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我国家庭教育知识体系的构建
2023-01-04高书国
高书国
一、 问题提出
所谓“知识体系”(knowledge systems)是指把大量密切相关却不同的基本概念和知识要点,系统、有序、指向性明确地组合而成的模块化、系统化、科学化的知识架构和知识集群。1966年,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教授陶尔士、陆克斯和雷等人,将人类知识分类成描述性知识、规范性知识、实践性知识和形式性知识四大领域。德国学者菲韦格尔(Viehweger)将知识划分为语言结构知识(包括文本模式知识)、世界知识或学科知识、百科知识、行动知识,即成功行动的先决条件和可能性的知识。(1)D.Viehweger,“Coherence-Interaction of Modules”,in W.Heydrich,et al.(eds.),Connexity and Coherence:An Analysis of Text and Discourse,Berlin and New York:de Gruyter,1989,pp.256-274.《中华人民共和国家庭教育促进法》第十一条指出:“国家鼓励高等学校开设家庭教育专业课程,支持师范院校和有条件的高等学校加强家庭教育学科建设。”从学科的视角分析,家庭教育知识体系是以家庭教育为研究对象,以提升家庭教育水平为目标,综合家庭教育哲学、家庭教育心理学、家庭教育社会学、家庭教育方法学等一系列相关知识元素及其关系的知识系统,具有其内在的规定性、独立性和本质属性。
家庭教育是人类诞生以来拥有最长发展历史的一种教育形态。我国是一个拥有5000多年历史的文明古国,具有适应农业社会需要的传统家庭教育文化与思想体系。一方面,我国传统家庭教育思想相对完备,集中表现为在理论与实践过程中“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间双向循环,目标自恰,逻辑自恰”(2)高书国:《中国家庭教育研究的理论缺失与自信重构》,《教育发展研究》2020年第2期。;另一方面,无论是古代中国,还是现代中国,家庭教育知识的生产始终没有作为一个独立的知识系统进入到公共领域,只是始终作为国家公共政策的“伴生物”和“附属品”的存在而存在。进入工业化时代,规模化的公办学校教育成为教育的主流,家庭教育的地位与发展空间受到长期抑制和挤压。从第一次工业革命到第四次工业革命,学校教育以及作为其核心功能的规模化培养方式达到极致,学校教育的主导地位更加突出,学校教育功能超越了其应有的领域和范围,甚至有覆盖以至替代家庭教育和社会教育应有功能与地位的趋势。
需要指出,知识体系构建是我国家庭教育理论发展和知识发展的重要使命。传统的家庭教育理论框架对于进入21世纪的中国来说不能完全适用,需要有一个文化传承、思想扬弃和理论创新的过程。更为重要的是,面对现代家庭教育发展的新趋势和家庭教育知识的潜在而巨大的需求,当代中国家庭教育知识供给与需要之间不平衡、不充分的矛盾十分突出,家庭教育知识体系建设存在诸多短板:一是公共家庭教育知识长期短缺。国家长期缺少家庭教育战略规划、法律法规和公共政策,家庭教育缺乏应有的法律地位和长期战略,家庭教育面临作为一个独立学科所需要的独立地位与未来前景的双重挑战;二是家庭教育知识体系缺少专业化组织机构,碎片化、经验型的家庭教育知识充斥,其中家庭教育知识缺乏学理基础和理论根基,面临可信度和权威性危机;三是家庭教育实践性知识缺乏规范化和可操作性,知识的“创造”者自说自话,知识的应用者无所适从,在知识供给者与需要者之间形成家庭教育知识无用的“双重困惑”。四是我国在现代家庭教育知识体系构建中处于“后来者”的地位,缺乏权威性的本土理论和成功的家庭教育的实践性知识,家庭教育知识总体上处于理论引进、学习和诠释阶段。
