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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共微型抗日根据地的发展路径
——以1940—1945年信南抗日根据地为中心

2023-01-04

黑龙江社会科学 2022年3期
关键词:信阳边区根据地

杜 强

(淮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旅游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信南抗日根据地,主体位于信阳县(今信阳市浉河区)南部,为中共华中抗日根据地八大战略区之一的鄂豫边区(另外七个为淮北、淮南、皖江、苏北、苏中、苏南和浙东[1]。鄂豫边区“东起安徽宿松、太湖和江西彭泽,西至湖北宜昌、当阳、荆门,北界河南舞阳、叶县,南临幕阜山麓和洞庭湖畔,在鄂豫皖湘赣5省交界区的60多个县内”[2])的重要组成部分。信阳县“分楚豫、隔江淮,武胜关、平靖关、九里关三关相峙,据关可南控江汉,北制郑洛,西扼宛随,东进潢固”[3]2,为兵家必争之地。对日军而言,控制此地可保平汉铁路信阳至武胜关段、信汉公路、信应公路等交通线安全无虞,因此日军沿线设置众多军事据点,意图长久占领。对国民党而言,占领信南可阻日军西进,故国民党第22、第29集团军等长期驻守紧邻信南的随州一带。对中共而言,信南为鄂豫边区北大门、连接鄂豫二省之咽喉,河南派出的秘密党员、干部多由信南抗日根据地掩护转移到鄂豫边区各地(郭欠恒:《忆信南地区的抗日斗争》)[4]。尽管这是一块四面被围、远离鄂豫边区腹地、只能“夹缝”中求存图发展,甚至“一枪就能穿透”[5]的微型根据地,但却堪称新四军华中游击抗日根据地的缩影,值得深入研究。

一、“夹缝”中的信南地区

信南地区“东起平汉铁路信阳至武胜关段,西抵桐柏山,北至浉河,南达应山县北部山区,为一个夹在桐柏山、大别山之间,南北长约70华里,东西宽约50华里的狭长山谷地区,素为连接湖北、河南二省要冲”(中共信阳县委党史办:《信南抗日根据地》)[6]。在全面抗战时期控制信南地区,是中共在战略要地信阳建立抗日根据地的关键环节。然而,想要控制该地区却相当困难。

微型抗日根据地的出现,主要是由于中共与日军、国民党军力量相差悬殊,无法将其控制的多块地区连成一片地域广大的根据地。而在信南地区,日军和国民党军势力就很强大。1938年10月,日军在信阳县城成立临时治安维持会,由其代行县政府职权,并先后由王华、周汉臣任会长[3]15。1940年春,改临时治安维持会为伪信阳县政府,辖建设、民政、工商、财政、复兴、教育6科和教务处。而在县以下,日伪势力则渗透到了最基层:1938年10月至1940年春,日军扶持伪势力在中山铺、五里店、洋河、王家店、王店、东双河、柳林、李店、李家寨、新店、武胜关、台子畈、大王冲和长台关建起了14个乡级维持会。1940年春,伪县政府又对基层政治体系进行了“升级”——在乡(维持会)之上设区,之下设保、甲。日本投降之前,日伪将统治区划分为一至八区,区署分别是信阳城、五里店、洋河、长台关、游河、冯家庄、西双河、新店,另设鸡公山特区[3]141。伪县政府的县辖区面积与此前该县乡域规模大体相当,区署则多是前国民党乡公所驻地,这反映出日伪政权在形式上严密控制了信阳县。

与建立伪政权相配合的是,日军沿着平汉铁路、公路沿线设置了众多军事据点,强行将信阳县分割为数个小块加以控制。据鄂豫边区1942年的调查,日军在平汉线以西,紧邻信南地区西部界线的信应公路上布置有平林市、蔡家河、十里河、陈家港、卫河、凉水沟、大庙畈、出山店、兴隆渠、土家岗、洛阳店、应山等20余个军事据点,平均6公里1个[7]14。此外,在信南地区西侧不远的宜汉—京钟公路上有军事据点56个,襄汉公路上有军事据点19个,大致10公里设据点一个[7]14-15。这仅是鄂豫边区调查清楚的据点,实际上在信南地区以西日军还占领有汉口到宜昌、京山到钟祥、长江埠到安陆等11条公路[7]12,这些公路上应该也有众多军事据点。而在信南抗日根据地西部边界平汉铁路线的信阳至武汉段不足230公里的长度范围内,布置有长台关、信阳、武胜关、广水等19个据点[7]13。在信南地区以北日军占有信阳至罗山,在东南方向占有麻城至汉口、宋埠至广水等7条公路,长度总计705公里[7]11-12。能控制700余公里的公路线,就是由于日军设置了众多军事据点。据在信南抗日根据地战斗过的刘子厚讲,“信南一隅,敌据点最稠”[刘子厚:《两年来的信应》(1941年5月31日)][4]。

