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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沉默》:在倾听中走向自我

2022-12-31张燕婷北京语言大学文学院北京100083

名作欣赏 2022年35期
关键词:陆地大海家庭

⊙张燕婷 [北京语言大学文学院,北京 100083]

《深海沉默》是路文彬最新创作并出版的一部长篇小说,从小说的主题上看,这是一部关于女性成长的作品。女性成长是不少作家涉猎的主题,易卜生《玩偶之家》中娜拉的成长是走出家庭,凯特·肖邦《觉醒》中埃德娜在自我觉醒后也离开家庭,似乎女性的觉醒与成长注定要与家庭为敌。不少女性主义者亦坚决地批判家庭这一虚假的“爱的共同体”,正是家庭这一为历史和社会忽视的私人领域令女性集体失语。婚姻家庭真的只是披着爱的美丽面纱的不平等的共同体吗?女性真的必须要背弃家庭才能获得成长吗?路文彬在其《深海沉默》中给出了一个否定的答案,女性的成长与婚姻家庭的持存并不矛盾。

小说主人公姜之悦的成长没有背弃家庭,她在大海的爱与自由的召唤中领略到了自我的建构方向,逐渐构建了自我。除了姜之悦,海心和海童的成长也经历着自我找寻这一过程,海心的自我找寻经历了对历史的拒绝与认同,在聆听到爱的召唤以后,在爱的应答中建立了自我。而海童的自我找寻令作品的意蕴变得更为丰富,海童这一形象熔铸着作家的精神构建思想和基于想象的创作理念,令作品折射出缤纷的色彩,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他们每个人在对自我找寻的过程中都将爱更多地给予家庭,巩固了家这一爱的堡垒。

一、在倾听中领悟爱的真谛

路文彬在《深海沉默》中成功地塑造了姜之悦这一女性形象,可以看出,作为男性作家的路文彬并没有受传统男性审视女性的目光所影响,作家通过易性想象塑造的女主人公姜之悦非常真实地接近女性的精神世界,以至于很多女性读者都从姜之悦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作家在这部作品的后记中谈道:“我之所以初次敢于借用女性的视角进入这个故事,也正是基于大海以母性方式教我品识到的爱与自由的智慧。”在威海旅居十年的生活令作家将他的文学艺术理念凝结在那片湛蓝的海水中,盛开了一丛弥漫着海洋气息的爱与自由的艺术之花。

对姜之悦的成功塑造,在于作家敏锐地捕捉到了女性在婚姻前后面对的问题。女性在婚姻中遭遇的困境往往在其走进婚姻前就萌芽,因为那时“女孩子的自我更多地专门围绕她的性作用——我将成为谁的妻子,我们将有一个什么样的家庭”①,以这样的心理步入婚姻,必定在婚姻中遭遇真正的自我问题。《深海沉默》中的姜之悦在婚姻中的困境在婚前便不难预料,不论是姜之悦的原生家庭对她的影响,还是她婚前对爱情与婚姻的迷惘,都证实了这一点。她选择丛志是因为被爱,她和大多数女性一样将“被爱”误判为“爱”,他爱她这就够了,一个女人终归要选择一个男人结婚,所以她在自我还没有成熟的状态下走入了婚姻。显然她没有聆听自己内心的真实声音,没有思考过自己人生选择的意义和自我实现的价值方向,她只是循着女人自古以来就走的路去行进,但缺乏自我思考的选择必定会令她内心感到悲伤,只是那个时候的她还不自知。

当爱情的火焰熄灭,婚姻被寂静所笼罩以后,姜之悦感到的是一种家庭的窒息感。她包揽了家务,承担了照顾孩子的工作,疏远了朋友和同事。可家里的人都那么沉默,她的爱人则封锁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姜之悦在这样的家中找不到归属感,她的心“不断地漂移”。这正是因为她在家庭中“自我”的缺席,弗里丹在《女性的奥秘》中谈道:“妇女不可能通过其他人——丈夫和孩子,找到自我,也不可能在枯燥无味、老一套的家务劳动中找到它。”②而姜之悦的“自我”在被埋没的过程中也在试图破土而出,而破土而出的契机则来源于她的怀疑和思考。

