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异化劳动理论及其当代价值
——基于《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
2022-12-30■王瑜
■ 王 瑜
马克思在回顾自身的思想历程时说,“1842—1843年间,我作为《莱茵报》的编辑,第一次遇到要对所谓物质利益发表意见的难事。……为了解决使我苦恼的疑问,我写的第一部著作是对黑格尔法哲学的批判性的分析”[1]1-2。马克思第一次看到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冲突,以及社会阶级之间的对立,都是人们背后物质利益占有的不平等所导致的,而物质利益占有的不平等是私有财产占有不平等的本质规定。此时的马克思作为青年黑格尔派的成员,信仰黑格尔的理性主义,但使他苦恼的是黑格尔的理性主义在面对现实利益问题时是如此的无能为力,这种理性主义根本无法找到解决社会成员之间物质利益冲突的现实道路。马克思继而转向对黑格尔法哲学的批判,并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中指出,仅从法的关系本身,或从人类精神的一般发展层面去理解法的关系,将无法追寻法的关系产生的根源,只会陷入一种逻辑思辨的“绝对精神”的自我循环,相反,法的关系根源于物质的生活关系,“这种物质的生活关系的总和,黑格尔按照18世纪的英国人和法国人的先例,概括为‘市民社会’,而对市民社会的解剖应该到政治经济学中去寻求”[1]2。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便是马克思转向政治经济学研究的最初成果。随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统治地位在整个社会的确立,生产力的巨大发展带来的不是社会的普遍富裕,而是产生了无比贫困的工人阶级,并且工人阶级的贫困现象不断被生产和再生产出来。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从当前的经济事实”出发,即从资本主义私有制和雇佣劳动制度的统治地位出发,在探究整个社会出现的这种现象时,提出了异化劳动理论,并对异化劳动理论作了最初的表述。异化劳动理论是马克思分析当时社会经济问题的基本理论方法和理论原则。
一、马克思异化劳动理论的理论渊源
任何一种新理论、新思想的诞生,绝不是一蹴而就、凭空产生的,都必然是在继承和发展前人的思想成果基础上形成的,都离不开“思想”本身这一历史发展过程,马克思异化思想的诞生也是如此。马克思在批判性发展前人异化思想的基础上,从“异化”概念引申出“异化劳动”概念,以政治经济学的视角去探究哲学研究时所面临的“当前经济事实”问题,创造性地提出了异化劳动理论。
霍布斯是第一个使用异化概念的哲学家,他的异化思想着眼于政治国家的形成。霍布斯认为在“自然状态”下,人人都拥有对自然界事物的平等占有权,这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自然权利。然而,没有任何束缚的权利必然造成对他人权利的侵犯,无节制的自由和平等必使人们遭受无止境的矛盾和冲突。结果必然形成“每一个人对每个人的战争”[2]。因此,为捍卫自身权利,人们便主张通过订立契约让渡部分权利给公共权力机构,由此政治国家得以形成。霍布斯认为这种以国家或公共权力来保障社会成员的自然权利现象就是一种政治异化。
卢梭的异化思想着眼于私有财产的形成。他指出:“人是生而自由的,却又无往不在枷锁中。”[3]言下之意,人人自由而平等的自然权利是人们的应然,而私有财产的出现,打破了人人自由而平等的应然状态,致使人们陷入了无休止争斗的实然状态。卢梭批判道,富人阶级占据着契约国家的主导地位,将国家权威凌驾于人们的契约精神之上,美其名曰是为了捍卫全体社会成员的权利和财产。卢梭指出这种契约国家实质就是人们自然权利的异化,究其原因,就在于人与人之间政治经济上的不平等,而这一切不平等的根源正是人们私有财产占有上的不平等。
黑格尔与费尔巴哈的异化理论都是以主客体关系为出发点的。异化理论涉及主客体地位及主客体关系问题,即异化的主体问题——谁发生异化及异化的客体问题——异化成什么。
黑格尔主要是从哲学层面阐述异化概念,也是第一个系统地把“异化”引入哲学领域的思想家。在《精神现象学》中,黑格尔指出:“劳动陶冶事物。对于对象的否定关系成为对象的形式并且成为一种持久性的东西,……这种意识现在在劳动中外在化自己,进入到持久的状态。”[4]言下之意,黑格尔“对于对象的否定关系”是意识的自我否定,即“绝对精神”的自我否定,即“绝对精神”经过异化活动创造了对象化的物质世界,继而把这个物质世界当成自身的认识对象,由此发现物质世界即是自身,把意识化为自我意识。因此,黑格尔的异化思想也就是绝对精神通过异化并扬弃异化的过程,这种异化理论具有明显的客观唯心主义色彩。
