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孔子的忧乐观
2023-01-05孙旭鹏赵文丹
孙旭鹏 赵文丹
(西安石油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5)
孔子作为儒家思想的创始人,其既有同于常人的所忧所乐,也有异于常人的所忧所乐,正是在这些异于常人的忧乐中,我们可以察觉到孔子胸怀天下的社会担当精神。可以这样讲,孔子的忧乐观正是其精神品格的独特体现,我们通过对孔子忧乐观的考察,能够更深入地理解孔子的精神世界。然而,目前学界对于孔子的忧乐观却研究较少,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缺憾。孔子以成为“圣人”为最终的人格追求,然而其所追寻的成圣之路始终是从日常生活开始、从常人的所忧所乐开始,孔子在常人所忧所乐的基础上,经历了一个升华的过程,最终上升为对于“道”的忧乐。在集中体现孔子思想的典籍《论语》中,表达孔子情感色彩的“忧”和“乐”均出现过多次,从中我们也能够深切地体会出孔子何所忧、孔子何所乐。孔子所忧虑的不是个人利益的得失,而是“道”的失落;孔子所乐的不是个人利益的满足,而是对于“道”的传承。总之,孔子将个人生命完全投入到了对于“道”的承担之中,塑造着一代又一代儒者的社会担当精神,同时也不断提醒着我们当代人,只有将个人发展融入到社会发展之中,为社会发展贡献自己毕生的力量,才能够真正实现自我价值,自我价值的实现绝不仅仅只是对个人利益的满足,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具有服务社会的担当精神。
一、何所忧
孔子所忧虑的既有同于常人之处,也有异于常人之处。同于常人的忧虑来源于现实的日常生活,正是在常人所忧虑的基础上,孔子进一步上升为对“道”的忧虑,对社会的担当精神。从某种意义上来看,孔子之“忧”也是一以贯之的,在那些来源于日常生活的忧虑之中,也始终彰显着“道”的存在。也就是说,孔子尽管有同于常人的忧虑,然而却并没有止步于常人的忧虑,孔子所忧虑的不是对个人利益的满足,而是对整个社会能否实现一种和谐秩序的忧虑,其关注的焦点是能否实现“天下归仁”。
孔子首先从日常生活来谈“忧”,即从与每一个人都息息相关的事件出发,来探讨常人应该如何来应对忧虑。社会生活纷繁复杂,每个人所面临的具体情况也不尽一致,但是相同的一点就是每个人都处在血缘亲情的关系之中,孔子正是从每一个人都必须面对的血缘亲情关系出发,来谈论常人之所忧。当孟武伯向孔子问何为孝的时候,孔子说:“父母唯其疾之忧。”(《论语·为政》)尽管这里的“其”指的是父母还是儿女尚存在争议,然而表达了子女和父母之间的关爱忧虑之情却是无疑的。这种建立在血缘亲情基础上的忧虑无疑就带有某种普遍性,并且深深扎根于日常现实生活之中,这种忧虑之情来源于天然的情感,是不需要进行反思的,孔子认为这就是“孝”的情感基础。“孝”的生发正是源于血缘亲情,这是每一个普通人都要面对的情感,当然孔子也不例外,其正是从常人的情感出发来谈论孝道,将“忧”与“孝”联系在了一起。“忧”之切而“孝”之深,孔子认为“孝”还体现在对于父母优秀精神的传承,作为子女还要忧虑能否传承“父之道”。孔子讲:“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论语·学而》)孔子认为作为孝子对于父亲行为合理的部分要有一种传承意识,长期不改变。由此可见,在孔子“孝”的思想中深深印刻着“忧”的意识,忧虑父母的精神能否得到传承。这种蕴含在孝道中的忧思可以让每一个普通人都产生共鸣,正如梁漱溟先生认为:“孝弟之根本还是这一个柔和的心理,亦即生命深处之优美文雅。”[1]125孝道是植根于人的内心的,与孝道相伴随的忧思也是根植于人的内心的。
