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途多舛的山东才媛:郝秋岩与李清照之比较
2023-01-02李鑫宇
李鑫宇
(山东理工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 淄博 255000)
郝秋岩,生于清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济南府齐河县人,因齐河春秋时曾名“祝阿”,故自称“古祝阿人”,存世著述有《秋岩诗集》三卷,《碧梧轩吟稿》为其闺中所作,《蕴香阁诗钞》于其归后作,《恤帏吟》则夫亡子丧时所作。李清照(1084-1155),号易安居士,今济南市章丘区人,宋代女词人,婉约派代表,有“千古第一才女”之称。二人在个人身世和文学创作方面存在诸多相似处,且同中存异。
一、郝秋岩与李清照之相似处
(一)二者皆出身于书香世家,少年时期便才华出众
郝秋岩所属的郝氏家族于清中叶山左诗坛赫赫有名,时人称秋岩同其父郝允哲、叔父郝允秀、弟郝筨为“郝氏四子”,又称“齐河四子”。李玉清于《郝氏四子诗钞》中赞曰:“镜亭之诗新而颖,水村之诗质以朴,餐霞之诗凄以艳。秋岩之诗哀以真。虽其体不同,其制各异,而其大意要皆本乎性灵,自吐胸臆,一秉乎温柔敦厚之旨。”[1]而李清照之父李格非,字文叔,苏轼门生,工于词章,文采斐然,著述宏丰。母亲王氏,系出名门,文采出众,虽无佳作传世,但史书对其评价甚高,《宋史·李格非传》称其“亦善文”。郝秋岩与李清照,一个出于清中期山左诗坛显赫一时的郝氏家族,一个出于父母皆学识渊博且载入史册的名门世家,自幼便沐于浓厚的文学氛围中,秉持家学,聪颖过人,少年即有诗才。郝筨于《秋岩诗稿原序》称:“少颖悟于书,无所不读。及长,尤肆其力于诗。当初命笔,超然名隽,脱尽尘俗气。迨后更受教于外祖母之弟宋湘皋先生,家寅亭叔父,诗境乃亦进。”[2]宋人王灼《碧鸡漫志》中称赞李清照:“自少年便有诗名,才力华赡,逼近前辈,在士大夫中已不多得,若本朝妇人,当推词采第一”。[3]可以说,书香世家的深厚积淀为二人创作出不朽篇章奠定了良好的家学基础。
(二)二者皆拥有跌宕起伏的悲情人生,且前中后期的创作都存在明显差异
郝秋岩与李清照都在诗文里形象生动地展示了其曲折的生命轨迹和独特的情感历程。整体来看,她们的一生都笼罩着浓郁的悲剧色彩。郝秋岩幼年失怙,中年丧夫,随即丧子,守寡一生。《命薄》曾自言:“命薄生堪愧,时艰死亦迟”。李清照襁褓失母,中年身陷国破家亡、夫死物失之困境,再嫁遇人不淑,终生无子。《声声慢》曾自语:“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在妇人有“三从”的封建社会,她们却无所依从,其人生境遇比封建社会的一般女子更加悲惨。当然,也正因为如此坎坷的悲情人生,才造成了二人诗文创作前中后期所显现的极大差异。
二者前期的创作多写少女的闲适生活。郝秋岩的这部分闺阁之作皆收于《碧梧轩吟稿》之中。如《新柳》:“一湾春水清如镜,学画峨眉犹未成。”写少女情趣,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又如《六月六日游北园三首》写花园游赏之乐,写得随意自然、清新可人,极富生活意趣,与李清照少女时期所写的《如梦令》二首有异曲同工之妙。而李清照的《点绛唇·蹴罢秋千》也写得妙趣横生,将少女的俏皮姿态尽显无遗。其中“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一句,影射少女心事。“青梅”意象渊源已久,足见李清照此时所见之客不同寻常,或是其心上之人。而少女慌忙而逃,倚门回望,表面在嗅青梅,实则透过青梅暗瞧意中人。
