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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藻海无边》的生态女性主义解读

2023-01-03徐晓薇

文学教育 2022年12期
关键词:生态女性主义殖民主义父权制

徐晓薇

内容摘要:在《藻海无边》中,简·里斯巧妙地将殖民地的受害女性置身于被人为破坏的自然环境中,不仅表现了男性对自然和女性的双重统治,而且揭示了殖民地边缘女性深受殖民主义和父权制的双重压迫的困境。本文通过生态女性主义角度,剖析作者如何在后殖民背景下将女性遭受的双重压迫和同样受到迫害的自然联系在一起。

关键词:简·里斯 《藻海无边》 生态女性主义 父权制 殖民主义 安托瓦内特

《藻海无边》是英国当代作家简·里斯的代表作,因其对经典之作《简爱》的成功颠覆而广受关注。作为《简爱》的姊妹篇,《藻海无边》却塑造了与之截然不同的疯女人形象。《简爱》中的疯女人伯莎被夏洛蒂·勃朗特刻画为一个反面人物,读者看到的是一个善妒可憎、邪恶淫荡的疯女人。相比之下,《藻海無边》的疯女人安托瓦内特却是一个让读者产生同情和怜悯的悲剧人物,善良的她同时受到了亲情、友情和爱情的背叛和欺骗。安托瓦内特从未得到母亲的爱,她的母亲将爱和精力全部灌注在她年幼的弟弟身上;她视为知己的好朋友残忍地伤害她并侮辱她为“白蟑螂”;她的婚姻被丈夫视为一桩买卖,婚后的丈夫不仅霸占了她的财产还剥夺了她的身份,甚至限制她的人身自由。究其根源,安托瓦特遭受的一切不幸和不公是父权制和殖民主义共谋的结果。在塑造遭受父权制压迫和殖民压迫的女性形象时,简·里斯巧妙地将受害女性置身于被人为破坏的自然环境中,使得自然和女性之间形成一种相互映衬的镜像关系。生态女性主义揭露了男性、女性、自然三者之间的内在联系,为解读该小说中殖民地边缘女性的困境提供了全新的视角。

一.生态女性主义

生态女性主义起源于十九世纪七十年代,该术语首先由法国女权主义者弗朗索瓦·德·奥波妮在其著作《女性或死亡》中提出。生态女性主义者普遍认为,女性和自然在受压迫方面“有着某种历史性的、象征性的和政治的关系”[1]。首先,女性比男性更亲近自然,因为女性不仅具有与自然相似的“造化能力”[1],而且拥有热爱和平、爱护自然的天性。其次,父权制下男性对女性的压迫与理性文明对自然的侵略是同质的,也就是说,男性是女性和自然的共同压迫者。男性对女性和自然的压迫根源于西方文化的二元思维和等级价值观,即文明高于自然,男性优于女性。生态女性主义主张消解一切中心,宣称宇宙没有等级之分,倡导万物平等。一方面,生态女性主义反对男权主义,主张男女平等,以促进社会和谐及稳定。另一方面,生态女性主义批判人类中心主义,追求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以实现生态的平衡及可持续发展。

二.父权制压迫下的女性和自然

在以男性为主导的父权社会中,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该思想不仅为男性家长所默认和接受,也逐渐为女性家长所吸收和内化。小说中,安托瓦内特的母亲便是一个典型的代表人物。安托瓦内特从未得到母亲的爱,因为她母亲把所有的爱都毫无不留地给了她年幼的弟弟。尽管母亲不爱她,安托瓦内特仍然依赖和深爱着她母亲。有一次,她试图抚平母亲因担忧弟弟的病而长出的皱纹,却被母亲冷漠地推开,仿佛她对于母亲“毫无用处”[2]。她尝试着亲近和了解母亲,这出于关心更是因为爱。然而,这份关心和爱都被偏爱弟弟的母亲拒之千里。受到好友蒂亚的侮辱和欺骗,回到家的她并没有得到母亲的关心和安慰,反而因狼狈不堪地出现在客人面前而遭到母亲的嫌弃:“那天整整一晚我母亲都不跟我说句话,也不看我一眼。我心里想,‘蒂亚说得对,她嫌我丢她脸”[2]。母亲的冷漠和朋友的背叛使得安托内特缺乏安全感,晚上睡觉的她为此做了噩梦,梦见一个仇恨她的人在森林里追赶着她。母亲的冷漠使得安托瓦内特怀疑母亲根本不爱她,甚至可能痛恨她。做噩梦的她同样没有得到母亲应有的安慰和体贴,甚至被抱怨吵到睡觉的弟弟:“你吵得那么厉害。我得去看看比埃尔,你吓着他了”[2]。没有母亲的陪伴和关心,安托瓦内特只能从自然中寻求安慰:“花园里有生命树,有青苔遍布的院墙。外面有悬崖和高山做屏障。还有大海做屏障。我平安无事。陌生人伤害不了我”[2]。然而,曾经美丽且富有生气的花园,如今已荒废腐败了:“可是花园荒芜了。小径上杂草丛生,一股败花的味儿和鲜花的味儿混在一块儿”[2]。荒废的花园和深受重男轻女的父权制思想迫害的安托瓦内特相互映衬,象征着父权社会中受到母亲疏离和冷漠对待的安托瓦内特。

