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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误读的小镇青年

2022-12-29沈帅波

现代阅读 2022年9期

那些成功得不够经典、失败得不够狗血、分布在中国各个角落却还没有资格构成一个爆炸性新闻的小镇青年,并不是一个小数目,他们是组成这个国家的大多数。

在我们这个古老的国家,人们的命运如同横亘在中华大地上的长江、黄河一样,注定一生奔流,永不停息,直到入海。春运这个最大规模的短期迁徙便是最好的印证。我在这里要说的是春运的主要组成人群之一:小镇青年。

回看1978年,我国的城镇化比例只有17.92%;而1949年时只有10.64%,甚至低于汉代的水平。历史总是爱和我们开玩笑,我们曾数次徘徊在现代商业文明萌芽的边缘,却总是出于种种原因与之擦肩而过,一直到1978年,伟大的改革开放改变了一切。

2018年,国家统计局公布的城镇化数据是59.58%,比2017年年底提高了1.06%。总的来说,中国改革开放40年以来的三大核心引擎是工业化、城镇化、全球化。用一句白话来说就是,中国嵌入全球化分工,通过制造业代工实现了第一阶段起步,从一个农业国家迅速发展成工业化国家,并开启有史以来最迅速的城市化进程。1978年,82.08%的人都生活在农村,生活在小镇都是令人羡慕的。随着中国经济的腾飞,小镇人变成了“夹心层”,他们既不是靠种地为生的农民,也不是时尚的大城市人。

我国的小镇青年涉及之广,数量之巨,或许超过了大家潜意识里的认知。

自改革开放至今,中国奇迹般地实现了快速城市化,但回望改革之初,你会发现这个国家的绝大多数人都出生于小镇。即使是今天有北京、上海户口的人,其中也有大量是撤县改区后的居民。上海行政区属各郊县的方言几乎是互相不通的,包括但不限于宝山县、吴淞县(后合并至宝山区),他们说去人民广场是“去上海”。小镇青年的量级或许超过10亿人,包括曾经的青年、如今的中年人。在城市尚未扩大化时,他们其实亦是小镇青年,他们的性格中保留了大量小镇青年的特征,即使他们今天已经非常摩登了。中国很多小镇文艺青年的偶像是韩寒,他来自上海金山区亭林镇,现在他工作室的微博名字还叫“亭林镇无业青年”。

以下是关于十万万小镇青年同胞的故事,充满了他们的爱、恨、情、愁,他们执着的梦想和挥之不去的乡土记忆。他们或背井离乡,或囿于故土,没有统一的标签,他们就是我们,是我们身边的每一个人。

任逍最喜欢的歌手是刘德华,最喜欢的一首歌是《上海滩》,他读完初中,就跟着江苏扬州老家的亲戚来上海打工。从那之后,他每天的生活就是给人捏脚将近10个小时,后来他又学习了推拿等技能,逐渐成了高级技师,再后来是领班,现在他的月收入将近两万元。

任逍和同店的来自四川山区的姑娘结了婚,后来他们被分到不同的店里当领班,两个店虽然都在上海,但相距40千米。夫妻俩一周就见一次,和异地恋差不多。虽然两人的收入加到一起远超很多文艺青年,但是他们依然保持着勤劳朴素的特质,他们努力存钱,希望让下一代过得更好。他们没有奢望在这座城市扎根,老了还是要回老家去。

但他们并不焦虑,甚至很快乐。这里我们看到的一个事实是:今天大城市的收入分布里,白领可能是垫底的那一拨了,尤其是没有什么核心技能的办公室人群,已经不如服务业技工了,并且随着未来技术工种成本上涨,差距会越来越大。

保守推算,中国有一千多万年轻人在从事足疗按摩行业,光北京就有20万足疗按摩从业者。这些年轻人中,有不少收入高于同龄的大学毕业生,但是他们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的消费习惯、作息、爱好完全不同。

横亘在中国这一代年轻人之间的隐性门槛就是家庭资产及背景。任逍和他的妻子,是最典型的一类小镇青年,他们也有梦想,在大城市奋斗,根却依然在老家。

张寰宇来自山西大同的农村,这个名字是他的老父亲请了村里最有文化的先生给起的,意思是好男儿志在天下,要有宇宙观。寰宇大学毕业后,去上海做销售,在虹口老城区还没被拆迁的老房子里租了一个单间。他在那里艰难地度过了3个月,拿到第一笔提成后立马换了房子。

如今的寰宇已是年薪数百万的金领了,但他在很多细节上保持着过去的习惯。比如,自己喝的牛奶能买打折的就买打折的,所有消耗品一定要用完,若非宴请,只喝老家最便宜的汾酒。

这是一个人幼年时期养成的几乎不可改变的习惯,即使他会在很多事情上挥金如土,但依然在很多细节上保留着往日的习惯。所以,不经过起码一代人的时间,一个家庭的小镇属性不会轻易地消失,即使在财富上已经跃迁。

那么值得我们深思的是,在非常多的产品、服务、文案和无数细节中,是否考虑过人们内心深处最隐秘、最柔软的地方,还是说仅仅拍脑袋,根据他们如今的收入、住址就简单粗暴地划分谁是城里人、谁是小镇青年?