加缪在《西西弗神话》中提及,当一个日复一日、按部就班的普通人突然某一天萌生为什么的疑问时,那么“在这种带有惊讶色彩的厌倦中,一切就开始了”③。这一开始正是自我意识的开始,是思考的开始,这一思考开启了人由物再回到人的状态,“一切都始于意识,只有通过意识才有价值”④。思考的开始,也是人反抗的开始。姜之悦被埋没的自我声音也逐渐扣动着她的心扉,她先是借助日志来呼唤那些被遗忘的岁月,想要借助回忆去唤醒一些沉睡的自我,但是她日记中的文字自海童出生后便没了踪迹,且记录的内容大多围绕着丛志,所以企图借助日记去走近自我的途径最终失败。但她毕竟开始反思自我了,她一点点地拾捡着追求、价值、成长、爱、真实这些沉甸甸的语词,直到她再次走近被自己遗忘的大海,她寻找自我的路途才有了新的进展。

可以说,大海没有因为她的遗忘而吝啬给予,大海包容地接纳了她,且不吝赐教,向她传授爱的真谛。“在这里,她可以遇见那个她喜欢的自我,那个自由自在的自我,那个能把她和她的童年联系在一起的自我。她豁然明白了,大海从不曾遗弃她,是她遗弃了她自己。”在大海给予的启示中,她立刻意识到逃避和遗忘这两个自我的敌人,她开始勇敢地面对自我,重新去认识自我。

不过,认知自我、追寻自我并不是一条平坦的大道,而是荆棘丛生的路途。在希腊圣城德尔斐神殿上便刻写着“认识你自己”的箴言,一切有生命力、有创造性的主体活动都是从认识自己开始的。回到文本中,姜之悦对自我的认识和寻找以面向大海为起点,她逐渐在自我反思中跌跌撞撞地打开自我并拥抱世界,而不再将自我关在一个黑匣子里,她开始去倾听自我与他者的声音,她懂得了她要经由爱的人那里走向自己,去爱自己的生命。她越来越清晰地听到海童的自由心声,开始敞开自己接纳小蔡的友谊,她还遇到了许教授,进一步充实着她对爱的认知。丛志在家庭的缺席越来越不对她造成孤独的威胁,相反,她开始学会与自我相处,她明白了“只要你在人群中,只要你是快乐的,你便注定不会思考”。有了自我的支持,她才能成为一个强有力的人。

对自我的寻找也充实了她对爱的理解。爱要保全自我,再去给予,正如弗洛姆在《爱的艺术》中所言:“爱承认人自身的价值,保存自身的尊严。”⑤无我的爱极易沦为占有式的爱,占有的爱是对爱的毁坏,也是对自由的摧毁,而爱的给予只能在自我保存中、在自由中生存。爱“这种行为只能在自由中实现,而决不能作为强迫的结果”⑥。姜之悦在对自我的追寻中、在对爱的领悟中一步步接近爱的真谛,她明白了自由是爱的母亲,真正的爱只能在自由中实现。所以她在自由的存在式关系中给予了所爱之人充分自由,海童自作主张中断比赛,海心远离家人且未婚怀孕,都令她理解且接纳,并将爱的暖流注入了孩子们的心田。她也明白了爱情与爱的不同,爱情是自私的,而爱是给予,爱情只有上升为爱,才有意义。爱是存在,不是占有,爱在存在式的关系中才能更好地生长。这样的领悟让她正确处理了爱情和婚姻的问题。这时,我们欣喜地发现,姜之悦的自我已在大海的馈赠中、在对爱与自由的领悟中逐渐站立起来了。作家没有让他的女主人公背弃家庭去寻找自我,而是在领悟自由与爱中塑造自我,这样的自我才是理性而成熟的。

二、在对历史的接纳中走向自我

《深海沉默》中另一位女性海心则在历史和命运的体认中探寻自我。海心并不是姜之悦和丛志的亲生女儿,而是从一户贫穷的农家领养的女孩。被遗弃是海心出生后便面对的命运,海心出生在人口杂多且重男轻女的家庭,她遭罹的是一次次被送人又一次次被退回的事实,这给年幼的海心内心深处种下了缺乏安全感的种子。姜之悦和丛志领养海心的初衷是:“让她跟海童做伴,也许将来还能照顾一下海童的生活。”这说明他们不可避免地考虑的主体对象是海童,而没有将即将到来的海心放在另一个完全意义上的主体位置上。当然,海心来到了这个新家庭里得到的爱远远大于此前家庭的爱,姜之悦竭其所能地将母爱给予海心,想让爱化解她内心的隔膜,只是由于血缘亲情的历史缺席令这爱略浮于表面,爱的浓度有所削减。姜之悦以成人的思维认为自己将海心从原生家庭中拯救出来,有益于海童的成长,她反复要求自己要对两个孩子一视同仁,尽力公正,但是本能的爱的反应总会击破理性的考量,当海童不见踪影时,急切的她完全忽视了海心的存在,这说明她内心深处情感的天平是略偏于海童一边的。