艾里尔·萨莉表示,“父权制的核心概念在于男性代表人类和自然,而女性、孩子和土生的动植物只是自然的一部分、从属物、附属物”[3],这揭示了父权社会中女性和男性之间的不平等,女性被当成了男性的所属物。戴上表示庆祝他和安托瓦特新婚的花环,罗切斯特表现出了他高高在上的姿态。他当着安托瓦内特的面恶意贬低美丽的花环,认为花环根本配不上他:“我看简直配不上我这张漂亮脸蛋吧?”[2]对此,安托瓦内特认为戴上花环的他就像一个国王或者皇帝:“你看上去像个国王,像个皇帝”[2]。“国王”和“皇帝”通常用来形容拥有至高权力但专制暴虐的统治者,为此这两个形容罗切斯特的名词反映了父权制婚姻中男女不平等的地位。在以男性为中心的父权社会里,罗切斯特和安托瓦内特之间表面上是丈夫和妻子的关系,本质上其实是主导和从属的关系。面对安托瓦内特的揭穿,尽管罗切斯特矢口否认,他明显对此有些恼羞成怒,因为他作为男性的优越感和自尊心受到了挑战。随即,他便取下花环,并似乎有意碰掉它,还不以为然地践踏了掉在地上的花环:“‘哪有这么回事?我说着摘下花环。花环掉在地上,我朝窗口走去时踩在花环上。房间里洋溢着一股踩碎的花香”[2]。男性“对地球的一切形式的强奸,已成为一种隐喻,就像以种种借口强奸女性一样”[4]。为此,罗切斯特对花环的恶意贬低和摧残其实隐喻了他试图诋毁和伤害作为女性的安托瓦内特的意图。

父权制社会里,女性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附庸于男性并沦为婚姻的牺牲品。安托瓦内特的婚姻完全被男性所操控着,她的继父以及同父异母的哥哥未经她的同意,便将她许配给了如同陌生人的英国白人。面对妹妹的临时悔婚,理查·梅森丝毫不关心她内心的真正想法,只是着急地想着如何向罗切斯特的父亲交代。出于男性的自尊和骄傲,罗切斯特无法忍受自己成为被退婚的人,于是凭借花言巧语成功地哄骗安托瓦内特回心转意。然而,就在他们结婚的当天,“大批大批飞蛾和小甲虫纷纷钻进了房间,飞扑到蜡烛上,烧死了掉在桌布上”[2]。大批的飞蛾因飞扑到新婚之夜的蜡烛上而被烧死,这为婚后安托瓦内特的不幸作了铺垫。因为母亲的疏远和当地黑人的排挤以及朋友的背叛,安托瓦内特一直缺少安全感。罗切斯特的甜言蜜语使得她误以为可以在婚姻里找到安全感,所以她像飞蛾一样奋不顾身地扑向追求的光明。然而在男性占据绝对统治地位的父权社会中,她的追求注定犹如飞蛾扑火般破灭。婚后的罗切斯特很快露出了他的本性,无情地剥夺了她的财产、名字以及人身自由。厌倦了安托瓦内特的他由起初对飞蛾的怜悯变为了冷漠。飞蛾扑火注定会死,然而对此他无动于衷,更是以此为乐趣。他“一边倾听外面夜晚无休止的天籁,一边观赏着川流不息的小飞蛾和小甲虫飞扑进烛火”[2]。在这场不平等的婚姻里,罗切斯特就像摧毁一切的飓风和狂风,而妻子安托瓦内特就像飓风和狂风下的树和竹子。即使树扎得再深也无济于事,因为“如果飓风一旦来临,这些树全都会拔掉”[2]。假若安托瓦内特像“竹子采取的是逆来顺受的方式,弯身贴地倒伏,吱嘎作声,呻吟哀号求饶”,“睥睨一切的大风刮过时,对这些卑躬屈节的竹子毫不关心”[2]。无论是“凛然不屈”的树还是“卑躬屈节”的竹子,无情的飓风和狂风只会“一边怒吼,一边呼啸,一边大笑”[2],直至将它们全部摧毁。