费尔巴哈主要从“唯物”角度阐述“异化”,他指出,异化主体是以自然为基础的感性的人,异化主要是人的本质异化。但是,费尔巴哈把人的本质异化狭隘于宗教批判。正如其在批判宗教时指出:“人使他自己的本质对象化,然后,又使自己成为这个对象化的、转换成为主体、人格的本质的对象。这就是宗教之秘密。”[5]言下之意,人奉献给宗教的越多,人的本质异化的程度就越深,与宗教的矛盾就越激烈,人也就无限地在丧失自身本质。
从历史唯物主义角度对费尔巴哈异化思想作一分析。首先,费尔巴哈认为感性的人是异化主体,虽然彰显了其异化思想的唯物主义意蕴,但是,“感性的人”并未触及人的本质属性,因为人是具有“自然”与“社会”这一双重属性的。其次,在扬弃异化的路径上,费尔巴哈幻想建立“爱、意志、理性”的宗教,以摆脱宗教神圣化的形象,实现人的本质复归。可以说,这种异化理论具有明显的人本主义色彩,也表明了费尔巴哈异化思想的局限性。
马克思同样是从主客体地位及主客体关系去探究异化问题,但是马克思关注的既不是黑格尔绝对精神的异化,也不是费尔巴哈感性的人的异化。就像马克思在批判黑格尔时说道:“黑格尔唯一知道并承认的劳动是抽象的精神的劳动。”[6]205也在批判费尔巴哈时指出,“他没有把人的活动本身理解为对象性的[gegenständliche] 活动。因此,他在《基督教的本质》中仅仅把理论的活动看做是真正人的活动”[7]133。
马克思在这二者异化理论的基础上,把异化的主客体从抽象拉回现实,认为异化的主体既非客观的绝对精神,也非脱离现实的感性的人,而是在雇佣劳动制度下受剥削的劳动工人,是从事劳动生产却不占有劳动产品的劳动工人,是出卖自身劳动力从事劳动却失去自身劳动支配权的无产阶级。“这一事实无非是表明:劳动所生产的对象,即劳动的产品,作为一种异己的存在物,作为不依赖于生产者的力量,同劳动相对立。”[7]51
二、马克思异化劳动理论的核心观点
马克思在批判和改造前人异化思想的基础上,“从当前的经济事实出发”,把自身的研究视角转向政治经济学领域,分析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劳动者与劳动产品、劳动者与劳动本身、资本家与劳动工人之间的关系,提出了异化劳动理论。那么,“当前的经济事实”究竟是什么?或者说异化劳动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下又是如何表现的呢?
(一)异化劳动的四重规定性
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从四个维度对“异化劳动”进行了系统性阐释,也就是异化劳动的四重规定性,即劳动者与劳动产品相异化、劳动者与劳动过程相异化、人的类本质与人相异化、人与人相异化。可以说,马克思对异化劳动思想的构建,首先就是从这四重规定性开始的。在阐述这四重规定性时,马克思明晰了它们之间的内在逻辑,即是从现象向本质的逐步推进逻辑。也就是说,前两重规定体现的是人的劳动现实表征的异化,后两重规定体现的是人的本质的异化,即人的自然本质和社会本质的异化,并且前两重规定是后两重规定的前提条件和逻辑步骤。
1.劳动者与劳动产品相异化
国民经济学认为“劳动是一切财富的泉源”。按照这一理论逻辑,既然劳动是一切财富的泉源,那么劳动者的劳动产品应该归属劳动者,资本主义社会所产生的巨大社会财富应该成就整个人类社会,而非资本家占据绝大部分社会财富。究其原因,在于劳动者不占有生产资料,只能通过出卖自身劳动力去依附资本家以获取所需的生活资料。因此,不管劳动者生产多少劳动产品,都会被资本家无偿占有,正如马克思所言:“工人生产的财富越多,他的生产的影响和规模越大,他就越贫穷。工人创造的商品越多,他就越变成廉价的商品。物的世界的增值同人的世界的贬值成正比。”[7]51
因此,在资本主义生产体系下,劳动者是彻底的无产者,劳动者也就无法展开自己和对象之间的以劳动为中介的关系,他们必须接受外部世界,即劳动的对象对自身的主宰。由此带来的结果是:工人和生产对象之间的对象性关系使得对象成为不属于劳动者的异己力量,并且反过来不断地召唤劳动者进入这样的状况中去。正如马克思所言:“对对象的占有竟如此表现为异化,以致工人生产的对象越多,他能够占有的对象就越少,而且越受自己的产品即资本的统治。”[7]51劳动的对象化的异化使得劳动者的生产彻底变成对象性的丧失和被对象所奴役。
2.劳动者与劳动过程相异化
人的真正劳动是自由自觉的活动,是人的生命本质的体现,劳动者在劳动中本应感到充实的幸福。然而,在资本主义生产体系下,劳动者丧失了对自身劳动的支配权,劳动者的劳动发生了异化。并且,随着生产技术的不断革新,尤其是机器生产体系的形成,使得工人之间的劳动力差别越来越小,以致工人被资本家固定在机器生产上,机械地重复着流水线的工作,可以说,这种机器体系使得劳动者完全成为生产的“工具人”,任凭资本家对其进行剥削。工人“在自己的劳动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不是自由地发挥自己的体力和智力,而是使自己的肉体受折磨、精神遭摧残”[7]53。言下之意,这种劳动不是自愿的劳动,而是被资本家强制的劳动;劳动也不是满足自身需要,而是成为满足劳动这种行为以外的那些需要。这种劳动对于实施劳动的工人来说是否定性的、消极性的,纯粹是由外部力量强加给劳动者的,是由于外部力量对于劳动的某种规定而把工人规定成这样的。这种劳动对工人来说是一种瘟疫,“只要肉体的强制或其他强制一停止,人们就会像逃避瘟疫那样逃避劳动”[7]54。