日军能占领重要交通线、城镇并设置据点,离不开军队做后盾。据鄂豫边区1942年调查,日军谷岛房太郎第3师团约1.3万~1.5万人驻扎在信阳、黄陂、随县、孝感、花园一带,北野一次郎第4师团1.5万人则占领应城、京山、云梦、安陆诸县;而日军第6师团不仅将部分兵力布置于信阳,还将师团司令部设在县城[7]16-17。此外,在信南抗日根据地以南30公里的广水驻有伪军1500人,信阳县境内则大约有伪军2000人[7]22-23。可见,信南地区处在日军所构建的军事网络的“夹缝”中,信南抗日根据地也因此在绝大多数时间内无法与鄂豫边区的其他根据地直接相连,处境孤立。

庞大的日伪军政体系对信南民众实施的统治无疑是残酷的。1940年之前,“人发良民证,牛角烙钢印”,并实施连坐法。日伪军还布置明卡暗哨在主要路口和集市盘查过往人员,动辄以“通匪”名义逮捕或枪杀未带“良民证”的人。一时间,“日军、‘皇协军’、汉奸充斥集市,横行乡里,实为一个地地道道的法西斯统治区”(中共信阳县委党史办:《信南抗日根据地》)[6]。

然而,日军想完全占领信阳县也绝非易事,国民政府始终计划收复此地,并付诸了行动。信阳县城沦陷不足半月的1938年11月5日,“国民党青年军团实习队率600余民众收复信阳县城”,不过两天后“因日军反扑被迫撤离”[3]15。武汉沦陷后,中日军队在信阳附近展开过豫南战役、豫湘桂战役等大战,信阳县城曾三易其手,可见争夺之激烈。而且国民党县政府选择迁址办公,始终未放弃对可控区域的管理权。1938年10月至1945年8月,国民党信阳县政府在县城西北方的吴家店、平昌关、龙井和明港(豫湘桂战役爆发后,明港曾短暂沦陷)一带坚持办公,同时县政府一直保留有民政科、财政科、建设科、教育科、田粮科、秘书室等科室[3]140-141。国民党信阳县政府不离县境,并始终占据部分土地,这对于聚拢民心坚持抗战无疑是有利的。

驻武汉周边的日军和伪政权,压力主要来自于军事。全面抗战时期,鄂豫边区外围一直驻有国民党大军。据鄂豫边区的调查,1942年4月时,平汉线以西,有国民党汤恩伯第31集团军8.5万余人、王瓒绪第29集团军3万余人、孙连仲第2集团军5.9万余人、刘和鼎第39集团军1.6万余人、霍揆章第20集团军1.6万余人、周岩第26集团军2.3万余人等部,共计26万余人[7]29-32。平汉路以东,则有莫树杰第14集团军3.3万余人、游击第2第3第21纵队6000余人、鄂东保安司令程汝怀2万余人[7]35。至1945年8月,鄂豫边区外围的国民党大军仍未撤围。从最北部的河南叶县至湖北当阳,沿着鄂豫边区西部边界外围驻有第五战区的第15军、第1军、第55军、第41军、第77军和众多游击纵队;东部边界外围,即河南商水至江西九江,驻有第15集团军、第189师、第174师和第20第13第4第16第18游击纵队;南部边界外围,即当阳至九江,驻有第18军、第28军和第72军[《鄂豫边区形势图》(1945年8月)][8];北部边界外围,则有汤恩伯部活动。可见全面抗战期间,驻武汉周边的日军始终处于国民党大军的监视和打击下。

