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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贵地区古代碑刻与民族历史探究

2022-12-28马宜果

曲靖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南诏摩崖碑刻

马宜果

(云南大学 西南边疆少数民族研究中心,云南 昆明 650091)

中国是一个统一多民族国家,各民族在国家发展的不同历史时期里创造并留下了丰富的民族碑刻资料,对民族历史文化的研究具有重要的价值。目前,一些论文从地区代表性民族与碑刻的价值进行分析,如欧阳大霖的《试论贵州侗族地区碑刻古籍的文献价值》[1];或以该地区著名的碑刻资料来从民族融合的角度进行论述,如李婵玲,丁科的《〈南诏德化碑〉的民族融合思想及其影响》[2];还有从政治宗教角度解析与民族碑刻文化之间的关系,如张虎生的《政教合一体制与西藏石刻文化》[3]。这些研究从不同的角度对云贵地区民族的古代碑刻和历史进行解读,丰富了此类研究,但多以单一角度结合民族碑刻进行讨论分析。本文通过对现有关于云贵地区的古代碑刻研究成果的梳理,从云贵地区古代碑刻的类型、功能、以及其历史价值、艺术价值的方向出发,以此为研究云贵地区古代碑刻与民族历史的关系提供一些建议。

一、云贵地区古代碑刻的分类

云贵地区古代碑刻种类较多,从民族碑刻的类型上划分主要有碑碣、墓志、摩崖、经幢、题记、画像石刻、铭文、印章(此处指的是金质或铜制的少数民族官印,不包括木印、石印、印泥等)等8种类型。

(一)碑碣

从“碑”的形制来看,二者从形制上略有区别,碑顶部呈方状,碣顶部呈圆状,因此根据造型判断,形方为碑,形圆为碣;其次二者的内涵也不同,碑分三类,纪事碑、祭碑以及墓碑,而碣多用以刻写墓铭,以证身份。秦代用以纪功刻石,汉以后立碑,在后来的碑碣用法发展中,这两种名称界限逐渐模糊,统称为碑。

碑刻中具有代表性的有:彝族的《六德大碑林》《陆米勒墓碑》《杨俊升碑》;纳西族石刻《木式六公碑》《木式历代宗谱碑》《石鼓碣》;傣族的临沧大慈寺碑、芒市土司放式墓碑、西双版纳勐海章朗傣文碑等等;蒙古族碑刻具有代表性的有《白话圣旨碑》《云南王藏经碑》等;回族碑刻有《马哈只碑》《纳永阶墓碑》等。云南境内现存年代较早且具有代表性的有《爨龙颜碑》《爨宝子碑》《南诏德化碑》等等。后来发现的古代碑碣逐渐增加,随之出现的碑刻种类也较多。

1.以少数民族文字刻写的碑。

(1)寺祠碑是云贵地区少数民族修筑寺庙、神祠时用以记录的刻石,主要记载寺庙、神祠修建的过程和捐助人。云南地区主要有大理市挖色区大城村明代的白文碑《应国安邦神庙碑记》,此碑存于大理挖色乡大成村村西大官山麓沙漠庙内,材质为大理石。碑首已被破坏,整块碑高85厘米,宽41厘米,厚6.5厘米,碑四面均有刻文,碑文正面文字共17行,记述该庙从南诏到明代的变迁历史。西双版纳勐腊县《曼崩寨铜顶塔傣文碑》和武定县东坡乡矣木古彝村的《矣木古文山神碑》也有一定的代表性。

(2)日历碑留存较少,如《十二兽日历碑》《母虎日历碑》以及清代《大勐笼傣文九曜碑》等为人所知。

(3)源流碑。主要以本民族文字将家族的变迁发展以及家族内部的世系渊源刻在石碑之上以作见证,并流传子孙后代。具有代表性的碑刻是清代云南寻甸县联合乡多素村《安姓籍贯彝文源流碑》,碑文记录了当地彝族安姓、张姓等9个支系。

(4)诗文碑。以明代白族诗人杨黼撰词的《词记山花诗文碑》比较具有代表性,因碑刻以白族民歌的独特形式,一首诗文共八句并分为两节,前三句为七个字,后一句为五字,这样的诗歌样式称为“山花体”,对于研究明代的白文诗词具有深远的价值。碑的另一面刻有《圣元西山记》,记载了诗人杨黼的身世。

