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艺术功能论的二重性价值研究
2023-01-03王恒昕
王 恒 昕
(哈尔滨音乐学院 艺术学系,哈尔滨 150028)
在中国文化艺术汇聚世界精粹文化艺术的壮举中,唐代文化艺术的兴盛发展无疑呈现出了浓墨重彩的精神境界。这种境界不仅经历过中国封建社会的鼎盛时期,见证了封建社会由盛转衰的重要阶段,更通过呈现唐代文脉的精神价值与艺术内涵,实现了多元文化的最高峰值、最深的刻度与最亮的光谱,从而彰显其意义重大和颇具终极关怀的艺术价值。
本文在对唐代艺术功能论中二重性价值发展特点与规律的归纳基础上,重点阐释两个关键性问题:一是唐代艺术功能论中艺术教化价值如何实现深远普及性的人文情感影响力,从而在唐代多元文化艺术价值理念的彼此作用下创造出丰富的艺术内容,实现文化积极性、共识性发展,从而形成开放包容、兼收并蓄的盛唐文化气象;二是唐代艺术功能论中交流功能如何能够超越前代,突破故步自封的艺术创作桎梏,构筑文化艺术传播与交流的新高峰。通过对唐代艺术功能论中二重价值产生的历史影响力进行美学审视,最终揭示出唐代文化艺术具有集大成性、开创性、包容性等特征。
一、艺术教化价值——统治阶级对艺术发展的高度重视与盛世唐音的推动
唐代艺术的繁荣与统治阶级的高度重视有着至关重要的关系。这在中国历朝历代中是难得可见的艺术景观。究其根源,一方面,唐代统治者不同于其他朝代统治者只是将文化艺术作为国本发展中的附属部分或者是休闲娱乐部分,唐代统治者高度重视艺术发展所产生的重要社会影响力。以唐太宗为例,其论乐的精神内涵不仅深度关注音乐艺术与社会稳定之间的辩证关系,同时还从统治者层面来宏观解读音乐艺术与社会之辩证关系,并通过一系列音乐艺术之重大革新举措来推广音乐艺术作品,使音乐艺术成为唐代百姓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审美情趣组成元素,运用音乐的教育感化性来培育与熏陶普通平民百姓的生活情趣,培育他们对于音乐艺术的浓厚情感和参与热情。毋庸置疑,唐代音乐艺术通过创新表达出的审美力量逐渐渗透到盛唐各个社会阶层之中,宫廷音乐、民间音乐、文人音乐成为不同阶层接受音乐艺术感知与教化的独特方式。
另一方面,正是因为这种相对宽松的唐代文化艺术“政策引领”全面地开创了唐代艺术发展新的时代风貌与独特的艺术景观。这一点我们不仅能够从唐代诗坛丰沛的文艺作品中找寻到答案,亦能够从唐代乐舞、书法、绘画作品中窥得发展的真谛。在音乐艺术层面,唐代作品擅于凸显出开拓进取、锐意更新、积极创造的艺术内涵,并以此来宣传教化百姓。面对着前朝音乐风格体系和外域部族音乐的冲击,唐代乐匠能够充分继承其优秀的多元文化艺术的基因,而不是全盘否定与取缔他者优秀元素。同时还能够不断吸纳与巧用其中先进的音乐艺术因素、节律等,并添加具有教化宣传功能的元素加以创造性改变与创新性发扬,在不断汲取多元文化养分中丰富唐代音乐艺术的独特性,使其具有鲜明的海纳百川、波澜壮阔之艺术气质,这也是唐代艺术哲学思潮发源的落脚点。
此外,唐代艺术教化价值还体现为兼顾雅乐、俗乐与文人音乐三者均衡发展的良好局面。首先,唐代力图中兴雅乐。“雅俗对立是中晚唐音乐的一个基本特点。德宗贞元年间雅乐中兴,贞元九年,太常礼院王泾上《大唐郊祀录》十卷,再一次对太常寺所掌管乐章进行整理记录。《大唐郊祀录》是唐德宗整备礼制的重要文献。”[1]这一详实的记录不仅将初唐与盛唐的雅乐乐章较好地保存下来,更着重其中开元之后的“变礼”乐章,成为后人得以解读开元以后唐代音乐艺术的重要史料。其次,唐代重视培育民间通俗音乐的崛起。唐代中后期可视为俗乐发展的繁盛阶段,唐代在此时经济日渐富足、市民阶层日趋壮大,随着民间俗乐小曲广泛传唱并流入城市中心之后,城市中固定的音乐艺术休闲表演场所对俗乐传播起到了广泛推广的艺术功用。在这其中,音乐场所中从事演艺的乐工、歌舞伎将俗乐小曲充分地进行加花与改编,使其呈现出丰富性、多样化之音乐风格特征。与宫廷雅乐展开比较,俗乐依托民间市民这一庞大群体,讲述的皆是百姓生活中或淳朴或纯真、或诙谐或娱乐之事,音乐叙事手段轻松简单,避免繁杂的程式化,深受市民青睐,引发人们广泛的文化艺术共鸣。