几十万国民党大军的存在,对于中共在武汉周边创建根据地可谓是利弊共存。有利的是,国民党军队始终牵制着日军,使其始终无法集中全力对付新四军第5师,鄂豫边区抗日根据地遂得以从1939年底局促于鄂中和豫南一隅,到1943年底从战略上包围了武汉和周边日军控制区[9]。不利的是,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后,虽然国共两党始终维持着合作局面,但也摩擦不断。日伪军和国民党军双重包围的态势导致中共只能谋求在远离鄂豫边区腹地的信南地区建立微型抗日根据地。

当然,角逐于信南的三方势力,均须有经济基础作支撑。鄂豫边区基本上处于亚热带季风区,传统农耕经济发达,信南地区便是水稻高产区。事实上,整个华中抗日根据地所在地区也“是我国富庶的地区,物产丰富,人口稠密,金融、贸易活跃,田赋和工商税收较多”[10],正是各方用武之地。如何在强敌环伺的“夹缝”中建立根据地,中共需要摸索出一条合适路径。

二、信南抗日根据地的发展路径

建立与巩固政权、拥有足够的武装力量和掌握一定的经济基础是中共创建抗日根据地过程中所把握的关键因素。1940—1945年,信南地区采取以中共中央统战政策为指导并与自身实际情况相结合的方针,按“三三制”原则建政,以地方武装为核心建立起“三位一体”的军事体制,以兼顾“众生”的目标为主要经济与财政策略,从而使信南抗日根据地得以在“夹缝”中生存与发展。

(一)建构“三三制”政权体系

全面抗战爆发至1940年5月,中共并未实现长期建政于信阳的目标。1938年10月至1939年上半年,中共河南省委、豫南特委派文敏生、齐光、余英与国民党信阳县长李德纯合作领导信阳县政府,但合作局面因李被国民党河南省政府免职而被迫终止。1939年下半年至1940年5月,通过发动抗日游击战、抗日宣传、抓汉奸与打土匪等举措树立威信后,趁日军主力与国民党军在正面战场对抗之际,由段远钟任书记的中共信南区委成立,同时由其指挥信南独立游击大队,信南抗日根据地实现了初创。

但初建的信南抗日根据地的政权建设工作存在缺陷,由于未能吸收党外人士参加政权,导致了各阶层的不满;此外,又面临人手不足、工作量大引发的任务难以落实的状况。好在中共信南区委及时地意识到,必须执行“三三制”,方能使根据地在“夹缝”中生存。1940年6月,中共信南区委与当地国民党员、士绅等联合组建起“信南乡保联合办事处”,代行区政府职权。同时,逐步将“三三制”推向基层。起初,在控制最稳固的中正乡、中山乡、民生乡、三民乡、民治乡5乡及其下属的20余保按“三三制”原则选举产生了乡、保政权(中共信阳县委党史办:《信南抗日根据地》)[6],并以此为基础成立了信南一区,这对信南其他地区的政权建设起到了示范作用。同年12月,由信南军政代表大会按“三三制”原则选出“信阳行政委员会”,代行县政府职权;同时,选举无党派人士蔡韬庵任委员会主席,中共党员颜醒民和中间派刘恩普任副主席(中共信阳县委党史办:《信南抗日根据地》)[6]。翌年初,在新成立的第三和第四区(第三区包括游河两岸的许家冲、黄土关、大庙畈3乡,第四区包括仙桥、笃祜殿沟2乡)按“三三制”原则选出了区、乡、保三级政权,各级政权中中共党员人数均未超过1/3(中共信阳县委党史办:《信南抗日根据地》)[6]。至此,信南抗日根据地初步建成了区—乡—保三级“三三制”政权。