习近平总书记在纪念马克思诞辰2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中明确指出:“恩格斯说过:‘一个民族要想站在科学的最高峰,就一刻也不能没有理论思维’。中华民族要实现伟大复兴,也同样一刻不能没有理论思维”。(3)习近平:《在纪念马克思诞辰2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北京: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15页。教育现代化不能缺少家庭教育的现代化;家庭教育的现代化不能缺少家庭教育理论的现代化。建设现代家庭教育知识体系是新时代家庭教育研究者和实践者共同使命,必须从本体论、认识论、方法论三个层面深刻理解和深层构建家庭教育知识体系。既需要探究家庭教育本原与基质的哲学问题,揭示家庭教育产生、存在和发展的根本原因和根本依据,更需要研究家庭教育知识体系构建理念、策略与方法;既要形成能够促进家庭教育知识创新的学科性知识体系,又要形成能够有助于家庭教育实践者提高家庭育人质量的实践性知识体系,进而持续推进家庭教育理论创新、工具创新和方法创新。
二、 我国家庭教育知识体系构建的历史逻辑
家庭是一个生物性与社会性集合的复杂概念。马克思、恩格斯认为:“每日都要在重新生产自己生命的人们开始生产另外一些人,即繁殖。这就是夫妻之间的关系,父母和子女之间的关系。也就是家庭”。(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33-34页。家庭是一个生物群体、社会群体、文化群体和教育群体的复杂组合,以血亲关系为基础的家庭教育对于孩子的影响分为显性影响和隐性影响。显性影响更加直接、更加直观,隐性影响力则更加潜在、更加持久。家庭是人类社会活动的主要场所,家庭教育伴随着家庭的演变而演变,伴随着家庭的进步而进步。
从古代家庭教育思想中汲取营养,是家庭教育知识构建的重要手段与方式。家集生物性与社会性、个体性与群体性于一体,家既有规模、结构、形态等自然属性,更有经济、社会、文化、教育等多种社会特征。以血亲为基础是家庭教育的典型特点之一,也是家庭教育区别于其他教育的独特本质。家庭的生物性特征成为家庭关系、家庭情感和家庭教育的重要基础,从而直接影响到家庭教育的内容、方式以及教育效果。
家庭教育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教育形态。从教育发展的本源上分析,家庭教育是所有人类教育活动的初始与本源,在人类发展的数十亿年过程中,家庭教育始终是人类教育的主体,家长也始终担负着人类生存、生活与生产经验知识技能的传授者的重要角色。家庭教育是一个涉及历史性现实与未来发展的多维概念。学校教育和社会教育是家长将教育责任与权力“让渡”给学校和社会的结果。进入后工业化时代,学校教育的功能边界的无限扩大,极大地削弱了家庭教育的功能与地位,家庭教育的主体地位逐渐消失,而更多地沦为学校教育的工具与附庸。
家庭教育参与者是一个复杂群体,是一个共性与个性的集合。每个人都有一个家庭,每一个家庭都有一种不同的家庭教育,任何一种自然属性与社会属性都会深刻地影响家庭教育的模式、形态、方式与成效。与传统的核心家庭不同,现代社会出现了主干家庭、联合家庭、单亲家庭,甚至隔代家庭、同居家庭、同性恋家庭。持续的城镇化背景下家庭结构持续变化,离婚率上升,单亲家庭增加,“父亲缺席的社会”或许正在到来。(5)[日]冈田尊司:《父亲这种病》,刘鲜花译,北京:新星出版社,2018年,第108页。在美国,家庭中没有父亲的比例超过三分之一,其中又有百分之四十的孩子一年以上没见过亲生父亲,一半以上的孩子在十八岁前父亲一直缺席,被称为“父亲缺席的社会”。不同的家庭类型结构,决定着不同的家庭教育模式。教育者的身份在性别、年龄、经验、素质、受教育情况和教育能力等方面存在巨大差异性。不同受教育层次的家长对于家庭教育知识的需要存在巨大差异,低收入家庭的家长需要学校公益性、权威性的指导服务和家庭教育知识;高收家庭的家长更加希望自主学习,渴求专业性知识指导服务。
现当代中国家庭教育研究经历了百多年的历史。1903年,清朝政府推行“癸卯学制”,颁布了中国第一部家庭教育法《蒙养院及家庭教育法》。1908年,胡适发表《论家庭教育》,成为我国较早的家庭教育理论研究文章。1914年,顾树森先生著有《蒙铁梭利女史新教育法》,及时地将国外先进的家庭教育理念引入中国。1925年,赴美留学回国后,以自身家庭教育和子女为主要研究对象,陈鹤琴先生出版《家庭教育——怎样教小孩》,影响了100年的中国家庭。
