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牛和白驴
2022-12-28陈广印
陈广印
黑牛养了一头驴,是头白叫驴。黑牛名副其实,人长得奇黑。白驴浑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黑牛套上白驴拉着个地排车,农闲的时候跑运输,拉砖运瓦,装粮载煤,啥活儿都干。
阳谷县火葬场要盖一排房屋,黑牛跟着伙计们拉了五六天砖,还没运完,孩儿他娘突然病了,头晕脑涨,四肢疼痛。黑牛知道,她是坐月子落下的病,这几年没少跟医院打交道,可就是看不好。
黑牛听说,寿张镇赵凤金是阳谷县四大名医之首,专看月子病。
寿张离定水镇四五十里,路途遥远,走到还得排号。于是,黑牛第二天起五更把驴喂好,匆匆地吃了早饭,就带上干粮、料草,套上白叫驴,扶孩儿他娘坐上车。时至深秋,天有些冷,黑牛又给孩儿他娘围上了一床棉被,顺着聊阳大道直奔寿张。
白驴一看是拉砖的老道儿,可车上比头几天轻快多了,一路上“呜哇呜哇”唱着歌儿,四蹄腾空一溜儿小跑。
黑牛高兴得龇牙咧嘴,心想:白驴今天表现不错,没用我动鞭子,火葬场就要到了。过了火葬场就剩下一半的路程,黑牛看了看表,正好九点,心想,十一点前准到寿张。
火葬场就在路西边,离大道不到二十米。白驴认为又到了站,拉着黑牛夫妻一溜烟儿飞奔进了火葬场。
黑牛一见白驴下了道,急忙跳下车来,使劲儿拽住缰绳,冲着白驴大骂起来:“你个挨千刀的混账东西,谁让你拐弯儿下道的?我让你拉着你主母去看病的,你把她送进火葬场来了,你个黑心烂肺的家伙!”
火葬场看门的老孙头儿一看是拉砖的黑牛,也不由得打起哈哈来:“黑牛,你不是给俺拉砖吗?怎么把个大活人送来了?活的俺场里可不敢收。”
黑牛说:“老孙,不用你老家伙咂二话,等我收拾了驴再收拾你!”
黑牛抓住驴笼头,照着白驴腚上揍了几鞭把。白驴疼得嗷嗷大叫:“以前都是拉到这儿卸了货就回家的,你为啥揍我?”
黑牛也听懂了白驴的话:“你个龟孙!以前那是拉砖,现在拉的是大活人,能一样吗?”
黑牛给驴重新戴好嚼子,又往里紧了两扣,自言自语:“这回不怕你龟孙犟,再不听话,我勒死你个狗娘养的!”
黑牛拉着驴笼头就往火葬场门外拽,白驴梗着脖子认死不回头。黑牛拼命地勒紧嚼子,白驴嘴里被勒得鲜血淋漓,人和驴较上了劲。
不一会儿,黑牛大汗淋漓,早晨刚换上的新衬衣和中山服也溻透了。黑牛败下阵来,一屁股坐在场门边石头上,擦着汗点着一支烟,对着白驴又骂起来:“你个龟孙真不是东西,今天你算是跟我较上劲了。你等着,有朝一日我一刀宰了你,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吃了你的肉,喝了你的血!”
白驴昂叽昂叽大叫起来:“你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到时候会有千万条火蛇缠绕你吞噬你,末了只剩一把灰!”
黑牛歇足攒够了劲儿,拿起顶棍(修车时顶车用的木棍)照着白驴身上又是一通猛揍。白驴被揍得怒火三千丈,套在车辕里的后腿往后跳起来一阵猛踢,把个排车踢得山响。
黑牛的老婆在车上吓得脸焦黄,骂起黑牛来:“你个老东西,和它置什么气!它是个牲口你也是个牲口?它不懂人事你也不懂人事?”
黑牛跟没听见一样,继续打白驴,打累了,又坐在石头上骂起来:“你个挨千刀的龟孙,活活的白眼狼!你主母一天三顿喂你,让你吃草嚼料,还专门给你割最爱吃的鲜草,你竟然想踢你主母,谋害主人,真是个白脸大奸臣!就像那戏台上的曹操、严嵩、秦——秦……”黑牛想不起那个奸臣的名字,就狠狠地骂了一句:“反正都不是他娘的好东西!”
老孙头儿笑眯眯地端着茶走了过来:“伙计,渴了吧?累了吧?喝一杯吧。”
黑牛接过茶来一饮而尽。老孙说:“你今天穿得跟干部样,去哪里会亲家、走亲戚?”
黑牛说:“我走的什么亲戚!我是给孩儿他娘去寿张看病的。”
老孙头儿说:“你的驴往这儿跑顺腿了,别说它不去,就是换成你,也不会拐弯儿。”说完,哈哈大笑。
黑牛的老婆不知什么時候已经下车站在黑牛面前,说:“干脆回家吧,不看了!让你这一折腾,我头也不晕了,身上也不疼了。”
黑牛把白驴踢散的驴套重新拾掇好,给驴挂上。
蓦地,他惊得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只见白驴的屁股上裂开一道四五指长的血口子,如同小孩张开的嘴巴,暗红色的血液正一滴一滴地往外渗。
“哎呀,我的驴!我的驴!我的白驴兄弟,全怪我呀!”黑牛扑上前抱着白驴的脖子,号啕大哭起来。
“我的白驴兄弟呀,我不是人啊!你跟了我二十多年,出了一辈子力,给我拉粮运粪、拉犁扯耙、拉脚挣钱,我不该打你呀!我没有良心,我才是个白眼狼,我才是个白脸大奸臣啊……”
白驴依偎在黑牛的怀里,呜咽着,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老孙头儿纳闷地又过来咂话:“怎么了这是,跟死了老子似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黑牛抄起顶棍就追老孙头儿:“我揍你个老龟孙,咂话也不看看时候。”
老孙头儿吓得抱着头一溜烟儿地跑了。
聊阳大道上,出现了非常滑稽的一幕:黑牛扒了中山服,光着膀子,拉着地排车,车尾拴着白驴。白驴优哉游哉地在后面跟着,还时不时地抻着老长的脖子,昂叽昂叽地大叫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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