而信南县政府的建立,则标志着信南抗日根据地“三三制”政权体系建设的基本完成。至1941年4月,信阳是鄂豫边区17县中尚未建立县级“三三制”政权的5县之一[11]24-25,为了落实中共鄂豫边区党委各县普遍建立团结的、群众基础深厚的、真正新民主主义的“三三制”政权的要求[11]18,也为执行刚刚通过的《豫鄂边区县各级政府组织条例》中要求各个县政府完成组织建设的命令(《豫鄂边区县各级政府组织条例——1941年4月8日在边区第二次军政代表大会上通过》)[12],是年9月,在有中共党员、民主人士和地方实力派等300余人参加的第二次军政代表大会上,选举出了由蔡韬庵任县长、颜醒民任副县长,包括秘书、民政、财粮、建设、教育、司法、税务和抗日自卫联队等下属机构的信南县政府。信南各级政权中,非中共党员均占到了2/3以上(中共信阳县委党史办:《信南抗日根据地》)[6]。

然而,信南“三三制”政权的完全巩固也经历了一番波折。1942年以前,由于过分强调民主,导致各级政权有被地主、富农专权的倾向[段远钟:《信南政权的强化及教训:地方政权工作检讨》(1941—1942年)][6]。1942年初至8月间,中共信南县委又强制撤换各级政府中的非中共党员,“一年来,县政府中五个中间分子干部,换了四个,乡长中之中间分子大部换完”[段远钟:《信南政权的强化及教训:地方政权工作检讨》(1941—1942年)][6]。而且,因中共信南县委以强制手段立威,使“人民亦感不到政府的宽大”,中间分子、实力派抱怨说:“一切都是共产党包办,(非中共党员)有的辞职,有的挂个牌敷敷衍衍”,“信南不如以前了”[段远钟:《信南政权的强化及教训:地方政权工作检讨》(1942年)][6]。被疏远的中间势力要么不再与政府往来,要么鼓动民众一起赴国统区谋生[段远钟:《信南政权的强化及教训:地方政权工作检讨》(1942年)][6]。这无疑是一个危险信号,信南“三三制”政权面临失败的风险。

关键时刻,中共鄂豫边区党委出面阻止了情况进一步地恶化。1942年8月,一方面,中共鄂豫边区党委坚决挽留中间派人士蔡韬庵继续任县长;另一方面,意识到问题严重的信南县委也多次邀请被撤换掉的人员重新出来工作。事实上,尽管两年来双方出现了一些矛盾,但也互相加深了对对方的了解:中共认识到离开开明地主、士绅等势力,其减租减息等诸多政策必然执行困难;实力派则意识到在国民党一时无法回归的情势下,中共不仅抗日坚决,也有实力保护其利益。因此,1943—1945年间,各级政府工作稳中有进,对于巩固信南抗日根据地起到了关键作用。客观来讲,以民主为精髓的“三三制”政权使鄂豫边区各阶层享有以往政权治下无法得到的政治权力和安全保障,从而获得了人民的衷心拥护。比如当地政府征兵时,有的县的员额超出计划额的10倍以上[13]5,信南县的第2游击纵队更是得以扩编为新四军第5师第26团(严诗学:《信南地区的抗日斗争》)[4];一位60余岁的乡绅,跋山涉水、不辞劳苦去参加鄂豫边区代表大会[13]1……

(二)建构以地方武装为核心的“三位一体”军事体制

地方武装是信南抗日根据地的核心军事力量。1939年初,中共河南省委将活动于台子畈、李家店、谭家河的铁道破坏队和青年农民武装整合为信南抗日游击队;7月,信南抗日游击队与从四望山来的一排新四军合并为信南独立大队,信南地方武装从而粗具规模;11月,又扩编为信南游击大队,兵力超过两个连。1941年初,又由信南、应山两地武装整编成信应抗日游击总队,由此成为信南抗日根据地的主要武装力量。此外,这支地方武装又在主力部队和民兵间起到了桥梁作用。首先,地方武装是主力部队的后备军,如信南第2游击纵队被直接编成新四军第5师第26团(严诗学:《信南地区的抗日斗争》)[4]。其次,地方武装领导民兵发展,信南几乎每乡均有30~50人组成的自卫大队等民兵武装,“几乎是无户不兵”(严诗学:《信南地区的抗日斗争》)[4]。至1941年5月,信南抗日根据地地方武装和民兵总人数已接近1万(中共信阳县委党史办:《信南抗日根据地》)[6]。