必须强调,世界家庭教育知识体系不能永远停留在100多年前的“蒙台梭利”阶段,中国家庭教育理论发展不也能永远停留在近100年的陈鹤琴“个体实验记录”阶段。“中国家庭教育理论构建的困境在于:一方面,想捡拾起传统的理论体系,但以农业社会为背景、以传统思想为基础的家庭教育理论体系,并不完全适用于现代中国、现代世界和21世纪的中国与世界;另一方面,想学习、借鉴甚至依托现代发达国家家庭教育理论,构建中国现代家庭教育理论体系,但是国际的经验又水土不服,缺少必要的文化基础和民意基础。中国家庭教育理论构建的唯一出路是:价值重生、体系重构和理论重建。”(6)高书国:《中国家庭教育研究的理论缺失与自信重构》。家庭教育的现代化,首先需要家庭教育理论的现代化;没有现代化的家庭教育理论,难以成就现代化的家庭教育实践。
家庭教育知识体系是一个知识体或知识群。从历史维度来看,现代中国家庭教育理论研究和学科建设时断时续,以个体研究和分散研究为主,单兵作战,单向突进,成果多为点状的存在,而缺少系统性,更不具备完整性。总体上是纠结于家庭教育学单一理论,而在家庭教育知识体系方面建树不多,“缺少顶层设计,家庭教育理论研究重术不重道”,并呈现阶段性、个性化和碎片化的特点。中国尚缺乏具有权威性、国际认可的家庭教育哲学知识、学科知识和实践知识体系。进一步说,中国家庭教育知识构建尚处于初步阶段,研究以“点状为主”,尚没有取得“面上成果”,尚没有形成系统化、完整性的家庭教育知识体系,难以说很好地传承了中华优秀家庭教育文化,更难以说形成了中国特色家庭教育现代知识体系。中国家庭教育知识体系的传承与创新任重道远!
三、 我国家庭教育知识体系构建的学理逻辑
(一) 家庭教育知识体系的典型特征
《中国教育现代化2035》明确提出:“发展中国特色世界先进水平的优质教育”。(7)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国教育现代化2035》,《人民教育》2019年第5期。中国特色世界先进水平优质教育包括中国特色世界先进水平优质的学校教育、家庭教育和社会教育。从这个意义上说,构建面向21世纪第三个十年的家庭教育知识体系必须具备先进性、创新性、开放性、操作性。
1. 家庭教育知识体系是一个先进的科学体系。先进性是现代化家庭教育知识体系的首要特征。要瞄准世界家庭教育理论前沿,引领家庭教育知识体系的发展方向。以先进的理念为指导,以科学实验和科学实践为基础,以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为目标,整体构建科学、系统、完整的知识体系,以高质量的科学研究成果支撑家庭教育的高质量发展,引领家庭教育科学发展和家长素质整体提升。要让家庭教育知识从教育哲学、教育学、教育社会学、教育经济学、教育心理学中独立出来,形成家庭教育独立的理论体系、知识体系、学科体系、学术流派。
2. 家庭教育知识体系是一个开放的创新体系。知识体系的创新性决定了其开放性的本质属性,在开放中继承、发展和创新是家庭教育知识体系发展的必然要求。与人类的其他知识体系相同,家庭教育在“信息与知识在数量和发展路径方面正在不断扩展”。(8)科学技术部国际合作司编译:《知识社会——信息技术促进可持续发展》,北京:机械工业部出版社,1999年,第1页。我国现代家庭教育体系构建要告别和避免“各说各话”和自说自话的现象。构建家庭教育知识创新的社会化体系,需要经过十年甚至几十年的努力,要主动把握数字化、网络化、智能化融合发展的契机,在家庭教育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方面取得标志性创新成果。
3. 家庭教育知识体系是一个系统的学科体系。知识体系具有系统性和有序性,学科融合是现代知识创新的主要模式,更是家庭教育知识体系构建的必然要求。以立德树人为核心,以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和教育科学融合为手段,以家庭教育哲学、家庭教育学、家庭教育心理学、家庭教育社会学、家庭教育历史学为学科主阵地,发挥我国传统家庭教育优势,立足中国、面向世界,扎根中国、融通中外,构建德智体美劳五育并举、生命周期全覆盖的家庭教育学科体系。
4. 家庭教育知识体系是一个操作性的指导体系。家庭教育学是一种实践性为主的知识体系。家庭教育知识体系构建要体现实践性、针对性和可操作性,以满足儿童成长普遍性需求为前提,满足不同收入状况、文化水平和实际能力的家长群体对于解决家庭教育实际问题的需要。实现家庭教育指导服务的标准化与个性化、规范化与针对性有效结合,应该成为家庭教育知识体系构建的重要原则。
