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炎培职业教育平民观基本内涵与现实启示

崔发周

（唐山工业职业技术学院，河北 唐山 063299）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的过程是实现新型城镇化和乡村振兴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需要数以亿计的现代产业工人和新型职业农民。因此，中国的职业教育在过去、现在和将来一个较长的时期，都将是面向大众的平民教育。研究梳理黄炎培职业教育平民观基本内涵，可以更好地解决职业教育的培养对象、培养目标以及育人方式问题。我国高职院校从2019 年开始连续三年进行“百万扩招”，是职业教育本质属性的自然回归。但是，由于“两张皮”问题的长期存在，多数高职院校对于扩招在我国实现现代化过程中的重要作用和扩招学生的教育方式的认识上不够清晰。本项研究重点针对产业数字化背景下职业人员的新要求，继承黄炎培平民教育的思想观念，解决现代产业工人（含2.9 亿农民工）和新型职业农民的教育方式问题。

1 黄炎培职业教育平民观的基本内涵

黄炎培先生将职业教育目的定位为“使无业者有业，使有业者乐业”，重点解决社会大众的“生计”问题。可以说，黄炎培职业教育思想是建立在平民观基础之上的。通过对黄炎培先生平民职业教育相关论述的梳理，可将其基本内涵归纳如下。

1.1 认为“平民”是职业教育的基本对象

黄炎培从无法升学的中小学毕业生生计问题出发，走上了职业教育探索之路，不仅倡导全社会举办职业教育，而且提倡基础教育实用化，目的都是促进就业。从《提倡平民职业教育之商榷》一文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出黄炎培对于“培养谁”这一基本问题的立场[1]。在《办职业教育须下三大决心》一文中，提出的第一条就是“办职业教育，须下决心为大多数平民谋幸福。”“如果办职业教育而不知着眼在大多数平民身上……即办职业教育，亦无有是处。”[2]1924 年，黄炎培发表了《职业教育上四个新问题》，列举了四类特殊人群的职业教育问题，包括灾民职业教育、伤兵职业教育、裁兵后职业教育和清室旗人职业教育，目的都是为了解决这些人的生计问题[3]。事实上，黄炎培秉持一种“大职业教育主义”，认为“凡教育皆含职业之意味”；但是，狭义的职业教育是直接服务就业的，而不是为了升学，这与普通教育又有着明显的界限。因此，职业教育的基本对象是需要直接就业的人群，他们接受的就是一种“吃饭教育”。

1.2 重视培养社会大众的谋生技能

黄炎培举办职业教育的出发点，就是使得社会大众“能生存于世界也。”“要推广平民教育，定要从他们生计问题上着手”“要解决一切平民问题，定要从职业教育上着手。”[4]为了与早期的实业教育相区别，他提出：“职业教育，则专重实用，纯为生活起见……职业教育所养成之人物，则完全主用艺术。”[5]这里所说的“艺术”，是指生产生活所用的技艺、技术。正是出于“谋生”的教育目的，黄炎培眼中的职业教育只有初、中等职业教育，并不包括高等教育。“除力能受高等教育者外，悉予以生活上应有之学识与切要之技能，使出校后便能谋生。”[5]。在培养职业学习者谋生技能的过程中，黄炎培还非常注重发展和尊重学习者的个性特征，将“个性之发展”作为比“个人谋生之准备”更为重要的目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学习者个性和社会职业都是多样化的，“有与其个性相适合之职业，则人人得事，事事得人，社会无有不发达者”[6]263。这里黄炎培抓住了职业教育的一个基本规律，就是工业化社会大生产的分工协作方式决定职业教育方式，有什么样的分工，就有什么样的职业教育。相对于农业而言，工业领域分工细密程度更高，因而更加强调“谋生技能”“吃饭教育”的个性化。