以信南地方武装为主导的“全民皆兵”式力量,曾多次粉碎日伪军的“扫荡”。如1940年春,信南游击大队主攻日伪信南军政中心鸡公新店据点,同时民兵割电线、砍电杆、破坏铁路,从而打退了日伪军。不久,信南游击大队围攻日军机枪阵地,民兵则趁机夺走日本仓库中皮鞋20余双、食盐1000多斤等众多物品(《李华光回忆党在台子畈等地的抗日活动》)[6],再次粉碎了“扫荡”。普通民众在战时则以抬伤兵、送信、打探消息、带路等方式协助军队。由于信南军民穿着无异,遂使日伪奸细一进根据地便很容易被发现[劲虎:《信应的面面观》(1941年7月7日)][12]。

1940年11月,为雪春季战败之耻,日军第11军发起大规模进攻,企图一举占领信南抗日根据地(中共信阳县委党史办:《信南抗日根据地》)[6]。危难之际,信南抗日游击总队一面监视日军动向,一面带领民兵百姓将日军可能通过的道路挖成大沟并灌水、投障,再动员民众把可能作为日军据点的80多个寨子全部拆除,还利用熟悉地形之优势一夜间破坏日军公路40余里、空碉堡20多座;同时,让老百姓主动撤离并藏好粮食等物资。结果日军不但扑空,而且在被破坏的路口还跌死了两匹马[劲虎:《信应的面面观》(1941年7月7日)][12]。在后续的“扫荡”中,日军修建新店到台子畈的公路,可其“白天修一尺,晚上被扒一丈”,重修时则被“扑!扑!扑!的枪声吓走了”[劲虎:《信应的面面观》(1941年7月7日)][12]。待到日军大队人马来攻时,军民人等则转进到大别山深处了。

而挺过1941—1942年间的日军反复“扫荡”后,信南地方武装的战斗力有了很大提升。1942年8月17日,信南抗日游击总队所属的何健等7人对有13名日军把守的信阳县城边三里店据点发动了突然袭击,仅用5分钟即击毙日兵7人,并吓退其他日兵(《何健回忆打三里店日本卫所的情况》)[6]。1944年6月,信南抗日根据地手枪队队员几十人与正在抢夺老百姓物资的12名日军、6名伪军发生对抗,结果日军4人被击毙、6人逃跑,伪军则全部被擒获,还缴获长枪10条(《对信南政权建设及对敌斗争的回忆》)[6],战斗力可谓不俗。

信南地方武装还是鄂豫边区主力部队的得力助手。其实,“(新四军)五师的成立是从地武(地方武装)一点一滴发展起来的,地方武装参加正规军是起着决定作用。”[14]而且,“主力部队不会因补入地方武装而素质下降,而地方武装则因政治素质提高,力量加强。”[15]1943年秋,信南抗日游击总队配合新四军第5师第25团作战时,一举击败了日军平靖关运输队(《对信南政权建设及对敌斗争的回忆》)[6]。到1944年时,信南周边日伪据点已处于被迫固守的态势,再不敢轻动了(中共信阳县委党史办:《信南抗日根据地》)[6]。可见,地方武装上能支援正规军,下能带动民兵共同抗战,三者合力营造出的“三位一体”军事体制,起到了击败日军和保卫根据地的作用。

除了直接打击日伪军,信南地方武装也策反汪伪人员与其合作抗日。1940—1945年间,暗中帮助信南抗日根据地的汪伪人员可谓遍布于日方的交通站、车站、瞭望哨、递步哨、据点和碉堡中。汪伪人员暗中协助地方武装保卫根据地,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传递情报。如1942年7月,信南抗日游击总队利用伪第八区内线人送来的消息,一举在日军新店合作社夺得食盐200包。此举既解决了根据地的盐荒问题,又支援了新四军第5师。因策划周密,日军并未发现这位线人(黄应南:《我在“豫南对敌贸易物资统制局”工作期间的往事回忆》)[6]。第二,协助购买紧缺物资。如1942—1943年间,供职于日占鸡公山车站的陈某多次帮助根据地从汉口买回西药,并由伪保安队将药品隐藏起来,而后伺机转运到台子畈总医院用于治疗我方伤兵(黄应南:《我在“豫南对敌贸易物资统制局”工作期间的往事回忆》)[6]。第三,协助获得武器。如1942年的一个夜晚,在日军鸡公山车站工作的刘玉清、赵清河故意将4名日军灌醉后,取走新机枪2挺交给根据地敌工部长颜醒明(黄应南:《我在“豫南对敌贸易物资统制局”工作期间的往事回忆》)[6]。第四,协助保护军民出行。如平汉铁路武胜关站的肖子才、王文发、尹登宇,鸡公山站的张耀亭、袁之志,李家寨站的郝丙洲、王柏玉,柳林站的卫衔山、杨润九、王庭宪,东双河站的闵自良、周家恒、付集成等人,均系根据地的统战对象,他们曾多次帮助地方武装转移群众及军政要员过铁路、乘火车(黄应南:《我在“豫南对敌贸易物资统制局”工作期间的往事回忆》)[6]。