3.人的类本质与人相异化
人的类本质异化是前两重规定的必然结果。劳动是人的自由自觉的活动,它体现了人的类本质。动物与它的生命活动是直接同一的,而人会把对自己的生命活动变成自己的意志和意识的对象,它是一种有意识的、有目的的活动,这是人与动物的生命活动的本质区别。甚者,人的生命活动的自觉性不仅落实在劳动本身中,还落实在劳动生产过程中,这意味着人和对象发生的关系是:对象是被依照人和对象的内在尺度而成为劳动者的对象。这种尊重人和对象内在尺度的劳动就是人的自由自觉的劳动,是人的本质的自我确证。
然而,在资本主义生产体系下,从事劳动的工人被资本家固定在机器生产上,从事流水线上的重复式工作,以致人的劳动发生极致扭曲,劳动成为一种被迫行为,仅仅是一种维持劳动工人生存的手段。正如马克思所言:“人的类本质,无论是自然界,还是人的精神的类能力,都变成了对人来说是异己的本质,变成了维持他的个人生存的手段。”[7]57因此,在这样的生产过程中,劳动者不会达到对自身的确证,反而被迫下降到动物水平。
4.人与人相异化
按照马克思的理论逻辑,正是由于前三重规定的异化事实,导致人与人的关系产生了异化现象。也就是说,人与人的关系出现异化现象是前三重规定的逻辑结果。深究马克思关于人与人相异化这一规定的内涵,可以得知,这一异化规定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指资本家与工人之间的关系异化。因为工人的劳动产品不归工人所有,而是作为某种异己的力量归他人所有,归工人之外的他人所有,并且工人的劳动过程同样是作为异己的力量归他人所有,即属于占有工人的劳动及劳动产品的资本家,以致工人与资本家之间出现全面对立现象。另一方面是指资本家内部关系的异化。资本家为了维持并不断扩大自身拥有的劳动产品,必然要与其他资本家展开竞争,以掌控更多的劳动及劳动产品,并且这种竞争并不是资本家可以自主把控的,而是资本的内在本性迫使他必须开展这种无止境的竞争,可以说,资本家同样受到资本的支配和控制,无法主导自身自由自觉的活动,以致资本家之间的关系同样出现异化。
(二)异化劳动的根源——私有财产
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异化劳动与私有财产是马克思用于分析国民经济学的两个基本要素。马克思以异化劳动为焦点,借此展开对私有财产及国民经济学的批判性探析。国民经济学提出“劳动是一切财富的源泉”并以此形成劳动价值论思想,把私有财产看成是既成事实,把资本、土地、工资与劳动的分离看成是既定前提,并认为工人的工资是有利于财富增长的一种合理的分配方式,试图把私有财产永恒化。鉴于此,马克思批判道:“国民经济学从私有财产的事实出发,但是,它没有给我们说明这个事实。”[8]89
马克思在试图揭示私有财产与异化劳动之间的关系时指出,在资本主义生产体系中,劳动发生异化的原因自然在于私有制,在于资本、土地、劳动三者的分离,是私有制致使劳动发生了异化。虽然此时马克思还没有构建剩余价值论,没有建立科学的政治经济学体系,但是马克思通过对人与人相异化的分析,已看到这样一个经济事实:劳动工人的劳动及劳动产品被资本家所占有,成为资本家支配劳动工人的异己力量,而劳动工人只能获得维持其生命活动再继续和劳动再生产的最低限度的劳动产品。也就是说,劳动者所获得的不是其作为人而是作为工人,是作为再生产工人的部分劳动产品。马克思进一步指出,在这样的生产体系下,工人在劳动生产过程中,除了生产劳动产品,生产出与自身劳动产品、自身劳动相异己的力量,还生产出自身与劳动产品的关系,自身与劳动的关系,以及资本家与自己的关系,这表明,生产已不再仅仅是物质资料的生产,更是私有财产关系的生产和再生产。如马克思所言:“现在,所有权对于资本家来说,表现为占有他人无酬劳动或它的产品的权利,而对于工人来说,则表现为不能占有自己的产品。”[1]264因此,对于劳动工人来说,资本家是掌握着劳动及劳动产品并支配他们的异己力量,并且这种力量将会通过异化劳动不断地被生产出来,而生产这种力量的正是私有财产,是通过制造异化劳动并不断再生产异化劳动的私有财产。
深究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对私有财产的分析,资本与劳动是以一种“物”的形式而展现的对立关系。但是,马克思更多的是揭示这种“物”的形式背后的人与人之间对立的社会关系。因为,作为经济范畴人格化的资本家与雇佣工人,从阶级范畴的视角来看,就是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之间关系的对立。资本家无偿占有劳动产品并掌握支配劳动的权力,使得资本家不断掌握对劳动力更大的购买力,继而通过积累的劳动产品转化为资本并制造新的产业,即在制造新的岗位和与新的岗位相匹配的劳动工人。在这种劳动生产过程中,“它不断迫使工人为了生活而出卖自己的劳动力,同时不断使资本家能够为了发财致富而购买劳动力”[1]259。因此,在一旦出现经济危机或资本家撤资的情况,劳动者将会从这个劳动生产体系中被抹去,成为过剩人口,被排除在资本主义生产体系之外,这不仅对于某个资本家如此,对于整个资产阶级也是如此。
