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的虾

和菜头

小學三年级的那个夏天，丸随全班去神奈川三浦海边远足，在岩缝中发现了一只绿色的虾，可惜他没有捉到。

回来说给朋友们和老师听，并没有人相信他的话。转眼间，丸已经进入海洋大学第三年。多年之后，他再一次亲眼见到如同绿宝石一样的虾，确定这种虾真实存在，而且有个学名叫作“长足七腕虾”。

我觉得它很像是一个寓言故事，在其中提出了一个真问题：如果一个人偶然见到这世界上唯一一只绿色的虾，又在转瞬之间消失，那么他如何向世人证明他见过这只虾？说服他们相信存在这样的虾？

几乎是无解的问题。我小时候第一次在云南山林里见到凤尾蝶，它有一只小鸟那么大，翅膀上闪耀着炫目的蓝色荧光。当它在我面前闪现时，整座山林都安静下来。我发誓，当时我听到空气里有“咻”的一声，仿佛是一条蓝色的光带划破空气，世界上最微小的流星划破大气层。

然而没有人会相信，谁都知道蝴蝶是无声的。当我如此描述时，首先会遭到质疑，认为我是在撒谎，把一次儿童平淡无奇的丛林漫步强行赋予一点传奇色彩。而后又是怀疑，认为我的视觉神经不知道为什么和听觉神经有所勾连，所以我拥有某种通感，从色彩里生出声音来。

总之，这件事情并不存在，要么是我在说谎，要么是我自身异常。

一个人也好，一群人也罢，很难证明自己见过绿色的虾。但我还是想说，当我听到蓝色凤尾蝶在我面前发出“咻”的一声时，那种从头到脚的战栗感极为真实。真实到我相信在那一瞬间世界裂开了一条缝隙，显露出了某种了不得的东西。

我猜想所有人都有这样的时刻，不过却随着成长而淡忘，因为怀疑而抹除。并且在某一天之后，平淡地宣称：反正所有的虾煮熟之后都是红色，又何必去理会它一开始的颜色。所以，我认为人世间应该有一种人和人初次见面时的特别暗号：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绿色的虾吗？

洛奇狮//摘自槽边往事微信公众号，本刊有删节，王果/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