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化转型对上市公司真实盈余管理的影响研究
2022-12-29刘畅
刘 畅
1 引 言
经济新常态下,增长趋缓、竞争加剧,十九届五中全会强调要加快传统产业数字化智能化,做大做强数字经济,引导数字经济和实体经济深度融合,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数字经济在新冠疫情的催化下迅猛发展,成为我国经济增长的新驱动。根据《中国数字经济发展白皮书2021》发布的数据,截止2020年,我国数字经济规模达到39.2万亿元,占GDP比重达到38.6%。在此背景下,企业作为实体经济的重要载体,其数字化转型伴随的社会、经济后果成为值得关注的重要议题。然而,国家发展改革委高技术司分析发现,企业特别是广大中小微企业还存在“不敢转”“不能转”“不会转”等问题。数字化转型之于企业是一个探索、尝试和创新的长期过程,投入大,周期长,设定战略规划后的实施推动期间可能会产生较高的试错成本,经历“阵痛期”(刘淑春等,2021[1])。数字化转型与企业绩效之间的关系存在不确定性,当数字技术与企业原有基础不能有效融合时,数字化转型对企业的绩效可能没有显著的增长效应(戚聿东和蔡呈伟,2020[2]),反而使上市公司在经营中面临短期业绩压力。如瑞幸咖啡试图结合数字化技术和无人零售的创新模式在咖啡业这一传统餐饮行业中占领市场,但2020年瑞幸未达到增长目标,被曝出财务造假,虚构运营数据,最终被纳斯达克交易所实施摘牌退市。业绩增长是对管理者的重要考核标准,管理者在激励机制的作用下,有动机采取盈余管理的手段美化业绩,实现短期盈余目标,稳定市场预期和上市公司股价。
数字化转型除了施加短期业绩压力、增强管理者盈余管理动机外,还改变了盈余管理的成本和难度。以往研究发现,数字化转型带来的商业模式创新和组织架构变革增加了外部利益相关者的监督难度和监督成本(史亚雅和杨德明,2021[3]),给管理者进行真实盈余管理创造了隐蔽条件。企业应用数字化信息系统和云技术后,财务信息的透明度提高且不易篡改,内部控制能力提升,提升了管理者进行应计盈余管理的难度和成本。此时真实盈余管理对应计盈余管理的替代性提升,成为管理者偏好的盈余管理方式,故本文将真实盈余管理作为研究对象,研究上市公司数字化转型对真实盈余管理的影响。上市公司进行盈余管理会降低财务信息质量,加剧市场中的信息不对称现象,误导投资者,降低其投资决策效率。盈余质量与股东权益、资本市场的有效性和健康发展紧密相关,研究企业数字化转型对真实盈余管理的影响具有理论和现实意义。
基于以上分析,本文以2013-2019年A股上市公司为样本,研究企业数字化转型对企业真实盈余管理的影响。本文贡献主要有以下方面:学术上,本文从公司内部治理的角度出发,实证研究数字化转型对上市公司真实盈余管理的影响,丰富了数字化转型的相关文献。本文的研究结果表明,上市公司数字化转型显著增大了上市公司真实盈余管理水平。从公司性质的角度,非国有企业和制造类企业在数字化转型中进行真实盈余管理的动机更强。从公司内部治理角度,在管理层受到股权激励、机构持股比例较低的情况下,公司倾向于实施真实盈余管理。外部监督中,审计机构为非国际四大事务所的上市公司进行真实盈余管理的动机更强,而媒体关注和分析师关注对上市公司在数字化转型中的真实盈余管理没有约束作用。以上发现可以加深学界对数字化转型对上市公司盈余管理作用的理解。实践上,在数字经济蓬勃发展的时代,本文的研究结果启示监管部门应监督上市公司采取有效措施提升公司盈余质量,保障上市公司和资本市场健康有序发展。