(三)扬弃异化劳动的现实路径——通过无产阶级革命消灭私有制
从马克思分析异化劳动现象产生的根源上来看,私有财产是劳动发生异化的根源,是致使劳动发生异化现象的规定性力量,并且这种规定性力量进一步转化为资本家掌控劳动者的劳动和劳动产品的权力。因此,从两者的关系来看,要扬弃异化劳动就在于消灭私有制,在于消灭这个造成劳动异化及整个社会异化的根源,只有这个根源被消灭了,才能消灭异化劳动,才能使劳动者重新掌握和支配自身的劳动及劳动产品,以致劳动者的劳动与自身的类本质重新归于统一。
马克思劳动异化理论的地位和意义是与共产主义思想内在联系的。马克思首先是一个革命家,而后才是一个思想家。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指出,共产主义就是对异化劳动和私有财产的积极扬弃,它使得无产阶级获得解放,实现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是“人向自身、也就是向社会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复归”[6]185,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6]185。这不仅是人道主义伦理上的要求,更是具有历史必然性的现实结果。正因为如此,马克思在批判黑格尔和费尔巴哈的异化思想时,指出他们只注重逻辑思辨领域内异化的扬弃,而看不到异化背后折射的现实本身。因为,扬弃异化劳动不只要有思维上的批判,更要有异化的主体即无产阶级现实的革命运动,如马克思所言,“要消灭私有财产的思想,有共产主义思想就完全够了。而要消灭现实的私有财产,则必须有现实的共产主义行动”[8]140,是“那种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7]166。而要想消灭这种现存状况,则需要通过无产阶级本身的力量加以改变,需要那个不解放全人类就不能解放自身的无产阶级的革命运动。
总之,马克思是密切结合异化劳动和私有财产的扬弃来论述他的共产主义思想的。因为,在马克思看来,异化劳动的主体是雇佣制度下的劳动工人,是资本主义私有制下的无产阶级,并且异化劳动产生的根源在于私有财产,而私有财产反过来又加剧了异化劳动。所以,对异化劳动和私有财产的扬弃是与无产阶级的解放事业联系在一起的,这不仅意味着无产阶级从异化劳动和私有财产下获得解放,更意味着劳动者重新占有自身的真正本质,向着人之所以为人而不是之所以为工人的复归。
三、马克思异化劳动理论的当代价值
马克思的异化劳动理论的形成,是建立在对资本主义私有制与雇佣劳动制度分析的基础上的。按照经典社会主义理论,社会主义是公有制,消灭了雇佣劳动制度,无产阶级从劳动异化中解放出来,实现了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实现了人之所以为人的复归。然而,中国的社会主义是建立在经济文化比较落后的基础上的,因此其最核心任务首先就是怎么改变这个落后的局面。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们走了一些弯路,也积累了一些经验。改革开放以来,我们对不完全适应生产力发展需要的生产关系进行了适度调整,吸收和借鉴了世界各国包括资本主义发达国家的反映现代化生产规律的积极成果,在社会主义制度下构建了社会化大生产的基本要素,在把资本主义生产的先进性文明成果拿过来为我所用的同时避免了被资本主义利用,由此生产力获得了巨大解放与发展,社会的各方面建设取得了巨大进步。
但是,资本主义生产既有文明的、积极的一面,也有野蛮的、消极的一面。尽管我们通过发挥社会主义制度优势,没有被资本主义利用,但近些年来,在资本利益的驱动下,异化劳动理论所呈现的问题在我国还是时有发生。比如,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之间的矛盾问题,国民财富的增长与社会贫富差距的问题,人的物质需求与精神需求不平衡的问题,人的片面发展问题,劳资矛盾问题,人的物化问题,等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结合社会主要矛盾发生的转化,围绕上述问题,以社会主义基本制度为依托,遵循社会化大生产的规律,从顶层构建开始,积极探索解决这些问题的切实可行的现实路径,提出了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新发展理念。新发展理念是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
