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傣族赕白象仪式中乡村共同体生活逻辑展演与乡村振兴

2022-12-28黄丽娇

文山学院学报 2022年4期
关键词:白象信仰仪式

黄丽娇

(云南民族大学 社会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4)

在脱贫攻坚取得胜利后,全面推进集农村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和党的建设于一体的乡村振兴战略成为农村工作重点[1]。构建一个有认同感、归属感和公共精神的现代化乡村共同体,是乡村振兴重要的实践场域,也是进行乡村社会和文化建设的必要举措。因此,如何实现农民重新联结、防止乡村居民生活“无根化”态势发展的议题亟需提上日程。而作为乡村文化和社会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民间信仰,发挥着村落秩序建设和作为集体社会事实映像的重要作用,与乡村振兴是存在内在逻辑的[2]。依据特定的呈现仪式挖掘民间信仰在乡村社会建设中的当代价值,无疑可为乡村振兴方针政策的完善和实施提供现实性意义。

目前围绕信仰仪式与乡村的研究,基本上可沿两个视角划分:一是从文化人类学角度,关注信仰仪式的来源、发展和变迁过程,仪式展演过程和象征意义;另一视角是将民间信仰置于社会关系的理论框架之下,着重考察信仰仪式与构成社会组织各要素的功能以及关系,如从山地白族的哭嫁与哭丧的仪式变迁中展开文化秩序的讨论[3]、通过农村文化礼堂仪式思考乡村共同体的重塑问题[4]以及信仰仪式与村落精英的建构关系[5]等。以信仰仪式为窗口,理解特定群体的文化与社会生活是两大视角的共同旨归,但目前研究方式大多是在理论预设下完成对民间信仰的解读进而在如秩序和结构等社会抽象层面的探讨,信仰仪式来源于社会实践,是现实社会生活的真实写照,基于主体性视角微观层面的研究,如行动主体的互动、个体意义建构等仍有很大的挖掘空间,它对社会发展的功能要素进行强调,也是展现具体现实生活的重要手段。当下的中国乡村伦理的内涵和具体表现形式也在不断发展,借助地方性特色的实证研究仍是把握中国乡村发展的重要方法,通过地方性仪式认识乡村现实生活具有理论和实践双重意义。

因此,本研究从作为民间信仰的集中诠释——仪式为切入点,关注乡村共同体的现实生活。以云南普洱市M村的赕白象仪式为研究个案,从中梳理出家庭、人际关系和生活意义再生产三方面的具体生活呈现,在深层次把握乡村当下生活样貌的基础上,丰富中国乡村地方性特色实证研究,为乡村共同体更好地顺应乡村振兴战略提出参考建议。

一、赕白象仪式的实践概述

M村位于云南西南部坝区,交通便利,海拔1020米,属热带季风气候,适宜种植水稻和甘蔗等农作物,有较为丰富的耕地、林地和矿产资源,村民主要收入来源有种植、养殖和务工。M村是纯傣族村寨,普遍信仰南传佛教和原生型宗教,地域文化特色鲜明。其中赕白象是该地区较为特殊和最重大的赕佛活动,通常在一年前就确定下来谁做赕,并且提前半年多进行准备,活动一般于傣族开门节之后举行,具体时间在农历十月十五之前进行,仪式持续时间为7天,前四天安排和准备仪式所需物品,后三天主要以游行方式进行仪式展演。据调查,该地区一次赕白象仪式需花费人民币十多万甚至二十多万元。

(一)仪式背后的傣族赕佛理念

“赕”为巴利语,是南传上部座佛教的专用语,“赕”是西双版纳傣语的音译,在德宏傣语中译为“摆”,有布施、供给和奉献之义。赕佛是傣族南传佛教信仰的重要内容,可划分为两类,一类是纯粹布施和供奉佛祖,不是为了具体的事项而赕佛,仅仅祈求佛祖的护佑,通过对具体佛爷和尚供养而实现,有“赕坦木”(供奉佛经)、“赕帕”(向僧侣供奉袈裟)、“赕塔”“赕鲁教”(受沙弥戒)等;另一类是具有一定的目的性的赕佛,如为私人消灾解厄,或者赕“林勐”(祭祖)等,傣族赕佛的内容基本都与他们生产、生活实践息息相关,有个人、家庭以及村寨集体等组织形式,在这些形式中,有的会带有歌舞娱乐成分的集体性活动。傣族之所以如此热衷做赕,是因为傣族人认为做赕是有功德的礼物馈赠,通过赕积累功德,“多赕多得、少赕少得、不赕不得”,除了能够为自己犯下的错误赎罪,也可积攒功德换取今生、来世幸福,还能为家人赎罪、积攒功德以实现上述诸事项,并且个人及家庭通过赕在村寨中的威望和声誉能得到提高,获得村民的尊重。