本文其余部分安排如下:第二部分是文献回顾与假设提出;第三部分是研究设计;第四部分是实证结果;第五部分是进一步检验;第六部分是研究结论与启示。
2 理论分析与假设提出
2.1 数字化转型与真实盈余管理
数字化转型可能从业绩压力和操作成本两个方面影响企业真实盈余管理。具体来说,第一,数字化转型给企业带来短期业绩压力,增强了管理层真实盈余管理的动机。数字化需要大量资金投入,尽管降低了生产经营中的边际成本,但是使用数字化智能系统进行决策的固定成本高昂,有时会转化为沉没成本(Iansiti and Lakhani,2014[4];刘政等,2020[5])。同时,企业数字化转型是一个动态的过程,期间不确定性较大。企业内部的业务部门与数字化部门之间需要密切合作,当业务流程随着数字化改变时,企业内部的组织结构、资源配置、调度管理等都需要随之转变(祝合良与王春娟,2021[6]),数字化转型过程对企业的战略调整能力和组织资源基础有较高要求,企业员工需要具备与数字化转型相适应的技能,这些因素可能延缓数字化转型积极影响的显现(刘淑春等,2021[1])。如果企业盲目从众,照搬数字化转型方案,在不适当的时机进行数字化转型,数字化转型可能会对企业发展带来负面影响。数字化转型对业绩造成短期压力,管理者为了稳定市场预期和公司股价,实施盈余管理的动机加强。
第二,数字化转型提高了应计盈余管理的成本,管理层选择真实盈余管理作为替代。首先,企业内部信息在数字化管理信息系统和决策系统中不易被操纵,且在云技术的保证下不易丢失,企业内部控制和财务信息更加透明(Goldfarb and Tucker,2019[7]),提高了企业进行应计盈余管理的成本和难度。其次,数字化转型能减弱企业内部的信息沟通障碍,企业使用数字化办公系统后,内部信息流动性增强,增加了董事会与监事会的监督手段,加强了其对管理者决策行为的监督效力。管理层受到更大的监督压力时,倾向于实施真实盈余管理(Cohen等,2008[8])。而真实盈余管理是通过调节研发支出、生产计划、营销费用、销售价格,出售资产和股票回购等渗透在生产经营的方式进行的,较为隐蔽和灵活。管理层衡量数字化转型中盈余管理方式的操作成本和操作难度后,倾向于实施真实盈余管理美化业绩,稳定股价。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假设H1:
H1:数字化转型会提高上市公司真实盈余管理。
2.2 数字化转型、代理问题与真实盈余管理
信息不对称产生的代理问题对公司盈余管理活动的决策产生了重要影响。由于管理层和股东利益不一致,管理层在拥有私人信息的情况下,做出有损公司价值的机会主义行为,如进行盈余管理活动。如果公司的信息不对称程度较低,则管理层的机会主义行为受到的约束越大,越能抑制管理层的盈余管理行为。在数字化转型过程中,高管持股和机构投资者持股等已被证实有效的公司治理机制应对盈余管理活动发挥抑制作用。
2.2.1 管理层持股
上市公司的经营权和所有权分离,产生委托代理问题,管理者会在做出经营管理决策时偏向维护个人利益(魏明海,2000[9]),牺牲公司长远发展。而管理层持股能一定程度上协同股东和管理层的利益,缓解股东与管理层的委托代理问题,减少管理者的短视行为和自利行为(Hanlon等,2003[10])。持股的管理层在做出数字化转型相关的管理决策时,考虑股东的利益和公司的长远发展,实施战略的方向和目标明确。他们能预期公司在数字化转型期间或将面对短期的盈余压力,在公司业绩波动较大时,加强与市场沟通,披露数字化转型进展,向投资者传递积极信号。而非采取盈余管理这一损害公司价值和声誉的行为美化公司业绩,从而达到分析师盈利预测目标。
2.2.2 机构投资者持股
