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医精神”中的美德伦理意蕴
2023-01-02张珊
张 珊
(陆军军医大学基础医学院,重庆 400038)
红医精神是我国特有的医学伦理思想,是政治伦理与医学伦理的结合。这种精神从革命战争时期发端,直到今天,在我国医疗卫生工作领域,尤其是在战争、灾害和疫情的医疗救援中,仍然起着非常重要的思想引领作用。2020年至今,在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的战斗中,数万名医务工作者响应党的号召,顽强拼搏、日夜奋战。这种壮举是医学人道主义精神的时代体现,也是红医精神在新时代的传承与弘扬。红医精神是一个蕴含了信仰信念、道德情操、技术要求等多种元素的思想体系,有许多可研究探讨之处。
1 红医精神概述
红医精神发端于革命战争时期。“红医”的“红”字表明了这种精神的政党属性——必须是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以马克思主义作为指导思想。“红医”除了要履行医务人员的伦理义务外,还要履行党员义务,执行党的决定,严守党的纪律,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因此,以红医精神为指引的医务人员,所遵守的伦理标准远高于普通医务人员。1931年11月,红军在江西瑞金创办红军军医学校时,毛泽东同志提出了“政治坚定、技术优良”的要求,被视为对红医精神的初步总结。1939年11月,加拿大共产党党员、胸外科专家白求恩在战争中不幸病逝,毛泽东同志亲笔书写了挽词,并于1939年12月撰写了《纪念白求恩》一文,要求大家学习白求恩同志“毫无自私自利之心的精神”“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精神”,这也是红医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
红军军医学校随部队到达陕北后,在全面抗战爆发后改名为八路军卫生学校。1941年9月,中央军委决定将八路军卫生学校命名为中国医科大学,学制改为四年。毛泽东同志为中国医科大学题词“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这是当时党和军队的最高领导对“红医精神”的总结性阐述,也为革命战争时期和新中国成立后的医疗卫生工作指明了努力方向。
2013年3月,习近平主席访问刚果(布)期间,首次提炼总结出“不畏艰苦,甘于奉献,救死扶伤,大爱无疆”的援外医疗队精神,这是党和国家领导人对红医精神的再次阐释,也是从更高的层面对以白求恩精神为代表的红医价值观的强调和重申。
在长期革命斗争和社会主义建设实践中积淀,并不断被彰显壮大、发展完善,红医精神现在可以总结为四个方面的内涵:对中国共产党的绝对忠诚;对患者极端负责,对技术精益求精;全心全意为患者健康服务;勇于创新,敢为人先。随着时代的发展,红医精神已经成为医学伦理与中国革命建设实践相结合的独特精神瑰宝。
2 红医精神中的美德伦理
美德伦理是把行动者的品格作为最基本道德判断的理论。这种理论关注的不是道德行为本身,而是做道德行为的人,把追求幸福(善)的生活和培养内在的美德作为伦理学的主题,探讨什么样的人是最值得做的。西方美德伦理学的代表人物是亚里士多德,二十世纪五十到八十年代,哲学家安斯库姆和麦金太尔等又掀起了美德伦理的复兴。美德伦理学的出现,为人类深入思考伦理学的主题和本质做出了巨大贡献。
医学伦理本身包含着丰富的美德伦理内涵。我国唐代孙思邈在《大医精诚》中写道,“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奠定了西方医学伦理思想基础的《希波克拉底誓言》中,“我愿以此纯洁与神圣之精神终身执行我职务”“无论至于何处,遇男或女,贵人及奴婢,我之唯一目的,为病家谋幸福”都是其核心要义。可以看出,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仁心仁爱、不畏艰难、追求至善这些优良的品格永远是医学伦理不变的主题。
红医精神中也包含着深厚的美德伦理思想。但这种精神是在我国革命和建设特定背景下产生的,其产生发展有着浓厚的政治背景,不是一个简单的医学伦理概念。要分析其中的美德伦理意蕴,应从广泛的伦理学层面,着眼于其产生的基础、发展的历程和现实的表现,才能真正透彻地对这个具有中国特色的概念进行解析。
2.1 从马克思主义美德伦理的视角