(一)以创新发展、绿色发展推进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的构建
马克思指出人类应合理地调节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在最无愧于和最适合于他们的人类本性的条件下来进行这种物质变换”[9]。言下之意,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是一种具有辩证统一性的存在,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人类的生产生活离不开自然界,自然资源是人类生产生活资料的主要来源,同时人类在改造自然界的对象性活动中确证了人之为人的本质。因此,人类应该按照自身和自然界双重的内在尺度去开展对自然界的对象性活动,而不是把自然界视为人类取之不尽的“聚宝盆”。
改革开放以来,生产关系的深刻变革带来生产力的解放和发展,我国经济社会发展取得了巨大成就。与此同时,在经济利益的驱动下,也导致了一些生态环境问题,人与自然的关系出现了异化现象。对此,习近平总书记强调:“我们既要绿水青山,也要金山银山。宁要绿水青山,不要金山银山,而且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10]也就是说,经济发展不能以破坏生态为代价,生态本身就是经济,保护生态就是发展生产力,绿水青山与金山银山之间是辩证统一的关系。首先,“既要绿水青山,也要金山银山”表达了人民的愿望,即“既要通过发展经济获得丰厚的物质财富,同时又要最大限度地保护好生态环境”[11],体现了“绿水青山”与“金山银山”,即生态保护和经济发展是互相依存的关系,要相向而行。其次,“宁要绿水青山,不要金山银山”体现了当“绿水青山”与“金山银山”出现矛盾时,绝对不能用牺牲生态环境的方式来换取短期的经济发展,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绿水青山能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因此保护生态环境比发展经济更重要。最后,“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体现了“绿水青山”与“金山银山”是内在统一的关系,“绿水青山”既是“金山银山”的基础,又是创造“金山银山”的基础,即“保护生态环境就是保护生产力,改善生态环境就是发展生产力”[12]。
在新时代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基本方略中,坚持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是一条基本方略,国家主席习近平在领导人气候峰会上发表重要讲话时指出,构建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要坚持绿色发展,“要顺应当代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大方向,抓住绿色转型带来的巨大发展机遇,以创新为驱动,大力推进经济、能源、产业结构转型升级,让良好生态环境成为全球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的支撑”[13]。可见,坚持创新发展理念和绿色发展理念,是构建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的着力点。
在新发展理念中,创新发展居首位,“创新是引领发展的第一动力”[14],是推动国家发展、民族发展、人类社会进步的重要力量;而绿色发展作为人民对美好生活追求的重要体现,是转变经济发展方式,促进经济社会永续发展的基石。绿色发展是创新发展的前提和资本,创新发展是绿色发展的核心依靠力量。新时代构建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就是要践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以绿色创新引领生态资源富集型地区可持续发展,以创新引领资源型地区高质量发展,坚持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荣。
(二)以共享发展、开放发展推进和谐劳动关系的构建
