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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典诗词中鹿意象的道家思想渊源探析

2022-12-31睿,郭

关键词:麋鹿道家古典

薛 睿,郭 莎

(武汉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0)

中国古典诗词,作为中国文学和文化的瑰宝之一,在中国古代文学和传统文化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和作用。在道家文化中,“鹿”与“禄”同音,后者的意义较为广泛,不仅代表官禄,也代表俸禄,引申为地位和财富,福运和运气;故而“鹿”被视为神兽,其美感与灵性受到人们的喜爱,在民间有着吉祥、长寿等寓意,很多诗人在诗词中以鹿的意象表达不同的情感意义和文化意义。中国古典诗词中与鹿相关的意象不仅数量众多,而且形式丰富,与其背后所蕴含的道家思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中国古典诗词中的鹿意象较为集中和典型地映射出道家思想的精髓,其中无为自然、静虚出世、天道不争等思想对当今社会人与人、人与自然、国与国之间的和谐共处关系也有所启发。

一、无为自然的鹿意象

道家思想认为“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1]169,“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1]260,“夫莫之命而常自然”[1]260,“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1]260,“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1]301,这些都表达了“自然无为”的涵义,说明万物应该顺应本性发展,而不是给予它们人为的干预,尊崇和谐自然与无为。日本老庄研究泰斗福永光司认为:“在天地自然的世界,万物以各种形态而出生,而成长变化为各样的形态,各自有其一份充实的生命之展开……,无任何作为性的意志,亦无任何价值意识,一切皆是自尔如是,自然而然,绝无任何造作”[1]82-83。在中国经典诗词当中,与道家思想无为自然内涵相关联的鹿意象有诸多体现。

中国古典诗词中,诗人常常用生动、白描、直观的鹿意象与大自然中其他的景物相联系,形成优美恬淡的和谐景象。宋代著名诗人黄庭坚在《夏曰梦伯兄寄江南》中曾写道“河天月晕鱼分子,槲叶风微鹿养茸”[2]。此诗是黄庭坚任叶县尉时期的作品,因远离故土,思念亲人,以至成梦,以诗词寄述别后相思相忆之状。这句诗描写了在温馨的夏夜里,皎洁温柔的月光倒映在河川中,鱼在映着月色的河里产卵散子;一阵微风吹过,刚刚长出鲜嫩角茸的小鹿在干高叶阔的槲树摇曳声中,悠闲地吃着柔嫩青草的情景。这里的“河”“天”“月”“鱼”“叶”“风”与“鹿”所组成的自然景象浑然天成,初生鹿茸的小鹿以悠闲自然的状态出现,自由地生长,不受外物干扰,与道家思想的自然无为,顺应事物自我的个性发展相契合。这首诗所体现的思想意境与诗人的生活背景有着密切的联系,黄庭坚年轻时就对道家典籍有着较为深入的研究,受到道家思想的启发与影响,心中渴慕林泉,试图从道家思想中寻求安慰和解脱,过上自然隐退的生活。在中国古典诗词中,以“鹿养茸”的意象体现道家无为自然思想的诗词不在少数,宋代诗人曾协《和陈晞颜春尽思归二首》中有“柳边初见莺调舌,树底俄惊鹿养茸”[3],宋代诗人吴泳《和李雁湖晚春即事八首》中有“庭草如茵鹿养茸”[4],宋代诗人黄机《沁园春·问讯仙翁》有“想橘边丹井,鹤寻旧约,松间碧洞,鹿养新茸[5]148”,宋代诗人苏轼《黄精鹿》有“幽人只采黄精去,不见春山鹿养茸”[6]1486。这些诗词中“鹿养茸”的表达,都与道家无为、自然思想有着一定的关联。

