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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 牛

2022-12-29王小忠

百花园 2022年7期
关键词:皮袄干粮火堆

王小忠

“干粮和皮袄都绑到车上了吗?”旺秀一边在腰间别刀子,一边问院子里来回走动的达拉草。

“都绑到车子上了。”达拉草应了一声。

“拉木家灯亮了吗?”旺秀问。

“我看一下。”达拉草应着声,便奔到房顶上。

旺秀从一沓裁好的烟纸中抽出一张,放上烟丝,卷了一个又粗又长的喇叭筒子,哧地划着火柴,美美地吸了一口。

“拉木可能走了,灯没亮,静静的。”达拉草一边说,一边用手搓着脸蛋。

旺秀掐灭了烟,在熟睡的儿子屁股上美美地拍了一巴掌,转身走出屋,给那头黑如木炭的牛套上车,头也不回地上路了。

达拉草站在门口,向黑茫茫的大路望了一阵,然后进屋和衣睡在儿子身边。

儿子吉道才让快五岁了,旺秀家定居到康多峡已经整整五个年头。“真是苦了你旺秀了。”达拉草自语着。牛羊都买了,几分田种些青稞和燕麦,生活倒也没啥大的问题。就是这破房子,早就该修一修了。达拉草觉得眼睛有点儿干涩,没有睡意。她想起没有打净的青稞还堆在场院里,就翻身起来了。

那头牛来来去去陪旺秀进扎嘎林已整整三年了,刚买来的时候,浑身圆得像鸡蛋一样,如今屁股像毡房尖子一样高高地突了出来。旺秀自己也怕,进扎嘎林几乎是和自己的命打赌。那鬼地方还了得?三月里放一碗水能把碗冻破呢!不进也不行,儿子五岁了,房子得重新收拾,钱要多攒一点儿。旺秀一边想,一边抡起鞭子朝牛背上使劲儿抽打。

那弯模糊的月牙儿终于吊死在启明星上了。寒风抱着无数把利刃,在旺秀的脸上胡乱地划着。熬过这阵子,太阳就出来了。太阳一出来,什么都不怕了,也就能看见前边的拉木。旺秀在牛背上又抽了两鞭子,那牛快跑了几步后,又和先前一样,不紧不慢地走着。

太阳照,冻淌尿。旺秀觉得实在招架不住,他爬上车,用皮袄将身子裹得严严实实,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待旺秀醒来,把头从皮袄里探出来,发现太阳已升过了头顶。

“怪了,拉木走得再快现在也应赶上他了,怎么连影子都没有?”旺秀自语了几句,又躺倒在车上。那牛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车轱辘碾过硬实的大地,发出咕咕咕的声音。

不知什么时候,旺秀在恍惚中觉得车子停下了。他坐起来,扬起鞭子时,才发现天快黑了,只有寒风呼呼地叫着。他跳下车,给牛卸了套,拴到辕上,然后便拾了点儿枯枝,点着了火。

天色越来越暗了,黑压压的林子在眼前,不着边际,一动不动。牛卧在车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旺秀取出干粮和那把熏得比夜色还黑的茶壶,用斧头剁了几块河里的冰,然后把茶壶煨在火堆旁。

“拉木,你在襠里摸一把,还不是男人?”旺秀一边啃干粮,一边低声骂拉木。

拉木和他一样都是扎嘎林的常客,每次进林,他俩总在一起。过夜时两人就找一个冬窝子,点着火,东拉西扯谝上一夜。如今倒好,只有他一个人守着黑夜。林里的夜不好过,运气不好,会变成豹子的口粮。

旺秀望了下天空,天空像锅底一样。对面林中各种怪异的声音不断传来,叽叽叽、咕咕咕、扑棱棱、咯啦啦……令人毛骨悚然。

茶壶里的冰消了,发出吱吱的声音。旺秀在火堆上又加了几根柴,火苗立刻暗了下去,一股又浓又白的烟弯弯曲曲地升上天空。

旺秀望着手里的半块干粮,吃不下去,他把斧头放在手边,然后把皮袄裹了裹,目不转睛地盯着火堆。他觉得眼睛有点儿困,腿有点儿疼,腰也不舒服。加上去的柴着起来了,噼噼啪啪响着。他向火堆靠了靠,脊背依然感到有点儿冷。

咔嚓,一声巨响从林子深处传来,像是一棵大树被人砍倒,更像是雷在天际炸响。旺秀慌忙操起斧头,背靠在车上。这时候风呼呼地刮了起来,火苗随风扑倒,火星跃到空中,忽闪了几下便熄灭了,牛在车旁大口大口地喘气,黑沉沉的天空似乎更低了几分……

旺秀醒来时天已亮了,这一夜他是靠在车上熬过来的。他活动了下腰身,踢平昨夜燃尽的柴灰,又重新点着火,把茶壶煨到火上后,就进林了。不到半个时辰,他已砍倒了两棵做椽子用的树木,并且连树皮都收拾干净了。他坐在树身上,卷了一根烟,吸了几口后,突然想起昨夜的那声巨响,可能是“山叫鬼”。想着想着,他心里害怕起来。林子里常有山叫鬼出没,山叫鬼吼一声山摇地动。在更多的时候山叫鬼会发出女人的声音来唤人,唤久了没人应答时,就会大吼一声。山叫鬼唤人的时候,只要人一回答,准会没命。一般在林中过夜时,要生一堆火,然后把鞋烤到火堆旁。据说,鞋的臭味是山叫鬼的克星。旺秀想起这些,为昨夜的大意吐了吐舌头。他和拉木在一起的时候,一到晚上,便会自觉地把鞋烤在火堆旁。

想起拉木,旺秀气又来了——这么大的树一个人怎么弄到车上呢!白费了半天工夫。这两棵树又匀又直,可惜死了。旺秀操起斧头,又重新砍了几棵小树。既然来了,总不能空着手回去。旺秀把小树一根一根抬出林,绑到车上时,天色已不早了。

这牛越来越不中用了,豆瓣给得也不少,走起路来总是慢腾腾的。眼看天快要黑了,翻不过山梁就会很麻烦的。旺秀心里立刻紧张起来。他又说起那句重复过的话——“拉木,你在裆里摸一把,还不是男人?”

车缓缓地攀到了山腰,旺秀扬起鞭子,大声喝着牛。牛后腿缝里的汗不断地往下淌,鼻孔喘着粗气,像沸腾的茶壶壶嘴一样。旺秀的鞭子雨点般落到牛身上。牛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车不但没有前进,而且开始后退了。旺秀连忙用双手拉住,可车退得越来越厉害。万一退下山去,车就完了,牛也完了。别在腰间的刀把硌疼了旺秀,他松开手,毫不思索地抽出刀子,噌地一扬手,将刀子直直地刺向牛的肋巴缝里。那牛发出一声震彻山谷的哞叫,旺秀还没来得及拔出刀子,车子已冲出了很远。一杯茶的工夫,车已到了山顶。那牛浑身像筛糠一样。旺秀拔出刀子,一股热乎乎的鲜血像喷泉一样射到他脸上。牛像山崩一样倒下去,车辕咔嚓断掉了。

旺秀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喃喃自语:“攒点儿钱,盖个好房子。可是屠了牛,命里的希望就空了。”

[责任编辑 冬 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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