(二) 家庭教育知识体系的学理基础
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是我国家庭教育知识体系构建最根本的理论基础。习近平总书记关于教育的重要论述,特别是关于家庭教育的重要论述,是研究创新家庭教育知识体系的核心理论基础。一是必须深刻理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的核心内容,明确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和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总任务,在新时代中国发展新的历史方位中,定位我国家庭教育知识体系构建和理论创新。二是深刻理解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体现知识创新以人民为中心的思想,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和全体人民共同富裕。三是把握为人民谋幸福、为民族谋复兴、为世界谋大同的深刻内涵与内在统一,坚持继承传统与理论创新紧密结合,坚持理论的中国化和世界性。四是坚持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和文化自信,推进中国特色家庭教育知识体系创新,体现中国精神、中国气派、中国风格,讲好中国家庭教育故事。
家庭教育是一门交叉学科,其知识体系具有多重性、多样性和复杂性的特点。从教育科学角度讲,家庭教育学是教育学的一个分支,具有教育的共同特点和家庭教育独有的个性特征;从社会科学的视角分析,家庭有生产、生活、休闲、赡养以及生育、养育等重要功能,更具有区别于其他教育模式的原生性、血缘性、亲缘性等鲜明的生物性特征。针对家庭教育知识体系而言,需要进一步深化学科思维,深度挖掘学科的实践基础、经验基础和理论基础,坚持顶层设计和战略思维。未来我国家庭教育体系构建目标初步设想是:建立以生物学为基础,以社会学为主体,以教育学为核心的现代化家庭教育知识体系框架,从历史视角、现实视角和未来视角三个层面,构建家庭教育公共知识体系、家庭教育专业知识体系和家庭教育指导服务知识体系,形成具有中国特色、领先世界先进水平的家庭教育知识体系。
1. 以心理学为基础,构建家庭教育生命与社会形态知识系统。心理学(Psycholgy)是一门研究人类心理现象及其影响下的精神功能和行为活动的科学。对于家庭教育影响深刻的是儿童心理学、儿童发展心理学和家庭教育心理学等心理学分支学科知识及体系,包括成长心理学、学习心理学等。就家庭教育而言,“教育心理学是对学习者、学习以及教学的研究”。(9)[美]罗伯特·斯莱文:《教育心理学:理论与实践》(第10版),吕红梅、姚梅林等译,北京:中国工信出版集团、人民邮电出版社,2016年,第3页。人,可以从生物、精神与文化等各个层面以及各层面相互融合的视角来定义。人,首先是一个具有生物性特征的生命体,这一生命体遗传了人类特别是其父母的生物遗传特征和社会文化特征,在没有开始真正的“教育”之间,就已经“具备”了父母教育的DNA和文化的DNA。人首先是生物的人,然后才是社会的人和教育的人,生物性是家庭教育区别于学校教育和社会教育的本质特征,脱离这一基本特征就难以称之为真正意义上的家庭教育。原始人类家庭以母系为核心,家庭教育和学习活动在血亲之间进行,集中反映了人与家庭的生物性特征。血缘关系是重要的生物学概念,也是家庭教育的发生发展的逻辑起点和理论起点,而学校教育和社会教育均是非血亲性的,以社会关系为逻辑起点的教育形态。
要依靠现代生理学、心理学,进行家庭教育知识体系重构与创新,从身体发育、发展,从心理学、脑科学研究儿童成长发展的生物性特征,更加科学地研究和解释家庭教育对人的生物性与社会性影响的内在关系和发展规律。
以生物性为基础的自然性遗传与社会性遗传,对于幼儿的身体与大脑发育、心智发展,以及在一定程度上对家庭教育起着基础性作用,也决定着一个儿童的发展水平。同样,家庭教育研究者常常以成人的思维研究儿童的思维,以成人的需求研究儿童的需求,将自我认识的规律界定为儿童发展规律,使研究陷入“成人化陷阱”。