在中国经典诗词中,也有以鹿的自然活动为意象形式展示其自然无为的状态。北宋诗人梅尧臣作为宋诗的开山鼻祖,诗风深受陶渊明的影响,他喜好自然,常以自然物态为作诗对象,创作了五百多首优美的山水诗。在《鲁山山行》中写道“霜落熊升树,林空鹿饮溪[7]83-84”。这首诗以朴实的语言,描写了诗人深秋时节在鲁山中游乐时所见的种种景象。此句描写的是山上的动景,寒霜融落,山林空荡,熊正在缓慢地爬上大树,野鹿正在小溪旁饮水[7]83-84。“霜落”“林空”,既点时,又写景。林中的“熊”惬意爬树,“鹿”静静“饮溪”。诗人描绘了闲适、野趣、自然的情景,以典型的景物表达了为自然所陶醉之情。诗中白描的“霜”“熊”“树”“林”“鹿”“溪”织就了一幅秋日山林熊鹿图。鹿意象在此句中以“饮溪鹿”的状态出现,是顺应天性和自然的体现。类似的鹿意象在中国古典诗词中很多诗句里都有体现,比如宋代诗人陆游在《山头鹿》中写道“呦呦山头鹿,毛角自媚好,渴饮涧底泉,饥啮林间草”[8];唐代诗人李贺的《仙人》中有“鹿饮寒涧下,鱼归清海滨”[9];唐代诗人寒山的《诗三百三首》中写道“鹿生深林中,饮水而食草”[10];宋代诗人苏辙《五郡》有“观形随阜饮溪鹿,云气侵山食叶蚕”[11]。这些诗都表现了鹿在野外的自然状态下,按其本性生活,饮泉水,吃青草,这种自在快活的样子亦是道家思想无为自然的体现。

唐朝诗人杜牧在《商山麻涧》中写道“雉飞鹿过芳草远,牛巷鸡埘春日斜”[12]。他曾多次提及范蠡的飘逸,认为功成身退,超然的自然是最好的归宿。此诗是诗人由宣州经江州回长安途中路过商山麻涧时所作,他以清隽的笔调从不同的角度展示了那里优美的自然景色,淳朴恬静及怡然自得的农家生活充满了诗情画意。诗中的“雉”“鹿”“草”“牛”“鸡”“日”建构出一幅春日雉飞鹿过图。傍晚时分,余晖斜映在地面,野鸡与野鹿往更远的草丛跑去。鹿意象在这首诗中呈现的是活泼自然、好动自由的野鹿,它们来去自在,是大自然生命力的象征。宋代诗人白玉蟾《游简寂观》中有述“烟锁花间猿,雨惊岩下鹿”[13],这里是被突然降落的雨而惊吓到四散跑开的鹿意象;杜甫《题张氏隐居二首》中有“霁潭鳣发发,春草鹿呦呦”[14]7,描写了鱼儿在水潭中游来游去,草野间传来鹿“呦呦”的鸣叫声的景象,“呦呦”也指“悠悠”,“鹿呦呦”刻画的是在草野间啃食嫩草、或是在田野间自由玩耍的小鹿,偶尔间发出“呦呦”鸣叫声的悠闲之姿。“鹿呦呦”所表达的鹿意象是大自然中鹿的生命力与活力,呼应了道家思想中道法自然、无为和谐的精神。“鹿呦呦”这种自在鸣叫的鹿意象在中国古典诗词中多次出现,如宋代诗人欧阳修《和梅龙图公仪谢鹇》中“咿呦山鹿鸣,格磔野鸟啼”[15],此处是“咿呦”鸣叫的鹿意象。这些活泼而极具生命力的鹿,在山林、草丛中自在来去,随性鸣叫、嬉戏,正是道法自然的充分体现。