孔子认为建立在血缘亲情基础上的忧思是每一个普通人所共有的,那么,是不是孔子认为每个人只要做到忧虑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就足够了呢?答案是否定的。孔子进一步将建立在血缘亲情基础上的“忧”进行了升华,通过“推己及人”的方式,将普通人的忧思扩展,通过忧虑自己的父母到忧虑他人的父母,通过忧虑自己的兄弟姐妹到忧虑他人的兄弟姐妹。孔子讲:“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论语·雍也》)无疑,这是一种“推己及人”的思维,既然忧虑自己的父母,那么自然也应该忧虑他人的父母,于是通过这种方式,全天下的人都取得了一种联系。孔子基于血缘情感基础上的忧思也呈现出一种开放性,而绝不仅仅是固守于自身的封闭状态,可以这样认为,只有将普通人之“忧”进行一种推扩,才能构建起整个社会的伦理关系。忧虑自己的父母是为“孝”,忧虑他人的父母就是“爱人”,即为“仁”,所以当樊迟问何为“仁”的时候,孔子就直接回答是“爱人”。如此,“忧”与“孝”“仁”都联系在了一起,忧虑自己的父母是“孝”,忧虑他人的父母则为“仁”。正如钱穆先生所认为:“父母爱其子女,子女爱其父母,便是人人有此一颗爱他心之明证。把这爱他心推扩,即是孔子之所谓‘仁’。”[2]11孔子正是从普通人都具有的血缘亲情出发,将个体之“忧”推扩为社会之“忧”,孔子的道德理想从来不仅仅聚焦于个体,而是充满着对整个社会的关怀之情,寻找社会伦理关系的共同情感基础,这在其对普通人忧思的阐发中体现得尤为深刻。
如果说建立在“孝”基础上的“忧”是一种正面情感的话,那么仅仅为自己利益考虑的“忧”则就是一种反面情感。孔子又是如何看待这一类型的“忧”呢?孔子讲:“君子谋道不谋食。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君子忧道不忧贫。”(《论语·卫灵公》)作为普通人来讲,为自己利益所忧虑的无过于贫富,然而孔子认为想要成为“君子”,就不应该仅仅为自己的贫富所忧虑,而应该为“道”所忧虑。正如美国汉学家赫伯特·芬格莱特所认为:“在君子的行为举止中,任何有关财富的不确定,都不意味着感到忧虑和不安。”[3]41但是“小人”却只忧虑自己的财富,孔子把这种追求个人私利的人称为“小人”,而与“君子”相对照。孔子讲:“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论语·里仁》)又讲:“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论语·卫灵公》)孔子这里的“君子”和“小人”主要是从人格层面来讲的,“小人”只顾追逐个人的私利,当追逐个人私利而不得的时候,便无所作为了。所以在孔子那里“小人”之忧与“君子”之忧是根本不同的,“小人”只为个人私利所忧虑,而“君子”则为整个社会所忧虑,于是孔子劝告自己的弟子:“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论语·雍也》)“君子”与“小人”的根本差异在于,“君子”能将自身之忧外扩,进而忧他人、忧社会,“小人”反是。
很显然,想要从“小人”之忧升华为“君子”之忧,必然要经历一个过程,这个过程在孔子看来就是一个“学”的过程。“学”的是什么呢?“学”的是“德”。孔子讲:“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论语·述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孔子认为讲习学问的过程也就是培养道德的过程,“讲学”与“修德”是一致的,因为“讲学”“修德”是“小人”成为“君子”的必由之路,因而“德之不修”“学之不讲”也成为孔子忧虑的重要内容。