(二)仪式中的多元参与主体

赕白象仪式虽由个人出钱做赕,但是对于全村寨来说是一件大事。仪式准备阶段,做赕人家会邀请村里的男女老少参与仪式的准备工作,特别是有经验的老者,男性需要完成砍伐用于制作赕佛物品的竹子,用于制作竹轿、竹塔、竹象和竹牛等物品,在村口道路插纸旗和帮忙杀猪宰牛等事务,女性则忙于制作蜡条或去做赕人家里协助宴席准备等事宜。因为M村的缅寺没有主持的僧人,做赕人家会去别的村寨缅寺邀请仪式需要的大佛爷和僧人,并且形成以缅先生为领导的专门组织机构来完成仪式游行安排;在今天的M村,人们会在赕白象仪式开始前举行“升和尚”仪式,此次升和尚的是做赕主人的儿子、侄子和孙子,在赕白象仪式活动结束后他们就还俗了;参与赕白象仪式游行的队伍十分庞大,调查中赕白象仪式主人公是一位段姓老人,他一身白衣,手捧手抄的经文走在队伍最前面,其后是昨日升和尚的五位孙子和升比丘的儿子、侄子,他们抱着木制的佛像,身穿华丽的傣族传统服饰的女眷们拿着金山、聚宝树等赕佛物品紧跟在后,再往后依次是抬装有佛像的竹轿、白象、白牛、两个纸人(召树屯和孔雀公主)、赕给大佛爷的床及物品的村民,敲锣打鼓的队列和手拿五颜六色花束、经幡的村寨信众及外来者,路旁还有许多观看游行的人。此次调查发现,参与活动的外来者有来自附近村寨的、西双版纳的、德宏的和其他民族的。

(三)仪式中的多类实践空间

赕白象仪式由活动准备和游行两部分组成,游行是仪式的高潮,可划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是在本村寨游行,游行队伍从段姓老人家里出发,要依次到寨心、竜林、竜树、段姓老人亲戚家和坟场。各地所举行的仪式过程相似,佛爷和缅先生会在摆有祭品的周围诵经,段姓老人跪在他们面前听经祈福,女眷在白象、白牛后面进行滴水仪式,其他人在旁边杂而有序地观看着,另外也有女眷给参加者分发米粑、水果和糖果等食物,每处仪式过程大概持续十五分钟左右,在坟场仪式结束后,众人到段姓老人家吃午饭,寨内的仪式游行暂时结束;第二部分是到娘舅村寨游行,下午两点左右,游行队伍坐车去往相距六七公里的H村,H村的村民在村口迎接,游行队伍依次去往了竜林、寨心和娘舅家中和坟场,祭祀过程与本村寨相同,在娘舅家中完成宴请后,众人坐车回村;第三部分是一部分人敲锣打鼓把赕给大佛爷的物品送到其主持的佛寺并完成相应仪式再回村。除了赕白象仪式游行途经的多类空间外,缅寺在仪式展演过程中也起着重要作用,在这里会完成升和尚仪式和繁杂的仪式准备活动,也是进行庆祝仪式游行顺利的舞蹈表演和宴请村民及亲朋好友的重要场所。

二、信仰仪式中乡村共同体生活逻辑分析

所谓生活逻辑反映的是人们如何安排和开展自己的生活,包含着指导农民日常生活行为的一套文化价值体系[6]。仪式是一种最普遍的社会文化现象,是某一特定群体文化的核心价值与结构的历时性表达和共时性展示,它反映了人们对人与世界的理解、解释和看法,并揭示了他们的文化与社会生活的基本结构以及整体运作规范、逻辑与秩序[7]。同时在与信仰仪式的交互中,群体可以周期性更新其自身的和统一体的情感[8]。但这种绝对的变动是文化具体内容和成分的变化或变革,文化的深层结构和逻辑则是不变的,具体表现为生产和生活实践各个方面的再生产。所以通过信仰仪式的考察来探究当下村落共同体的现实生活逻辑是一个可行的路径。赕佛几乎贯穿了信仰南传佛教的傣族人的一生,是这一共同体集体记忆储存和传承的重要方式,赕佛活动背后必然受一套社会机制驱动,而这一机制的结构和逻辑也会渗透和表现在这一信仰文化的各个层面。赕白象作为M村最重大的赕佛活动和仪式,仪式过程被较为完整保存下来,这为探究其背后蕴含的村落生活伦理提供了可能性。