二者中期的创作多写婚后生活,温情与忧郁并存。二者都曾有过新婚几年里夫妻唱和、琴瑟和鸣的乐歌。如郝秋岩《奉和醒堂春日闲居》:“烈士襟怀君自许,贫家风味我能甘。无须怅惘貂裘敝,十亩农桑亦足耽。”写醒堂之志与自己为妻之贤,并借苏秦典故表明心志、宽慰丈夫。李清照《减字木兰花·卖花担上》写与夫君明诚的“新婚之愉”。她在街市上买得一枝娇艳欲滴的春花,自诩美貌,又娇恨花艳,恐人不比花,于是“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二者也都曾因夫妻生活聚少离多而日渐消瘦、忧郁丛生。郝秋岩《杨柳枝词》道:“莫问腰围剩几围,灵和眉黛已全非。”李清照《凤凰台上忆吹箫》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二者后期的创作多感叹悲惨际遇。郝秋岩接连承受丧夫丧子的不幸,而李清照也直面国破家亡、夫死物丧的逆境,因而二者此时的创作笔调更显沉重悲郁。如郝秋岩《岁暮感怀》和李清照的《永遇乐·落日熔金》,纵逢佳节,二者的心情也不甚愉悦,而是哀思愈重,足见这多年的磋磨给其带来的是无法磨灭的伤痕。
(三)二者皆爱咏花,甚喜以花示志
纵观郝秋岩与李清照的作品,涌现出了诸多咏花之作。在郝秋岩213首诗中,提及花的次数不下60次,如《秋夜》《梨花四首次寅亭叔父韵》《白菊二首》等,塑造了菊花、桃花、杏花、梨花、李花、海棠、荷花、茉莉、玉簪、水仙、丁香等花意象。而在《李清照集笺注》收录的53首不存疑的易安词中,涉花词近40首,如《满庭芳·小阁藏春》《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渔家傲·雪里已知春信至》等,塑造了桂花、海棠、梅花、菊花、荷花、梨花等花意象。观二者咏花之作,存在诸多相同之处。首先,二者皆慕清新淡雅之花,菊花、梅花、海棠等都是她们常咏的花意象。梅花诗如郝秋岩《梅花》:“玉骨常留傲寒致,冰姿不作入时妆。东风莫笑矜高格,为占新春第一芳。”以梅花之口吻,赞美梅花冰肌玉骨,傲寒丰姿;李清照《渔家傲·雪里已知春信至》:“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认为自然界也应是偏爱于梅花,赞美寒梅傲雪之姿、艳压群芳之态。其次,都推崇魏晋文人陶渊明。如郝秋岩《秋桐》:“忽忆渊明诗,悚然发深省。”在看到昔日凤凰所栖息的梧桐树在秋夜里西来的斜风中呈凋零之象时,郝秋岩第一时间想及的正是陶渊明的诗。而李清照自号“易安居士”,“易安”二字便出自于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中“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甚至其书室名也为“归来堂”。再次,二者都喜爱以花示志。郝秋岩颇爱以菊示志,李清照则偏爱以桂示志。如《供菊》写郝秋岩月下折菊,将之置于瓶中清赏一事,从咏菊中反映出其清雅高格的审美情趣。李清照在《鹧鸪天》中咏叹桂花的清新素雅,称其无须艳丽的色彩去妆扮,亦能成为“花中第一流”,并用桂花淡雅清芬的香气隐喻人的内在之美,体现出她对内在美的看重以及高雅脱俗的审美情趣。
(四)二者皆关注时事,常常咏史抒怀
郝秋岩与李清照虽同为封建社会里的闺秀佳人,却都非常关注时事,屡屡将之诉诸诗赋。这类作品有的写得颇为直接,有的写得较为隐晦。她们或读史有感于现实,或关心战事,或埋怨君主不作为,或责问官员,或挂念民生,都体现出了她们对于政治极为敏感的特性。郝秋岩的《大风雾歌》《读史》《题<桃花扇>乐府(二首)》等近20首诗歌都抒写了自身对于时事的关心。如《大风雾歌》:“云外纵横蚩尤旗,军中萧索将军树。”面对起义军声势的浩大及己方军队的毫无建树,秋岩对西南战局忧虑重重,并写出了她对于这场战事的美好期盼:“造物威灵那可知,雾消风定会有时。”又如《题<桃花扇>乐府(二首)》是秋岩读罢孔尚任《桃花扇》所作,有感于其“借离合之情以抒兴亡之感”,遂写出“帷幄何人秉国钧,一年歌舞海扬尘。南朝自古风流地,惟有伤心史道邻。”