2015年,《世界银行》报告专设“儿童早期发展”一章,并得出一个重要的结论:“从婴儿期开始,遵循重要生物和文化机制的经验导致生活在贫困中的儿童的认知技能和社会情感技能在生命早期就与那些富裕儿童产生了差异,生物差异是最重要的差异”。该报告进一步指出:“早期经历具有塑造人生成果和国家成就的潜力的观点方兴未艾,并受到神经生物学、生物心理学和发展心理学领域新研究成果的支持。”(10)世界银行:《2015年世界发展报告:思维、社会与行为》,北京:清华大学,2015年,第199页。现代生物学、医学、心理学特别是发展心理学为儿童发展提供了新的理论解释和干预路径,进一步促进了教育学和儿童发展理论的现代化。
我国传统家庭教育将儿童作为一个社会人,加以观察和培养,重视道德教育,其理论与方法缺少对人的自然观察和生物性分析,不能通过对人的生理属性的深刻认识,更加科学精准地把握大脑发育成长的规律,揭示脑区发育与人的性格、特质与行为方式之间的内在联系。在家庭教育知识体系建设中引入生物科学,有助于在人的自然属性与社会属性之间建立一座理解的桥梁,特别是对于人的心理发育和行为矫正益处多多。有一点必须加以强调,“儿童是一个具备所有发展可能性和能力的‘人’”。儿童不是用来被塑造,而是用来被尊重和被“发现”的!现代生物学,特别是生物心理学和脑科学,将为家庭、学校和研究者发现儿童创造前所未有的机会。生物学在揭示家庭教育规律、建设家庭教育学科建设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2. 以社会学为基础,构建家庭教育社会形态知识系统。“人类是深度社会化的动物。”(11)世界银行:《2015年世界发展报告:思维、社会与行为》,第49页。以社会学为基础理论,构建家庭教育知识体系可以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社会学将为家庭教育知识体系构建提供一种制度分析理论与方法。英国学者安东尼·吉登斯所著《社会学批判的导论》提出:社会学重点研究的是社会制度。“一个社会就是一套制度化行为模式的集结或体系。”(12)[英]安东尼·吉登斯:《社会学批判的导论》,郭忠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年,第6页。运用制度理论,我们可以深刻分析和研究我国家庭教育的制度优势和制度文化,形成中国特色的家庭教育理论框架;运用现代化理论,我们可以进一步揭示中国家庭教育现代化的社会基础、演进过程、发展特色和未来趋势。同时,直接运用社会学社会分层理论,通过对家庭个体和家庭群体经济状况、文化特征、社会分层、社会流动、宗教文化及越轨行为等方面的研究,揭示家庭作为第一课堂对人的感知、认知、情感和价值观的直接作用和影响。二是运用社会学研究范式,特别是社会结构理论,分析和把握家庭结构对于人的深刻影响。社会学中家庭结构和个人社会关系模式的研究,以社会动力学研究等众多学术成果,为家庭教育科学提供了一种崭新的思维方式和研究范式。三是运用社会学研究方法,特别是人类学、民族学、现象学、解释学、统计学等各种社会学理论与方法,对于家庭教育知识构建具有方法论的指导意义。同时,可以引入和运用田野调查方式,定性和定量研究相结合,以典型个案研究更加深刻地揭示家庭教育的特点与规律。四是社会文化包括家庭文化对于家庭教育产生复杂、持久甚至本质的影响。社会关系是社会学研究的重要领域,可以依据社会学原理对于家庭社会关系特别是亲子关系展开研究。
3. 以教育学为基础,构建家庭教育行为形态的知识系统。教育学是家庭教育知识体系构建的核心理论支撑。教育学是一门研究人类的教育活动及其规律的社会科学,是一个庞大的知识体系和学科体系。教育学的基础理论、基本框架、知识体系以及研究方法,都对于家庭教育知识体系构建具有指导性。与家庭教育相关的学科就包括:家庭学、家庭教育学、家庭教育心理学、家庭教育经济学、家庭教育社会学等等。