(一)乡村共同体的家庭再生产

家庭再生产指父代家庭向子代家庭绵延,子代家庭逐渐成为独立自主家庭的代际更替过程,其中吴飞认为人、财产、礼仪是家庭存在和发展的基本构成,具有亲缘关系的人组成家庭,财产是“过日子”的基础、适当的规则维系家庭的稳定[9];陶自祥等人认为成功的家庭继替是子家庭要获得相对独立的财产权、母子家庭间关系以伦理责任搭建、子家庭成长为村庄社区新的家庭单位[10];李永萍认为家庭资源、家庭权利和家庭伦理是家庭发展能力的有效基础[11],总的来说家庭再生产是家庭要素的再生产,家庭再生产机制的讨论主要围绕人和物的组合关系展开。对乡村共同体的家庭再生产而言,本文是从赕白象仪式承载的家庭伦理、家庭分工和家庭财富观三个方面展开讨论。

1.家庭关系中的伦理义务

赕白象仪式的展演是一个从点成线再成面的流动过程,仪式以做赕人的家为起点,依次到寨心、竜林、亲戚家和坟场,结束村内的游行后又到做赕人的妻子娘家村寨完成相同的祭祀过程。整个仪式过程中作为连接点的仪式空间可划分为两类,一类是建立于地缘关系之上的缅寺、竜林和寨心;一类是建立于在血亲和婚姻关系之上的做赕人的家、其亲戚的家、祖先坟场和其妻子娘家亲戚和祖先坟场。后者占据了仪式空间构成的主要部分,即做赕的人除了在自家祈福外,还需到祖先坟墓、亲戚家送好运。

在关于做赕目的的调研中发现,人们热衷做赕的动机为:积攒今世的功德福气、来世可以享福、为子孙亲人积攒功德。做赕人基于自身的社会角色在仪式中需承担多种人伦义务,作为子代,他有责任给父母送福,即使父母离世,血缘保证代际关系在时间延续中的合法性;作为亲代,他有责任关心子代的发展,所以他祈祷神赐福子代并且子孙后辈在仪式中有重要的角色安排,如参加升和尚仪式、去往亲人家中举行祈福仪式、女眷手持重要赕佛物品参与仪式游行;作为丈夫,他要基于婚姻关系这一纽带帮助妻子尽到相应的情谊,将福分共享给她的父母亲人。

傣族是一个家族观念淡薄的民族,祭拜的祖先一般是逝世的父母,最多涉及到曾祖父母,其余的一般会被统一归入“竜林老祖”类别里,但他们重视亲属关系,家庭仍是其社会文化生活的基本单位。从仪式空间的流动、做赕动机来看,无不体现出贯穿于由宗亲和姻亲交织而成的亲属关系网络中厚重的伦理期待和责任,赕白象仪式沿着血缘人伦义务开展,家庭关系网络在仪式中也被激活和加固,促进家庭扩大化发展。谭乐山说“傣族信仰的佛教是老人的宗教”[12],对此,笔者访谈了一位做赕人的儿子,他在纸厂工作,30多岁,有一个儿子,问到是否支持父亲做一次需要花费二十几万的赕?他的回答是,“这是父亲最大的愿望,支持的。”在问及对佛教信仰的态度时,他不置可否,问他“老年时是否有做赕的想法”,他说“会做的,经济条件允许肯定要做的。”暧昧的信仰态度是构不成做赕的决心,我们可以推测做赕观念的驱动力很大程度上是受代际关系中伦理期待的支配,随着子代成长为亲代,承载在仪式中家庭的伦理义务和责任得到了延续。

