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塑声波文化:可供性理论视角下音频社交软件研究*
2022-12-31吴其昌西南民族大学
文/吴其昌(西南民族大学)
一、引言
2021年以来,音频社交软件成为科技圈和社交媒体领域的“新宠”。这个最先由美国团队研发并推广的软件类型,似乎在新冠疫情大背景下,因管控隔离和风险感知而影响线下社交的人们,带来了新的交往方式的曙光,也为人们提供了后疫情时代的新社交行为可能。
音频社交软件这一轮风潮始于2020年9月,在最具代表性的软件Clubhouse发布后,主要的用户群体限定在科技圈、投资圈从业人员。通过“邀请制”(invitation-only)俱乐部形式,软件迅速完成用户规模的裂变增长,并吸引了一大批精英阶层人士用户。
2021年2月2日,埃隆·马斯克在Clubhouse软件上的某聊天室内,同聊天室成员分享了他对市场、科技、金融等领域的个人看法。为了解马斯克的聊天内容,软件短时间内涌进大量用户,出现“宕机”现象。随后,这些信息经由中文互联网博主在新浪微博平台传播,完成了在中文互联网世界的正式首秀和“一夜爆红”。随后,世界各地的开发商都积极就音频社交产品和功能进行开发和软件内嵌。
进入到这些音频社交软件内,既充当聆听者,也积极发言,主持话题聊天的经验成为本研究出发点。本文试图探析的问题是:音频社交软件缘何在短时间内爆火?它和传统的“语音聊天室”有何不同?音频媒体为何在媒介迭代如此迅猛的今天,仍不断通过各种形式的创新,以崭新形式出现在人们面前?
二、研究思路及文献综述
首先,将历史视角引入对软件的观察和描述,试图从音频发展史以及社区广场和文化沙龙这两个音频发生作用的场景完成对“声音之历史”的观察。在历史的梳理后,根据从中文互联网社区“求码”到社区“聊天”的软件使用流程,对相关软件呈现出的创行性和使用特点进行描述性分析,并归纳出音频社交软件的特殊可供性。
声音作为人的本能,是情感表达的重要载体。声音交流是在场式交流,是人类最本真的交流,比文字更能激起人的情感。作为音频软件,了解其“音和声”的根本属性对展开相关研究具有根本意义。
学界从声音传播方向展开了一些研究。这些研究多偏向关注媒体交互以及声音媒介的听觉文化。学者王敦对现代听觉文化做了深入讨论,他提出,应将听觉媒介同传媒等学科结合进行研究,认为该媒介符合受众在不同场景下的信息需求,其所具有的属性成为社会文化传播的一部分(王敦,2011)。周冲和方晓枫也阐述了音频特征及受众的听觉素养和审美转向。(周冲,2018;方晓枫,2018)。
而借助媒介可供性这一较晚进入中国学界视野的名词和理论,对音频媒体进行观察也是一个新的进路。
在同刘于思的对谈中,潘忠党首次提出“媒介可供性”这一概念,并将其分为信息生产的可供性(production affordances)、 社 交 可 供 性(social affordances)和移动可供性(mobile affordances)三个部分,这为媒介可供性研究搭建了基本框架(潘忠党、刘于思,2017)。
本研究借助上述研究进路,试图通过观察,梳理出上述核心要素在音频社交媒体中的存在,并使之统摄于特定的技术和环境使何种行为拥有物质基础、获得具体的实践形式这一视角下。
三、历史场景:音频媒体的沿革与发展
(一)沿革:从声音回到声音
传播史的开端总是从对人类原始时代的想象开始:声音传播在理论到实践的诸多层面被视作人类最原始的传播手段之一,也是文字发明以前人类最主要的传播手段。当书写作为传播方式,特别是15世纪古腾堡印刷机发明之后,书面及印刷传播才因易于保存和传播范围更远的优势,成为人类社会传播行为的主流载体和途径。
工业革命和信息革命推动传播史进入“电与光”的时代。随着广播的出现、电视的兴起,大众传媒在传递信息的方式上不断进行着技术迭代,互联网时代融合传播更是加快了这一进程。在这些看上去翻天覆地的进化过程中,后一种媒体其实并没有完全替代前一种媒体。这些音频媒介在历史的不同阶段,通过和周边环境的不断互动,在社会的各个层面发挥着作用。
1929年,芬兰地理学家格拉诺率先提出“声景(sound space)”这一概念,用来刻画“以听者为中心的声环境”,即人—声音—空间三者之间的互相关系。20世纪中叶,谢弗开创性地从声学生态学的角度,在自然主义声音指导下反思身处工业化潮流中的人类生存环境。这里的声音传播,成为了人类生存的一副景观图景。
(二)历史:声音塑造文化
目光回到古希腊时代,小国寡民的城邦国家,公民广场作为一个专门的公共空间被设立。在广场上,公民就各种话题进行集会讨论,相关信息被公开分享,经由此,话语和意见得到了传播和扩散,这在城邦的发展过程中具有特殊意义。