机构投资者在公司治理中发挥重要作用。一是机构投资者对上市公司的股票交易对股价有较大影响,管理层重视机构投资者在公司运营管理的建议。机构投资者具备专业人才和分析工具,信息搜集渠道丰富全面,能更加有力地监督上市公司在信息披露方面的真实性和有效性,对管理层的短视行为具有威慑作用。二是机构投资者能以股东身份对公司运营和管理提出建议,委派董事、监事或高级管理人员,参与公司决策,督促上市公司及时进行真实、全面的信息披露(李艳丽等,2012[11];梁上坤,2018[12])。基于此,在数字化转型过程中,机构投资者应发挥监督治理作用,减少管理层的盈余管理行为。
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H2:
H2:公司治理水平较高的公司的盈余管理水平不受到数字化转型影响。
2.3 数字化转型、外部监督与真实盈余管理
以往研究表明,外部监督对公司有治理作用,会计事务所审计、分析师关注和媒体关注等三个外部监督渠道可能对上市公司数字化转型中真实盈余管理行为产生影响。
不同类型审计机构的审计质量存在区别,对公司的治理作用有差异。国内会计师事务所行业集中度较低,获客难度大,其有可能为了获客而满足上市公司的需求,瞒报真实盈余信息。相较国内本土会计事务所,国际四大会计事务所为了维护声誉、降低诉讼风险和避免审计过失的连带责任,审计师和上市公司管理者合谋的概率小,独立性高。规模大、专业性强的国际四大会计事务所能制约被审计上市公司的盈余管理行为(林永坚和王志强,2013[14])。国际四大会计事务所业务范围广,在数字化转型方面涉足更深,在上市公司数字化转型进程中易发挥专长,识别出盈余管理活动,进而抑制数字化转型对管理层盈余管理动机的潜在加强。
以往研究中,分析师关注对公司治理的影响分为提高公司透明度和带来业绩压力两个方面。第一,证券分析师对上市公司的追踪和关注可以减缓公司内外部的信息不对称。他们通过网络数据和实地调研获取上市公司公开和非公开的信息,经过团队专业的统计和分析后,通过发布研究报告的方式向投资者传递信号和投资决策的建议(潘越等,2011[14])。分析师作为信息中介,其对上市公司的跟踪关注是抑制公司进行盈余管理的外部监督机制(Yu,2008[15];李春涛等,2014[16])。第二,分析师关注增加会加剧管理层的短视行为,致使管理者做出损害公司价值的决策(He和Tian,2013[17])。在所在券商的利益压力下,分析师报告普遍存在乐观倾向,分析师做出的盈利预测可能成为管理者的短期业绩目标,给管理者带来盈余压力,分析师关注的治理作用减弱。管理者为了稳定公司股价,进行盈余管理的可能性增加。
媒体对上市公司治理的影响分为正反两面。正面影响上,媒体在资本市场中常发挥外部监督与改善公司治理作用(Dyck et al, 2008[18])。媒体会对上市公司的丑闻和违规违法行为进行报道,影响公司和管理者声誉,进而影响投资者情绪和股价,促使公司改进治理(李培功和沈艺峰,2010[19])。如戴亦一等(2011)[20]的研究结果表明负面新闻报道能显著减少上市公司财务重述行为的发生。负面影响上,部分学者发现,媒体关注有向管理者施加“市场压力”的作用,造成管理者短视行为。媒体报道数量较多的公司受到的关注度更高,这给公司管理者带来更强的经营压力。他们为了满足市场预期,常常采取应计盈余管理,但对影响公司长期经营业绩较大的真实盈余管理有抑制作用(于忠泊等,2011[21])。另外,媒体报道是否无偏,读者受众是否广泛、丑闻曝光后行政机构是否介入等因素都将影响媒体关注对公司治理的最终效果(杨德明和赵璨,2012[22]; Gurun 等,2012[23])。
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假设H3:
H3a:外部监督对数字化转型带来的上市公司盈余管理行为有抑制作用。
H3b:外部监督对数字化转型带来的上市公司盈余管理行为有促进作用。
3 研究设计
3.1 数据来源
本文使用的数据为2013-2019年的中国A股上市公司年度数据,并进行了以下筛选步骤:剔除了金融行业公司,剔除交易状态异常、ST及PT的公司,剔除关键变量缺失的样本。为消除极端值对估计结果的影响,本文对数据中的连续变量进行了1%的缩尾处理。上市公司财务信息来源于CSMAR数据库,上市公司年报源文件来自上交所和深交所官网。
3.2 变量定义
3.2.1 核心解释变量:企业数字化转型
根据2022年我国发布的首个数字化转型国家标准文件,数字化转型是组织深化应用新一代信息技术,激发数据要素创新驱动潜能,建设提升数字时代生存和发展的新型能力,加速业务优化、创新与重构,创造、传递并获取新价值,实现转型升级和创新发展的过程。企业数字化转型主要体现在企业通过加强对大数据、人工智能、云计算、区块链等数字技术和信息软件、工业通信等现代信息系统的投资和应用,顺应数字化转型的趋势改变自身组织模式,提高信息透明度和使用效率,实现智能制造,更高效地运营和满足客户需求。企业在数字化转型进程中,根据自身所属产业类型和所处阶段对数字化应用的需求不同,总体可以参照吴非等(2021)[24]的分类,分为互联网商业模式、现代信息系统、智能制造、数字技术应用等四个维度。以往研究企业数字化转型的文献中,衡量数字化转型的方法包括(1)使用企业无形资产中与数字化相关的软件系统等项目的金额占总资产的比例衡量(祁怀锦等,2020[25]);(2)依据企业是否进入工业化和信息化融合试点范围,赋值虚拟变量衡量(谭志东等,2022[26]);(3)对上市公司年报依据数字化关键词进行文本分析,将得到的词频标准化后作为数字化程度的代理变量(赵宸宇等,2021[27];吴非等,2021[24])。本文对上市公司年报进行文本分析,统计每份年报中与数字化转型相关关键词的词频,并参考杨德明和刘泳文(2018)[28]的做法,将语句中含有否定词的计数部分去除。为了提高词典构造的客观性,本文借鉴沈艳等(2019)[29]的方法,依照四个维度对企业年报进行文本挖掘,使用中文wiki训练word2vec模型,获得与四个维度最相关的50个词,得到关键词词典。在获取样本内各公司2013-2019年每年年报中披露的数字化转型相关词的词频总数后,构造衡量企业数字化转型的代理变量Digital,等于数字化转型相关词频总数加一的对数。
3.2.2 被解释变量:真实盈余管理
本文参考Roychowwdhury(2006)[30]的方法,从异常经营活动现金流净额、异常产品成本和异常酌量性费用等三个方面衡量企业在日常经营活动中进行的真实盈余管理。当公司得价格折扣和信贷条件更宽松时,额外的销售量将提高当期收益,但是当期现金流会减少。当期产量增加时,固定成本和费用分摊到更多的产品数量上,降低了生产单位成本,并且企业可以报告更高的经营利润率,但在当期销售水平下经营现金流可能减少。若减少当期广告、研发等费用,当期现金流和收益提高,但未来现金流可能因此减少。
真实盈余管理的计算过程如下:
其中CFOit为企业i在t年度的经营活动现金净流量,PRODit为企业i在t年的生产成本,等于企业本期营业成本和存货变动之和。DISEXPit为企业的操控性费用,等于企业的销售费用和管理费用之和。REVit为企业i在t年度的营业收入。ΔREVit为企业i在t年度的营业收入变动额。Ait-1为企业t-1期期末总资产。以上三个模型依据证监会行业分类代码进行分行业、年度回归,获得回归残差即为指标异常值,在计算中剔除行业分类后样本数少于10个及数据缺失的样本。最后依据三个残差计算REM,该指标的值越大,代表真实盈余管理的程度越高。