其实,孔子对“讲学”与“修德”的忧虑本质上仍然是对于“道”的忧虑,一个人能否坚守“道”从根本上是由是否具备“德”所决定的。孔子讲:“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论语·述而》)“道”是追求的最终目标,“德”是追求“道”的根本依据,如果没有“德”的养成,又何谈“道”的追求。所以一方面忧“道”,一方面忧“德之不修”,二者本质是一致的。“主体所面临的,已不仅仅是个人的道德选择,而是弘乎社会之道(理想);他不仅要对自我的行为负责,而且担负着超乎个体的社会历史重任。”[4]16由此,在孔子那里,对“道”之忧与对“德”之忧合二为一,从某种意义上讲“自我的行为”也正担负着“社会历史重任”,只有拥有了个体之“德”才能担负起社会之“道”。然而,个体之“德”又不是轻而易举所能够获得的,必须经历一个艰苦的学习过程,孔子结合自身习“德”的经历讲道:“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论语·为政》)由此可见,孔子毕生所学习的内容都涉及对人与人之间交往规则的认知与遵循,本质都属于“德”的范畴,并且也是一个逐步深化的过程。英国汉学家葛瑞汉如此评析孔子“学”与“德”之间的关系:“首要之事是学习与获取知识;只要你有知,行为方向便会自我确定,矛盾的内心倾向也会自我调整。”[5]36由此可知,孔子认为学习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道德自我养成的过程。
既然孔子如此忧“道”,进而又忧“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那么为什么孔子在讲“仁者”的时候又认为应该是“不忧”的呢?孔子讲:“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论语·子罕》)很显然,孔子这里的“仁者不忧”并不是指向“仁者”不忧“道”,否则就会出现明显的前后矛盾。那么,“不忧”的究竟又是什么呢?结合孔子对于“小人”之忧的阐发,“不忧”只能是指向“小人”之所忧,比如对贫富的忧虑。质言之,“不忧”的是个人的利害得失,而“忧”的对是整个社会道义的担当,在孔子的“忧”与“不忧”之间,我们可以更为深刻地洞察孔子理想中的仁者品格,以及孔子勇于进行社会担当的价值选择。正是在坚守“道”的过程之中,才能实现对个人忧虑的消解,完成从“小人”之忧到“君子”之忧的升华。甚至孔子在追寻“道”的过程中,已经抛却了对生死的顾虑,孔子讲:“朝闻道,夕死可矣。”(《论语·里仁》)孔子认为生命的价值就在于“闻道”,而不在于生命本身的长短,对个人的忧虑莫大于生死,在“道”面前生死都可以忽略,还有什么不可以忽略的呢?这也发展到后来孟子所主张的“舍生而取义”(《孟子·告子上》),个人的生死已经融入了对社会道义的担当之中,生死就显得渺小,而道义就成为一种最高的追求。孔子正是在对社会道义的担当之中,抛弃了个人的利害得失之情,甚至抛弃了对于生死的顾虑,所以孔子所谓的“仁者不忧”正是在忧“道”之中才能实现。在孔子那里,忧“道”、忧“德之不修”“学之不讲”与“仁者不忧”是并行不悖融为一体的。
二、何所乐
孔子不仅多次提到“忧”,更是屡次提到“乐”,“忧”与“乐”就如同一枚硬币之两面,在孔子的思想体系中互为关联。孔子忧的是“道”,忧的是“德之不修”与“学之不讲”,那么其乐的也正是对“道”的追求,乐的是“修德”与“讲学”的过程。孔子正是在“乐”中实现了忘“忧”,在“忧”中追寻仁者之“乐”,我们通过考察孔子之“乐”,更能够体察其醇厚的道德人格,以及以天下为己任的社会担当精神。
孔子认为君子之“乐”超越了对于贫富的忧虑,物质上的贫穷并不妨碍真正的君子之“乐”,快乐的源头在于精神层面,而不在于物质层面。孔子称赞颜回的人格修养:“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论语·雍也》)普通人一般都无法忍受极度贫困的生活,而颜回乐在其中,原因正在于颜回之“贤”,即其有更为高尚的人格追求,超越了对于贫富的忧虑,追寻一种精神之“乐”。孔子又讲:“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论语·述而》)由此可知,孔子认为真正的快乐源于“道义”,而不是“富贵”,这也就可以理解其赞扬颜回的原因,其看重的是颜回对“道义”的坚守。孔子之“乐”之所以能够超越世俗之乐,从根本上是因为孔子之“道”具备一种超越性,需要一种不断学习不断追寻的过程。“孔子的‘道’不仅是现世人生之道,也是超越意义的‘形而上者之谓道’的终极本体意义的‘道’。”[6]