红医之所以名为“红”,是因为要求这支队伍的成员对中国共产党绝对忠诚。马克思主义是中国共产党的指导思想,红医精神必然要受到马克思主义道德观的影响。由于马克思的著作曾有过一些驳斥道德的表述,如《德意志意识形态》中“……也就是在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之间的对立产生了共产主义观点和社会主义观点的时候,才能被揭露。这就对任何一种制度,无论是禁欲主义道德或者享乐道德,宣判死刑”[1]英美伦理学界曾有观点认为马克思主义中不存在道德理论。但通过中外不同学者的解读,否定了这一观点:“马克思显然拥有自己的道德理论,因为他一方面为了追求革命成功、团结工人阶级,会强调革命英雄主义式的美德;另一方面为了建设未来社会主义,会要求工人们拥有诸如同志式美德,并采取具有‘一般性和自发性的意愿’的行动”[2]。而学者们经过研究,发现马克思主义中不仅有道德理论,而且马克思的道德理论受古希腊哲学家尤其是亚里士多德影响巨大。“从他最初对希腊罗马的历史与神话学的兴趣,到他完成论伊壁鸠鲁和德谟克利特物理学的博士论文,古典哲学构成了他理智生命的核心。”[3]马克思也在一些著作中表达过对古希腊哲学家的认可:“谢谢你的《赫拉克利特》。我对这位哲学家一向很感兴趣,在古代的哲学家中,我认为他仅次于亚里士多德。”[4]“现代哲学只是继承了赫拉克利特和亚里士多德所开始的工作。”[5]有的学者甚至认为,马克思对黑格尔的批判,和亚里士多德对柏拉图的批判方法如出一辙。
但马克思的道德理论又和亚里士多德的美德论存在着较大的差异。亚里士多德认为伦理学是实践哲学,合德性的活动“是善的和高尚(高贵)的,而且是最善的和最高尚(高贵)的”[6]24。但亚里士多德的实践哲学关心的能使德性自我生成的合目的性行为,不包括制作,亚里士多德认为,“实践的逻各斯的品质同制作的逻各斯的品质不同”,“实践不是一种制作,制作也不是一种实践”(1140a5-10)[6]171,将技术工人的劳动排除在了道德的实践之外。马克思的伦理思想则打破了这种划分,将生产劳动也纳入了实践的范围,使全体社会成员都能通过实践活动去追求这种本真的内在善。马克思认为,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劳动也有着丰富的伦理内涵。劳动包含满足需要的劳动和自我实现的劳动两个层次,自我实现是劳动者可以获得内在利益(德性和幸福)的最佳方式。只是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资本家为追逐利润,使劳动者只有工具理性,不能感觉到劳动的幸福,出现了劳动的异化。“因此,他在自己的劳动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7]159。
完善了传统的美德伦理理论后,马克思又在历史唯物主义的基础上,提出了这种美德的实现路径。为了使所有人获得自我实现(自由),必须通过革命实践消灭资本主义私有财产,建立自由人联合体和共同体,也就是共产主义。“共产主义是对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积极的扬弃,因而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自身,也就是向社会的合乎人性的人的复归”[7]185。马克思将为人类的自由幸福而献身视为一种高尚的美德,“在选择职业时,我们应该遵循的主要指针是人类的幸福和我们自身的完美……人们只有为同时代人的完美、为他们的幸福而工作,才能使自己也达到完美……历史承认那些为共同目标劳动因而自己变得高尚的人是伟大人物;经验赞美那些为大多数人带来幸福的人是最幸福的人”[8]。
总的来说,马克思主义的美德伦理是一种革命英雄主义式的美德观,以人的全面自由发展为最高善,为了实现这种善而奋斗献身也被包含在幸福中。红医精神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思想,在产生发展的历程中,全面体现了这种美德观。通观红医的发展历程,行为者动机的“至善”和“献身”始终是最重要的主题。“红医”一词起源于红军时期中央苏区红军军医学校,首任校长贺诚早在1929年12月广州起义时,就放弃了留学的机会,毅然加入起义队伍。在给友人黄淑明的赠言中,贺诚写道:“今日一别,或为永诀。披荆斩棘的人会死亡;然而,没有道路将只有死亡。”[9]牺牲精神跃然纸间。《纪念白求恩》一文中,毛泽东同志在文中赞扬白求恩“毫无利己的动机”“对工作的极端的负责任,对同志对人民的极端的热忱”,并进行了道德上的评价:“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在《为人民服务》中,毛泽东同志写道:“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但是我们想到人民的利益,想到大多数人民的痛苦,我们为人民而死,就是死得其所”“张思德同志是为人民利益而死的,他的死是比泰山还要重的”。这些观点,和前文中马克思的观点遥相呼应,都强调着革命者为了人民的生命健康、人类的解放而献身,属于道德上的“至善”,是一种应该得到道德肯定的行为。