海心因被遗弃的命运和敏感早熟的内心而无法彻底接纳这个新家庭,年少的她急切地渴望长大去构建以自我主体身份为中心的历史。这表现在小小的她跟姜之悦透露的想要结婚的念头,等待长大是她不得不耐心面对的一个现实。不同于姜之悦和海童面对大海时表现出的归宿感,海心面对大海尽管也是欢喜的,但是却没有让她感受到自我的维度,她将大海收入她的心底,流淌在她的笔下,她笔下的大海是黑色的世界,没有光的照耀,这说明海心起初并没有在大海中聆听到爱的呼唤。直至青春期,海心依旧在自我世界之外游荡,她内心深处的“弃儿”身份时时在冲撞着她,使她成为一个精神的流浪儿。

海心找寻不到的那个自我事实上是被自己拒绝和否认的历史。自我是历史的现在时,历史盛放着每一时刻的真实自我,人只有真实地认识自我在历史中的生命体验,才能更深地认识自我。认识历史的意义在于接受历史,认识自我的意义也在于接受自我。海心的历史体认似乎过度放大了被遗弃的历史事实,但现实是她内心深处拒绝接纳自己的历史,拒绝与历史和解,她对历史的态度是否定性的。记忆的任务是“同情和感激过往”⑦,“人的一切尊严都在过去中,思想的一切尊严都在记忆中”⑧,忠诚于过去不是为了放大过去的苦难和创伤,而是“对发生过的一切保持下来爱”⑨。海心的记忆是自我缺席的记忆,也是爱缺席的记忆,于是她拒绝这样的历史与现实,在高考后便急于逃离这样的历史和现实构筑的家,并对母亲姜之悦表达了她心底的真实想法:“他是你的亲儿子,我不是你的亲女儿,我只是这个家里的一个替代品,是给你儿子解闷的一个工具”。她憎恶“亲母亲”这个词,“亲母亲”令她看到的是幻灭和虚假。她觉得自己没有家,真实的她便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真实的自己“只有前方,没有后路,只有未来,没有历史”。对历史的放逐令她暂时无视爱的存在,真实的历史在她眼中已然失去了生命力,她尚不知道,没有历史的未来是空洞的,也是不存在的。从某方面来说,未来亦是历史,历史即是命运,“历史首先是一种命运,它理当被作为命运”⑩。

姜之悦在大海中找寻到了建立在爱与自由基础上的自我,而海心将大海深藏于心,前往远方去建构属于她的真正自我。她在云南读书的过程中,将大海融入对绘画的热爱中,大海在她的笔下摇曳生姿。她没有遵循传统的教育路径,而是选择提前走进职场,在绘画兴趣的加持下她挣得了第一桶金并遇到了爱情。海心的自我逐渐地生长为独立的样貌,她既不依附家庭,也不依附爱情,她的兴趣召唤着她一往无前地向前行走,拒绝向平庸低头。不过,年纪尚轻的海心不明白,自我不是封闭自己,而是在与他者爱的联结中存在,正是“在爱的行为中,在奉献我自己行为中,在洞察另一个人的行为中,我找到了自己,我发现了自己,我发现了我们两个人,我发现了人类”⑪。人只有在对自由与爱的追求中,才能逐渐接近那个真实的内在的自己。现实也无法令海心的自我生长处于封闭状态,当海心面对未婚先孕的窘境时,她陷入了无力,经历了一番自我寻找的她清晰地感受到母亲姜之悦爱的召唤,这时的姜之悦亦懂得了自由在爱中的可贵,她对海心的理解和接纳是自由意义上的,她的爱是善于聆听的爱,是包容且无条件的,海心终于感受到并接纳了这意蕴深厚的爱。

海心对自我的找寻以拒绝过去为开始,以接纳过去为结局。她向远方驰去恰恰令她更加清晰地聆听到爱的呼唤声,距离的阻隔反而让她感受到更加真实的东西。爱的召唤让她走向了心灵的回归之旅,她真切地看清了自己的历史,真诚地面对自己的过去,她对姜之悦说:“妈,请你原谅,以前我对弟弟一直心存怨恨,现在我知道是我错了。”“谢谢你们接纳了我,能够帮助到弟弟,我是非常非常愿意的。你们放心,以后我一定会照顾好弟弟的生活。”海心在爱的聆听中终于心无芥蒂地给予了爱的应答,她发自内心地感激爱着她的家人,“感激是爱,但首先不是而且主要不是自爱”⑫,感激是爱的分享和给予。因而,海心在海童离开后,即刻决定回到母亲身边,和丈夫大卫定居滨海,用画笔创作这里动人的海。此时的海心已然认可了自己的过往,将历史拥抱入怀,而她的真实自我亦在此过程中生长出来,爱的枝叶在她自我的树干上茁壮成长。