(5)山神碑。云南省境内具有代表性的有楚雄州的石虎山神碑和民国山神碑,均以彝文刻写。这两块碑所写内容反映了彝族的山神崇拜,对于研究少数民族文化具有重要价值。

(6)少数民族历史源流碑,具有代表性的有位于贵州大方县的蜀汉时期以彝文刻写的《妥阿哲纪功碑》,又名《济火碑》。碑刻记述了彝族部落首领妥阿哲与蜀汉丞相诸葛亮会盟并且擒拿孟获有功,受封为罗甸国王的历史事件。

(7)明代安万铨修千岁衢碑[4],碑文使用汉、彝文刻写,主要内容记载了嘉靖年间贵州宣慰使安万铨捐资修建从白布河到大石坡衢道的事件,碑的侧面简述了彝族先民勿阿纳的历史功绩和安万铨的事迹。

2.汉文刻写的碑。贵州侗族的碑刻具有一定的代表性,侗族历史上没有文字,已经发现的碑刻均为汉字碑刻,这些碑刻中大多以功能性碑刻为主,主要记载当时的社会事件、敕令文告等。例如黎平县地坪《林擎元严禁吐司勒收兵谷告示》《鲁班会公议刊碑》;立于嘉庆廿五年的《锦屏九南水口山植树护林碑》;立于道光叁拾年榕江冷里《禁条碑记》;立于咸丰十年(1860)的从江县庆云《乡例碑》;天柱县坌处镇《永禁碑记》记述了侗族地区林业发展的历史轨迹;立于清道光十一年(1831)的锦屏启蒙《因时致宜》记载了废除“姑舅表婚”的陋习,是研究侗族地区的风俗文化的重要史料。

(二)墓志

墓志是用于记载死者生前的事迹来刻写的具有记事性和纪念性的石刻。现存最早的是大理国时期的《高福生墓志铭》《高姬墓铭》《溪智墓志》《杨宗墓志》《故善士赵公墓志》;傣族的《盈江刀氏吐司墓碑》;回族的《下关杜文秀墓志》等等。

(三)摩崖石刻

摩崖石刻的特点是直接将文字刻于自然的岩壁上,与碑刻不同的是不需要将其进行加工成为碑的独立形式,云贵地区的摩崖石刻分布广泛,较为著名的:

(1)彝族摩崖中有《袁滋题记摩崖》;

(2)白族摩崖有《护法明公德运碑摩崖》《邓川石窦香泉段信苴宝摩崖》《鹤庆天子洞摩崖石刻》;

(3)纳西族摩崖有《麦宗摩崖》《白沙岩脚摩崖》《释理达禅定处摩崖》《阿敏灵洞题壁》《古吊桥摩崖》;

(4)蒙古族摩崖有《整控渡摩崖》;

(5)贵州六枝特区的《拦龙桥碑记》;

(6)官渡崖刻,原刻位于贵州赤水县官渡场的麻堑,碑文上可见抽象的图形符号,推断为古代南方少数民族所刻。

(四)经幢

经幢是最早起于唐代的宗教石刻。以柱状石块堆叠,石柱一般刻有陀罗尼经文和佛像画。位于昆明的地藏寺经幢,是大理国布燮袁豆光为鄯阐候高明生超度祈福所制,经幢的底部第一级和第二级所刻内容不同,第一级以汉文刻写,第二级为梵文。该幢记述了大理政权的史料,反映了大理国与宋朝的关系,对于研究云南地区与中央王朝的关系以及从石刻艺术价值进行讨论均有较高价值。

(五)题记

题记多以刻文于文物古迹进行抒怀居多。目前已经发现的有大理剑川石窟题记[5],第一窟“阿姎白”龛顶有墨书题记,第二窟中“破腹观音”有粉书的藏文题名,第三窟有“八大明王”的题榜,第五、七窟都有藏文题记,第十地点有盛德四年(1177年)的题记,第十一窟有元改造王者、后妃像题记,第十五窟有大理国时期妇人观音造像题记,第十六窟有南诏王丰祐天启十一年(850年)张傅龙全家造弥勒佛、阿弥陀佛佛像题记。

(六)画像石刻

画像石刻本质上是一种祭祀性丧葬艺术,实际上也作为建筑上的雕刻性构石,通常见于地下墓室、墓地祠堂和庙阙等。目前已知的画像石刻于1989年在丽江县发现的东巴、东五墓碑,虽为残碑,但其所雕刻的形象以及鹿、驴、蝙蝠的形象与东巴文化密切相关。[6]

