加明显,“日常生活审美化”审美风格反映在新媒体文艺创作层面呈现出了不同的趋势。在主题选择、人物塑造等文艺创作与美学倾向方面,“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审美趋向为文艺创作带来了新的灵感与创作源泉。

近年来,许多优秀作品不再仅仅着眼于宏大叙事,更加倾向于选取“小人物、大英雄”的切口作为文艺创作的叙事线索,体现平民日常生活中的细微闪光点。如2021年摘得第34届金鸡奖最佳影片奖的作品《守岛人》,即是选择了驻守祖国边陲小岛的王继才夫妇为主要叙述对象,讲述了其平凡而又伟大的守护祖国边陲小岛开山岛的故事。再如演员张小斐通过在《你好,李焕英》中的日常化表演,塑造了一位20世纪80年代平凡女性的形象,演员呈现了平凡女性日常化的居住、劳作以及日常生活细节中的变化,表达了其中蕴含的母爱之情,最终摘得第34届金鸡奖的最佳女主角。以上电影作品的创作新风向,均体现了新媒介时代文艺创作的“日常生活审美化”美学风格的转向。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电影被认为是高雅艺术,许多电影作品也痴迷于塑造历史视角与宏大叙事,而数字媒体时代的来临改变了电影的传播方式,也悄然无声地改变了电影内容创作的审美倾向。“小人物、大英雄”的创作方式,更体现了对个体的历史感的尊重,每一个个体人物都是举足轻重的,而不是被淹没在茫茫历史长河中的沙砾。电影内容创作的“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审美风格倾向,正是一种依靠群众、走群众路线的文艺创作方法,正是发展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文化的一种体现。

但同时,新媒介时代文艺创作的“日常生活审美化”美学风格的转向仍旧需要“度”的把握,更加需要用亨利·列斐伏尔一分为二的观点去看待。新媒介时代技术的更迭与受众主体性地位的提升使得在文艺评价标准上更加倾向于收视率与点击率,在这一导向下,“日常生活审美化”易导致审美低俗化的倾向,如近年来部分的质量不佳、过度商业化的作品,打着“甜宠电影”的旗号,并选择在“情人节”“七夕”等时间上映,过度使用流量明星以吸引受众及商业广告,脱离现实的悬浮叙事模式被观众戏称为“工业糖精”。将虚假与商业化包装为“美”的倾向正是“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审美风格倾向在新媒介时代文艺创作方面带来的弊端,亦是所有文艺创作者需要警惕的部分。

(三)电影受众审美与“日常生活审美化”

在传统的观演关系下,电影在银幕上播放,观众坐在台下被动地接受电影的传播。而在新媒介时代下,观演关系发生了巨大的变革,交互性大大增强。如今,许多电影作品选择线上与线下联动的方式进行展演,观众可以用“点赞”或者发送弹幕等多种方式与艺术作品和艺术创作者进行多维度的互动,甚至不少观众乐于将影片重新剪辑、拼贴,创造出全新的故事线索并上传到新媒体平台与他人分享,以观众的角度进行电影的“二次创作”。

观众自发的“二次创作”本身是一种自我建构以及自我审美的过程,而观众“点赞”则是在新媒体的即时互动效应之下实现审美愉悦的过程。这也意味着,在社交媒体蓬勃发展、极具强调个体主体性的时代背景下,“日常生活审美化”的美学模式被加强了,更进一步颠覆了传统的审美模式,更加迈向审美大众化的范畴。

值得关注的是,电影受众审美的这种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倾向还会深刻地反作用于电影创作。早在2010年,大卫·芬奇指导的电影《社交网络》就以社交网络媒体的人际关系、社会变化等为主要故事线索,斩获了3项奥斯卡大奖。正是社交网络在受众中的普及,与社交网络相关的内容才在观演关系中获得了更多的关注度。而在2021年的热播电影中国青春片《盛夏未来》中,在几处重要的剧情起承转合的关键点,都可以看到当下流行的社交媒体的身影,例如微信、抖音等。这种创作内容的变化,体现的是对电影观影关系社交网络化的认可,亦是电影受众审美的日常生活审美化的证明。

新技术与新媒介层出不穷,无论是更加注重互动性的VR、AR,或是致力于打造全维度互联互通世界的元宇宙,或许都将在未来对电影的观演关系产生更大的推动与变革。在电影观影关系的当代审美嬗变中,日常生活审美化的趋势势不可挡,作为电影创作者或把关人,更多应考虑的是如何将其引入正轨,更好地推动电影行业的发展。

三、“日常生活审美化”的未来超越

学者叶朗曾在其著作《美在意象》中提出:“越来越多的人在日常生活中追求一种精神享受,追求一种快乐和幸福的体验,追求一种审美气氛。人们通过图像化、视频化、虚拟化对现实世界进行美化,或者重新建构美的世界。”[6]其研究真实地表达了在数字媒介时代的审美嬗变,即“日常生活审美化”的美学命题更加深入普罗大众的生活,更加泛化。

如今,已逐渐迈入社会的00后已成为我国互联网时代文艺传播与接受的重要中坚力量,生于互联网时代、成长于互联网时代的00后被称为互联网时代的原住民。在新媒介技术的影响下。“日常生活审美化”的美学命题发生了多角度、多维度的当代转向。在社会交往及人际关系层面,00后社交更加倾向于基于兴趣爱好和共同体验形成的线上非正式群体,而非线下的实体群体,社交行为被虚拟化、扁平化,线上线下的概念被模糊。[7]在审美价值认同层面,不少00后年轻人痴迷虚拟的“纸片人”,网络虚拟人物偶像的兴起也映射了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加强,人们关注和崇拜的不再是实体,而是一个虚拟的形象。在审美体验层面,社交网络、短视频、新媒体文艺、网络游戏等形式无孔不入,这使得审美可以无处不在、无时不在,审美几乎是一个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的过程,精神食粮的极大丰富无形中降低了人们对美的追求和渴望。在以上的日常生活审美化当代转向中,我们可以看到该命题在新时代对新媒体经济和文化产业带来了推动作用,但同时也容易导致人的物化和异化。

在日新月异的数字媒介时代,我们应当关注“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审美嬗变与当代转向,同时亦应当关注“日常生活审美化”这一审美风格的未来超越。2002年,陶东风率先关注到了“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当代转向,并在其研究成果《日常生活的审美化与文化研究的兴起——论文艺学的学科反思》中指出:“在当下,审美已经跨越了纯文学的界限,参与到了日常生活当中,艺术不再高居于可望不可即的审美殿堂里,审美已经平民化,流落到了一些日常生活场所里。在进行研究时也应适当扩充其研究边界,及时调整研究方式和研究方法。”[8]

陶东风提出的审美的改变与研究方法及界限的更迭,是站在2002年的时间节点上对曾经的超越;而如今在新媒介时代,我们不仅需要站在当下的时间节点去观察“日常生活审美化”这一命题的当代转向,更加需要展望未来以完成对“日常生活审美化”这一命题的超越;应辩证地对待该命题的深层含义,一方面是持有积极的态度,重视“日常生活审美化”这一美学命题在新媒体时代的审美价值及实用经济效应,认清在技术革命下该趋势的发展现状,顺应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发展趋势。另一方面也应注意到在技术更迭与商业化洪流之下,“日常生活审美化”审美风格的过度泛滥,将易导致审美崇高性的消解与审美的过度商业化,以及可能使受众过度沉浸在虚假的审美幻觉当中。同时,我国应大力发展审美教育,以受众审美境界的整体提升,完成“日常生活审美化”美学命题的当代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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