时间来到19世纪,文化沙龙逐渐繁盛发展,并对当时的文化艺术产生巨大影响。彼时贵族客厅中的文化沙龙中,汇集了来自各种艺术、文学等门类的大家,学者们在小小客厅里就研究问题、共同志趣私密而充分地交换着意见。
这些空间、活动,主要的作用方式是人与人面对面的沟通,主要的传播载体是“声音”。如果说历史由文化塑造,那么声音和音频,在人类历史的一些关键转折时刻,完成了对文化的塑造,并为社会和文化转型发展提供了信息的载体和形式创新的助力。
(三)新技术:音频媒体的新发展
随着互联网和媒介技术的快速迭代与发展,媒体发展步入信息时代,自媒体浪潮席卷而来。播客正是这股浪潮中一股个体力量汇成的强流。世界上第一个播客网站“每日源代码”2004年创建于美国,从那时起,播客让公众在杂志、报纸、广播、电视、网络这些传统工具之外可以实现对信息和传播的一定的主导,媒体内容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的界限经由此种特殊媒介渐渐模糊。仅需一个麦克风、一台电脑、一个软件,就可以自制节目,并通过网络上传,听众可以通过软件下载到电脑、手机或其他播放器,自动更新、随时收听。
播客带来的变革主要表现在视听方式的转变。传统大众媒体决定了受众收看的内容,并不能实现受众的差异化、个性化选择。而播客RSS定制方式出现以后,受众有了选择视听内容的自主权。用户只需在提供相应内容的页面上寻找并点击RSS图片或文字按妞,就可完成订阅,还可以随时实现自动更新。播客的补偿性还表现在其移动便携性方面。
四、音频社交:新交往模式下的特殊体验
(一)邀请制下的社交俱乐部
2021年2月初,Clubhouse在中文互联网社区的爆火,主要以前文所述的“一码难求”现象为主。所谓“码”是中文互联网社区对软件使用的“邀请制”的本土化想象。根据Clubhouse社区规则,目前软件尚未对公众进行全方面开放,团队设计出“邀请制”,在软件初创期保障用户质量和规模。系统会根据使用者在软件内的活跃度(社区规则上明确表示:系统自行依据发言、主持等的数量和频率判定)向用户发放0~3个数量不等的邀请机会(目前已经完成开放无限制邀请)。
这个关系对应的是现实生活中的俱乐部(club)体系,这也是该软件名称的源头。通过社交关系驱动“邀请”行为的发生,软件开发者完成了用户社群的主动裂变式增长。俱乐部体系还体现在软件主体功能“聊天室”中:系统将朋友参与的“聊天室”推送到“走廊”中,借助关系链推广“聊天室”。
邀请制带来的另一个体验是社交关系的紧密程度和闭合的链条关系。在软件的个人信息页面上,会永久存在一个“time & nominated by someone”样式的信息,软件开发者还将这条信息设为一个“可点项”,用户可以点进该条信息,查看此提名人的个人页面。在个人页面近乎全公开的机制下,用户进入软件和社区的渠道及社交链条也完全公开透明。由此,如果一个用户触犯了社区准则,社区在对该用户进行处罚的同时,还会同时连带处罚相关用户。
经由邀请机制,Clubhouse在去分层和大众化的媒介环境下,完成了“俱乐部”文化的线上回归。弱化的社交链条和社交关系也被“荣辱与共”地“提名”重新塑造。
(二)角色扮演和互动
音频社交软件的主体和核心功能是“聊天室”。在此间,软件开发者将用户群体按照使用软件过程中扮演的角色分为三类:主持者(moderator)、发言者(speaker)、听众(listener)。
根据这些划分,软件对不同角色分配了聊天室内的不同权限。目前,聊天室的类型大致分为两种:一类是亲密社交关系和半亲密社交关系之间的聊天,通过朋友邀请(主动+系统推荐)朋友完成。另一类是圆桌讨论(Round table/Panel discussion) ,在主持人的引导下,就一个主题进行公开讨论。发言嘉宾从 2~100 人都可以,听众(陌生人)则数量不等,最高上限6000人。
在一场主题为“如何处理恋爱关系出现的危机”的聊天室中,媒体从业者作为聊天室的主持人负责秩序的引导和对发言人的回应,发言比较踊跃、发言质量比较高的几位用户则被分配房间管理权限,协助管理。来自各地的用户不断“举手”发言。在一应一答和“一应群答”间,聊天室的参与者实际上上演了一场纯音频形式的“心理咨询”。
聊天室尽管存在权利的分配和操作,但主持人、发言人、观众又可以随时实现角色互换。这种社会关系的重新塑造无时无刻不在上演。在这个层面上,软件或许在探索某种新的社交形态。