当然,仅靠击败日伪军和做好对伪军的统战工作,仍无法完全保证信南抗日根据地的安全,处理好与当地国民党军队的关系也很重要。而“以战讲和”,是信南抗日根据地处理国共摩擦的主要方法。信阳县为抗日前线与大后方的过渡地带,战略位置突出,因此国民政府在信南抗日根据地西侧布置了第31、第29集团军和众多游击纵队,其中鲍刚领导的游击纵队和第五战区第4游击纵队的防区先后与根据地西部直接相连。1939年国民党五届五中全会后,该地区的国共关系由相对融洽变得日益紧张、摩擦不断。同年11月下旬,鲍刚纵队屠杀了黄润清、陈沉、赵霞辉、周某4名中共伤病员,制造了“婆婆寨惨案”(邵敏:《婆婆寨惨案始末》)[4];1940年5月30日,鲍刚所部袭击了中共四望山游击队;同年6月8日,鲍刚所部又突然袭击正在围攻日军张家山据点的根据地部队……于是,在仅靠政治宣传无法制止鲍刚所部反共行为的情况下,1940年秋天,信南抗日游击总队对鲍刚所部发起反击,俘虏其100余人。但出于维持两党合作计,“连人带枪都送还给了老鲍”[刘子厚:《两年来的信应》(1941年5月31日)][4]。慑于威势,鲍刚不得不与根据地部队停战,给“信南带来了一个时期的稳定局面”(中共信阳县委党史办:《信南抗日根据地》)[6]。然而,国民党第五战区第4游击纵队取代鲍刚所部后,两军摩擦再起。在1942年,虽然国民党第五战区第4游击纵队屡到信南抗日根据地抢夺物资,但面对擅长山地游击战的根据地部队始终处于下风,只得停战。出于维持两党合作计,根据地部队坚持自卫原则,使国民党该游击纵队勉强维持到1944年豫湘桂战役爆发。

(三)建构以兼顾“众生”为目标的经济与财政体系

所谓兼顾“众生”,是指信南抗日根据地的财经政策照顾到了包括地主、富农在内的各阶层的利益,其前提是在发展中实现经济自给。鉴于四面临敌和处在桐柏山、大别山之间谷地中给养难得的情势,1940年根据地各部积极开荒、努力恢复生产力,以期达到战前水平而实现自给[劲虎:《信应的面面观》(1941年7月7日)][12]。这一年根据地开了粮食产量预计可达50余石的荒田,并按土质分别种植了棉花、茶树、豌豆与芝麻;新辟麻园20余处;新建林场1处,种植栗子树700余株、葡萄树50多株。各甲则成立农业生产互助队,从事改良稻种、发展养猪养鸡等。是年底,中心区每家平均有猪两头多、鸡蛋一个多[劲虎:《信应的面面观》(1941年7月7日)][12]。而同地区的国统区民众则生活苦困,如1940年国民党汉川县政府会议记录写道:“近来盐米昂贵,人民大苦。”[16]这一时期,鄂豫边区民众整体负担比沦陷区民众轻80%,比国统区轻60%[11]26-27。

兼顾“众生”还体现在与民众共患难。1942—1944年,信南抗日根据地连旱三年。为渡过难关,根据地领导民众生产自救,各级干部均认领一块荒地亲自耕作;同时,党政人员带头挖野菜,如县长蔡韬庵就领下了采野菜30斤的任务。此外,由信南县政府出面作保,倡导富户借粮食、贷种子给贫户;中共信南县委则派出工作组、宣传队走村入户,号召大家省吃俭用。“在党政军民齐心协力、共同努力下,终于熬过了难关。”(中共信阳县委党史办:《信南抗日根据地》)[6]