2.家庭中的性别分工

仪式中家庭内性别分工体现了家庭内部权利结构的分布特征,考虑到代际关系的等级,男性是父权在家庭关系中占据话语权的制高点。赕白象仪式通常以家庭为承办单位,需要全体家庭成员的参与,但仪式明确规定女性不具有发起赕白象仪式的资格,发起者都是男性且为一家之主,由他们统筹全局,女性在游行队伍中因作为做赕者的家眷而具有特殊位置,走在队伍前列手持着具有象征意义且较为贵重的赕佛物品,但一些具有特殊意义的赕佛物品即使由非家庭成员负责也禁止家庭内的女性拿,如佛像;做赕的人家办流水席招待参与的人员,家庭内的女性会自主退居到帮厨添饭菜的位置,而招待客人的事由男性承担;仪式过程中,在佛爷、缅先生面前听经祈福是男性的事,女性在仪式中主要进行滴水仪式、分发食物等事项,在参与仪式的深入程度上女性不及男性。不过在调研访谈和观察中发现,这种差异化分工在夫妻双方看来是他们生活的应有之义。他们基于共同的家庭发展目标,承担着家庭的不同任务,这种共生关系必然带有不平等的色彩,不同的角色分工有利于提高家庭的生产效率,有利于紧密家庭成员间的依赖程度,目标的同一有利于消弭家庭成员间的差别与剥夺感,对维持家庭再生产的秩序有着重要的作用。

此外,如今的赕白象仪式对女性的禁忌强制性减弱,如原先禁止女性进入的竜林的限制逐渐弱化,女性和男性一样在祭祀过程中可以进入竜林。男性在仪式中虽处于主导地位,但女性才是赕白象仪式的“主力军”,在仪式的举办中需要承担更多繁杂的事务,且有更多的积极性,按她们自己的话来说,“这是有福气的事”。一方面体现出女性在通过宗教行为补偿所处的家庭中权利结构的不平衡,另一方面也反映出家庭中男性部分权利的让渡和丧失,家庭权利结构在应变和调适中促进家庭秩序的再生产。

3.家庭财富观

家庭作为一个典型的生产消费单位,农民的物质财富观念体现了家庭经济剩余的配置方式和目标,与家庭再生产方式密切相关。田汝康通过信仰仪式的分析指出傣族人财富观的焦点是以消费为主要取向[13],不过结合田汝康的分析观点和赕白象仪式中关于“今世做赕积福谋求来世幸福”的观念,我们可以基于前世—今生—来世的时间序列获得进一步的解释。

现实世界里的M村村民,关注和追求的是切身的幸福,如人际和睦和有钱有福等,这也是他们关于来世幸福的写照,在他们的信仰观念中,来世实际就是将来的现世,而现世是前世的结果,所以前世今生与来世具有连续性和同一性,而不是对立隔断的,来世更是他们在现世的奋斗目标,可通过努力劳动获取财富做赕、受戒守戒和践行道义等功德善行来实现,其中赕佛是最具有效用的形式。在赕白象仪式中,人们认为今生赕的财富可以在来世获得,并且得到的功德能够分享给他人,在这一过程中消耗的财物所有权没有让渡,神佛发挥的是暂时的保管作用和赋予来世获取财富的合法性,今生在赕佛仪式中消耗的财富是来世获取财富的基础,而财富的积累是财富消耗的前提,他们不蔑视财富而是力争更富有,只是不同于通常认为的财富积累形式。在M村的调研中也发现,做赕白象仪式至少要花费十多万人民币,并非大多数人能承受,通过对那些未做过赕的人访谈发现,他们都有做赕的愿望,但因为“没钱,再过几年有钱了就办”“没钱怎么赕呀”“想赕,儿子在外面工作,再存存钱”等原因未完成。赕白象仪式不仅驱动人们积极积累财富,其本身也被人们视为生产财富和幸福的活动。并且在具有较强烈的家庭主义和集体观念村落中,纯粹的财富积攒本身并无意义,只有当积累的财富嵌入家庭的伦理目标并服务家庭再生产才能充分发挥价值,赕白象仪式在M村村民心中,除了对做赕的个体来说意义非凡,对家庭整体和其他家庭成员的发展也具有重要价值。

(二)乡村共同体的社会关系再生产

赕白象仪式具有宗教和民族双重特性,理应有强烈的排外特征,但是M村的村民反而十分欢迎不同地域、不同信仰和不同民族的人参与,仪式中展现的是一个血缘、地缘和信仰等要素相互交织的关系网络,其建构的逻辑过程该如何理解?