那么,作为普通人又如何超越世俗之乐,与“道”合一获得一种精神之“乐”呢?孔子认为只有通过学习来修德,并且这种学习的过程本身就充满着快乐,足以让人忘记忧愁。《论语》的开篇就提到学习的快乐:“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论语·学而》)杨伯峻认为在古书中“习”有“实习”“演习”之义[7]2,由此可知,孔子讲的学习就不仅仅是对知识的学习,更是在日常生活中进行自我道德行为的养成,这种“习”就带有鲜明的实践品格,具有“修德”的指向,而所有学习的快乐正是源于“修德”。孔子认为只有“仁者”才能保持一种长久的精神之乐,而只关心自身利害得失的“不仁者”是不可能具有这种快乐的,“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论语·里仁》)在孔子看来,“乐”与“仁”紧密联系在一起,没有仁德之人是不具备这种精神之乐的,他们随着自己的利害得失而心情起伏,处于一种永远的忧虑状态之中。只有具备仁德的“君子”才能不为贫富所动,“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论语·卫灵公》)“君子”在贫困的状态下仍能够坚守“道”,从而获得一种精神之乐,就如同颜回之乐一样,而“小人”在贫困的状态下则一无所有。如何从“小人”转化为“君子”,孔子认为关键就在于“学”,“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论语·学而》)孔子认为“君子”就应该抛弃对于生活物质层面的忧虑,不断地通过学习接近“道”,人生的精神之乐就在其中。
在孔子看来,人生的真正快乐是对于道德的追求,在这种追求的过程中就可以实现一种“仁者”之乐。孔子讲:“知者乐水,仁者乐山。”(《论语·雍也》)“知者”“仁者”指向道德品格,而“水”“山”则指向现实中美好的具体物象,通过将道德品格与美好物象加以联系来反映有德者所具备的美好情感,而这种情感本身就有使人快乐的能力,正如陈赟对儒家之乐的理解:“此乐不在遥远的天国,不在离开人间世的涅槃境界里,而就在此世间,在吾人生命的表与里。”[8]16孔子认为有德者正是在自身的生命中发掘快乐的源泉,而不依赖于外在的贫富,以致可以达到“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论语·述而》)的精神境界。孔子认为,人生命本身之所以具备快乐的源泉,完全是因为生命本身具备德性基础,只不过这种德性基础需要经过一个不断学习的过程,才能转化为现实的道德行为,因而孔子在谈到人性的时候讲:“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论语·阳货》)人性原本都是相近的,差别就在于后天的学习,能够通过不断学习来“修德”的人就成为“君子”,反之则成为“小人”。在孔子看来,要想获得一种长久的精神之乐,就必须经历一个艰辛的学习过程,从而实现“仁者”之乐,并且这种“仁者”之乐为每一个人敞开着大门,每一个人都具备实现“仁者”之乐的德性基础,人生的真正快乐就蕴藏在学习的过程、追求道德的过程之中。