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资本家凭借生产资料私有制和雇佣劳动制成为社会的统治力量,掌控和支配着劳动者、生产资料及活劳动等客观生产条件,强化了支配劳动者及其产品的权力,而这一权力是由劳动者生产以及再生产出来的,劳动者生产的产品越多,其受到支配的力量就越大。劳动者作为劳动的主体,本应该遵从自身的内在尺度去构建并享受社会关系。然而,在资本的作用下,这种社会关系完全被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所取代,劳动者只能遵从“虚假”的等价交换原则出卖自身的劳动力,否则就无法生存。而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体现的是资本家与工人之间的剥削与被剥削、压迫与被压迫,其实质是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以致出现人与人之间全面的对抗关系。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在发挥社会主义制度的优势的同时,基于马克思主义关于社会主义建设的重要指导思想,正视并承认资本主义的优长之处,借鉴和利用资本主义创造的先进文明成果和反映现代社会化生产规律的先进经验,为社会主义建设服务。在此基础上,我国不断坚持和完善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按劳分配为主体、多种分配方式并存,始终致力消除人与人之间分配的不平等现象,致力消除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对抗现象,为构建和谐的社会关系提供了制度保障。进入新时代,随着我国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劳动关系愈加和谐,但同时也应当注意的是,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构建和谐劳动关系依然面临诸多挑战,如劳动关系依然存在“资本强势、劳动弱势”的状况,劳动权益保障仍显不足,新经济、新业态的发展带来相关就业市场的劳动争议、灵活就业人员的劳动保障问题等。
劳动关系调整的是劳动和资本的关系,和谐的劳动关系可以有效促进收入公平,可以减少技术进步对收入差距的影响,可以生发共同体意识,是推动实现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共同富裕的基础[15]。因此,党和国家高度重视构建和谐劳动关系工作,2015年3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关于构建和谐劳动关系的意见》指出:“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努力构建中国特色和谐劳动关系,是加强和创新社会管理、保障和改善民生的重要内容,是建设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重要基础,是经济持续健康发展的重要保证,是增强党的执政基础、巩固党的执政地位的必然要求。”[16]
新时代构建和谐劳动关系,应以开放发展理念和共享发展理念为切入点和着力点。共享发展理念是克服异化现象的现实路径,是实现劳动产品向劳动者复归的关键所在,也是社会主义所追求的重要价值理念。共享关系到发展成果由谁享有、怎么享有的问题,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言:“共享是全民共享。这是就共享的覆盖面而言的。共享发展是人人享有、各得其所,不是少数人共享、一部分人共享。”[17]215同时,共享不是脱离物质的人道主义口号,它应以社会经济的高质量发展为基础,以实实在在的物质财富增长为立足点,基于此,习近平总书记强调,“……仍然要把发展作为第一要务,努力使发展达到一个新水平。发展是硬道理的战略思想要坚定不移坚持”[18]828。而要实现社会经济的高质量发展,就必须在创新的基础上秉持开放的发展理念,以开放发展促进创新发展,为实现共享发展提供保障。开放发展即通过利用资本主义的先进文明成果,奉行互利共赢的发展战略,积极参与全球化经济体系,借鉴人类文明的一切优秀成果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服务,为经济社会发展提供有利的外部环境,以调动生产发展的积极性,增强经济发展的灵活性,为实现共享发展奠定扎实的物质基础。通过开放发展和共享发展形成合力,真正实现“人人平等享有”,形成相互尊重、协同共赢、互为扶持的共同体意识,进而构建和谐劳动关系,推动实现共同富裕。
(三)以协调发展推进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