1.3 主张采用大众化职业教育形式

职业教育作为一种大众化教育，是规模最大的教育类型，其教育对象数以亿计，教育形式客观上需要适应不同人群。黄炎培不仅主张开设一批专门为社会大众服务的职业学校，而且主张在中小学普及职业教育。在著名的《提出大职业教育主义征求同志意见》一文中，黄炎培提出：“初中何尝不可以兼设职业科，小学何尝不可以设职业准备科？”[7]在一篇为他人著作所写的序言中，黄炎培写道：“何为陶冶？范土成器谓之陶，铸金成器谓之冶。以此方法，使儿童于不知不觉中，养成为己治生、为群服务之兴趣与习惯，所谓职业陶冶是也。”[8]黄炎培先生将职业陶冶作为“一般小学校所有事也”，这与我国今天所进行的职业启蒙教育目的是完全相同的。黄炎培还非常重视在职工人的职业培训，并发起了“工业补习教育运动”，在他亲手创办的中华职业学校中也设立了工人补习夜校。对于农村和农业职业教育，黄先生也是不遗余力，而且强调要适应农村特点，坚持因地制宜。“农科以招收农家子弟为原则，故实在农忙时，即全日停课亦无不可。盖停课所以便利其农作，正所以使之实地练习，惟应有稽考方法耳。”[9]对于如何办职业教育，黄炎培一直强调要注重实效，如果开办职业学校还不具备条件，就在中学附设职业科；如果工厂工人无法白天学习，就可以开办补习夜校。这种灵活多样的职业教育形式，无疑更加适应学习者职业发展的需要。

1.4 主张职业教育按照产业和职业分类

黄炎培曾多次提出职业学校宜分为农业学校、工业学校、商业学校、家事学校等类别，这是与其平民职业教育思想密不可分的。在主政江苏教育期间，黄炎培就明确提出了江苏职业教育发展的设想，在工业教育中，他将普通工业教育放在首位，目的是“专授工艺上浅要之知识与技能，俾藉劳动以遂其生活”；对于生活教育，他提出“复筹设女子艺术学校，授烹饪、裁缝、刺绣、绘画等等，俾娴于家事手工，各赡其身家而有余。凡皆一主义之所演也。”[10]黄炎培先生认为职业学校“设科”很重要，其方法“宜从地方调查，如现有之职业，孰为发达，孰为改良，及未来之职业孰为重要。”[11]可以看出，黄炎培将职业学校专业设置作为促进就业的具体途径，是实现职业教育宗旨的重要措施，因而是职业教育发展的本质问题，这至今仍是影响我国职业教育高质量发展的关键问题。

1.5 注重职业学习者德技并修

黄炎培注重解决大众学习者的生计问题，强调培养他们的生产和生活技能，但同时也非常注重为“群”服务，认为“一个人不能太重视自己之利益而牺牲大众。[6]278”早在1917 年《教育与职业》杂志创办初期所发表的《职业教育谈》中，黄炎培先生就开宗明义地提出：“职业教育之旨有三：为个人谋生之准备，一也；为个人服务社会之准备，二也；为世界、国家增进生产力之准备，三也。”[12]在黄炎培的眼中，社会成员是相互服务的，解决自身生计问题与为社会服务是密不可分的。“对己谋生与对群服务，实是一物两面。故职业教育，于整个的人生修养上乃至国家观念、民族意义之培养上，不但毫无抵触，而且有很大的贡献。”[13]在社会化大生产的条件下，个人可以对社会发展起到更大的促进作用，也可以对社会发展起到更大的破坏作用；而且，一个人的地位越高、能力越强，对社会发展的正反作用也都会加强。这就是黄炎培先生反复强调“为群服务”的重要原因。

黄炎培之所以被公认为我国近现代职业教育的开创者，根本原因就在于他紧紧抓住了职业教育是平民教育这一本质特征。深入研究和挖掘黄炎培关于平民职业教育的思想观念，对于全面认识黄炎培职业教育思想具有关键性作用。但是，由于黄炎培所处的时代还是“工业2.0”，他对于智能时代企业组织变化和技术技能人才的要求是不可能认识到的，尽管如此，黄炎培职教思想对现代职业教育发展仍然具有重要的指导作用。

2 黄炎培职业教育平民观的现实启示

当前，我国正在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和民族伟大复兴的进程之中，经济社会环境与黄炎培兴办职业教育的时代相比已有了本质性的变化。但是，我国走的是一条具有中国特色的现代化道路，城乡二元结构问题一直是困扰经济社会发展的一个重大问题，近年来就业形势也一直非常严峻。继承黄炎培平民职业教育的思想观念，准确认识职业教育功能和办学模式，对于职业教育办出类型特色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2.1 正确认识我国职业教育的功能