三.殖民主义压迫下的女性和自然

阿里·贝达德表示,赛义德通过批判性地展示整个现代历史中欧洲思想中“他者”的意识形态基础,将殖民主义问题带到了知识界的前沿[5]。这表明“他者”是殖民主义的重要思想,那么作为“他者”思想的实践—他者化便成为了殖民主义压迫的重要手段。小说中,英国殖民者罗切斯特正是通过他者化西印度群岛上的人和自然来确立自己作为殖民者主体的权威性。面对女仆阿梅莉的新婚祝福,罗切斯特只觉得讽刺,并一口认定她和许多这里的人“就是狡黠、刻毒,也许居心不善”[2]。仔细观察安托瓦内特时,他觉得她“那双眼睛太大了,会叫人发窘”,而且“看来好像从来不眨眼…目光异样”[2]。他之所以不公平地批判安托瓦内特的黑眼睛,是因为她的眼睛不是“英国型的”,更不是“欧洲型的”[2]。身为英国白人的罗切斯特以西方国家的外貌作为美的标准,恶意诋毁她象征着民族身份的黑眼睛,并定义不属于西方国家范畴的黑人为阴险、邪恶、狡猾、不诚实的,这些行为无一不暗示了他企图边缘化、他者化安托瓦内特的目的。同样地,罗切斯特也恶意地贬低这里的自然景物。他只是“浏览一下群山和碧绿的藻海”[2]后,就断定这里“不但荒凉,而且险恶”[2]。他认为这里不但“蓝的太蓝,紫的太紫,绿的太绿”,而且“花太红,大山太高,小山太近”[2]。山里的小鸟鸣叫时,他厌烦地在心里默念:“那鸟又叫了”[2],并且觉得其声“怪孤寂的”[2]。高俊的群山、碧绿的藻海、鲜艳的花朵、悦耳的鸟鸣等一切本来令人陶醉的自然风光都被罗切斯特边缘化了,成为了他无法理解的甚至鄙夷的对象。因为“对妇女的憎恶和对自然界的憎恶内在相连且相互强化”[6],所以罗切斯特厌恶、贬低这里自然景物的行为实际上影射了他对安托瓦内特的真实情感。对他而言,安托瓦内特和这里的自然一样是陌生的、难以接受的:“而这个女人又是个陌生人。她那副求告的神情叫我看了就恼火”[2]。

“安托瓦内特生活在英国殖民文化和西印度群岛黑人本土文化的中间地带,这使她的文化身份变得模糊不清”[7]。为此,作为一名克里奥尔人,即英国白人和非洲黑人的混血儿,她不仅被英国殖民者他者化,也被当地黑人所孤立和仇视:“我从没正眼看过哪个陌生黑人。他们痛恨我们。他们骂我们白蟑螂”[2]。奴隶制废除后,当地黑人将对英国前殖民者的仇恨发泄在安托瓦内特她们一家上,他们不愿意与她们来往,经常侮辱她们为“白蟑螂”,甚至她视为好朋友的黑人伙伴也残忍地向她扔石头。出于怨恨,当地黑人毒死了她们的马,还纵火焚烧了她们的家—库利布里庄园。因为这场大火,安托瓦内特失去了年幼的弟弟,她母亲也因此精神失常,她还生了一场大病,不得不剪掉了长发。这场大火不仅给安托瓦内特带来了不可磨灭的伤害,也摧毁了这里的自然事物:“什么都不剩了,金色的桫椤和银色的桫椤、兰花、姜黄色的百合花和玫瑰花、摇椅和蓝沙发、茉莉花和杜鹃花,还有那幅《磨坊的女儿》的画,统统没了”[2]。另外,她们家的鹦鹉也葬身于火海。本就乖巧听话的绿鹦鹉被安托瓦内特的继父(英国白人)剪掉了翅膀,这使得本有能力脱离险境的它只能被活活烧死:“它拼命想飞下来,可是翅膀剪短了,飞不起来,掉下地直叫唤。它浑身是火”[2]。被剪掉翅膀而丧失逃生能力的鹦鹉反映了英国殖民者对殖民地人民的肆意迫害,而烧死鹦鹉的大火则反映了殖民地本土黑人对英国殖民者和作为其后裔的安托瓦内特的憎恨。因此,被剪掉翅膀的鹦鹉葬身于火海,反映了安托瓦内特不得不在两种对立的文化中夹缝生存的困境。

