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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爱伦·坡的效果聚合

2022-12-28岳俊辉

梧州学院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爱伦黑猫理性

岳俊辉

(合肥学院 外国语学院,安徽 合肥 230601)

爱伦·坡是美国文学史上最知名的作家之一,也是美国黑色浪漫主义的代表。他在小说、诗歌和评论方面均有建树。尤其是其“效果统一论”作为核心原则贯穿于其小说创作中,也吸引了学界的持续关注。爱伦·坡在评论霍桑的小说集《故事重述》时明确提出“效果统一”理论,并强调“在几乎所有写作中,效果或印象的统一是最具重要意义的一点”[1]298。作家“先精心构思一种独特或单一的效果,将其凝练出来,然后虚构此类事件,并将其组合连接,以期可最有助于建构这种预期效果”[1]298。也就是“每一事件、每一细节的描写,甚至一字一句都要收到统一的效果,收到预想的效果”[2],“文本中的每一个事件均要有助于统一效果的营造”[3],旨在“产生搅动读者心灵的效应”[4]。

预期效果是小说的初始效果,其最终形成依赖读者的接受,“统一”与否难有定论。预期效果是文本意图达致的目标,而文本最终形成的则应该是游离于作家预期的效果集合。后者始终保持对前者的“回归”趋势,但永远无法回到原初。尽管如此,在爱伦·坡看来,作者也应对文本、读者等相关方面进行权力操控,保证效果话语的生成。本研究认为,“统一效果”意味着一种效果话语生成过程,其文本通过具体要素的话语陈述实现效果聚合,要素的关系结构生成效果也在效果中得以确认和展示。非理性因素在爱伦·坡的效果营造中扮演重要角色,协同理性构建了效果聚合的动力结构。而在文本创作层面爱伦·坡也应用了具体手法促成效果聚合。

因此,从话语视角透析效果内在运行机理、权力关系以及要素展布或将革新爱伦·坡效果统一论的认知模式。本研究发现,爱伦·坡在突出作者中心的同时也展布了文本要素的关系,规训了读者角色,借用了第一人称叙事视角生成了效果话语。非理性作为爱伦·坡小说的重要构件,与理性协同构建了效果运行的动力结构。爱伦·坡还使用3种具体手段,聚合效果。本研究将从话语视角呈现统一效果权力的展布,藉借非理性探析效果聚合的动力结构,评估3种具体手段的效果聚合作用,以期重新解析爱伦·坡的统一效果论。

一、权力展布:话语视角

话语就是权力,形成于权力,是权力的关系,更是关系的权力。爱伦·坡主张作家要按照预定效果进行创作,效果就是文本织就的基础色调,规范着文本存在、甚至解读的恰当模式。在爱伦·坡看来,小说文本就是权力展布的修辞空间,各种关系被提前布置,旨在生产那统一的效果。作家之于文本的权力理应受到重视。“作者在文学创作中处于绝对中心的位置,作品的一切要素都是作者用来向读者施加影响的手段,作者支配、决定读者的体验,而读者则完全被作者掌控,处于附属位置。”[5]预设效果是作者意图传达之意识,当意识指向表达之对象时即产生意义。而作者的意义生产未必能够左右读者的意义习得,因为读者的意识指向文本时并无特定意图,效果则会随阅读推进而产生“非理性繁殖”。由于文本是效果的物质载体,增殖效果因此仍处预设效果的“拓扑”形构和话语体系中。

爱伦·坡的小说着力于文本要素的空间布置和关系构建,谋划最优关系图谱,具体体现在爱伦·坡对地理物像间复杂关系的展布。短篇小说《厄舍古屋之倒塌》中,乌云、山池、古宅、地窖等从天空、地面、地下三维构建场景,叙述者从外到内进入古宅和地窖。故事插叙家族的血脉承袭,从外而内勘定罗德里克的心理状态。暴风雨将至、玛德琳将死、罗德里克神经近毁、古宅破败、疾病肆虐、家族灭亡等因素勾连了一个由外部到内部、由物质世界到精神世界、由无生命之物到有生命之物的关系图谱。这些都为最后厄舍兄妹的死亡和厄舍古屋的倒塌做好符合逻辑和心理预期的铺垫。《黑猫》中的心理自白、火灾、猫形浮雕、地窖、杀妻、黑猫的叫声和死而复生、藏尸地点等典型凶杀案发生的要素建构出死亡、凶杀的恐怖氛围,这些功能各异的模块协同作用于读者,促成了效果聚合。在爱伦·坡的小说中,一系列相关因素被巧妙布置并勾连,绘制出能够影响读者阅读、生成特定效果的关系图谱。效果实际上形成一种无形的微观权力,规划要素关系,进行效果聚合。