2020年9月8日,在全国抗击新冠肺炎疫情表彰大会上,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对这种革命英雄主义美德进行了褒奖:“面对突如其来的严重疫情,广大医务人员白衣为甲、逆行出征,舍生忘死挽救生命”“广大医务人员用血肉之躯筑起阻击病毒的钢铁长城,挽救了一个又一个垂危生命,诠释了医者仁心和大爱无疆!”“广大医务人员是最美的天使,是新时代最可爱的人!”这些对医务人员的评价,是立足于马克思主义道德观,以动机的“至善”为标准,对红医精神的再一次总结和阐述,充分说明了红医精神对马克思主义在美德价值观上的传承性和一致性。
2.2 从西方传统美德伦理的视角
如前文所述,以亚里士多德为代表的西方传统美德伦理理论存在着局限,但这些理论在美德伦理领域仍然具有重要地位,要分析红医精神的美德伦理意蕴,无法回避。亚里士多德被称为西方传统美德伦理学的典范,现代美德伦理的复兴者安斯库姆、麦金太尔虽然对亚里士多德的理论进行了演绎和解读,但亚里士多德美德伦理的 “目的论”理论框架却是始终被认可的。“每种技艺与研究,同样的,人的每种实践与选择,都以某种善为目的”[6]3——“幸福作为最高善”(1095a15)[6]9——“幸福是灵魂的一种合于完满的实现活动”(1102a5)[6]32——合德性的活动“是最善的和最高尚[高贵]的”(1106a23-24)[6]24——人必须培育自身的美德(做合德性的活动),这就是“目的论”的逻辑闭环。关于如何获取美德,亚里士多德认为美德是通过学习和训练获得的,“由此可见,我们所有的道德德性都不是由自然在我们身上造成的……首先,自然赋予我们接受德性的能力,而这种能力通过习惯而完善……我们通过做公正的事成为公正的人,通过节制成为节制的人,通过做事勇敢成为勇敢的人”[6]35-36美德的获得是人们努力追求的结果,一个人不靠自己的努力,就不可能获得最高善的幸福。亚里士多德还讨论了几种可以获得的伦理德性:勇敢、公正、节制和友爱。要获得这几种伦理德性不仅限于要关注自己的行为,而且要在同他人的交往中,使他人接受自己的善举和行为,要由朋友的帮助这种外在善来提升自身的品质。
从西方传统美德伦理的理论视角,可以解释红医精神的各种表现,如对患者极端负责,对技术精益求精,全心全意为患者健康服务,敢为人先等。这些本身就是美德伦理中提倡的伦理德性。尤其值得指出的是,亚里士多德的美德伦理中关于“幸福”的论断可以对红医精神“越是艰苦卓绝的环境越能被激发”的特点提供解读依据。
我们知道,红医精神最彰显的时候,都是在环境极端艰难困苦的条件下。从战争时期到新中国成立后的几次自卫反击战,再到近20年来的几次全国性的救灾、抗疫,医务人员所处的环境不是炮火连天的战场,就是断壁残垣的废墟、余震不断的野外,或是灾区临时搭建的帐篷。此时的医务人员,以红医精神为精神内核,心无旁骛,奋勇向前,创造了一次又一次的医学奇迹,书写了一个又一个可歌可泣的战斗故事。这种表现既可以从对中国共产党的忠诚来理解,同时也能从亚里士多德美德伦理的角度进行解读。
亚里士多德所主张的美德伦理的核心是“幸福”(well-being)。他认为人具有美德能获得善,幸福是最高善,幸福是灵魂合乎德性的实现活动,而且幸福之人的灵魂是快乐的。麦金太尔在《追寻美德》中也继承和解读了这个观点。他举例说,一个小孩最初是为了得到糖果的奖赏才下象棋,但小孩在下棋的过程中会因为象棋的分析技巧、战略想象和竞争刺激而发现乐趣。麦金太尔把糖果称为外在利益,把获得的乐趣称为内在利益。为了糖果的奖赏,小孩可能会采用欺骗手段;但为了内在利益,小孩是不会欺骗的,否则就是骗自己。因此,外在利益是竞争的,非此即彼的。内在利益的获得则有益于参与实践的整个共同体。美德是一种获得性的人类品质,拥有和践行美德能够使我们获得那些内在于实践的利益,而缺乏这种品质就会严重地妨碍我们获得任何诸如此类的利益。麦金太尔所说的这种“内在利益”就是对幸福的一种表述,而美德是获得这种内在利益的唯一途径。麦金太尔认为,我们只有委屈自己才能获得实践的利益,为了获得这种利益,我们不得不准备冒险去做实践过程中所要求的任何可能危及自我的事情,我们不得不承认正义、勇敢与诚实的美德是任何具有内在利益和优秀标准的实践的必要成分;否则,实践本身除了成为获得外在利益的手段外,毫无意义[10]。