这也是同类型软件可以在短期内爆火的原因之一。回到马斯克第一次在Clubhouse出现的场景,“大家都想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吗?”马斯克问特涅夫,作为回应,特涅夫解释了监管机构是如何要求Robinhood增加存款以应对与市场波动相关风险的内容。世界首富在一场免费直播中轻松审问本周最具争议公司,这是传统媒体很难做到的事情。
(三)纯粹的音频“富媒介”
在Clubhouse内,所有用户间的沟通均只能通过聊天室内的语音聊天完成。在聊天室外,用户间的社交关系链接通过“关注”(follow)完成,软件不提供除聊天室外的单独窗口供用户间进行其他形式的联系。经此,软件开发者通过使用逻辑的层层设置,完成了“纯粹语音广场”的建设。
在这个看起来严丝合缝的广场之外,用户仅可在自我介绍窗口(bio)进行文字自我介绍,来实现小范围的突围。我们或可认为Clubhouse这样的音频社交媒介呈现出“富媒介”的特征。经由话题(topic)聚集到聊天室内的听众对聊天内容保持着倾听的兴趣,由此,音频内容的传受双方在内容质量有保障的前提下可以实现信息和情感在单位时间内的高效传输和沟通。
目前,市场上较受欢迎和使用率较高的社交与媒体平台都是集中在视觉维度上设计和开发产品功能。文字、图片、视频,这些要素构建的符号和内容冲击我们的双眼、刺激我们的神经、麻痹我们的审美和理性。而Clubhouse此类音频软件和特殊设置,让社交重归声音这一人类先天具有的处理信息的感官维度。
五、结语
当我们的观察视野从古代希腊一路来到今天风起云涌的社交媒体潮流,或许可以将音频社交软件视为互联网时代的线上广场。目前,软件上出现的聊天室,主题性十分明显,议题分布相对均匀,涉及生活、文化各个层面议题, 此外,开发者为所有的语音聊天内容设计出“不可录制”“不可回放”的“听后即焚”机制,加强了对议事、谈话、交流的现场感的还原。
继音频媒体上一波热潮“播客”后,音频社交软件似乎也实现了文化沙龙的复兴。以Clubhouse为例,软件的显著图标是不停更换的艺人头像,软件创始人曾表示:这些人物都是对社区发展做出过重大贡献的个人。以版本(0.1.27)使用的图标为例,照片来自音乐家艾利克斯·曼索尔(Axel Mansoor),他曾在软件发展期间,通过线上演奏会的形式为软件和社区发展吸引了大量用户。这些以艺术门类、以用户兴趣聚集的聊天室,实际上是线上的文化沙龙,经由聊天室内纯粹音频交流,文化交流的空间被无限扩大,被社交媒体软件吸引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沙龙内部的信息上来。在前工业时代只有贵族和权贵阶层才能参加的文化沙龙,如今向每个可以获得“邀请码”的人敞开了怀抱。从现实观察到历史观照再回到研究内容,我们可以看到,音频社交软件通过从软件理念到细节功能的层层设计,试图完成一个“复古”声音文化社区的打造。这些设计在短视频碎片、信息内容芜杂的媒体大环境下,为用户提供了新鲜又古早的社交体验。以Clubhouse为代表的音频社交软件,通过复兴人与人最原始的交流手段,整合传统的公共议事和文化沙龙形式,在对话和陌生感愈加强烈的今天,为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和沟通,搭建了一条良好的渠道。但是,这条渠道仍然受到限制:具体使用规则隐形可能导致使用风险、良好的沟通和对话渠道在观点分歧面前仍有消弭的危险,这一切依赖和塑造的声波文化,亟待软件开发者和社区参与者共同维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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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交往是从动态角度分析社会现象的基本概念。这一概念是从马克思的交往理论中提取出来的。在马克思、恩格斯那里,社会交往指的是人在生产及其他社会活动中发生的相互联系、交流和交换,而这条理论也适用于其他动物。他们用社会交往概念论述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在西方社会学理论中,社会相互作用或社会互动是概括个体之间有目的的相互影响的概念,这些概念是同动物的社会行动的概念相联系的,即他们要解释个体之间相互影响的意义与机制,分析这一过程所包含的社会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