质言之,孔子所追求的始终是遵循“道义”的精神之乐,而非追求富贵享受的物质之乐,在孔子看来这两种快乐是相互对立的,只有抛弃沉溺于其中的物质享乐,才有可能获得精神之乐。孔子讲:“益者三乐,损者三乐。乐节礼乐,乐道人之善,乐多贤友,益矣。乐骄乐,乐佚游,乐宴乐,损矣。”(《论语·季氏》)所谓的快乐之间存在着如此大的差异,从一个人所追求的快乐中能够折射出其道德品质的高下,孔子所赞赏的快乐处处闪耀着德性之光,“孔子认为没有了内心的仁,外在的礼乐制度也就失去了意义”[9]23。由此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孔子将“义”与“利”看作是一种对立的关系,并深刻影响着包括孟子、荀子等一系列后来儒者对义利关系的理解,“义”与“利”本质的不同就在于,“义”包含着道德的因素,而“利”则并不包含有道德的成分。按照孔子的理解,只有在追求道德的“义”中,快乐才能是持久的,才能获得“君子”之乐,超越单纯追求物质利益的“小人”之乐。总之,孔子之乐,乐在“为学”的过程之中,乐在“修德”的过程之中,乐在守“道”为“义”的道德实践之中。
三、“忧”与“乐”之间
通过对孔子何所忧、何所乐的分析,我们可以清晰地了解孔子忧乐观的指向,孔子忧的是“道”,乐的也是“道”;忧的是追求物质享受的“小人”之乐,乐的是通向学习追求道义的“君子”之乐。在孔子的“忧”与“乐”之间,“忧”与“乐”通过一种奇妙的辩证否定合二为一,通过否定“小人”之忧乐,肯定了“君子”之忧乐;通过担忧沉溺于“小人”之乐,肯定了具有精神超越意义的“君子”之乐。没有对“小人”之忧乐的否定,也就无法实现“君子”之忧乐,同时真正的“君子”之乐也正是“君子”的所忧之处,在孔子那里“忧”与“乐”最终又实现了一种高度的统一,最终“忧”于“道”,“乐”于“道”。
在孔子看来,“君子”的所忧所乐不同于“小人”的所忧所乐,“君子”的忧乐正是通过否定“小人”的忧乐而得以呈现,从这一角度看,“忧”与“乐”是对立的,孔子“忧”的是“小人”之“乐”,“乐”的是君子之“忧”,在孔子那里,“忧”与“乐”首先是一种互为否定的关系。孔子讲:“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论语·卫灵公》)从孔子的整个思想体系来看,其“远虑”的内容指向的是“道”,在追求“道”的过程中才能实现一种精神之乐,其“近忧”的内容则无疑指向一种“小人”之忧,忧虑于自身的贫富得失,这二者是根本对立的。钱穆对孔子的“远虑”如此理解:“惟所谓远虑者,乃正谋,非私计。如古人戒蓄财多害,蓄财似亦为远虑,实则非。”[10]378由此可见,孔子所谓的“远虑”与“近忧”并非指向同一个层面的忧虑,也并非指向不同时间节点的忧虑。这里的“远”与“近”主要不是时间维度的,而是精神维度的:只有道德高尚的人才能够看得远“忧”得远,为整个社会的发展而忧虑,此为“远虑”;而道德低下的人只关心自身的利益得失,只为自己的蝇头小利打算,此为“近忧”。
“君子”之忧与“小人”之忧根本不处于同一个层面的,二者是完全对立的,同样,“君子”之乐与“小人”之乐也不处于同一层面,“君子”所追求的精神快乐在“小人”那里往往“不堪其忧”,“君子”的所忧所乐与“小人”的所忧所乐是完全不同的。孔子认为,正是通过观察一个人的所忧所乐,可以了解一个人的道德品行,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孔子忧乐观的实质是道德观,忧乐可以折射出一个人的道德品行,正如孔子讲:“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论语·为政》)人的道德品行同样可以通过观察其所忧所乐而得以了解,这是想隐藏也隐藏不住的。由此可知,孔子的忧乐观尽管指向一种个人情感,为什么事情而忧,为什么事情而乐,然而这种个人情感本质上是一种道德情感,只有合于“道义”的“乐”才是真正的“乐”,不合于“道义”的“乐”反而正是孔子之所“忧”。其实,孔子的一生都在追寻这种“乐道”的体验:“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论语·雍也》)可以说,孔子正是好于“道”、乐于“道”的典范,他以身示范地教导人们要从追求道德中获得精神之乐,而不应沉溺于物质享受之乐。