最后,唐代文人音乐被置于较高的发展地位。在唐代音乐艺术繁盛的景观中,社会阶层区隔十分明晰,其中文人士大夫及知识分子成为文人音乐推广甚远的重要组成人群。这里集中体现在诸多文人音乐活动的诞生上,其中包括“抚琴倚歌,唱诗入乐,翻新民歌,家蓄伎乐”等内容,同时也诞生了大量文人音乐与舞蹈艺术作品。值得一提的是,与前朝相比,唐代文人音乐的推广发展呈现出无与伦比的多样性、开放性与审美性特征,这使得音乐艺术传播范围不再仅仅限于宫廷雅乐与民间俗乐的两个领域,文人墨客所形成的独特社会阶层同样使唐代音乐审美领域得以延展,从而促进了唐代音乐多元发展态势的形成。
二、艺术交流价值——实现继承创新与融合交流的最佳结缘点
衡量唐代艺术产生深远影响力的另外一个重要标志,无疑在于其通过艺术交流价值的完美实现来处理好继承与创新之间关系与外域艺术资源。这一点在中国历朝历代的艺术传播中较为罕见。难点主要集中在两个层面:第一,任何一个朝代经历岁月更迭与变迁,随着政局逐渐稳定下来,朝代统治者们均期望能够通过文化艺术传播来宣传本朝代中最核心的精神价值理念。而唐代音乐文化能够超越之前历朝历代而独树一帜,构筑起艺术的新高峰,与其对以往音乐艺术遗产的积极整合、兼容并蓄是无法分割的。第二,任何一个朝代的文化艺术发展都需要具有强大的文化自信与精神信仰,这种信仰体现在既不能够故步自封地固守领地,同时又不能盲目排外而拒绝实现艺术交流与传播。因而,唐代艺术之开放包容的交流价值无疑是唐代音乐实现高度繁荣的又一重要条件。
具体而言,以唐代音乐为范例,唐代初期不仅深度保留与延续了汉代以来多种形式的歌舞音乐,同时还融合发展了南北朝以来从印度、西亚、西域传入的多元化音乐要素与艺术风格。不仅每年有众多外域音乐从业者前往长安展开相对密集性的音乐交流活动,更在同世界各国的密切交流中对唐代音乐的丰富性呈现与创新性创作提供了良好的交流契机。至此,唐代音乐文化的国际化交流路径拓展日渐兴盛。
同时,在唐代音乐艺术实现高度交流的鼎盛时期,中外经济交流盛况空前。以盛唐时期唐都长安为例,其不仅是全国政治、经济与文化的繁盛之都,更是外国使臣、富商的密切交流平台,具有较高的国际地位与文化艺术声望。毋庸置疑,在盛唐音乐兴旺发达的背后,体现的是唐代强大的综合国力、强有力的经济支撑及其国际话语权。
李西林教授曾在《唐代音乐文化研究》著作中对唐代与西域音乐文化的交流进行了详细的阐释:“以对西域音乐的‘吸收’为例,唐代曾一度盛行由西域传来的‘泼胡寒戏’。在严冬季节,表演者持油囊装水,互相泼洒,载歌载舞,以为戏乐。后来唐玄宗时代此戏虽被禁止,但其所用的舞蹈《浑脱》、乐曲《苏幕遮》却保留了下来。”[1]在此值得明确的问题是,唐代乐工对外来音乐艺术的取精同样是有条件和选择性的,即通过引进外域艺术元素,并在此基础上吸纳精华,完成融合创新并整合成为符合唐代审美风格的崭新的音乐文化作品。这同样是唐代能够超越前朝后代数次创造音乐文化巅峰地位的有力基石。由此可见,正是唐代统治者对于不同地域音乐因素始终秉持着开放包容与兼收并蓄的文化意识,从而形成了唐代诸色皆备的壮丽音乐文化发展图景。
三、二重性价值的独特历史地位——塑造圆融成熟的唐代文艺形态
毋庸置疑,唐代在中国文化艺术历史的发展进程中,是上承隋朝、近启宋元的重要的社会转型与文化变革时期,是中华文化艺术进步的鼎盛时期。唐代社会的思想观念、文艺形态均呈现出与隋朝截然不同的风貌,由此塑造出集合开放包容与融合创新于一体的艺术世风与形态。因此,在对唐代艺术功能论的二重性价值展开研究过程中,需高度重视唐代艺术功能理念和文化核心价值观所产生的重要影响力。具体体现在以下三个层面,即融合思想的兴起、多元文化格局的引领以及艺术精神的深远价值意义。