这种理论可以从一个角度解读“红医”在战争、灾难和疫情艰苦条件下的表现。战争年代,有很多医务人员为救护伤病员献出生命;和平年代,医务人员或许平时会有一些不满情绪,但每遇到灾害和疫情,在国家有需要的时候,仍然是奋不顾身,踊跃向前。新冠疫情发生后,南方医科大学南方医院布满24人红手印的请战书令许多人泪目。请战书中写道:“我们是2003年奉命赴小汤山抗击非典的南方医院医疗队队员……17年后的今天,当全国人民正面对新冠病毒的肆虐,作为一支有丰富经验,战胜过‘非典’的英雄群体,我们更是责无旁贷……在此,我们积极请战。若有战,召必回,战必胜!”请战的人中,有医学博士、有护理人员,还有离退休老干部[11]。这样的请战书在全国的医院中还有很多。“当祖国和人民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责无旁贷,义不容辞”“用强烈的责任感和荣誉感捍卫人民生命健康”“我虽老迈,但是白求恩在召唤我参加战斗。如果离世,我会向白求恩报告说,我无愧于你的教导。”这些感人肺腑的行动和语言,印证了亚里士多德所说的符合美德的活动是令人愉悦的,也是幸福的,以及麦金太尔所阐述的因为拥有正义、勇敢与诚实的美德,即使做冒险危及自我的事但却获得内在利益(幸福)的论断。医务人员虽然冒着生命危险进入抗疫救灾前线,但因为从事的是一种最善的活动,自身正义与勇敢的美德得到实现,因此内心是愉悦而幸福的。所以越是艰苦卓绝的环境,红医精神越能被激发,越能得到彰显。
这种观点在当代心理学理论中也能得到印证。心理学家米哈里·契克森米哈赖在《心流:最优体验心理学》一书中也提到,一般人认为,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莫过于心无牵挂、感受最敏锐、完全放松的时刻。其实不然,最愉悦的时刻通常是在一个人为了某项艰巨的任务而辛苦付出,把体能与智力都发挥到极致的时候。最优体验乃是由我们自己所缔造的。掌控生命殊非易事,有时根本就是一种痛苦,但日积月累的最优体验会汇集成一种掌控感——说得更贴切些,是一种能自行决定生命内涵的参与感——这就是我们所能想象的最接近所谓“幸福”的状态[12]。这些观点和西方传统美德伦理对幸福感受的阐述是基本一致的,用于解释红医精神的表现也非常贴切。
2.3 从儒家美德伦理的视角
由于儒家理论一直强调人格的塑造和个体美德的培养,儒家伦理中也蕴含着丰富的美德伦理思想。儒家的代表人物孟子曾系统地论述了人的美德问题,他认为人的天性是善的, “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13]210,意思是人性的善良就像水天然就要往低处流一般。接着,又把人性的善分为仁、义、礼、智四端,“由是观之,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13]61另一位代表人物荀子也认为:“人之所以为人者,非特以其二足而无毛也,以其有辨也。夫禽兽有父子而无父子之亲,有牝牡而无男女之别,故人道莫不有辨。辨莫大于分,分莫大于礼。”[14]孟子与荀子都认为,美德是人与动物区别的根本特征。
既然认为人性本善,孟子也要解释人性中的恶是哪里来的。孟子认为:“体有贵贱,有小大。无以小害大,无以贱害贵。养其小者为小人,养其大者为大人”“从其大体为大人,从其小体为小人”[13]224。意思是说人的身体中有两种特性,一种是高贵的,一种是低级的。一个人如果只喜欢低级的特质,如口舌之欲,他就会成为一个道德低下的人。而如果喜欢高贵的特性,他就会成为一个道德高尚的人。因此,孟子认为人如果要保持美德,必须减少欲望,“养心莫善于寡欲”同时也要养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13]50一个人具有浩然之气,洋溢于天地之间。用义和道来养浩然之气,这种正气才会越来越壮大。
儒家伦理极推崇“君子”“仁人”“圣人”这些理想人格。君子必须一生仁爱,即“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15]43;君子具备许多美德,“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15]241。仁人则要把仁义作为最重要的品格,“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圣人则不但自己具有美德,还要救济天下,“博施于民而能济众”[15]88。孟子也提出“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13]255“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13]108。要成为大丈夫,必须要在艰苦的环境中磨炼,“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生于忧患,死于安乐。”[13]249