二、虚静出世的鹿意象

道家思想推崇清净、回归本根,认为“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1]134,就是说万物纷纷芸芸,但各自都应该返回到它的本根。返回本根即为静,静即为回归本原;“致虚极,守静笃”[1]134,即需保持内心的安静;“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1]150,是说淡泊宁静,好似没有行迹,又好像不知烦扰自在嬉笑的婴孩;“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1]129,是说要在动荡、浮躁的过程中,恬退自养,静心守性。很多中国古典诗词中的出世归隐情结便来自于此,诗人想要回归本原,找回自己的初心,保持内心的宁静,找回如同婴孩那般的自己。在中国古典诗词当中,蕴含道家虚静出世思想的鹿意象诗词俯拾皆是,比如杜甫在经历安史之乱后,壮志难酬,仰慕逍遥与自由的生活,羡慕隐逸清净的山林生活,在《题张氏隐居二首》中写道“不贪夜识金银气,远害朝看麋鹿游”[14]10。此诗作于唐玄宗开元二十四年,时值杜甫于齐赵游历,与张氏初识。这句诗描写了张氏不贪图钱财,夜间不去观看金银之气;只想躲避灾祸,观赏麋鹿闲游,不为外物繁杂所动,从而达到道家所提倡的“致虚极,守静笃”[1]134的内心宁静。该诗不仅表现了张氏的超脱世俗,也表现了诗人对悠闲自在隐居生活的向往。看“麋鹿游”,需亲近麋鹿,住往山林中,正如唐代诗人白居易在《答元八郎中、杨十二博士》中所说“尽日观鱼临涧坐,有时随鹿上山行”[16]1107-1108。“麋鹿”在许多诗人的作品中都暗含归隐守静之意,如苏轼《次韵钱穆父会饮》中写道“逝将江海去,安此麋鹿姿”[6]1823,这里的麋鹿姿表达了诗人想要隐居山林、保持内心静笃的愿望;苏轼《见和仇池》中的归隐想法更加强烈,他写道“还朝暂接鹓鸾翼,谢病行收麋鹿姿”[6]1831,表达了对仕宦生活的厌倦和对世外桃源的向往,隐射出隐居“仇池”、保持内心“虚极”的愿望,后世以“仇池梦”代指东坡的归隐梦;白居易《宿西林寺早赴东林满上人之会因寄崔二十二员外》中有“谪辞魏阙鹓鸾隔,老入庐山麋鹿随”[16]989,同样表达了想要辞官遁入山林与麋鹿同游的自然生活。在中国古典诗词中,“麋鹿”常常寄托了诗人心中“守静笃”[1]134和“复归其根”[1]134的静虚出世之梦,与道家思想不谋而合。此外,“麋鹿群”的意象在中国古典诗词中也时有出现,用来形容隐居山林之意。该意象出自南朝梁孝元帝萧绎的《金楼子·兴王》:“伯夷、叔齐,不食周粟,饿于首阳,依麋鹿以为群。”[17]这里是说商朝末期孤竹君的两个儿子,宁可以草木为食,与麋鹿生活在一处,也不吃周朝的粮食。如唐代诗人柳宗元《游南亭夜还叙志七十韵》的“方托麋鹿群,故同骐骥槽”[18]。后来由“麋鹿群”还衍生出“麋鹿志”“麋鹿迹”“麋鹿性”等意象,同样表达诗人的隐逸情怀。苏轼的《径山道中次韵答周长官兼赠苏寺丞》中有“聊为山水行,遂此麋鹿性”[6]471,《次韵定国见寄》里有“复穿鹓鹭行,强寄麋鹿迹”[6]1814;李白《山人劝酒》中也有“各守麋鹿志,耻随龙虎争”[19]的表达。这些跟“麋鹿”意象相关的诗词都暗含了道家思想虚静出世的意味。

此外,由鹿意象引申出的“鹿门”“鹿车”等意象也和虚静隐退相关联。譬如,唐代诗人孟浩然《夜归鹿门山歌》中有写“人随沙岸向江村,余亦乘舟归鹿门。鹿门月照开烟树,忽到庞公栖隐处”[20]76。诗人自上京求仕失意后,悲哀于自身报国无门的孤独,也哀叹文人士子不能一展“治国、平天下”的抱负,逐渐走向隐逸之路,从而将道家思想中的静虚出世、归隐自然等元素融入多首山水田园诗中。这首诗中提到的鹿门山“在今湖北襄阳市东南三十里”[21]。“鹿门山,旧名苏岭山。建武中,襄阳侯习郁立神祠于山,刻二石鹿,夹神道口,俗因谓之‘鹿门庙’,遂以庙名山也”[22]。汉末著名隐士庞德公,因拒绝征辟,携全家隐居此处,由此鹿门山成为隐逸圣地,后孟浩然与皮日休等人相继隐逸于此。诗中的“归鹿门”即表现了诗人出世归隐的心态,他渴慕道家思想所崇尚的淡泊宁静、远离外界纷杂、保持内心的静虚。“鹿门”“月”“树”这些景物,表现出诗人隐逸的情趣和心境,表达了隐者融于自然之中的景象。孟浩然在《登鹿门山怀古》和《白云先生迥见访》里分别写道“渐至鹿门山,山明翠微浅”[20]2,“家在鹿门山,常游涧泽水”[23]都再次提及“鹿门山”,与道家思想中出世之意相耦合。此外,杜甫在《登舟将适汉阳》中也曾提及“鹿门自此往,永息汉阴机”[24],苏轼在《和陶贫士七首》中写道“我独遗以安,鹿门有前修”[6]2036,这些诗词中的“鹿门”意象都表达了诗人虚静出世之意,是道家思想“其出弥远,其知弥少”[25]的写照,即清除心灵的蔽障,以虚静的心境,去览照外物。