爱伦·坡还展布并规训读者角色,通过读者配合延展其小说效果。爱伦·坡要求读者将表面意义投射于“视网膜的中心”,将半隐蔽的意义投射于“视网膜的外围”,“真正发挥‘侧目而视’在文学认知活动中的审美功效”[6]。于是读者需投下“暗示性的一瞥”方能解码隐含的意义,最大限度地接受效果。其次,爱伦·坡还坚持阅读时间的持续性。主张小说应适合半小时至两小时研读的长度,即使是“一次简单的停顿也足以摧毁那真正的统一性”[1]298。这是对作家的要求,更是对读者审美聚合能力的规划。阅读行为的一贯性能够保证效果的内化,有效进行精神性审美活动。对读者阅读行为的距离设置和阅读时间的长短规定反映出爱伦·坡对作家权力的重视,以及对作品和作品效果的负责任态度。为了统一效果的最大化,读者的配合必不可少。

爱伦·坡还借助第一人称视角的权力布置位置,创设作者、读者与文本一体化关系形构,助力效果聚合。第一人称视角表征多重身份,映射多个位置。首先,“我”是事件的实施者,如在《黑猫》《泄密的心》等短篇小说中那样;也可能是观察者或记录者,如《厄舍府之倒塌》《以比曼尼斯》等。其次,“我”又游离于文本,保持特定距离便于观察文本。最后,“我”是文本创制者。故事经其讲述,由其参与,读者也由其接触故事,接收效果。可见,第一人称集多重身份于一身,结构上构架分散,关系上勾连聚集,逻辑上融合统一。总之,第一人称展布位置,构建关系,在逻辑上保证了文本效果最终向统一回归的趋势。

因此,爱伦·坡的小说创作通过布置文本要素,规训读者位置,借用第一人称叙述视角,生产话语陈述,从而促进了统一效果的话语本质构建。如果文本是把“作者的经验特征变成一种超验的匿名状态”[7],对阅读经验的超验就是文本效果发挥作用的典型体现。而效果的话语本质又使这种超验得以在更高、更为超然的层次运作,在文本、作家、读者间的体系化机制中实现效果的统一。

二、非理性:动力结构

在爱伦·坡的小说中,效果聚合的重要组件是非理性及理性的“狡计”,它们形成了话语运行的动力结构。爱伦·坡作品中理性、非理性交织,理性隐藏于非理性,运用权力于无形。有学者认为“爱伦·坡的文学批评和理论都体现了他在感性和理性、客观和主观之间的矛盾和平衡”[8],但在笔者看来,“矛盾”或可商榷,“平衡”未必能轻易达到,且这种简单的二分法割裂了两者的一体化状态,无益于效果话语的澄清。预设效果时理性思维必不可少,且“离奇诡异的情节、波折流动的情感也大多通过缜密理性的思维加以表达”[9]。需要注意的是,正是非理性的运行昭示并强化了理性的权力。

非理性是爱伦·坡故事的主要表现手段,但理性又多混入其中。疯癫、失常、梦境、僵死等非理性主题在《黑猫》《厄舍府之倒塌》《塔尔博士和费瑟尔教授的疗法》《催眠启示录》《埃洛斯与沙米翁的对话》等中小说中清晰可见。总之,爱伦·坡故事的主人公多是疾病患者、甚至是精神病患者,处于“非理性的疯癫状态”[10]。这也是爱伦·坡一直被称为“黑色浪漫主义”的缘由之一。而理性又时常夹杂其中。例如,《黑猫》中“我”被非理性占据,犯罪行为因怒而生,而藏尸则是理性计划之果。犯罪行为明显疯狂,而叙述者以一种镇静得无以复加的理性进行记录,更凭添恐怖效果。正如其所言,“若是我期望别人相信连我自己的理性都否认其真实性的故事,那我的确是疯了”[11]1。作者之理性必让读者信以为真,而叙述者之理性(已为非理性)判定其为假(非理性)。可见,并不存在理性、非理性的简单二分,相反,两者深度融合,协助构建了读者、作者、作品彼此互指的关系结构,促进了小说效果的最大化。