儒家美德伦理思想与前述西方传统美德伦理有相似之处也有区别,但其中道德目标的界定和理想人格的塑造,对中华民族的伦理文化产生了长久深远的影响,也是红医精神的重要思想来源。在红医精神产生发展的过程中,追求道德至善,追寻理想人格,为国为民,不畏艰难,不惧牺牲一直是其主要表现内容。“红医”精神的发端之一井冈山小井红军医院是红军的第一所正规医院,当时医疗设备差,条件极为艰苦。1929年1月,130多名医务人员和伤病员被国民党军队枪杀于附近稻田中,宁死不屈。1941年,晋察冀军区卫生学校(后更名为“白求恩学校”)在梯子沟突围战中,为掩护伤员,150余名师生与日军搏斗壮烈牺牲,无一人投降或被俘[16]。新中国成立以后,每次救灾或抗疫,许多医务人员都是写好遗书上战场,全心全意地投入医疗工作中。从这些行动中,都能看到儒家伦理中仁、义、礼、智、勇等美德人格的体现,以及注重气节、不惧生死等中华民族传统道德文化的重大影响。
3 红医精神中美德伦理的价值
如前述,红医精神中包含着丰富的美德伦理思想。无论从马克思主义美德伦理、西方传统美德伦理还是儒家美德伦理的视角,红医精神都与这些理论密切关联,相互印证。
美德伦理与规则伦理最大的区分在于,美德伦理将关注点放到行为者本身,强调行为者的动机。行为者在做道德行动时,注重的是“我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我应该过什么样的生活”。无论是马克思的追求人的自我实现,为全人类的自由幸福而献身,还是西方传统美德的追求“最高善”“内在利益”,或是儒家伦理中的“浩然之气”,磨炼理想人格,都倡导人们做道德行为时,将追求“善”作为行为的目标动机。当人们的行为达到目标时,自身也能获得幸福和愉悦。不同的人可以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追求自己心中的“最大善”,这样的“善”,层次是多样的,内容是丰富的,能够充分发扬人作为道德主体的自觉自愿。而规则伦理则建立在统一的人性基础上,在假定的人性前提下制定出行为的规则,服从了规则即符合伦理要求。但从现实来看,人性是不可能统一的,也就是说,如果具体到每个人,规则与“善”之间并不是随时等同的。这就会出现某个人的行为按照规则伦理是合乎要求的,但动机却并未达到“善”,不符合美德伦理的标准。或者说,他的行为本来可以更“善”,但因为已经达到规则伦理的要求,已经符合道德标准,所以他可以不再继续往进一步更大的“善”努力。
这两种伦理观导致的行为差异如果发生在医疗领域,后果则非常严重。医疗行为关乎患者生命健康,如果医务人员仅仅是机械冰冷地依据诊疗护理规范,履行完义务即可,而不是全心全意去拯救患者、关爱患者,患者的生命健康何以保障?因此,在医疗行业中仅有规则而缺乏美德的引导是不可想象的。医学伦理学历来重视和强调美德的作用,强调医务人员对生命神圣、患者至上的价值追求。这种追求,已经内化到了医学的本质当中,是医学的立身之本。
红医精神的执行和担当者,革命年代要面对战争环境,和平年代也常常是在灾害和疫情中救死扶伤,随时面对死亡的威胁,比普通医务人员更需要强大的道德力量。这种力量单纯依靠规则是无法持续的,因为没有哪一种规则会要求医务人员以“献身”来履行义务。所以,力量的来源除了对中国共产党的忠诚外,只能是对美德“至善”的追求。这种追求有着无穷的潜力,为了内心的“最高善”,红医们可以产生强大的道德自律,将个人利害置之度外,不断自我超越,做出常态下难以完成的行为。这种追求能够产生巨大的情感动力,“内在利益”的满足,“自我实现”“幸福”的获得,能够使红医们战胜身体的疲累,死亡的恐惧,对患者极端负责,对技术精益求精,全心全意为患者健康服务。这种满足感,完全来自内心。
因此,美德伦理是红医精神的精神内核之一,对于红医精神的弘扬和传承有着重要的意义,我们应大力挖掘红医精神中的美德伦理元素,突出其精神实质中对内心“善”的追求,充分发挥医务人员的道德内驱力。2021年7月1日,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的讲话中指出:新的征程上,我们必须“坚持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红医精神既贯穿着马克思主义美德伦理的思想,又浸润着儒家伦理文化的气息,并与西方传统美德伦理相互印证。它的美德伦理思想,是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具体实际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结合的典型。我们应着力发扬红医精神中的美德伦理内容,使之永远成为医疗界的主旋律,成为我国医疗卫生工作的不竭动力和精神源泉,为人民生命安全和健康保驾护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