第一,融合思想的兴起。在唐朝之前的较长一段时间之中,朝野形势纷繁复杂,社会思想风云激荡,政治环境与时局动荡重构了人们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和文娱活动的参与行为。因此,无论是商周时期的“礼乐”施以伦理教化之功能,亦或是魏晋时期“导养神气,宣和情志”之艺术精神引领,都离不开统治者层面对于文化艺术发展的高度专制。换言之,唐代之前的历朝中艺术功能价值的体现或许只能成为一种潜移默化地教化百姓、宣传政治思想的工具与手段。唐代艺术融合思想的兴起逐渐打破了传统意义上对于文化艺术只能忠于统治者宣教功能的桎梏。初唐时期,唐太宗对儒家文化产生的社会影响极其重视,认为儒家文化是治国理政中不可或缺的传统瑰宝。一方面,朝廷注重对于贵族后代在文化艺术培育层面的投入,为贵族后代未来进入朝廷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另一方面,唐代科举考试体系的具体实施极大地激发了唐代贵族志士的文化艺术创作热情与研习兴趣,这一时期优秀且颇具影响力的艺术作品频出,艺术活动参与人数众多,艺术活动交流氛围活跃。这种促进唐代各阶层艺术活动及其创作形态的社会行为,对于繁荣唐代艺术的发展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第二,多元文化格局的引领。唐代艺术功能的体现并不仅仅局限于艺术情感的影响力,它同样在艺术抒情与感性创作与推广理念之上,强调多元文化格局的构建与延展。这其中充满着唐代艺术创作者之感性的情感诉求、热情、超越与精神升华,唐代艺术从业者深受魏晋时期品藻风潮的社会影响,对于“至情至景”“情景交融”体现出高度的重视与青睐,因此文人墨客以及艺术从业者均看重情感因素在艺术创作与推广中发挥出来的影响力。“借景抒情,情志深远”凸显出的艺术情感特质成为艺术功能体系中不容小觑的重要美学因素。此外,多元文化格局的引领同时又体现在艺术创作者与推广者远见卓识的艺术理念与情感品格的层面上。以唐代绘画艺术为例,这一时期无论是画家群体还是绘画艺术推广者都擅于吸收前朝关于政治、经济、文化层面的诸多理念,并在其绘画创作的过程中选择继承前朝绘画艺术在其功能论方面的审美功能,将其作深入的升华与延展。
第三,艺术精神在唐代政治经济发展过程中凸显出极其深远的价值意义。毋庸置疑,任何一个历史时期之中,文化艺术精神的高度升华和引领都被视为极具价值内涵的时代瑰宝。唐代优秀传统文化体现了唐人最深厚的文化软实力,是唐代文化的独特优势。古往今来,一个能够产生深远影响的历史朝代,往往既是经济总量、军事力量等硬实力提升的历史阶段,同时也是中华传统文化艺术精神、价值观念、美学思想等软实力提升的历史阶段。唐代文化艺术的高度繁荣与发达在世界范围内具有的崇高地位,绝不是靠对外扩张与军事侵略,而是依靠统治者远见卓识的文化战略眼光与政策推行,以及唐代文化艺术强大的感召力和吸引力。大唐盛世时期,与之通使交好、建立邦交的国家就多达70余个,在繁华的长安城中,随处可见来自世界各地的外国使节、富商、求学学子。唐代文化艺术精神产生的精神辐射力体现了中国人积累的知识智慧、情感积淀与理性思辨,蕴藏着后人审视文化艺术功能论发展的重要启示与实践经验,将唐代优秀的传统艺术精神进行代代相传,积极弘扬地延续,就能够使其不断滋养后世的艺术精神世界,并不断促进国家文化艺术软实力的提升,真正为中华民族提供强大的精神支撑,使其在世界文化艺术激荡中厚植根基,独树一帜,泽被后人。
由此观之,上述三重要素并不是一个个单一的理念体系,唐代不同艺术领域的艺术家的艺术功能内涵与观念指向有着多元化的文化倾向和思想层次。唐代这种交汇融合于一体的艺术功能观,将各具特色的艺术思想整合在一种天下观之中,既呈现出唐代艺术繁荣创新思潮视野下的宣教功能,同时又体现出艺术政教理念下交流功能的价值追求。当然这种价值追求是建立在“和而不同”的价值意义之上,建立在唐代艺术个体开放价值基础上的和谐包容,需要充分肯定盛世统治者的艺术战略布局,还需要充分肯定百姓的艺术个体的自由意识,肯定其个体艺术价值,更要肯定整体与个体、宏观与微观彼此之间的相互性共生关系。因此,唐代艺术功能论之和谐的价值诉求使其文化艺术的多元发展呈现出与其他朝代截然不同的特色,使其艺术世界更加丰富多彩,在生生不息中实现了动态的稳定。
四、二重性价值映照当代——推进唐代优秀艺术创造性转化与发展