教育经济学告诉我们:家庭教育的效果特别是孩子的学业成绩与家庭经济资源、社会资源、时间资源呈现正相关关系。不同地区、不同阶层家庭的经济资源、社会资源和时间资源不尽相同,不同教育水平、文化素质的家长获得、运用、配置家庭教育资源的能力存在巨大差异。家庭环境不仅影响到学生入学前的学业准备,而且也影响着他们整个学习期间的学业成就水平。从知识构建的维度,需要构建家庭教育学科群,进而形成家庭教育知识体系,研究儿童个性发展和社会性发展之间体现的中国特点和普遍规律。“发展是复杂的、混乱的、充满冲突的过程”,在复杂环境中家庭教育更是一个复杂的过程。无论是单一依靠生物学、社会学和教育学,都无法理解、解释和推进家庭教育理论的发展,也不可能依据儿童发展理论、儿童发展心理学等单一的理论或模式理解、解释和推进儿童的发展。所以,必须通过多学科交叉、融合及跨学科创新,才能构建具有中国特色、领先世界水平的现代化家庭教育知识体系。
构建中国特色家庭教育知识体系是一项庞大的系统工程,必须具有战略定力、战略眼光和战略思维,实现从理论自觉到行动自觉,从实践自信到理论自信。家庭教育现代化的标志主要体现在家庭教育思想现代化、家庭教育内容现代化、家庭教育体系现代化和家庭教育功能现代化四个方面。多元性、开放性、科学性、终身性是家庭教育现代化的基本特征。这既适应了现代家庭教育发展需要,也有利于凝聚社会合力,推进家庭教育现代化理论建设和知识构建。
四、 我国家庭教育知识体系的构建文化逻辑
知识体系构建是一种专业性社会系统工程。构建中国特色家庭教育知识体系是一项庞大的系统工程,必须具有战略定力、战略眼光和战略思维,实现从理论自觉到行动自觉,从实践自信到理论自信。以需求与问题为导向,从家庭教育急迫需要和国家教育战略出发,坚持公共性、系统性、广义性、共享性、中国化原则。科学性质、专业性、系统性是知识体系的内在要求,也是构建家庭教育知识体系的必然选择。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中国5000年文明植根于中国家庭建设文化。在数千年的教育发展历史进程中,中国人民创造了丰富的家庭教育文化。儒家文化中突出强调父亲在家庭中的重要地位和在子女教育中的核心作用并产生深远而深刻的影响。孔子曾提出“庶之,富之,教之”的观点,具有潜在的教育经济学、教育社会学思想。孔子在提出:“君为臣纲,父为子纲”的同时,也明确提出“父以子为本,子以父为本”的“双本”思想。西汉时期儒家代表人物董仲舒曾提出“父以子为镜,子以父为鉴”的“双鉴”观点,将父子关系视为一个独特的社会关系系统,揭示出中国古代父子相互影响、双向互动的思想。《三字经》中“子不教,父之过”,更将教育明确地列为父亲之责,不教者将受到社会鄙视。在荀子看来家庭教育与社会教育关系密切,父子之间、兄弟之间、邻里之间相互作用,相互影响:“今夫士群萃而州处,闲燕则父与父言义,子与子言孝,其事君者言敬,长者言爱,幼者言弟。旦昔从事于此,以教其子弟,少而习焉,其心安焉,不见异物而迁焉。是故其父兄之教不肃而成;其子弟之学不劳而能。夫是故士之子常为士。”丰富的家庭教育文化,是构建现代家庭教育知识体系重要的文化根脉和思想基础。
标准化、规范化、专业化是家庭教育知识科学化的必要前提。提升家庭教育理论知识专业化、实践知识专业化和服务知识专业化水平,培养广大家长和家庭教育研究者的专业化精神,提供专业化生产知识、专业化实践知识和专业化服务知识。中国家庭教育知识体系构建和形成的特定背景是互联网社会形态下的知识生产。知识生产者之间的相互联系正在迅速增加,正在出现社会分配的知识生产体系呈现一个潜在的指数增长特征。家庭教育知识创新正在跨领域范围内将知识创新专业人员与知识应用服务人员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习近平总书记在给《文史哲》编辑部全体编辑人员的回信明确指出,增强做中国人的骨气和底气,让世界更好认识中国、了解中国,需要深入理解中华文明,从历史和现实、理论和实践相结合的角度深入阐释如何更好坚持中国道路、弘扬中国精神、凝聚中国力量。发展催生知识,知识促进发展。以标准化、规范化、科学化减少差异性,随着社会进入信息时代,人类面临的问题越来越复杂、越来越专业,必须通过专业化分工,让专门人才解决专业问题。分工产生效能,专业化是社会分工的产物,是社会进步的标志,是提高社会治理水平的必然要求。
五、 我国家庭教育知识体系构建的实践逻辑
针对家庭教育知识体系构建存在的三大屏障:人才屏障、知识屏障、方法屏障,需要采取多种途径构建家庭教育知识体系:(1)挖掘梳理传统优秀家庭教育理论知识,使其适应现代化家庭教育需求;(2)借鉴学习世界各国各民族家庭教育优秀文化,推进马克思主义教育思想理论中国化;(3)以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为指导,推进新时代家庭教育知识体系建设。