黄炎培探索职业教育主要是从民生目的出发的，当然也兼顾到了企业发展的需要。促进就业是职业教育最基本的功能，是职业教育服务社会经济发展和学生个体职业发展的结合点，也是经济和民生的交叉点。研究表明，当前我国职业院校学生绝大多数来自农村家庭和城市弱势群体家庭，改善家庭经济状况是选择职业教育的首要目的，职业教育的民生功能非常明显。但是，职业教育又是人力资源开发的重要组成部分，担负着为企业一线输送高素质技术技能人才的重任，关系到产业转型升级和企业竞争力的提升。我国企业产品质量和劳动生产率不高，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高技能人才短缺，科技成果转化不能走完“最后一公里”。如果仅考虑民生需要，将职业教育作为一项公益性事业，就可能使得毕业生与企业岗位需求不能很好地对接，降低对经济发展的适应性；如果仅考虑经济发展需要，将职业教育视作服务企业的工具，就可能影响弱势群体经济状况的改变，减缓我国新型城镇化的进程。[14]因此，职业教育界需要将经济与民生、社会经济发展与个体职业发展两个方面的功能紧密结合，既要注重培养学生从事职业活动的一技之长，也要注重培养学生为社会服务的职业道德，不能厚此薄彼、失之偏颇，过分强调企业发展需要或过分强调职业学习者个体发展需要都可能阻碍职业教育高质量发展。正确理解职业教育的内涵，建设与中国特色现代化道路相符合的职业教育体系，是继承黄炎培职教思想的重要体现。

2.2 正确认识育训结合的办学模式

畅通职业院校与企业的联系，既是黄炎培大职业教育思想的基本要求，也是我国当代职业教育改革一直努力实现的目标。从系统论和协同论的观点来看，我国职业教育的育训结合，不仅是在全社会范围同时开展学校职业教育和职业培训，也不仅是在职业院校扩大职业培训规模，同时还应该将学校职业教育与企业培训紧密结合，形成中国特色学徒制。如果仅仅为了扩大职业院校对企业职工的培训规模，那么职业院校的教育活动仍然是在内部封闭进行的，并没有完全畅通与企业的联系。中国特色学徒制的基本要求是对于同一个职业学习者，既在职业学校学习现代技术知识，又在企业岗位上完成在岗培训，由职业院校和企业共同完成技术技能学习者的培养任务，以学习者为中心实现育训结合。

按照我国职业教育法的规定，职业教育包括学校职业教育和职业培训两个组成部分，二者是一个统一的整体。按照黄炎培先生提出的“大职业教育理论”，普通学校教育、职业学校教育和职业培训都是一个整体，普通学校教育从长期规划人才培养活动，满足国家可持续发展的需要；职业学校教育根据产业发展的近期需要培养一线技术技能人才，解决产业发展中的短期问题；职业培训则是围绕生产过程中的现实问题，提升职业人员对新技术的适应能力和就业稳定性。因此，职业培训是最能反映职业教育类型特征的教育方式，也是最有效的就业促进措施。为了促进产业发展和大众就业，满足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愿望，学习周期宜长则长、宜短则短；即使学历职业教育，也不应该采用僵化的学年制，而是应采用国际上通用的学分制，允许在校学生中间离校工作一段时间，需要的时候可以再恢复学业。在办学宗旨上，应该将社会利益、学习者家庭利益与学校利益相融合，不能一味地强调社会需要和学校利益。目前职业院校的学年制降低了学校办学成本和管理复杂程度，但严重限制了学习者对学习方式的可选择性，这是职业教育吸引力不高的一个重要社会原因。

2.3 正确认识中等职业教育的基础地位

目前，我国正在构建中职、高职、职教本科纵向贯通的现代职业教育体系，明确了中等职业教育在职教体系中的基础地位[15]。但是，许多中等职业学校在学生升学和就业的选择中左右为难，处于一种十分尴尬的境地。如果要提高学生的就业竞争力，就需要开展行动导向教学改革，使得教学过程与生产过程直接对接；如果要提高升学率，就需要学好技术基础理论，采用系统化的学科知识体系。如何处理二者之间的关系，成为许多中职学校的一道难题。

按照黄炎培职业教育思想，职业教育就是促进就业的教育、就是“吃饭教育”。由于我国经济发展很不平衡，具有典型的二元经济结构，中等职业教育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仍然将是农村和部分城市家庭解决就业问题的重要通道，是一种典型的“平民教育”[16]。为保持职业教育的根本属性，在现代职业教育体系构建过程中，中等职业教育应该摆正三层关系：一是处理好短期就业与长期就业的关系，中职学校毕业生应该具备直接就业的能力，在一些技能人才较为缺乏的地区可以直接走向工作岗位，但也可以选择继续深造，掌握更多的知识和技能后再去就业，高一级职业院校在录取中等职业学校毕业生时应将获得某种技能等级证书作为必要条件；二是处理好学历教育与职业培训的关系，学习者不一定非要获取毕业证书，通过短期培训获得了职业资格证书，就可以直接走入工作岗位；三是处理好连续性学习与间断性学习的关系，进入中职学校的学生不一定连续完成学业，可以中间工作一段时间后再恢复学业。通过增强职业学校的办学适应性，可以更好地保持中等职业教育在现代教育体系中的基础地位。