1940—1945年间,因很好地执行了“二五减租”政策,使得信南抗日根据地的赋税征收处在一个合理的水平上,从而保持了各阶级之间的团结。而在1940年前,信南当地民众赋税沉重,据家里有整套农具、家境相对较好的佃农严祥富回忆,其家租田26亩,因每年要将28担谷子中的15担交给地主周兴富,导致全家10口人仅能勉强糊口;而家里农具不全的佃户则只能贷粮度日,可每担谷子年息3斗的高利息,则使其无力偿还(《严祥富回忆减租减息和参加民兵活动情况》)[6]。1940年,信南抗日根据地正式建立后即开始实施减租减息政策,逐步改变了民众赋税沉重的状况。1940年秋至1942年8月,先在中山乡、中正乡和民治乡推行“二五减租”政策,虽有一定成效,但普遍存在明减暗不减的现象(中共信阳县委党史办:《信南抗日根据地》)[6]。这是由于地主威胁佃户称,国民党中央军很快就会回来,届时减下的租子要加倍偿还,遂导致佃户夜里又悄悄将白天减下的租子还给地主。但实际上至1942年9月,信南抗日根据地不但没有消亡,反而实力更强了。根据鄂豫边区颁布的《鄂豫边区一九四二年减租办法》,信南县政府采取说服教育与发动民众开说理会劝诫并举的方针,从而使地主意识到国难当头之际,离开了共产党,再多的财产也保不住。谭家河大地主潘鹤君称:“只要有田人都减,我也照减。”(《任振宇回忆录摘抄》)[6]“二五减租”政策由此落到了实处。

而发展手工业,则粉碎了日伪军和国民党军让信南抗日根据地得不到工业品的阴谋。首先,由信南县政府筹资兴办的大王冲、李家店、金华寺等公营手工工厂,生产了铁锅、毛巾、胭脂、墨汁等产品,满足了当地的基本需求(中共信阳县委党史办:《信南抗日根据地》)[6]。其次,鼓励私人办厂,私营纸厂、榨糖厂、卷烟厂、织袜厂、锅厂、窑厂纷纷成立,其中仅龙潭冲、郭家畈两地即有纸厂30多家。而这些工厂的产品不仅满足了信南当地的需求,还销售到沦陷区、国统区,增加了财政收入(中共信阳县委党史办:《信南抗日根据地》)[6]。

再者,通过实施贸易统制政策,解除了日伪的经济封锁、化解了财政危机,从而保障了信南抗日根据地民众的基本需求和金融稳定。具体做法主要有:其一,由税警队在柳林、李家寨、新店、台子畈、李家店等税卡征收进出口税,保护信南合法商人的权益,并负责缉私、查禁等工作;其二,执行保护法币、抵制伪币的政策,成立鄂豫边区银行信南分行并发行边币,根据地内法币同边币按1∶1汇率等价流通,从而保护本地工商业(《胡泽民谈信南县的财政工作》)[6];其三,发行救国公债;其四,利用统战对象从信阳、武汉等地购买药品、食盐等所谓“违禁物资”(中共信阳县委党史办:《信南抗日根据地》)[6];其五,利用伪币在沦陷区购买工业品。到1941年,信南抗日根据地商品流通顺畅、乡村市场活跃、必须品供应充足(中共信阳县委党史办:《信南抗日根据地》)[6],可谓局面稳定。

三、信南抗日根据地存在的历史意义

1940—1945年,中共中央制定的战时政治、军事与财经政策在信南地区得到了成功实践,在“夹缝”中建立了信南抗日根据地。作为鄂豫边区的重要组成部分和战时豫、鄂二省的战略支点,信南抗日根据地的存在有着重要的历史意义。