(七)铭文

铭文包括铜钟铭文、铜像铭文、银块铭文等。通常是古人在铜器上铸刻铭文用以记录铸造该铜器的原因以及纪念或祭祀的人物。在南诏大理国时期的大理国王段政兴为太子铸造的观音像背后刻有铭文;大理三塔内发现了两件铜片和一件铁片上也都刻有铭文,内容大多记载修塔事宜和善款财物等。

(八)印章

此处指以金、铜质的民族官印,一般作为官员身份的象征。印章中有汉晋少数民族官印《滇王之印》《汉叟邑长印》《南夷长史印》;杜文秀回民起义政权官印《总统兵马大元帅杜》《都督之篆》《参谋之篆》等等。

二、云贵地区古代碑刻所反映的民族历史

碑刻的文字记载是历史的本原,它不仅仅是对历史事实的记述,更可以对当下民族历史文化的研究起到补充和正讹的作用。云贵地区古代碑刻得益于其历史环境和地理条件,保存量丰富。

云南大理的《南诏德化碑》[7]说明了南诏的守土拓疆之举,对于天下一统和云南地区的团结稳定有重要的作用。《德化碑》表现了南诏对于中原汉族的强烈认同,不论是“乌蛮”统治者还是“白蛮”群臣都认为自己是中央王朝的一部分,这也是南诏君臣持有的“民族融合”观念。碑文中还反映了南诏统治者对于汉文化的重视,可以窥见中原文化对南诏统治者的影响。南诏自纳入到唐王朝的统治之后,加强对中原文化的吸收并且在天宝战争之后也从未断绝;官制设置、修习文武等方面都依照中原地区进行学习,都表现了南诏民族对中原汉文化的吸纳。包括南诏王室和由白蛮充任的官员、将军等受到“白蛮”风俗习惯的影响,逐渐由“乌蛮”转变为“白蛮”。《云南志蛮夷风俗》中说:“言语音白蛮最正,蒙舍蛮次之,诸部落不如也。”[8]反映了蒙舍诏与白蛮在用语方面相近的情况,为了与中原更好的交流,南诏政权还推行使用汉文字,《南诏德化碑》以汉文刻写,是汉文化在南诏国传播并且普遍使用的力证。

《爨宝子碑》记述了爨宝子的生平等,提供了研究爨氏在滇东地区进行统治的相关史实,对于研究爨宝子和我国古代边疆少数民族历史的问题具有重要的价值。碑文中从爨宝子23岁前官居“建宁太守”一职可以知晓东晋时期的爨氏官职是为世袭。其“君讳宝子,字宝子”的称谓始于晋代,虽地处边陲,但在文化上却效仿晋代时的中央王朝风气,可以窥见中原汉文化对于边疆民族的影响,碑文中使用的异体字可知爨氏与当地少数民族逐渐融合。《爨龙颜碑》追溯了爨氏家族的源流关系,记录了爨氏三代的基本情况,表明了当时爨氏在滇东地区的势力及其与中央王朝之间的关系,因而不论在艺术价值还是历史价值上都具有极高的价值,是研究历史上成为“罗罗”的先民即爨族的重要文物。碑文行文流畅,反映出爨道庆良好的文学修养水平,同时也反映了爨氏在滇东地区进行统治时对汉文化的传播,碑文字里行间也反映了爨氏的强盛,折射出滇东的繁荣,体现了边疆和中央政府的关系,展示了民族间的团结与文化上的融合,是研究云南民族历史的珍贵碑刻材料,具有较高的艺术价值。

贵州黎平县地坪《林肇元严禁土司勒收兵谷告示》中详细记述了清雍正年间,在云贵总督鄂尔泰的倡导下,在少数民族地区进行改土归流。雍正六年,清政府派遣按察使张广泗在黔东南地区施行改土归流政策,并且废除该地区的土司赋役制度,从制度上将黔东南地区纳入到王朝统治体系中。碑文载:“惟闻各土司,以苗夷愚朴可欺,每有勒兵谷及假借衙门一切名目,滥行科派规费之事。岂知国家养兵,自有晌粮,断无派及苗夷纳兵谷之理。即文武在地方办事,各有廉俸津贴以资公用,亦断无派及苗夷供应一切杂费之理。……按其罪恶,实不容诛。”[9]从记述中所知,清政府的改土归流对少数民族地区造成了巨大的影响,但是同时也对该地区的经济发展有着促进的作用,碑刻中对土司额外增派兵谷的事宜进行了禁止,对于群众而言是好事的事件进行了记录。