我在浙江省舟山市岱山县及周边做过一些实地调研,发现南方之富裕超越了我的想象。岱山岛上,一个本地老阿姨在古镇门口卖本地热豆腐制品。我算了一下,淡季的时候,一天卖300元,净利应该是250元。因为她不雇人,古镇门口那个铺子是祖传的,所以没有人力和房租这两项主要成本。旺季的时候,一天赚2000元都有可能。如果一年中1/3为旺季、2/3为淡季,估算有25万元的利润,这还不含拆迁补偿等。

在岱山岛边上的嵊泗岛,一位出租车司机告诉我,他承包这个车一年利润是40万~50万元。因为在嵊泗岛,连正规出租车都不打表,都是一口价。他的老婆管理自己家的饭店和民宿(物业也是自己人,员工都是亲戚),一年还能再赚100万元。他基本每年都在舟山买一套房,十几年来已经囤了十多套了。冬季给自己放假一个月,他就去海南度假,当然平时是非常辛苦的,旺季的时候每天都起早贪黑。这位司机大哥今年35岁,江苏人,15年前在广州遇到同样出来打工的老婆,打工两年没攒下什么钱,就来到嵊泗岛,围绕着旅游业做生意赚钱。

所以,我们发现勤劳致富的时代依然没有过去,但是要看具体环境,要找到属于自己的空间,这很重要。这些故事告诉我们,大把的小镇青年并不是在老家过着悠闲但低收入的生活,他们中有的也很努力,并且赚得比很多大城市的人多得多。他们一点都不惨,生活其实非常丰富,只是丰富的方式和大城市的人不太一样。

以上3种小镇青年,构成了小镇青年的中坚力量,他们的存在告诉我们:小镇青年也有未来。他们用“实锤”的方式告诉人们:条条大路通罗马,即使没有出生在罗马。

当然依然还有很多混日子的人,根据正态分布定理,这是非常正常的。他们和大城市里混日子的本地土著本质是一样的。我还发现虽然县城的商业发展依然参差不齐,但在诸多领域已经和一线城市同步了。比如线下零售,虽然没有盒马鲜生这样的酷炫门店,但是大型商超内所销售的产品已经和一线城市没有任何区别。所以,在标准流通品领域,南方发达地区已经没有代差,北方的代差也正在快速缩小。

无数勤劳而聪明的中国商人已经意识到县城的市场非常广阔,所以这个市场已经不是蓝海,正在加大速度进入竞争激烈的格局。所以,又到了该迭代的时刻了,不要再觉得小县城是可以轻易碾压的。

说穿了,今天那么多人关心小镇青年,唯一的理由是想从他们身上赚钱。但不好意思,如果永远用高高在上的心态去看待他们,那是不可能挣到钱的。当你用“下沉”这个词的时候,说明你的心态就是一线的、傲慢的。

中国社会零售的增长动力在哪里?我们宽泛地说是在县城。但是正如上面所说,南方及发达地区的县城几乎已经可以和一线城市同频了,所以这句话不准确。我认为,中国社会零售的下一个增长动力是利用技术消除地区差距。目前,零售总量的年增长已经低于10%,并且短期内不会有很大的提升。

这里要提到拼多多平台。拼多多披露的文件显示:2018年,平台活跃买家数量达4.18亿,交易总额达4716亿元,全年订单总量超111亿笔,各项重要运营数据仍然维持着指数级增长。

2018年上半年全国各省人均可支配收入值中,上海、北京达到3万多元,排在后面的只有6000元。差距意味着潜力。

贫穷地区往往有很多很不错的农产品,这些产品用今天大城市的标准来说就是最有机、最健康的产品,但在当地是很不值钱的,所以拼多多一直在推进这类产品向发达地区销售的工作。另外,大量品牌商品在一线完全卖不掉,但是去掉各项营销成本和渠道成本后,可以用更低的价格销售到城乡去。

落后地区的消费增速已经超越发达地区,2017年,贵州省网上零售增长情况遥遥领先,尽管它在地区收入榜上排在后面。举个例子:低线城市和农村市场年货消费中“餐桌升级”“厨房升级”的双升趋势明显。在拼多多平台上,除传统坚果零食外,海鲜大礼包、车厘子等非传统年货成消费者新宠,其中海鲜类消费同比增长逾400%。除此之外,家用绞肉机、咖啡机、扫地机器人等小家电及智能家居产品需求持续旺盛,柴火灶搭配咖啡机的组合,已成为农村厨房内的新景象。

在放下对这一群体的偏见之前,市场的真相不会向你展现。就如我们文中描述的几类小镇青年,他们并不是一个群体,而是无数个群体的缩影。且不可简单地将他们标签化,只有重新理解小镇青年,才能真正发现真相、消除偏见。他们或许就是你的初中同学,因为没有考上高中,和你在同一个城市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他们或许就是你每天除了同事以外,接触最多的外卖员,因为来去匆匆,从来没有被你真正注意过,连是否要说一句“谢谢”也能在网络上吵得不可开交。

如果你从不关心他们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只是把他们作为一个世俗成就的参照物,一个今天的热点话题,被陈列在网络上供人参观的对象,那么,你永远不会发现,你以为的放低身段是坐在高脚凳上低头,其实和不低头差不多。

而那些成功得不够经典、失败得不够狗血、分布在中国各个角落却还没有资格构成一个爆炸新闻的人,并不是一个小数目,他们是组成这个国家的大多数。

(摘自浙江人民出版社《伟大的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