三、在沉默与聆听中抵达自由

这部作品尽管指向了一部主题明晰的女性成长小说,但这样的解读恐怕单一化了这本内蕴丰富的作品。《深海沉默》丰富的内蕴藏在不爱陆地更爱海洋的海童身上。海童无疑是个“奇怪”的孩子,他说话不发声,走路摇摇晃晃,喜欢孤独,不喜人群,无师自通便会游泳,喜欢海洋胜过陆地,他还有一双蓝色的眼眸。海童仿佛是大海所生,所以他最终归于大海。如果姜之悦从大海中学到的更多是爱,那么海童走进大海便是走进自由,而海童的内心世界本就是一片自由的天地,而大海自由的气息强烈地吸引着他,只有在大海中他才能感到绝对的自由。海童的沉默与孤独表明了他内心世界的丰富,抑或说,他的世界属于精神世界,在沉默中,海童聆听世界万物的声音,在孤独中,海童倾听自我的回声。

所以,我们看不到海童身上的社会性和现实性,或者说,海童是一个没有被社会性影响的孩子。别尔嘉耶夫在《论人的使命》中谈道:“人是社会性的存在之物……但人也是精神性的存在物。人属于两个世界。只有作为精神存在物,人才能认识真正的善。”⑬海童无疑就是一个“精神存在物”,在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他的现实就在回忆里”,他“现实里的姿态总是迟缓和滞后的”。现实的世界属于视觉的世界,那里被速度与进步充斥,被数不清的噪音围剿,那里的空间是有形的,阻抑着想象力的生成。那里人群密布,熙熙攘攘,城市如一头疲倦的困兽发出沉重的叹息声。这个视觉的世界当然不属于海童的世界,海童的世界是听觉的世界,听觉的世界里是静默的,却包含着最喧嚣的孤独,这里想象的枝叶攀缘着,超越了一切紧张与对立,这里的空间是无限的。听觉的世界是一个诗意的、情感的、丰富的世界,倾听需要沉默,在静默中抵达无限。

可以说,海童是作家精神世界孵化出的一个孩子,这个孩子用沉默、孤独、自由、聆听演绎着自我的存在。他是超越现实世界的精神力量,这个精神力量不愿让肉体陷入尘土当中,时时刻刻在寻觅着某种超越性,精神联结着天空,联结着海洋,就是无法与尘世契合。精神的世界是无限的,那里缱绻着情感,萦绕着诗意,飘浮着想象,只有拥有精神世界,才能觅到一处“诗意的栖居地”,才能接近自由的世界。别尔嘉耶夫在《自我认知》中写道:“精神是自由,自由就是精神。”⑭正是徜徉于精神的世界,海童才是自由的。

大海为海童提供了一处精神之境。海童沉入大海,幻化为一条鱼儿,“大海是他的梦,是他通往未来的地方。未来不是时间,只是方向,这里没有时间。所以,这里不需要速度,这里唯有深度,或者,高度”。这是相对陆地而言的,陆地上时间的紧迫感时刻提醒着人们要步履匆匆,去追求速度和进步,而海洋只有深度或高度,在大海中,可以忘记时间的敲打声,这里没有界限,她生成着无限,在大海的深处潜藏着光明,“最耀眼的光芒栖息于最隐蔽的幽暗之中”,“最震耳欲聋的寂静也唯有这里可以倾听,它连通着宇宙深处的沉默”。万物在沉默中摇曳生姿,在孤独中大声喧嚣,海童潜入的也是深处的精神世界,那里充满了创造和生命的激情,能让有限的生命生出无限的可能。于是,在大海中,在精神世界里,海童畅享到无上的自由,他原本就有自由的灵魂,大海的自由气息召唤着他,吸引着他。大海深处与他的精神原乡合而为一,那里是未被陆地浸染的一片纯净领域,那里栖息着爱与自由的灵魂。