前两句映射出对国家现有局势的担忧,后两句体现了其独特的政治敏锐性,是对国家纵使有史可法这样的贤明正臣恐也难逃覆灭结局的预示。再如《读史》:“邺架牙签信手开,英雄竹帛半尘埃。时来屠狗亦王佐,事去卧龙非将才。金马功名托谐谑,长沙心力寄悲哀。悠悠得失休重论,千古昆明有劫灰。”整首诗体现了秋岩卓越不凡的见识,她认为时势造英雄,历史有偶然性,得失也好,荣辱也罢,终尽数归于尘埃。李清照的创作中也不乏论及时事之作。《浯溪中兴颂诗和张文潜二首》是李清照酬和张耒《读中兴颂碑》诗之作,不复张文潜“女色误国”的老调,她对祸乱的根源有着更为清醒的认知,认为“安史之乱”本就是唐王朝咎由自取,其祸源在于玄宗后期的失政以及奸雄的得志。正如今人乔象钟所说:“李清照不把酿成安史之乱的罪责归之于杨贵妃……而是笔尖横扫,批判了玄宗的荒淫奢侈,肃宗的庸弱无能,张后的擅权,李辅国的奸丑,元结的虚饰以及高力士被流巫州后的愚黯……”[4]由此可见,李清照史见比之于张文潜要更高一筹,而能以闺阁女子之言道出“何为出战辄披靡,传置荔枝多马死”之语,更体现了其之大智。再看《夏日绝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除却对项羽等人气节的称赞,李清照多有借古讽时之意,面对国之惨状,以宋高宗为首不谋复兴而只知逃跑之流气节的缺失,是其悲慨针砭之所在。
二、郝秋岩与李清照之不同
(一)二人所擅领域不同
郝秋岩工于诗,李清照诗词文俱善。总览郝秋岩之传世作品,皆为诗歌,共计213首。她将自己人生中的爱恨喜憎、悲喜际遇、人生感怀悉数托于诗歌之中。除却托物言志、咏史抒怀、平原出游、悼念故人等,另有抒写人生哲思之作,别有一番意趣。如《登楼》:“百岁人如寄,千年溪自流。一声何处笛,天水共悠悠。”写自己深秋时节登楼远眺,忽生人生如寄之感。又如《春词》:“碧纱窗下调鹦鹉,教唱秋娘金缕词。”表面在教鹦鹉学唱杜秋娘的《金缕衣》,实则是规劝读者惜时如金,青春正好,莫负韶华。再如《拟古三首(其一)》:“古称大年者,彭铿八百秋。方平视若辈,无以异蜉蝣。浩劫无终极,麻姑亦白头。三万六千日,安见非浮沤。去去日以短,人生怀百忧。近闻蓬莱水,复作浅清流。”此为秋岩对于时间无限而个体寿命有限的深思,有《古诗十九首》之遗风。
李清照则诗词文皆善,她推崇词之本色,在词中极尽婉约之能事,而在诗中却大显其真性,在她传世的诗歌中,多豪放雄阔之风,格局、立意也更宏大。宋人朱熹曾赞曰:“本朝妇人能文,只有李易安与魏夫人。李有诗,大略云:‘两汉本继绍,新室如赘疣’云云,‘所以嵇中散,至死薄殷周。’中散非汤、武得国,引之以比王莽。如此等语,岂女子所能。”[5]她也精通赋作,作《打马赋》,表面写打马博弈游戏,实则以棋局喻政局,感时伤变,忧民忧国,爱国之情跃然纸上。此外,李清照对于词学有着独到的见解,提出词“别是一家”的主张,强调词是与诗截然不同的一种独立的抒情文体,不仅要像诗一样分平仄,还要“分五音,又分五声,又分六律,又分清浊轻重。”[6]
(二)二者悼亡对象不同
个体在一生中常常会扮演着多重角色,从社会角色角度看来,郝秋岩的悼亡对象可分为四类,即悼父、悼夫、悼子、悼亲友,李清照的悼亡对象则可分为三类,即悼国、悼乡、悼夫。
先看郝秋岩,作为血浓于水的父女,幼年失怙的郝秋岩曾在其诗作中哀悼老父,向其诉说生活之艰困。《归宁谒先严墓》写其含泪酒祭泉下老父,全诗笼罩着悲伤的基调。作为妻子,秋岩对早逝的丈夫写了大量悼夫诗,如《女萝》《陌上花(四首)》《晓枕》等。《晓枕》正是一首夫妻阴阳相隔的哀歌,写得情意真挚,感人至深。“伤心地下头应白,漫道泉台识旧容”一句,更是化用苏轼的悼妻词:“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将诗里渗透着的绵绵哀思更上一层。作为慈母,对于早夭的儿子,她有着说不尽的沉痛,且在她的诗作中没留下任何释怀、超脱的余地,如《天道》《命薄》《不忘》等,这些诗作往往呈现出暗灰色的压抑格调,令人不忍卒读。《天道》:“天道茫茫未可图,忍将夭寿问洪炉。髧髦已报千秋恨,付托终惭六尺孤。”这是儿子可观夭折后秋岩写的第一首悼子诗,全诗蕴藏着深沉的悲怆,使人千载之下,为之动情。正如清人时铭《奉题秋岩夫人恤帏吟后(有序)》中云:“女子三从不获一焉,岂天之所以厄才人者?厄夫人也?斯亦生民之至艰,而荼毒之极哀也。”[2]作为亲友,她写了不少悼念逝去亲人、朋友的作品。面对亦师亦友的叔父的去世,她久难释怀,曾作《哭叔父寅亭先生》一诗:“哀思不可裁,蓄泪若沧海。”