对罗切斯特来说, 他和安托瓦内特的婚姻只不过是一场划算的“买卖”,他企图在合法婚姻的幌子下利用、剥削、占有西印度群岛和安托瓦内特。他的内心独白将他的目的展露无遗:“亲爱的父亲。三万英镑已交付给我,既无异议,也无条件…说到头来,这笔买卖还不上算吗?”[2]罗切斯特的娶亲其实是一种变相的殖民,因为他深知父权制的法律能够让他名正言顺地将本属于安托内特的所有财产占为己有[8],而且亦能顺理成章地留在西印度群岛并掠夺和占有这里的一切自然资源。当罗切斯特榨取了他能攫取的所有价值后,他便开始遗弃甚至摧毁这片土地和安托瓦特。罗切斯特对兰花的变化态度反映了这一事实。面对恶意诋毁安托瓦内特和其母亲的信,罗切斯特并没有感到应有的惊讶,反而将其视为意料之中的事并期待着这一切的发生:“我并不感到惊讶。似乎一切都不出我所料,我一直在等着这事”[2]。这表明罗切斯特本身就对安托瓦内特的身份心存芥蒂,而且试图以此为借口发泄他对安托瓦内特的厌恶。随后,经过一片美丽的兰花丛时,罗切斯特便心安理得地发泄了对安托瓦内特的不满。尽管温柔的兰花拂着他的脸颊,他还是冷漠地折下它并“把它踩进泥里”,这样无情的举动让他“倒清醒了”[2]。在罗切斯特的心里,温柔美丽的兰花其实是安托瓦内特的化身,因为这花和她相像。罗切斯特将对安托瓦内特的怨恨转移到与她相似的自然事物上,为此兰花的遭遇实际上反映了作为英国殖民者的他对安托瓦内特的殖民主义压迫。

作为英国白人和本土黑人的混血儿,安托瓦内特不得不在这两个对立的文化中夹缝生存,因为她不但被英国殖民者他者化,而且受到了当地黑人的排挤和仇视。身为一名女性,安托瓦内特在以男性为中心的父权制社会里同时受到母亲和丈夫的不平等对待。在《藻海无边》中,女性的命运和自然的命运息息相关。女性和自然互为镜像,相互映衬。在塑造深受殖民主义压迫和父权制压迫的女性形象时,簡·里斯巧妙地将遭受双重压迫的女性置身于被人为破环的自然环境中,不仅反映了殖民地边缘女性的双重困境,而且揭示了男性对自然和对女性的双重统治。

参考文献

[1]查伦.斯普瑞特奈克,秦喜清.生态女性主义建设性的重大贡献[J].国外社会科学,1997(06):63-66.

[2]简·里斯.藻海无边-《简爱》前篇[M].陈良廷,刘文澜,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1.

[3]Salleh,Ariel.“Ecofeminism.” The Encyclopedia of Postmodernism[C].eds. Victor Taylor and Charles Winquist. London: Routledge, 2001.

[4]Plant,Judith.Healingthe Wounds:The Promise of Ecofeminism[M].Philadelphia:New Society Publishers, 1989.

[5]Behdad,Ali.“Orientalism afterOrientalism.”[J].LEsprit Créateur 34.2(1994):3-11.

[6]关春玲.西方生态女权主义研究综述[J].国外社会科学,1996(2):25-30.

[7]张峰.“属下”的声音—藻海无边中的后殖民抵抗话语[J].当代外国文学,2009(1):125-132.

[8]胡敏琦.《藻海无边》的生态女性主义解读[C]//2008文学与环境武汉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2008:437-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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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近西方学术语境中的韩朝历史编纂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