第一,政治意义。首先,以“三三制”为原则建立各级政权、推行民主政治,使信南民众切实享受了民主权力。以往国民党地方政权以地主为中间人向农户征收租税,在政府与地主共治的政治体制下,信南民众处于被统治、被压迫的地位,并无民主权力可言;而被日伪占领的一年多时间内,更是连基本生存权都无法保障。但在1940—1945年间,信南县的甲长、保长、区长以至县长均由信南民众依法选出,且有权监督和改选不称职官吏,由此新民主主义的政治、经济与文化政策遂得以推行[劲虎:《信应的面面观》(1941年7月7日)][12]。其次,信南抗日根据地的“三三制”政权和民主政治建设对全鄂豫边区也有着示范意义。事实上,鄂豫边区的民主政治建设并不顺利,即使是根据地核心区域鄂东、鄂中地区也不例外。如直到1942年11月,广济、黄陂、汉川等县乡级基层政权还存在政府官员只能由中共党员、贫下中农担任,而将地主、富农排斥在外等违背“三三制”原则的错误做法[13]7。而政权建设起步比鄂东、鄂中地区晚了近一年半的信南抗日根据地在1942年8月便基本解决了这个问题,开始严格按“三三制”原则建政。这也是鄂豫边区领导人视信南为示范区,多次尝试在此建立中枢机关的重要原因。最后,虽然信南抗日根据地日后为国民党军占领,但抗战时期打下的政治基础使中共在当地深入民心,这也是中原突围时国民党当局虽一再扬言将严办通共者,但当中原解放军从信南突围时民众依然冒险协助的原因。

第二,军事意义。从信南抗日根据地层面看,作为主力的地方武装内能保卫根据地,外能抗击日伪军和国民党反共军队,从而使根据地得以巩固。此外,地方武装带动了当地民兵的发展,在地方武装的训练指导下,该地区几乎每乡都有民兵自卫大队、基干中队,每保有自卫中队、基干分队,其中基干中队、分队人员可随时补充至地方武装中。从鄂豫边区层面看,由于信南抗日根据地的地方武装整体素质高、作战能力强,因此其成为新四军第5师的主要兵源之一:从信南走出了新四军第5师第26团等部队。

第三,经济意义。首先,在四面被围、日军屡屡“扫荡”、国民党游击纵队频频搅扰的环境中,保障数十万人基本实现自给自足就是不小的成绩。其次,推行以“兼顾众生”为原则的财经政策,抵制伪币、保护法币、适当发行边币、统制贸易、增加税收等一系列措施使信南抗日根据地保持了金融稳定,从而将中共中央、鄂豫边区的战时经济政策落到了实处。

结 语

创建抗日根据地,是中共壮大自身、打击敌人,实现中华民族彻底解放的重要途径,进而也为实现其新民主主义革命理想作了必要准备。相比于鄂豫边区核心区域和华中地区新四军根据地能在相互援助中进行建设,信南抗日根据地的建设基本是独立完成的。在华中地区其他新四军根据地内,中共军政力量总体处于绝对优势地位,处于弱势的其他阶层一般能够接受中共的各项主张。但信南抗日根据地绝大多数时间处在四面被围的“夹缝”中,外围日伪军、国民党军实力强大,内部地主、富农势力尤强。鉴于此,1940—1945年,信南抗日根据地结合自身实际情况,摸索出了适合自身发展的建设之路,并呈现出灵活性、自主性和独立性等特点。

首先,政权建设上体现出灵活性。在不损害普通群众利益的前提下,信南抗日根据地对实力派进行了倾向性照顾,信南县长多数时间由中间势力担任便是明证。这样安排,虽然使中共在政府中少占了几个关键职位,但维护了团结,也避免了出现地富势力叛国投日或迁至国统区等情况。其次,军事建设上体现出自主性。中共信南县委根据根据地面积狭小、不适合大规模成建制的新四军活动的情况,选择主要发展地方武装力量。这支地方武装一再成功挫败日军和国民党军的进攻,保卫了根据地的安全。这一点,与绝大多数中共抗日根据地依靠正规军的情况不同。最后,财经建设上的独立性。尽管绝大多数中共抗日根据地通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大生产运动实现了基本自给,但各根据地一般都有兄弟根据地作为外援,从而实现共渡难关。但信南抗日根据地则面积很小、几乎完全孤立,却能够独立地进行生产自救,采取贸易统制和稳定金融等措施,从而顽强地坚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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