首先,赕白象仪式背后蕴含的集体主义观念。赕白象仪式是以个人名义发起的赕佛活动,却能作为公共事务带动全村寨甚至是村寨外的有共同信仰的傣族人积极参与,因为他们认为这关乎着大家的共同利益,一致坚信“把功德与他人同享,才能获得更多的福报”,个人做赕求取功德的效用除了虔诚礼佛敬神之外还需要通过与他人分享福分来实现,即使是不同民族、不同信仰的人在仪式中也会受到欢迎。在这种集体取向的文化氛围濡染下,营造出了一种“心有他人”的伦理秩序[14],为建构一个具有包容性的社会关系网络奠定了基调;其次,赕白象仪式为村民集会激活多个不同类型的公共空间,在村内,比如平日里各自忙于生计的村民们会聚集到缅寺和做赕人的家里完成赕白象仪式的准备工作,这里也是进行“舞会”和流水席的重要场所,村民会一同参与村寨寨心、竜林的祭祀;在村外,可以去到别的村寨游行,村民会将赕给来自别村大佛爷的物品送到他所主持的缅寺。这些公共空间有出于宗教活动的目的,也有为娱乐活动服务的,既独立也联动,密切了个体间的互动联系,期间散落、疏散的地缘关系也不时得到激活、关联和再生产。再者出于对家庭观念的重视,游行仪式需要去往做赕人妻子娘家所在的村落,不仅巩固了做赕人家的姻亲关系,也促进村与村之间的互动联结,个体和村落的关系网络都得到了延展。

总的来说,M村共同体的关系再生产受集体观念的引导,信仰文化中的同质性要素和多样的公共空间为集体生活的开展提供契机,不同年龄层次、族际和信仰群体在包容性的价值追求、公约化的兴趣中寻找精神契合点,除了家庭以外,婚姻、乡党朋友、村落、信仰都构成村民交往的圈子。

(三)乡村共同体的生活意义再生产

贺雪峰将中国农民的价值体系划分为三个层面:伦理层面的本体性价值、社会层面的社会性价值和个体层面的基础性价值[15]。其中,本体性价值作为农民安身立命的基础,在中国乡村传统中获取方式是践行传宗接代的人生任务;社会性价值涉及的是个体从社会中获取的意义价值,主要有两类价值判断,一类是社会中大多数人或社会达成的共识,另一类是他人的评价;基础性价值讨论的是个体生命延续的条件,包括基本衣食住行又能有一定程度的超越。只有当三种价值取向形成稳定的均衡体系时,才能真正实现生活意义的再生产。

M村赕白象仪式的完整不仅在于仪轨的周密,还有村落共同体生活共识与价值取向的内嵌,仪式中蕴含着村民建构生活意义的规范和参照标准。首先,从赕白象仪式背后的教义来看,佛教最初希望通过赕佛供俸和布施帮助人们戒除贪欲达到一种空明境界,但对信众来说,赕白象仪式是获得“自己来世的幸福”和“亲人的福气”的手段,维持子孙繁衍的伦理性价值追求和个人幸福的憧憬促使人们在信仰践行中偏向实用主义;其次,从赕佛群体来看,赕白象仪式中参与者主要是老年人,从经济生产活动退休的老年群体并不意味着其伦理性意义的缺失,他们从信仰活动中继续承担着家庭再生产的责任,认为通过受戒守戒、赕佛供奉可以帮助子孙积累功德,保佑家庭幸福;而个体层面意义的实现上,彼岸给予的精神慰藉能很好地起到心理调解功能,帮助老年群体在身份转变、现实纷扰中获得安全感和依靠;赕白象仪式是一种带有个人名义的集体性和社会性活动,这恰恰反映的是村民社会性价值的实现路径,仪式以做赕人为中心联结了家庭成员、姻亲、乡邻和其他村落的关系,将个人福利追求与集体的利益结合,实现个体在村庄社会关系的维系和拓展,为做赕人带来社会声望,在游行队伍中做赕的人会身着白衣白裤昂首挺胸地走在队伍前列表明地位,因为这次赕白象仪式,他获得了人们的称赞和尊重,这种声望即使在仪式活动结束后,仍然会在村寨中延续并继续产生影响,甚至惠及子孙。对于M村的村民来说,不同层面的价值建构维系并充盈着他们的生命体验。