3.2.3 控制变量
本文实证模型包含的控制变量包括公司规模、资产负债率、资产收益率、总资产周转率、管理层持股、管理费用率、产权性质、四大审计、媒体关注度。具体变量定义见表1。
表1 变量及其定义
3.3 模型设定
为检验上市公司数字化转型与上市公司真实盈余管理的关系,本文构建了如下回归模型:
其中,为真实盈余管理程度,该值越大,上市公司盈余管理越严重。为上市公司数字化转型的代理变量。如果上市公司数字化转型变量的回归系数显著为正,说明上市公司数字化转型会驱使上市公司进行真实盈余管理,反之则说明上市公司数字化转型对上市公司真实盈余管理产生治理作用。为控制变量,和分别为个体、年份固定效应,为误差项。
4 实证结果
4.1 描述性统计
本文对样本期间内的上市公司样本进行描述性统计。表2的统计结果显示,截止2019年,大部分上市公司都已在财务报告中体现其处在数字化转型的不同阶段,上市公司数字化转型的代理变量即上市公司年报中提到数字化转型关键词词频的对数的均值为1.54,与中位数1.39相比无明显偏态。真实盈余管理变量均值为-0.01,最大值为0.6。其余控制变量统计结果与以往研究相近。
表2 变量描述性统计
4.2 基准回归
表3汇报了上市公司数字化转型对上市公司真实盈余管理影响的回归结果。其中,被解释变量均为上市公司真实盈余管理,每列回归均使用了稳健标准误。第(1)列和第(2)列被解释变量均为上市公司真实盈余管理,每列回归均使用了稳健标准误。第(1)列的模型中加入了个体固定效应和时间固定效应,解释变量企业数字化转型的回归系数显著为正。第(2)列中加入了公司层面的控制变量,关键解释变量的回归系数仍在5%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该结果表明数字化转型提高了上市公司真实盈余管理水平。
表3 上市公司数字化转型与真实盈余管理
4.3 内生性检验
即使本文已在基准模型中加入与盈余管理相关的控制变量,但在本文的基准模型中仍有存在内生性的可能,故本部分选择使用双重差分法以消除个体差异和数字化转型效果滞后导致的回归结果偏误。
基于对回归模型中可能存在遗漏变量偏误等内生性问题的考虑,本文参考吴非等(2021)[24]的做法,将上市公司分批进行数字化转型的过程作为准自然实验,使用多期双重差分模型解决内生性问题。本文检验数字化转型与上市公司真实盈余管理的双重差分模型如下:
REMi,t为上市公司真实盈余管理,Xi为可能影响真实盈余管理的控制变量,γi为个体固定效应,ηt为时间固定效应。Treat为区分实验组和对照组的虚拟变量,Treat=0表示样本期内未进行数字化转型的上市公司,Treat=1的样本为在样本期内进行数字化转型的上市公司。Post为区分实验前后时期的虚拟变量,Post=1表示该上市公司在该期已开始数字化转型,Post=0则表示该上市公司该年还未开始数字化转型。本部分关注的回归系数为Treat和Post交乘项前的系数。若该系数显著为正,上市公司数字化转型将强化公司管理者的真实盈余管理动机,反之则削弱。由表4中的结果可知,该系数在5%的水平上显著为正,与前文基准模型的结果一致。说明在使用双重差分法解决原模型的内生性问题后,上市公司数字化转型对真实盈余管理仍有促进作用。
表4 上市公司数字化转型与真实盈余管理——双重差分法
4.4 异质性分析
4.4.1 高管激励、数字化转型与真实盈余管理