欧阳修的《秋怀》中提到“鹿车何日驾,归去颍东田”[26]。此诗是他被贬滁州,十月到任后的一个秋日所写。在他外任亳州时,延访道士,受到道家“知足知止”的启发。诗人政治上的挫折,身体上的疾病困扰,在与道家思想际遇之后,萌发了“作仙翁”这一逍遥生活的念头,遂决意隐退。这两句诗中的“鹿车”意象暗喻归隐山林之意。诗人以贤者避世之想,表现了对与世浮沉生活的厌倦。欧阳修《六一居士传》自述,“藏书一万卷,集录三代以来金石遗文一千卷,有琴一张,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壶……以吾一翁,老于此五物之间”[27],故号六一居士。对照诗人这一自述,不难看出,欧阳修这句诗既有道家淡泊宁静之意,也有出世归隐之想。其《书怀》中也曾提到“鹿车”以表达自己的隐遁之意,“青衫仕至千钟禄,白首归乘一鹿车”[28],他的愿望便是乘坐“鹿车”致仕归隐。苏轼在《李杞寺丞见和前篇复用元韵答之》中写道“何时自驾鹿车去,扫除白发烦菖蒲”[6]290,将尘世的纷杂都抛之脑后,留下自己清净淡泊的那份本真;陆游在《幽居》中也以“鹿车”表达了同样的归隐之意,“谢病言归一鹿车,短篱数掩护幽居”[29]。由“鹿”意象引申出的“鹿车”,成为了诗人去往深山或田间隐居的工具,与道家思想中的“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1]134相一致。

三、天道不争的鹿意象

道家认为世界的纠纷,起于人类的相争,提出了“天之道,不争而善胜”[1]326,“人之道,为而不争”[1]349,“吾不敢为主,而为客;不敢进寸,而退尺”[1]315,“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其事好还: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30]103。春秋末期,各诸侯国以力相尚,妄动干戈,老子倡导“故大邦以下小邦,则取小邦;小邦以下大邦,则取大邦……夫两者各得所欲,大者宜为下”[1]293,崇尚国与国之间谦虚并容,大国要谦让以赢得小国的信任,而非采取武力相侵。中国古典诗词中,以鹿意象映射道家天道不争、为和反战思想的诗词不胜枚举,譬如:

宋代诗人张炎在《甘州(赋众芳所在)》中写道“又何心逐鹿,蕉梦正钱塘”[31]。南宋灭亡,诗人家道中落,贫难自给,曾北游燕赵谋官,失意南归,后隐于江浙一带。他的词多表达南宋末朝亡国之哀痛与对国家战事不休的无奈与厌倦。“逐鹿”这一典故出自《史记》卷九二《淮阴侯列传》中的“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32]。“蕉梦”出自《列子·周穆王》中的《蕉鹿梦》,说的是郑国人在野外打死一只鹿,怕被人看见,用柴草将鹿隐匿起来,梦醒后却找不到鹿的故事,比喻人世得失如同一场梦。这里鹿既是利益的得失,也延伸为后来的权力象征,“逐鹿”则是君权王权等利益的争夺。很多诗人用此典故反衬自己不愿随波逐流,不想争权逐利的淡泊之心。张炎在诗中表明无意世事纷争,不想和他人一同“逐鹿”。人类的诸多烦恼起因于想要“逐鹿”的心,倘若能够秉持“不争”的思想,即可远离世间的繁杂。诗人此处所表达的思想符合道家提出的“人之道,为而不争”[1]349“天之道,不争而善胜”[1]326。唐代诗人蔡京在《责商山四皓》中也有“秦末家家思逐鹿,商山四皓独忘机”[33],是说秦朝末年群雄并起,皆想成为天下之主,意在反衬四皓“不争”的情怀;唐代诗人齐己的《湖上逸人》里也有提及“七泽钓师应识我,中原逐鹿不知谁”[34],此诗看似是写湖上逸人不关心世间的权势之争,实为诗人内心“不争”的体现。