(一) 中国家庭教育现代化知识体系的构建思路
科学性、系统性和完整性是构建家庭教育知识体系的三大目标要求。中国现代家庭教育体系处于初步构建阶段,需要形成以公共性知识、专业性知识、实践性知识为主体的家庭教育知识体系总体框架。同时,必须将构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家庭教育知识体系提上日程并加快实施。加快家庭教育促进法立法进程,制定与之配套的国家与地方法律法规,制定全国家庭教育“十四五”发展规划以及儿童发展中长期规划。
生物性、社会性、教育性是家庭教育知识体系的基础理论支撑。家庭教育知识体系是一个庞大的结构性体系,以生物学为基础,社会学为主体,教育学为核心,从生物学与社会学融合、教育学与生物学交叉、教育学与社会学融合的视角,形成家庭教育学科知识体系。
从生物学与社会学结合的视角着手,可以研究儿童学、父亲学、母亲学、家庭学;儿童发展心理学、儿童发展理论、儿童发展测量等学科。从教育学与社会学结合的视角着手,可以研究家庭教育学、家庭教育社会学、家庭教育经济学、应用家庭教育学、比较儿童教育学、家庭教育方法论、家庭教育研究方法等学科。从教育学与生物学、社会学结合的视角着手,可以研究父亲教育学、母亲教育学;特殊儿童教育学、家庭教育策略、家长胜任力理论。从时间与空间维度着手,需要研究家庭教育史、中国家庭教育史、世界家庭教育史,比较家庭教育学以及国别家庭教育史和家庭教育未来学。从学科发展视角着手,需要构建家庭德育、家庭智育、家庭美育、家庭体育、家庭劳动教育、家庭技能教育等专业学科知识体系。从科学系统学的维度着手,需要系统地进行家庭教育文献汇编,编辑《家庭教育大辞典》以及家庭教育专业辞典,通过文献和语言编码方式,为研究者、学习者和家长们提供专业化规范化普及性家庭教育知识。
此外,还要从空间与文化视角着眼,重点研究家庭建设、家风家教、家庭文化建设,研究家庭教育指南(指导手册)和儿童成长指南。研究家长教育行为学,包括家长教育行为学、父亲教育行为学、母亲教育行为学以及儿童发展与行为矫正等等。
(二) 构建家庭教育知识体系的实践路径
马克思、恩格斯认为:“科学就在于运用理性方法去整理感性材料。”(1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年,第163页。1998年,联合国科技促进发展委员会就指出:“知识的生产,它的理论、模式、方法和技巧已经从学院中传播出来,正在许多不同类型的机构中应用。这已经成为一个更加社会化的分配过程。”(14)科学技术部国际合作司编译:《知识社会——信息技术促进可持续发展》,北京:机械工业部出版社,1999年,第47页。鉴于中国家庭教育知识体系欠账过多,基础研究薄弱和人才队伍匮乏等诸多问题,在总体构想的基础上,需要全面加强家庭教育知识体系创新能力建设。在实践路径上只能采取积小胜为大胜,积跬步以至千里的总体策略。同时,在系统总计的基础上,以专业组织和专业研究队伍为核心,打通家庭教育理论研究者与实践者之间的壁垒,赋予研究者以实践基础,赋予实践者以理论支撑。推进方式上可采取分兵多路,同步推进的策略,争取在四到五年内实现中国家庭教育知识体系构建的实质性突破。为此,我们提出“四个同步构建”的基本思路:
1. 公共性知识创新与专业性知识创新同步构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家庭教育不仅是一个家庭的事务,更是一种集体行为和国家行为。家庭教育知识创新需要结合项目推进方式,理论指导实践,实践创新理论,在重大实验和重大项目中发展新知识、新成果和新人才。
专业知识创新必须依靠专业性研究机构和专业化研究阶段。教育部所属机构中国教育学会下设的家庭教育专业委员会、中国妇女联合会所属机构中国家庭教育学会,是比较成熟的全国性家庭教育组织和研究机构。正在筹备的中国高等教育学会家庭教育专业研究分会,是一个集全国家庭教育研究人才的专业化的研究机构,也是未来中国家庭教育知识创新的主要倡导者和参与者。同时,还需要在各师范大学及院校建立家庭教育智库,共同参与中国家庭教育知识体系构建与知识创新。