如果说“小人”之忧乐与“君子”之忧乐是完全对立的话,那么在“君子”那里,“忧”与“乐”却奇妙地完成了一种统一,最终“忧”于“道”而“乐”于“道”。孔子一方面讲“君子忧道”(《论语·卫灵公》),另一方面又讲“知者乐”(《论语·雍也》),其实孔子所谓的“知者”本质上也就是道德高尚之人,前面我们讲过孔子认为学习的过程其实就是道德修养的过程。那么,具备道德情感的人一方面“忧”,一方面又“乐”,这二者是矛盾的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忧”与“乐”在孔子那里是统一在一起的,“忧”的是“道之不存”,正是在这种担忧中,通过努力学习来提升道德修养,最终践行“道”,而“乐”正在其中。可以讲,孔子是由“忧”而“乐”,在“忧道”的同时其实已经蕴含着一种精神之“乐”,“忧”与“乐”正如同一枚硬币的两面,共同成就了“君子”的道德人格。
由此我们发现,在孔子的“忧”与“乐”之间并没有存在任何的隔阂,其共通之处都在于对“道”的担当,这也是孔子认为作为“君子”应该具备的道德品格。孔子的忧乐观具有鲜明的社会担当精神,这也深刻影响着后来儒家知识分子关怀社会、改造社会的崇高情怀。孔子所讲的“学而优则仕”(《论语·子张》)正是儒家知识分子勇于担当社会责任的生动写照。孔子认为通过学习走向仕途的初衷就是主动承担社会责任,而绝不是对个人利益的追求。孔子的忧乐观直到今天依然具有十分重要的价值,时代不论如何发展,个人价值都必须通过承担社会责任奉献社会来实现,而追求个人利益、个人享乐永远也无法实现个人价值。个人的发展离不开社会,社会的发展也离不开个人,二者紧密联系在一起。作为当代人,只有努力提升自己的道德品格,做到“君子”之忧乐,摒弃“小人”之忧乐,整个社会才能得以健康发展,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才有切实可靠的保证。并且更为难能可贵的是,我们在孔子忧乐观中更能体察出其最为质朴的生态伦理思想。从生态文明的视角来看,孔子“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的思想不仅包含着对崇高道德人格的追求,更蕴含着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深刻思考,这丝毫不逊色于道家老子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考,“老子的形而上学关照的对象就是人们所生活于其中的自然世界”[11]。孔子同样在思考人类如何处理好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同样在追求一种“天人合一”的境界,这也是其忧乐观的应有之义,要求我们现代人担负起生态文明建设之社会责任。
四、结语
孔子的忧乐观立足于普通人的情感,在此基础上进行了一种道德升华,从“小人”之忧乐转化为“君子”之忧乐。“忧”与“乐”作为一种情感状态,是每一个人都具有的,孔子认为这种情感状态关涉道德,从何所忧何所乐中就可以呈现出一个人的道德品格,因而,“忧”与“乐”不仅仅是一种情感状态,更指向道德人格。我们可以从孔子的忧乐观中看出他的道德追求,这种道德追求主要体现为对于个人利益得失的抛弃,对于整个社会利益的关注,亦即对于“道”的主动承担。孔子的忧乐观直到今天依然具有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在当前市场经济的大环境之下,一部分人只顾追逐自己的利益,而放弃了对于社会的责任,但是只求一己之“乐”并不能够实现个人价值,只有将个人融入到社会之中,主动承担社会责任,为实现社会之“乐”而努力,才能够真正实现个人价值。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通过学习修德的过程实现一种转化,从“小人”之忧乐转化为“君子”之忧乐,只有如此才能够获得一种真正的精神之乐,在实现个人价值的同时,为社会的发展进步作出自己应有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