企业数字化转型的效益具有不确定性,可能会经历“阵痛期”,导致业绩不达预期。为了不影响与公司业绩挂钩的高管绩效,公司高管有动机在企业生产经营活动中选择灵活择时的真实盈余管理,掩饰企业数字化转型的不确定性或不当决策对业绩带来的负面影响,避免向利益相关者传递负面信号,对公司发展带来不利影响。本文对上市公司样本以行业中高管持股比例高于行业中位数为原则划分样本,表5中第(1)列为基准回归结果,第(2)、(3)列分别为高管持股比例高于行业中位数水平的上市公司样本和高管持股比例低于行业中位数水平的上市公司样本的回归结果。企业数字化转型变量前的系数表明,当高管持股比例较高时,企业数字化转型对真实盈余管理水平的提高在统计上不显著。当该公司高管持股比例低于同行业中位数水平,企业数字化转型对高管的真实盈余管理行为有显著的加剧作用。导致该结果可能的原因是管理层持股比例较高时,约束了代理人的短视和真实盈余管理行为,所有者与代理人之间的代理成本降低。此时管理层更关注长期利益而非短期股价波动,与所有者利益更一致。
表5 高管激励、数字化转型与真实盈余管理
续表
4.4.2 机构持股、数字化转型与真实盈余管理
以往研究发现,机构投资者对上市公司股权结构的改善、公司治理的监督有积极作用。机构投资者相较于个人投资者更加专业,能够侦察出上市公司的盈余管理行为,约束高管利润操纵活动。但是机构投资者对盈余管理的作用受到机构持股比例高低和动机的影响。当机构持股比例较高时,机构投资者的监督能抑制高管盈余管理活动;当机构持股比例较低时,可能会放松对上市公司的监督。在我国市场机制不完善、机构投资者发展不成熟的背景下,机构投资者的持股使得管理层更有动机操纵利润,达到机构投资者预期而进行盈余管理活动(杨海燕等,2012[31])。在应计盈余管理受到制约时,高管在数字化转型项目效益不及预期时,可能转而采用隐蔽性较高的真实盈余管理。本部分回归模型的样本分组划分依据是该上市公司的机构持股比例是否高于同行业内机构持股比例中位数。回归结果表明,当机构持股比例较低时,企业数字化转型对上市公司进行真实盈余管理的“推波助澜”作用在10%的水平上显著。
表6 机构持股、数字化转型与真实盈余管理
续表
4.4.3 四大审计、数字化转型与真实盈余管理
本部分以审计机构是否为国际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为标准将样本分为两个组。已有文献研究结果表明,国际“四大”事务所的审计质量相较其他事务所而言更高,同时更能抑制公司真实盈余管理。表7呈现了依据审计机构不同分组回归结果,其中第(2)列样本的审计机构为国际“四大”,第(3)列样本的审计机构为非国际“四大”会计师事务所。结果表明,企业数字化转型对真实盈余管理活动的加剧作用在国际四大审计的上市公司样本在统计上不显著。相应的,非国际“四大”审计机构审计的上市公司进行数字化转型对其真实盈余管理水平有显著的提高作用。
表7 四大审计、数字化转型与真实盈余管理
续表
4.5 调节效应
外部监督机制中,分析师关注和媒体监督是提升公司治理水平的重要途径。李春涛等(2014)[16]研究发现分析师关注能降低声誉较好的上市公司盈余管理水平。具体地,分析师关注减少了企业应计盈余管理,但增加了真实盈余管理动机(李春涛等,2016[32])。与分析师关注机制相似,媒体关注有向管理者施加“市场压力”的作用,造成管理者短视。被媒体报道数量较多的公司受到的关注度更高,这给公司管理者带来更强的经营压力,致使上市公司进行真实盈余管理。
为了验证外部监督在上市公司数字化转型中对真实盈余管理水平的影响中是否有调节作用,本部分在基准回归模型的基础上加入分析师关注和媒体监督的代理变量与数字化转型(Digital)的交互项。表8中第(1)列使用跟踪同一上市公司的分析师人数的对数作为分析师关注的代理变量,与数字化转型交乘进行回归,交互项的系数为正但不显著。表中第(2)列使用上市公司相关媒体报道数量的对数作为媒体监督的代理变量,它与数字化转型的交互项系数为负但也不显著。这两列回归结果表明外部监督对数字化转型对上市公司真实盈余管理的影响中没有显著的调节作用。