李清照身为国之子民、家乡一员、文官之妻,在经历了故国家园于风雨中凋零、伉俪情深的夫君逝去后,心中的愁闷到达了顶峰。她晚年定居临安时的二首咏梅之作,没有了前期咏梅时流露出的“此花不与群花比”的少女娇矜,而是咏残梅以悼亡。《孤雁儿并序·藤床纸帐朝眠起》是首悼夫词。“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早在先前的词作中,李清照就有把夫君明诚比做“箫史”的癖好,此处的“吹箫人”亦是如此,通过咏梅抒发了对亡夫的悼念之情。《清平乐·年年雪里》是首悼乡、悼国词。“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正如陈祖美所说:“她把自己晚年居住的临安叫做‘海角天涯’,说明故都汴京在其心目中有多么重的分量!”[7]悼乡之情跃然纸上。“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表面是在观察自然界的风势,实则是对金兵紧逼南宋时局的担忧,体现的是其“嫠不恤纬,惟国是爱”的崇高思想境界[7]160。
(三)二者女性意识不同
郝秋岩是封建时期淑女之典型、传统社会女德之典范,李清照则为封建社会女性道德标准的挑战者。
郝秋岩虽有对女性境遇之思考,但大抵思想守旧、循规守矩,行为举止无不恪守封建社会对女性的道德规范。如《拟古三首》其三:“菟丝附女萝,相付终成比。结体一以固,枝条成连理。”在她看来,婚姻中的女性好比菟丝,男性则为女萝,一旦结成姻缘,女性合该一辈子依附在男性身上。此外,她还在诗作中反复歌颂贞女节妇,且以身作则,终身守节,奉养婆婆。如其古体长诗《城武陈氏两节妇诗》,旨在歌颂成武陈母徐太君及孙妇宋夫人。“贤媛”徐太君“以季魂之年,守柏州之节”,秋岩称赞她:“冰骨自矜天下少,真声高逼青冥闻。”而孙妇宋夫人新婚不久便守寡,为守“柏州之节”常想磨笄殉夫,却因“孤儿怀抱啼喤喤,况有双亲在北堂”,只能苟且偷生,教养稚儿,奉养双亲。为英年早逝的夫君守节本是封建社会予以旧时女子的枷锁,秋岩却以这两位拥有悲剧命运的女子的选择为荣,称道:“安得斯文光汗青,千年贞魂留朝野。”由此可见其女性本体意识的缺失。
李清照则颇为大胆,她以实际行动去挑战封建道德对女性的桎梏。其女性意识的觉醒主要体现于两个方面:首先,在第一任丈夫明诚去世后,中年再适张汝舟。其次,婚后仅三月,察觉所遇非人后,无惧牢狱之苦,毅然决然与之离异。关于她的这些大胆行径,诸多资料有所记载。如《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右承奉郎、监诸军审计司张汝州属吏,以汝舟妻李氏讼其妄增举数入官也。其后有司当汝舟私罪徒,诏除名,柳州编管。李氏,格非女,能为歌词,自号易安居士。”[8]再如其出狱后予綦崇礼之信《投翰林学士綦崇礼启》所写:“视听才分,实难共处,忍以桑榆之晚节,配兹驵侩之下才。身既怀臭之可嫌,惟求脱去。”[9]这些皆论证了李清照中年再适张汝舟并与之离异事件的真实性,而其也因此为很多重礼文人所诟病。胡仔《苕溪渔隐丛话》道:“易安再适张汝舟,未几反目,有启事与綦处厚云:‘猥以桑榆之晚景,配兹驵侩之下材’,传者无不笑之。”[10]王灼《碧鸡漫志》亦云:“赵死,再嫁某氏,讼而离之,晚节流荡无归。”[3]
(四)二者人生志趣不同
郝秋岩端庄淑雅、温良恭顺,喜好琴棋书画、笔墨纸砚,意趣清雅,但求平淡如水的人生。李清照时显女性柔情,若“杏花春雨江南”;时展男子豪性,似“骏马秋风塞北”,爱酒嗜赌好打马,追求纵情肆意、潇洒无羁的人生。