《具足禅院之记》位于昆明市盘龙寺大雄宝殿东侧,此碑立于1393年。碑顶有双龙浮雕,由云南承宣布政使司左布谓北张紞撰文。碑文总体记述了佛教的来源及传播情况,并且描述了盘龙山的景致,详述了盘龙寺的创建、扩建以及修缮过程。盘龙寺属禅宗寺庙,从碑文“庵本一湫,有龙宅焉,照公祝之曰:‘吾谨候于水左,寺果不成,当有异兆,不然道场其在此矣。’凡候三昼夜,竟无所见,于是遂致其土木之功,而名曰‘盘龙’。”以“咒诵制龙”的传说故事就可知盘龙寺受到阿吒力教的影响。元以前,云南佛教有多个宗派并存,禅宗已经传入云南地区,在忽必烈于1253年平定大理后于1276年建立云南行省,结束了云南地区长期割据的局面,云南真正意义上隶属于中央政权,并且由此加强了云南与内地的文化交流,促进了云南佛教与内地佛教的联系。元、明统治者崇尚佛教,利用佛教来教化夷民,使得禅宗寺庙逐渐增多。碑文作者“张紞,……十五年,云南平,出为左参政。陛辞,帝赋诗二章赐之。历左布政使。二十年春入觐,治行为天下第一,特令吏部勿考。……诸蛮听服,诚信相孚,克恭乃职,不待考而朕知其功出天下十二牧上。故嘉尔绩,命尔仍治滇南。往,钦哉。”[10]此即碑文所说的“洪武壬戌,天兵下云南予首添藩政”这段历史。张紞在云南17年,开展教化之风,安抚云南各少数民族,发展当地经济。洪武年间,张紞作为首批进入云南的官员,一路升迁至云南最高长官。由他亲自撰文可知,明朝统治者对佛教传播、教化夷民的重视。

《重修观音阁碑记》现存于云南省玉溪市江川区江城镇土主庙观音阁,碑文对观音阁的地理位置进行了详细记述,以及江川县乡绅士民捐资、捐粮重修观音阁的过程,此碑立于明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从碑文可知,明末江川当地使用海贝作为货币。贝币是云南古代流通时间最长的货币,考古发掘证明,在曲靖市珠街乡发掘的唐代晚期至明初的货币为贝币。同时期的东南亚、南亚等多个国家都使用贝币作为流通货币,而这些“贝币产于印度洋及西太平洋一带”[11],可知当时的云南与东南亚和南亚国家的贸易往来十分频繁,由于贝币的体积小、便于携带,根据樊绰《云南志》记载,在唐代的云南流通货币还有缯帛、盐、黄金,主要流通于边远地区。海贝可能主要流通于“西南丝绸之路”沿线地区,而江川恰好在这个区域范围内,到了明清时期,云南“废贝行钱”使得铜钱成为云南地区货币的主流,《重修观音阁碑记》则提供了明末万历年间,江川周边地区还一直流通并且使用贝币的史料依据。

同样记载有关贝币历史的还有《新创玉皇上帝阁碑记》,此碑立于明嘉靖二十二年(1543年),碑文主要记载了建造玉皇阁的经过。碑文中多次出现“巴二百卉”“积巴一千七百卉”等字样。“巴”指海巴,即贝币。在元明时期,贝作为通用等价物在云南市场用来商品交换。谢肇淛《滇略》记载:“海内贸易皆用银钱,而滇中独用贝,贝又用小者,产于闽广,近则老挝诸海中,不远千里而捆至之,俗曰巴。”[12]也有文献记载“趴子”等别音,因云南地区少数民族众多,各种方言、语系复杂,也造成了称谓的不同。关于贝币文献记载的计量单位有多重名称:“枚”“妆”“手”“苗”“索”,其中“索”最为常见,“卉”是“索”的异写,一卉为八十枚贝币,每四十卉为三千二百枚贝币,等同于一两白银,这块碑刻也证明了在嘉靖年间,滇池流域贝币流通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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