这片精神的领地,是人类诗性的归属。但是现如今,物质世界越来越挤压着人的精神空间,物质世界中的进步与理性扼杀着回忆和情感,躁动而喧嚣的时代阻碍了听觉的探寻,听觉被视觉进逼地无处栖身,和谐、寂静、单纯这些诗意古老的意境支离破碎。我们难以聆听到心灵的回声,这一聆听路径被躁动的视觉世界阻挡了。可是,正如作者所言:“无心善待听觉的结局,就是在自由的放纵中迷失自己。精神的失聪必然招来精神的失明。”⑮现代人正是因为不再聆听导致了精神的失明。人要么匍匐在权力世界中以竞争追寻着虚假的社会性自我,要么抗拒着与他者的对话而将自我封闭在孤岛之上,精神世界的丧失必然导致自我的迷失。

小说中的大海俨然是作者心目中精神的栖居地,而陆地代表了视觉的物质世界。作者写道:“是陆地背叛了海洋,不是海洋抛弃了陆地,栖存于陆地之上的人类正是由此忘却了海洋的恩惠,继而恒久迷失于陆地裸露的浅表。”陆地每天都上演着权力、欲望、竞争的戏码,人在众声喧哗中失去了主体性。如果没有精神的栖居地,人类将会成为精神的流浪儿,在喧哗的物质世界中迷失自己,丧失人存在的意义。人的本质便是其精神属性,去除了精神领域,人与世间万物便无二致。

而海洋只是用自由的声音轻轻呼唤着人们,她不喧嚣,也不躁动,她静默地发出爱的呼吸声,她的身体里包容着某种无限和秘密,正是这“无限深远的隐秘向海童释放着回声,吸引他返归那里,复活祖先的历史”。那历史纵深处的后花园中,便潜藏着曾经的宁静、真纯、和谐的事物,那里钟声回荡,沉静有力,那里曾是人类精神的故乡、诗意的天地。大海也蕴含着一种听觉的、母性的力量,那里蕴藏着包容、呼唤和呵护的情感。也正因如此,作者笔下的姜之悦、海童、海心,甚至丛志都不同程度地在大海中领会到了爱的真谛,走出自我的困境。

海童在精神的海洋世界沉入越深,对物质的陆地世界就越不留恋。他终日与海为伴,游弋在大海中,与鲨鱼共舞,与海星做伴。如果唯一一件让他有些留恋陆地的事情发生,那便是爱情的遭遇,只是短暂的爱情梦随着那个女孩的不辞而别画上句号。女孩终究属于陆地,而他属于海洋,他们不可能在一起,这时候,“海童认识到自己在犯一个错误,一个陆地上的错误”。不过他也很快意识到“陆地之于他就是永久的迷失,她只是提醒了他的迷失而已”。海童的羞涩让他成为爱情的观望者,戛然而止的爱情又将他推向大海,他再也没有一丝留恋陆地的想法,于是他坚定地选择了大海,选择了自由,选择了精神世界。这片自由的精神原野再也不会受到物质世界的威胁,这里让他彻底超越了自我的存在。

对听觉、情感、精神、自由的呼唤也是作家的创作思想与理念。文学是精神世界的产物,作家曾写道:“文学的现实就是设法善意提醒我们,尽管我们的身体无往不在枷锁之中,可我们的心灵却是自由的,而想象正是我们实施这一自由的权利。通过想象,我们丰富完美着遍体鳞伤的现实,打开通往未来无限可能的道路。”⑯这部作品也贯穿了作家这一文学创作理念,在自由中、在想象中丰富并超越着现实世界,同时,以倾听为路径,呼唤着爱与自由的精神世界的归来。

①②〔美〕贝蒂·弗里丹:《女性的奥秘》,巫漪云等译,江苏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160页,第294页。

③④〔法〕加缪:《西西弗神话》,李玉民译,天津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14页,第15页。

⑤⑥⑪〔美〕埃里希·弗洛姆: 《爱的艺术》,刘福堂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8年版,第24页,第25页,第34页。

⑦⑧⑨⑫〔法〕安德烈·孔德-斯蓬维尔:《小爱大德——美德浅论》,赵克非译,作家出版社2013年版,第20页,第17页,第27页,第128页。

⑩⑮ 路文彬:《视觉文化与中国文学的现代性失聪》,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第130页,第83页。

⑬ 〔俄〕尼古拉·别尔嘉耶夫:《论人的使命 神与人的生存辩证法》,张百春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25页。

⑭ 〔俄〕尼·亚·别尔嘉耶夫:《自我认知》,汪剑钊译,云南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53页。

⑯ 路文彬:《我从不怀疑文学可以拯救众生》,中华读书报2017年1月4日第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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