宋代柳永《双声子·晚天萧索》中写道“繁华处,悄无睹,惟闻麋鹿呦呦”[35]。诗人仕途坎坷、羁旅漂泊,此词是他登临姑苏台,重游春秋吴国旧迹后创作的一首怀古词,昔日繁华的景象已经看不见,只听闻麋鹿呦呦地叫嚷;诗人怀古咏今的同时,亦是对权力争夺、国家战争的厌倦,更倾向于停止争斗、放下功名、归隐云泉。这里“麋鹿呦呦”暗喻亡国之凄,此典故出自《汉书·伍被传》中“臣今见麇鹿游姑苏之台也”[36],伍子胥以商朝属臣周武王推翻商朝之史,预测吴国即将为其降臣越国所灭,致使鹿豕乱走于姑胥台上,后人常用“鹿游姑苏”这一鹿意象表达亡国的悲痛。国家繁华的景象转眼间就消失殆尽,皆因吴王图王争霸不休,频频发起战争。道家认为“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其事好还: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30]103,阐释了战争的弊端,主张停止武力。中国古典诗词中,“姑苏麋鹿”的意象多与道家思想中反对战事的观点相一致。唐朝刘长卿在《登吴古城歌》中叹道“望平原兮寄远目,叹姑苏兮聚麋鹿”[37];唐朝张九龄在《经江宁览旧迹至玄武湖》中写道的“桑田东海变,麋鹿姑苏游”[38],抒发了朝代更迭,成王败寇,战火频仍,民不聊生的感慨;罗隐在《送王使君赴苏台》中也表达了对战争的反感,对争斗的厌倦,他道“两地干戈连越绝,数年麋鹿卧姑苏”[39]。“麋鹿姑苏”的意象不仅抒发了亡国之痛,亦感慨国与国之间的战争是各种祸起的根源,写出了战事所带来的无穷灾祸。如若尊崇道家思想“夫唯不争,故无尤”[1]102,祸患与怨咎则可能会消失。

在中国古典诗词中,还有一定数量的“鹿衔枯荠”“鹿衔花”等意象,同样表达了亡国之痛和对战争的憎恶。如宋代汪元量的《莺啼序·重过金陵》中有“麦甸葵丘,荒台败垒,鹿豕衔枯荠”[40]256。此诗是元兵大破临安,词人被俘北上,后因遁入道门,而被予以释放,在重游金陵时写下这首词。诗人南归后,战争留下的祸患并未完全消失,元朝官吏不仁且酷虐,民不聊生,昔日的繁华景象仅剩家国破碎的凄惨,入道成为诗人唯一的慰藉,反战成为其最后的呐喊。郊外的荒丘上,蔓草遍野,野猪和野鹿衔着枯芥菜在荒台败垒中出没。此句借景抒情,感叹国家衰亡,世事更替。“鹿豕衔枯荠”,出自东汉·赵晔《吴越春秋》卷九《勾践阴谋外传》“豸鹿游于姑胥之台”[41],抒发了亡国的哀情。在《苏台》里,汪元量写下了“将雏野鹿衔枯荠,挟子宫乌噪夕阳”[40]42,殊途同归地表达了反战情绪。宋代诗人邓剡在《满江红·王母仙桃》中写道“谁信道、鹿衔花去,浪翻鳌阙”[42],痛惜南宋因战争而灭亡;宋代诗人刘克庄在《六州歌头·客赠牡丹》中也提到“野鹿衔将花去,空回首、河洛丘墟”[5]264,由“野鹿衔花”的情景而生发出亡国的悲情。道家有言“夫唯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30]105,明确指出战争带来灾凶、创伤与悲痛。中国古典诗词中天道不争的鹿意象体现了道家思想的“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30]202。

四、结 论

中国古典诗词博大精深,是古代文学的精华,是中国传统文化和思想的传承与发展;道家思想是中国哲学和文化精髓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古典诗词中,含有鹿意象的诗词不下数百首,诸多诗人都对“鹿”意象有所青睐,以鹿意象传递出道家思想的相关内容。本文通过对中国古典诗词中包含鹿意象的诗词进行整理和分类,探析了鹿意象与道家思想的关系和张力,对当今社会仍有一定的启发,值得反思并警醒。无为自然的鹿意象说明人与自然应保持和谐共生,以达自然平衡;虚静出世的鹿意象引导随波逐流、丧失本心的人复归其根,提升自我修养以内观返照;天道不争的鹿意象倡导人与人之间、国与国之间应求同存异,避免武力相争。鹿意象是中国古典诗词中众多意象的一种表现形式,较为集中地体现出与道家思想的渊源;鹿意象与中国哲学其他学派思想的关系仍有值得研究和探讨的空间。此外,中国古典诗词中的其他意象形式也值得多维度的深入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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