2. 学术型知识创新与应用型知识创新同步构建。家庭教育知识体系呈现多样化需要、多主体参与、多层次创新三大特征,家庭教育知识生产的组织方式需要经历巨大变化。在现代信息技术背景下,家庭教育知识生产的一个关键变化是独立性越来越小,相关性越来越强。因此,做好“家庭教育知识体系建设规划”至关重要。家庭教育研究者要努力做大学问、出大师、出大成果。要紧密结合低生育率特点,研究“降低生育、养育和教育成本”提升生育率的对策与方法,推动重大问题攻关行动。正在筹备成立的中国高等教育学会家庭教育研究分会,是一个高层次家庭教育知识体系构建组织,将成为家庭教育理论建设、决策研究、家庭指导的重要智库。
3. 家庭教育一般知识与特殊创新知识同步构建。家庭教育科学研究与社会服务呈现一体化趋势。家庭教育要与学校教育、社会教育共建共生,构建学校教育、家庭教育和社会教育协同育人体制机制。既要关注为普通家庭提升家庭教育共性知识水平,更要为特殊家庭和特殊人群提供新理论、新知识、新策略和新方法,深入关注残疾儿童、老年人,关注留守儿童、特殊家庭等薄弱群体的知识需要、知识供给,提供指导服务,更加关注向弱势群体、弱势家庭输送公共家庭教育资源,使其更多地获得家庭发展和自身发展的有力支持。
终身性是现代家庭教育的典型特征之一。2035年,中国教育体系建设的重要目标是:学校教育与社会教育、家庭教育密切配合、良性互动,形成网络化、数字化、个性化、终身化的教育体系。构建家庭教育知识体系,需要坚持和把握终身教育理念、手段与方法,关注人的终身发展,形成新时代家庭教育知识体系和能力基础。
4. 传统方式创新和现代技术创新同步构建。家庭教育知识创新来自于传统家庭教育优秀成果、马克思主义家庭教育成果和社会主义家庭教育成果,三者的融合创新。依托现代信息互联网技术,通过大数据手段,改变传统数据的收集、整理和研究方式。建立家庭教育研究数据库,实现数据共建共享。更加关注植根于以信息技术为基础的学习资源建设。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强调:从事创造知识的部门数量正在成倍增长。家庭教育知识体系,这样一个庞大的知识体系,这样一个宏大的系统工程,一定要有全社会的积极参与。以现代信息和网络技术为支撑,促进实现家庭学习和儿童发展的模式与方法持续创新。要持续推进儿童发展规划和儿童发展评估项目的持续性实施;通过家庭学习环境调查、儿童能力发展测评等手段,通过建立儿童发展统计数据库等方式,推进家庭教育知识体系整体建设。
六、 总结
我国家庭教育正在进入新时代,新时代呼唤家庭教育思想创新、理论创新、知识创新和服务创新。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明确指出的一样:“时代是思想之母,实践是理论之源。实践发展永无止境,我们认识真理、进行理论创新就永无止境。”(15)习近平:《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95周年大会上的讲话》,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9页。构建家庭教育知识体系要将中国古代、现代和当代优秀家庭教育文化,与马克思主义、习近平总书记关于家庭教育的重要论述紧密结合在一起,学习借鉴世界各国各民族先进的家庭教育文化知识,将中国特色融于普遍规律,在普遍规律中揭示中国特色,形成贯穿古今、融通中外,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家庭教育知识共同体,构建具有中国精神、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新时代家庭教育知识体系,讲好中国家庭教育故事。
家庭教育知识体系特别是家庭教育理论缺失是我国家庭教育发展面临的一个长期性战略问题,构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家庭教育体系更是一个长期的历史性任务。构建家庭教育知识体系难以毕其功于一役,必须调动各方面力量、协调各方面资源、配置好各方面人才,统筹设计,协同推进;持久作战,各个击破;积跬步至千里,积小胜为大胜,终求全胜。构建具有中国特色、领先世界先进水平,具有战略定力和教育自信的现代化家庭教育知识体系,任重道远,使命光荣,前途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