郝秋岩常于诗中托雅物以明心志。如《琴》中借咏琴以表心性,彰显其孤高自许的高格。又如《砚》中借咏砚以示己志,以砚台作为“知我万重心”的知音,体现其高雅之趣。再如题画诗《题月下垂纶图》,写一老翁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月下垂钓,虽踏遍五湖四海,赏尽三秋之月,却仍似芦荻花丛中自在闲适的一叶轻舟,以布衣之身笑傲五侯。动静结合,诗画一体,借咏画表现自身对平凡闲适之人生的追求。
李清照的性格与志趣则与郝秋岩不同。总览53首易安词,涉酒词约28首。前期多借酒怡情,如《如梦令(二首)》中“沉醉不知归路”与“浓睡不消残酒”,《渔家傲》:“共赏金尊沉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中期多借酒浇闲愁,如《醉花阴》:“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玉楼春》:“要来小酌便来休,未必明朝风不起。”《念奴娇》:“险韵诗成,扶头酒醒,别是闲滋味”;后期其已至“举杯消愁愁更愁”之境,多借酒麻木自我,如《菩萨蛮》:“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忆秦娥》:“断香残酒情怀恶,西风催衬梧桐落。梧桐落,又还秋色,又还寂寞。”由此可见,饮酒是李清照一生之雅趣,亦是抒发其真性情的道具。她也极爱赌博,曾为打马专记《打马图序》《打马图经命词》《打马赋》三作。如其于《打马图序》中所述,她对赌博的喜爱已达废寝忘食、爱屋及乌之境:“予性喜博,凡所谓博者皆耽之,昼夜每忘寝食。”且自诩赌技高超、逢赌必赢:“但平生随多寡未尝不进者何?精而已。”还分享赌博的经验之谈:“慧泽通,通则无所不达;专则精,精则无所不妙。”[9]《金石录后序》中更是记载了她与明诚“赌书泼茶”的夫妻之趣。此外,其诗作《题八咏楼》中“水通南国三千里,气压江城十四州”,词作《渔家傲》“九万里风鹏正举”一句,亦无不彰显其“巾帼不让须眉”的气概。清人沈曾植《菌阁琐谈》道:“又且谓易安倜傥有丈夫气,乃闺阁中之苏、辛,非秦、柳也。”[11]而这豪情真性下,正是李清照对快意洒脱之人生的追求。
三、结语
郝秋岩与李清照皆为济南涌现出的才华横溢的闺秀诗人。李清照被誉为“千古第一才女”。而郝秋岩的名望与地位虽不及李清照,却也同样才华出众。时任齐东县知县的时铭称她:“女史传家学,遗经淑厥躬。才华谢道韫,孝行叔先雄。石破天奚补,鹃啼血已红。”[2]郭连贻为其诗集校注时也曾道:“柳岩女史,为祝阿名媛,其诗清丽,其文华赡。”[2]至若郝秋岩之所以默默无闻于后世,笔者推测缘由有三:其一,其为人性喜低调,创作后多予以相熟之人赏读,又因其闺阁女子的身份,恪守夫训妇德的性子,与之交往之人甚少,因而当时流传度不高;其二,清代虽迎来女性诗文创作的繁盛期,但毕竟还处于封建男权社会之末期,女性作品欲大量刊刻以流传下来,十分不易,时人多谓此乃离经叛道之举。因此,尽管秋岩曾在封笔之作《题苏若兰璇玑图后》其二中明确表示:“千秋传锦字,百叶有孙枝。不妨哀苦意,并许后人知。”但想要付诸于实践还是难度较大的;其三,受限于其中年便行封笔之事。郝秋岩自撰《恤帏吟》后言云:“因漫赋二绝,题于苏氏璇玑图后,即用以殿吾全稿,自今而后,吾前非矣。癸未季夏,郝氏自志。”[2]45岁便已绝笔。笔者认为,比之其风月花鸟之赏,其成就更显于咏史感怀之作以及《恤帏吟》中的断肠之歌。而比之前期清丽淡雅之笔,其后期的苍郁凄惶之风更胜一筹。若无封笔之举,或可同“文章老更成 ”的庾信之流,暮年再添“凌云健笔意纵横”之名,亦未可知。而封笔缘由,或因其命途多舛,或因其它种种原因,如今已无从考究,实为一大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