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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2022-12-28北岛吴冠中林清玄梁晓声托马斯·曼

青年文摘(彩版) 2022年12期
关键词:白薯苞谷慈祥

北岛 吴冠中 林清玄 梁晓声 [德] 托马斯·曼

和父亲平起平坐

那是我头一次干体力活儿。顶着毒日头,用铁锨挖出白薯,抖掉土疙瘩,装进麻袋。父亲蹬平板三轮车,我坐在麻袋上,为劳动的收获而骄傲,更为与父亲平起平坐而自得。

堆在阳台过冬的白薯变质了,我坐在小板凳上啃烂白薯。父亲刚买来牡丹牌收音机和电唱机。收音机反复播放《春节序曲》,和烂白薯的味道一起潜入记忆深处。

父爱之舟 

读小学的时候,遇上大雨大雪天,路滑难走,父亲便背着我上学。我背着书包伏在他背上,双手撑起一把结结实实的大黄油布雨伞。

送我入学的时候,依旧是那只小船,依旧是姑父和父亲轮换摇船,不过父亲不摇橹的时候,便抓紧时间为我缝补棉被,因我那长期卧床的母亲未能给我备齐行装。我从舱里往外看,父亲那弯腰低头缝补的背影挡住了我的视线。后来我读到朱自清先生的《背影》时,这个船舱里的背影便也就分外明显,永难磨灭了。

父亲是一个农夫

我刚开始写作的时候,父亲常说:“写作也像耕田一样,只要你天天下田,就没有不获得收成的。”他常叫我多写些于人有益的文章,少批评、骂人,他说:“对人有益的文章是灌溉施肥,批评的文章是放火烧山:灌溉施肥是人可以控制的,放火烧山则常常失去控制,伤害生灵而不自知。”

父亲用农夫的观点来看文章,每次都是一语中的,意味深长。有一回我面临了创作上的瓶颈,把我的苦恼说给父亲听。他笑着说:“你的苦恼也是我的苦恼,今年香蕉收成很差,我正在想明年还要不要种香蕉,你看,我是种好呢还是不种好?”我说:“你种了四十多年的香蕉,当然还要继续种啊!”他说:“你写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不继续呢?年景不会永远坏的。假如每个人写文章写不出来就不写了,那么,天下还有大作家吗?”

一次父爱

一天吃饭的时候,我喝光了一碗苞谷面粥,端着碗又要去盛,瞥见父亲在瞪我。我胆怯了,犹犹豫豫地站在粥盆旁,不敢再盛。父亲却鼓励我:“盛啊!再吃一碗!”接着,用筷子指着哥哥和两个弟弟,异常严肃地说:“你们都要能吃!能吃,才长力气!你们眼下靠我的力气吃饭,将来,你们都要靠自己的力气吃饭!”

我第一次发现,父亲脸上呈现出一种真实的慈祥、一种由衷的喜悦、一种殷切的期望、一种欣慰、一种光彩、一种爱。

我将那满满一大碗苞谷粥喝下去了,还强吃掉半个窝窝头。为了报答父亲,报答父亲脸上那种稀罕的慈祥和光彩。尽管撑得够受,但心里幸福,因为我体验到了一次父爱,我被这次宝贵的体验深深感动。

当他们嘲笑我的父亲

那是春天,白天很长,阳光灿烂,我和中学同学在大门边推撞着玩。突然间,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我看见一个熟悉的、个头不高的身影。他看起来是那样矮小,短上衣是那样难看,裤子又窄又小,怪里怪气地吊在他的脚踝上面,一双老式的破靴子显得特别大,有别针的新领带像是穷人身上多余的装饰品。这难道是我的父亲吗?

这一切都被春天的阳光暴露得如此明显——父亲身上的一切突然显得如此灰暗、平庸和可怜。他们勉强忍住嘲笑,无礼地、默默地看着这双又大又破、显得很滑稽的靴子和那条特别刺眼的细管儿似的裤子。我满脸通红,又羞又恼,几乎要哭出来,马上就要大吼一声去保护他,去为他那副令人不快的滑稽相辩解,去同他们进行激烈的殴斗,用拳头去取得神圣的尊严。

可是,不知怎么了,为什么我没有去和自己的同学搏斗——是害怕失去他們的友谊呢,还是不愿自己在这种维护尊严的殴斗中显得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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