表8 调节效应
续表
4.6 稳健性检验
4.6.1 核心解释变量滞后一期
考虑到上市公司数字化转型效果的滞后性(赵宸宇等,2021[27]),本文将核心解释变量滞后一期重新对上市公司的真实盈余管理进行回归,回归结果在表9中。由结果可知,数字化转型滞后一期的回归系数仍然显著,且方向与基准模型相同,说明上市公司数字化转型对真实盈余管理的促进作用具有稳健性。
表9 上市公司数字化转型与真实盈余管理——核心解释变量滞后一期
4.6.2 剔除特殊行业样本
由于部分上市公司在企业数字化转型中扮演的角色为服务提供商,该部分公司年报中天然会提到许多数字化转型相关关键词,得到的统计词频较大,可能干扰估计结果。本部分的回归样本剔除了证监会上市公司行业分类指引中“I65软件和信息技术服务业”所包含的上市公司观测值。表10展示了该样本数字化转型对上市公司真实盈余管理的回归结果。由报告的结果可知,在加入了公司固定效应或同时加入公司固定效应和控制变量时,数字化转型前的系数为正,依旧与前文方向一致并在统计上显著。
表10 稳健性检验:剔除相关行业样本
4.6.3 替换核心解释变量
本文的核心解释变量数字化转型使用文本分析的方法得到关键词的词频衡量,而研究数字化转型的以往文献中,部分学者使用无形资产相关变量衡量企业数字化转型水平。为了保证主要回归结果的稳健性,本文参照祁怀锦等(2020)[25]的做法,将主要解释变量替换为无形资产占总资产比例的变动程度(Intan_Digi_Change),对被解释变量真实盈余管理进行回归,回归结果呈现在表11中。由于衡量方法不同,回归系数大小与主回归有一定差异,显著程度下降为10%,但系数的符号与主回归一致,即数字化转型提升企业的真实盈余管理水平,说明本文主要结论具有稳健性。
表11 稳健性检验:替换解释变量为数字化无形资产变动比例
5 进一步检验
5.1 产业结构、数字化转型与盈余管理
由于三大产业的行业类型特征不同,第二产业(制造业)的生产流程相对第一产业和第三产业(服务业)更复杂,数字化转型中,制造业趋向柔性化、客制化,期间能够对日常生产经营活动进行真实盈余管理的可操作空间更大。为了探究产业结构产生的差异化影响,本部分依据证监会行业分类代码与三大产业划分标准得匹配结果,将A股上市公司样本划分为三组,分别为第一产业、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服务业)。在三组中分别回归,探究不同产业的上市公司数字化转型对盈余质量的影响。
表12的被解释变量为真实盈余管理,第一列的样本为第一产业的上市公司,该组的样本数较少,回归系数为负且在5%的水平上显著,表明第一产业的上市公司进行数字化转型减弱了管理层的真实盈余管理动机。第二列中第二产业样本回归结果显示,关键解释变量的系数方向和显著性均与基准回归一致,表示制造业的上市公司在数字化转型过程中的真实盈余管理动机增强。而第三产业样本的回归系数虽为正但在统计上不显著。
表12 产业结构、数字化转型与真实盈余管理
5.2 产权性质、数字化转型与真实盈余管理