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认为,“劳动这种生命活动、这种生产生活本身对人来说不过是满足一种需要即维持肉体生存的需要的一种手段……一个种的整体特性、种的类特性就在于生命活动的性质,而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恰恰就是人的类特性”[6]162。这表明,首先,劳动表征了人的本质。人的劳动与动物活动的本质区别就在于人的劳动是“有意识的生命活动”,动物活动仅是一种维持物种生存的本能活动,而人的“有意识的生命活动”不仅维持物种生存,其作为人的本质还创造了人的独特的存在方式和生命形式,并且发展了人的自我意识。其次,自由劳动表征了人的本质的劳动特性。这种自由劳动的特性就是人自由地支配自身劳动和劳动产品,自由地遵循自身和对象的内在尺度去开展对象化活动,创造一个真正属人的世界,以追求对人的本质的自我确证。然而,在资本主义私有制和雇佣劳动制度占据统治地位的生产方式下,作为劳动主体的劳动者反而成为被劳动支配的客体,作为人的本质的劳动及产品反而成为支配人自身的锁链。这种劳动致使整个社会生产都服务于资本增殖的需要,服从资本逐利的唯一目的。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济建设取得了巨大成就。然而,在资本利益的驱使下,人与自我异化的现象在我国社会中时有发生,如高度分工体系下人的片面性发展,社会生活的金钱式量化等。那么人是什么?这个古老的问题在这个时代再次引起中国人的深思。对此,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人,本质上就是文化的人,而不是‘物化’的人;是能动的、全面的人,而不是僵化的、‘单向度’的人。”[19]人的全面发展,最根本是人的劳动能力的全面发展,即人的智力和体力的自由、充分、和谐发展。同时,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是指一切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而不是以牺牲一部分人的发展为代价的发展。基于此,习近平总书记用朴实的语言给予了诠释与回答:“我们的人民热爱生活,期盼有更好的教育、更稳定的工作、更满意的收入、更可靠的社会保障、更高水平的医疗卫生服务、更舒适的居住条件、更优美的环境,期盼孩子们能成长得更好、工作得更好、生活得更好。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们的奋斗目标。”[20]同时,习近平总书记强调:“我国发展不协调是一个长期存在的问题,突出表现在区域、城乡、经济和社会、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经济建设和国防建设等关系上。”[17]198因此,坚持协调发展,才能缩小区域差距、城乡差距、行业差距、阶层差距,才能促进不同区域、不同行业、不同阶层的人的全面发展;坚持协调发展,有利于消除经济发展与社会发展的不平衡现象,消除重物质轻精神的现象;坚持协调发展,有利于实现人的全面发展,而不是使人成为只追求物质利益的单向度的人。
要特别强调的是,和谐的人与自然的关系、和谐的劳动关系是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前提,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是构建和谐的人与自然的关系、和谐的劳动关系的终极价值。没有和谐的人与自然的关系、和谐的劳动关系,就不可能有自由而全面的人,也就不能实现人的本质的真正复归,因此这三个方面是辩证统一的。
综上所述,《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虽是一部距今已有170多年的经典文献,但其蕴含的真理性光芒仍可以照耀现世。“尽管我们所处的时代同马克思所处的时代相比发生了巨大而深刻的变化,但从世界社会主义500年的大视野来看,我们依然处在马克思主义所指明的历史时代。”[18]66因此,《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在当下的价值不仅仅是在理论上的,更是在实践上的。我们经过长期的理论创新和实践探索,一直践行着如何消除异化劳动、使劳动成果向劳动者复归、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社会理想。而面对这一历史课题就必须践行与之相符合的新的发展方式、新的发展理念。正因为如此,中国共产党通过顶层设计的创新,提出新发展理念。新发展理念为解决这一历史课题提供了具体可行的实践途径,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在坚持“发展是硬道理”的基础上克服异化现象以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的现实路径。因此,新时代新阶段的发展,必须严格按照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新发展理念辩证统一的指导,方能真正构建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关系、构建和谐劳动关系,最终实现人的本质的真正复归,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