圆融成熟的唐代文艺形态无疑给后世带来了具有经验性与开创性的艺术发展创新理念与新的思路。回望历史,唐代优秀传统的文化艺术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独立的思想体系,在几千年的中华兴衰变迁中形成了独树一帜的艺术风格。如何在新时代结合唐代文化艺术精髓更好地继往开来,如何为人类社会作出新的更大的文艺传播贡献?围绕新时代引发的一系列时代之问,迫切地需要当下艺术创作者与推广者提供具有中国风格、中国理念且回应时代的智慧方案。
坚持将唐代艺术功能论中的二重性价值映照当代,其实质在于要认识到唐代传统文化中精华与糟粕混杂、积极与消极并存,不盲目继承,不照搬复制,不简单否定,以历史性、宏观性、辩证性的学术视野来科学地看待唐代传统艺术资源发挥出的历史作用,认真辨析其在当下社会中具有高度适应性的可借鉴的文化元素,区别传承发展唐代优秀文化理念的优劣得失。这就要求我们在推进唐代优秀传统文化进行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的过程中,既要审视其产生的历史影响力又要从时代诉求回应历史积淀,要思路清晰地弄明白哪些优秀资源应当保留与继承,哪些资源则必须结合当代价值观阐释进行调整,甚至部分不合时宜的部分,则需要毫不犹豫地摒弃并重新选择。在一定意义上,不盲目继承、不照搬复制、不简单否定,正是要尊重唐代文化艺术自身的发展规律,要充分考虑到其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与统治者独特的政策引导下发挥出的积极性影响力。我们在结合新时代理论与实践的现实性要求展开合理化、正确性的去粗取精与元素重塑,推动优秀的唐代艺术转化创新、再塑精髓的同时,要充分接纳当代优秀的、有益的文化涵养,融合创意理念与技术突破于一体,激活其丰沛的内在生命力与艺术热情,增强其广泛的时代影响力与文化价值,使其更好地为后代所用。
同时,坚持将唐代艺术功能论中的二重性价值映照当代,必须要推动唐代传统文化艺术与当代社会环境相融相通,使唐代传统文化精髓真正“活”在当下。唐代优秀传统的文化艺术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独立的思想体系,在几千年的中华兴衰变迁中形成了独树一帜的艺术风格。如果其不能够与当下社会环境很好地形成互融共通的关系,就不能永葆其艺术生命力,也不能产生辐射力深远的艺术精神与美学价值。此外,作为艺术工作者,我们还应加强对传统文化的当代阐释,要学会深入地发掘和阐发唐代乃至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艺术的当代核心价值观与精神理念。一方面,艺术创作者要致力于创作更多具有时代价值理念的艺术作品,以期传播当代中华民族丰富的价值观念与艺术内涵;另一方面,艺术传播者与推广者要进一步加强唐代文化艺术开发、保护、利用的创新工作,在借鉴西方文明保护制度的同时,走出真正适合当下中国社会文艺发展的全新路径,并在此基础上学会运用好网络大数据、新媒体技术,全面、深入地推进唐代优秀传统艺术元素与融媒体实现交流、互动、合作的良性模式,使唐代传统文化艺术成为当代艺术发展的“源泉”之一,不断融入普通大众的美好生活之中,成为其日常生活审美化的独特呈现方式与美学蕴藏,在崭新时代的艺术土壤之中展现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绚丽的姿彩。
结 语
综上所述,唐代艺术的高度发达,与其开明的政治制度、繁荣的经济环境、稳定的社会形态和先进的文化理念相互影响、彼此依托。本文侧重对唐代艺术功能论中的二重性价值展开详实的理论阐释,揭示了唐代社会和唐代艺术发展变迁中宝贵的精神内核的重要路径。其中,教化价值与交流价值所蕴涵至深的中华民族美学思想贯穿于唐代施政过程之中,既继承了魏晋以来孕育已久的各族艺术精髓与美学思想之独到见解,也可视为唐代艺术美学理念的价值升华。在一定程度上,唐代艺术功能的二重性价值体现的是中华艺术精神的精髓、艺术美学精神得以绵延万代的精神支柱,以及中华艺术价值观昂扬向上的力量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