数字化转型对真实盈余管理的影响可能在不同产权性质的上市公司中效果不同。本部分将全样本以产权性质划分为两组进行分样本检验。回归结果呈现在表中,在国有上市公司样本组中,上市公司数字化转型的系数为正但不显著;在非国有上市公司样本组中上市公司数字化转型的系数为正且在10%的水平上显著。表13结果表明,相较国有上市公司,非国有上市公司在进行数字化转型时的真实盈余管理动机增强。一方面,经对数字化转型变量的分组描述性统计,国有企业组的数字化转型变量均值为1.26,非国有企业组的数字化转型变量均值为1.71,可知国有企业的数字化转型力度弱于非国有企业,数字化转型带来的暂时业绩压力相对较小,进而真实盈余管理的动机较弱。另一方面,国有企业公司内部治理较为严格,且对管理者的考核标准并不局限于业绩增长,故国有企业管理者的盈余管理的动机本身弱于非国有企业(薄仙慧和吴联生,2009[33])。
表13 产业结构、数字化转型与真实盈余管理
6 结论与启示
为了把握数字经济发展机遇,促进数字经济和实体经济融合发展,企业纷纷踏上数字化转型的道路。本文以2013年—2019年的A股上市公司作为研究样本,实证研究数字化转型对上市公司真实盈余管理的影响。本文研究结果表明,①数字化转型提高了真实盈余管理水平。②从公司内部治理角度,在管理层受到股权激励、机构持股比例较低的情况下,公司在数字化转型中实施真实盈余管理。③外部监督中,审计机构为非国际四大事务所的上市公司进行真实盈余管理的动机更强,而媒体关注和分析师关注对上市公司在数字化转型中的真实盈余管理没有约束作用。④从公司性质的角度,非国有企业和制造类企业在数字化转型中进行真实盈余管理的动机更强。与现有数字化转型和盈余管理的相关文献相比(罗进辉和巫奕龙,2021[34];倪国爱和江寅炜,2022[35]),本文借鉴使用更为广泛的数字化转型衡量指标,基于数字化转型投入大、周期长和不确定性高的特点,从管理层动机增强和真实盈余管理对应计盈余管理的替代性提升两个角度进行理论分析,并对数字化转型影响真实盈余管理进行实证检验,得出了企业数字化转型会提高真实盈余管理水平的结论,为这一学术界目前尚未定论的问题提供了新的经验证据。
数字化转型作为当今各行业的发展趋势和影响企业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因素,其对企业产生的影响值得学术界和实务界重点关注,本文对数字化转型中上市公司实施真实盈余管理的研究为监管部门提供了监管建议,为投资者提供了决策参考。数字化转型本应是赋能企业高质量发展,帮助企业实现“弯道超车”的工具。虽然其在各产业的实施过程和实施难度不同,可能会给转型企业带来挑战和短期业绩压力,但它不该成为公司高管出于利己开展真实盈余管理活动的借口。上市公司,尤其是制造业和非国有的上市公司,应合理利用对高管的激励机制和控制权管理,降低委托代理成本,督促高管关注公司长期发展,减少真实盈余管理活动。
监管部门如证券交易所可将非国有上市公司和制造业类上市公司作为盈余管理监管的重点关注对象,依据行业内较早进行数字化转型和已在数字化转型进程中取得一定成效的企业的指标特征和变化趋势,对比分析并明确所关注上市公司数字化转型所处的阶段。与审计机构开展有效合作,进一步研究如何在现实场景中、具体操作上识别和洞察上市公司的真实盈余管理,对上市公司在该阶段经营活动中出现的真实盈余管理导致的现象,如异常存货和成本、异常操控性费用和经营现金流等,提出关注和问询,要求上市公司对问题做出回应和对外披露。加强甄别上市公司在生产经营决策的合理性与真实性的能力,保护投资者。
数字化转型的前期建设成本较高,涉及到的利益相关者较多,如何在转型中协调各方的利益目标是对上市公司的组织和执行能力的考验,管理者可能在转型过程中面临更大的业绩压力。本文的研究结论建立在上市公司仍处于数字化转型过程的现实基础上,故数字化转型中的上市公司盈余管理行为增加这一经济后果的时效性还需进一步观察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