三、小结与讨论

中国农村是一个“大观园”,不同文化孕育出的乡村共同体有着不一样的生活逻辑。但随着现代化进村,与乡村传统矛盾日益凸显,伴随着不仅仅是乡村自然景观和形态的消逝,更重要涉及到乡村共同体的公共秩序建设和未来走向等发展问题。本文力图以民间信仰的具体呈现——仪式为切入点,一方面借此讨论当下乡村共同体生活逻辑对乡村振兴中社会建设的适用性,另一方面探讨作为公共生活和公共文化的民间信仰在乡村社会建设和文化建设的重要意义,特别是对拥有特色地域文化和民族信俗文化的村落,留存的伦理、观念和风俗等具有传统色彩的要素在现代化转型中应具有怎样的价值。

(一)家庭要素作为乡村建设的重要支点

对于M村来说,“家”仍是维护乡村生活的基础性元素,贯穿于仪式展演中。基于伦理情谊期待,家庭关系网络中的行动者除了血缘责任的承担外,也要履行姻亲关系中的义务,多维度家庭网络的维护和延展有利于增强家庭结构的稳定性,有利于促进家庭关系的整合和再生产;他们将个人的财富追求需要为家庭发展目标服务,积极且忘我的义务观念为创造美好生活的目标提供了保障,在代际相承间不断得到坚守;对于家庭再生产秩序的维持,借助同一目标下的家庭分工差异形成个体和谐的共生关系;对于乡村共同体中的个体来说,家庭再生产过程的顺利展开也是其实现本体性价值的重要渠道,在推动家庭繁衍中将有限的生命转换为无限的意义。

许多研究将乡村的凋敝化和空心化归因于农村家庭转型的核心化趋势,而笔者认为当代家庭准确地说应是“形式核心化”和“功能网络化”[16],在解决乡村社会的凝聚力和归属感问题时,我们不应该忽视家这一要素仍发挥着承载社会转型和保护社会平衡的核心机制作用。家庭结构的精简有利于从低效率的生产状态中解脱、义务伦理支配下的家庭资源配置是代际间相承相保的,对个人和家庭发展具有重要的支撑作用、高度一致的家庭目标会促进代际及夫妻之间关系的整合,冲突不过是家庭结构调整中的适应阶段而不是结果。我们不免发现关系网络中血缘关系主导地位的弱化,但不是丧失,同时地缘、业缘和趣缘关系比重的提升,这个泛化的过程有利于以血缘、地缘、信仰文化为纽带的“家共同体”的打造[17],进而提升乡村共同体的内聚力和向心力。乡村现代化建设不应该是一个割裂传统的过程,家庭仍然是实现乡村共同体聚合的粘合剂。

(二)民间信仰在乡村建设中的现实价值

赕白象仪式的本质可归结为搭载在血缘与地缘关系之上的公共生活,带有集会(置办赕佛物品、流水席)、集体祭拜和歌舞表演多种活动形式,在为村民丰富生活内涵的同时,承载在公共空间上的集体生活促进血缘关系、姻亲关系、地缘关系和信仰文化等要素联结和公共性的再构,进而交流的地域范围得到扩展,互动的边界向外游移,共同体的社会互动脉络是一个扩大化、融合多种要素的“渔网结构”。甚至基于同一民族、同一信仰或者共同的兴趣要素,带动不同地域、不同信仰和不同民族群体之间的交流,在巩固乡村内部关系网络的基础上实现社会公共网络的延展,重塑符合新时期的熟人社会秩序,增强乡村社会结构的韧性。此外,M村的傣族人将民族文化(如神话传说、歌舞文化和村规民约)融于信仰实践之中,一定意义上丰富了文化传承与展示的形式,为乡村振兴中加强乡村传统优秀文化保护和公共文化体系建设提供了思路,还有文化背后向善包容的民族根性的传承,对和谐融洽的乡风建设有着重要的引导作用。因此,在乡村振兴发展战略中,在引导民间信仰作为适应现实发展需要的公共生活参与到乡村建设中去的同时,也应对其作为乡村内生文化资源的价值加以挖掘,这对那些保存着丰富民俗文化的村庄发展具有重要的实践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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