3 加强我国职业院校招生制度建设的几点建议

为充分发挥职业教育在我国现代化进程中的劳动力“蓄水池”作用和民生改善中的“催化剂”作用，需要职业院校保持一定的招生规模。目前，职业院校吸引力不足，大部分中等职业学校出现招生困难，与目前的招生政策有着直接关系。为改革职业院校招生中的不合理现象，现提出以下建议。

3.1 增加职业教育经费政策供给

保持合理的“职普比”，应该以合理的办学经费投入结构为前提。但是，目前我国职业教育经费投入明显偏低。以2019 年为例，“全国中职教育规模占高中阶段教育的 39.44%，经费占比仅为33.86% ；高职教育规模占高等教育的44.43%，经费占比仅为17.84%，规模与投入极不匹配。”[17]职业教育经费投入不仅没有体现出办学成本较高的特点，而且明显低于普通教育，出现了“倒挂”现象，这非常不利于职业教育的高质量发展和就业困境的突破。我国要办好人民满意的教育，关键是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思想，使得职业教育优先发展，全面改善职业教育教师队伍发展状况，改变职业教育发展滞后的问题，才能实现整个教育体系的协调发展。因此，我国应站在改善民生的政治高度，坚决落实《国家职业教育改革实施方案》中关于“新增教育经费要向职业教育倾斜”的要求，建立与职业教育特点相适应的财政投入制度，分类制订生均拨款标准，逐步实现职教生均办学经费高于普通教育。同时，要改变职业教育经费投入结构，创新面向中职教育和化工、矿山、建筑等专业领域的社会捐助机制，大幅降低职业院校学费收取标准。

3.2 大规模开展面向农民工的职业培训

提高农民工职业素养，是我国由人力资源大国迈向人力资源强国的一项战略性措施。目前，我国需要接受职业培训的新生代农民工达到亿人以上，这是职业院校面临的重要办学环境，也是职业教育改革需要解决的一个基本问题。对这样一个关系到国计民生的重大问题熟视无睹，就完全失去了职业教育的“平民性”特征。为此，建议：1)职业院校可通过夜校、周末学校、网络课堂等形式，重点针对新生代农民工开展职业培训，主要培训产业数字化转型所需要的数字技能，政府根据培训任务量给予一定的财政补贴，一些中等职业学校可改造成为专门从事农民工培训的培训学院;2) 政府应组织相应行业机构或其他社会组织对培训活动进行考核评估，达不到培训质量规定要求的培训机构和职业院校应该及时进行改进;3) 利用国家学分银行记录农民工培训学分，当达到某一专业毕业标准时，可授予相应的毕业证书。职业院校和培训机构应加强对农民工培训规律的研究，开发适合农民工特点的培训课程和培训教材，并建设相应的网络学习资源。为促进农民工培训工作的专业化、优质化和信息化，国家应设立职业培训奖，重点奖励对农民工培训有突出贡献的单位和个人。

3.3 探索中国特色学徒制的具体实施路径

学徒制是企业一线工人的一种培养制度，是国际通行的一种校企合作育人方式，其重点和难点都在企业。学徒制的重要特点是，依靠生产一线的人员、传授一线工作内容、培养工作在一线的人员。这是最具有平民化特征的职业教育方式。为了使得中国特色学徒制顺利实施，各级政府主管部门当前应该重点做好以下基础性工作：一是组织开发学徒制运行管理平台，使之发挥学徒信息发布中心、学徒协议注册中心、培训师信息管理中心、学徒项目资源中心、学徒技能考评中心等功能；二是大力加强企业培训师队伍建设，建设专业化的培训师培养和培训机构，制订切实可行的培训师认证标准，逐步形成一支数以百万计的培训师队伍；三是构建政府与企业共同分担的学徒费用投入机制，尽量降低学习者的经济负担，学徒企业应给学徒一定的补贴。依据职业教育法的规定，参加学徒制学习的学徒可以是企业新招收的员工，也可以是企业与职业院校共同招收的学生；根据目前的相关规定，前者应与企业签订劳动合同，后者应该办理职业院校入学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