《泄密的心》的非理性主要体现于“对人的变态心理的初步探索”[12]。观其行为,叙述者丧心病狂,必疯无疑,但他自己否认,“我现在怎么会疯呢?听好,并注意我能多么神志健全、多么沉着镇静地给你讲这个完整的故事”[11]160。《厄舍府之倒塌》中“他(罗德里克)的沉着镇静只有当他不自然的兴奋到达顶点之时才能见到”[11]15。“镇静”的理性只有在“到达顶点”的“兴奋”才能获取,两者的彼此依赖可见一斑。因此,在爱伦·坡看来,理性、非理性界限模糊,且两者随时可能转化,在特定语境下某种特性的理智能够看出所述之事乃“普普通通且自然而然的原因和结果”[13]。换句话说,文中所述反常之事将来可能在更高理智眼中就是符合逻辑的理性事件,理性与非理性泾渭不明,且界限可能随时消失。

界限的模糊既维护了理性的地位,也为非理性的影响开辟疆域。正是非理性偶然、短暂的显现言说了理性的存在,一时的“变态”反而又强化了“正态”理性的地位。理性成为人类的“特权”,但是非理性从来没有、也不可能完全被剔除。理性的纯一和绝对时刻掺杂着非理性的杂多和无序。理性的边缘就是非理性的缘起,或者,理性并没有边缘,因为理性存在的正当性就是以非理性的非法性为前提的,正如只有犯法才现法律的界限。非理性的非法正是理性赋予的本能,因为只有犯事之时,才是理性显现之际。非理性作为理性他者,受其压抑、格栅、消解,暴露了理性的伎俩。爱伦·坡小说中非理性只是面具,理性才是始作俑者,通过非理性发挥作用,显示权力。

爱伦·坡小说的非理性与理性交织,前者为明面,后者为背面,可以说,理性为非理性“背书”。爱伦·坡的小说在效果营造过程中紧握这两根主线,驾驭效果聚合的主要方向,搭建了其理性—非理性的动力结构。启蒙“理性”和浪漫“非理性”的结合使爱伦·坡小说成为“非理性因素的理性理解”[14]。浪漫主义作家重视非理性因素,但鲜见如爱伦·坡这般以非理性为纲要来谱写理性主旋律的作家。

三、效果呈现:聚合三法

爱伦·坡的效果美学借理性操控非理性,实现话语系统的多维建构及其权力的层层渗透。而在小说创作中,爱伦·坡必须要采取具体措施方可落实其美学主张及其操控意图。以前研究已经发现,爱伦·坡“将哥特因素与侦探手法、感官娱乐和心灵内省以及小说技巧与其他艺术手法相结合”[15],运用视觉、听觉、绘画、音乐等多重艺术手段,最大限度营造效果。更为重要的是,爱伦·坡通过动(人)物变形、空间封固、形态幻化等具体手段,促进相关因素发生效果聚合,呈现效果的话语体系。

形变一般涉及3个方面。首先,动物会发生神秘的形态变化,扭曲读者印象而达致效果形变。《黑猫》中,黑猫普路托被吊死后又出现了另一只除了胸前的白斑、外形基本一样的黑猫。相似的外表、白斑及火后墙上的猫形浮雕使普鲁托的复活特显神秘。两只黑猫的形态变化让读者对随后发生的杀人事件愈发感到神秘而恐怖,唤起读者兴趣,加剧了死亡这一恐怖效果。《门泽哲斯坦》中的黑马及挂毯上的马形图案,伴随火灾出现,在毁灭中生成凶兆,预示着其致命的破坏力,也同样有效聚合了统一效果。

其次,人体器官经过细描“放大”获得形变。丽姬娅那双眼睛出奇地又大又亮,成为具有窥视功能的工具,强化了其作为内心之眼透视人性的超能力。《贝蕾妮丝》《眼睛》以及《斯芬克司》中同样强调眼睛的变形。《被用光的人》中的上校的肢体可以自由装卸和拼接。《捧为名流》中“我”利用非凡的鼻子跻身上流社会。不同于卡夫卡《变形记》中人的整体形变,爱伦·坡关注具体部位形变,也使读者感受到一种深切而具体的效果压力。与绘画艺术的现代主义类似,这种文学现代主义倾向有力推进了作品的效果营造。

最后,人物与动物互换形象。《跳蛙》压根就未为男主人公命名,只言其两腿长得畸形,走起路来一半像跳,一半像扭,但臂力无穷,跟松鼠猴崽不相上下。文中的“松鼠”“猴崽”“青蛙”及“猩猩”等称呼更使人为事件变成动物事件,丰富了文本内涵,拓展了效果场域。《以比曼尼斯》的副标题就是“四兽合一”(“Four Beasts in One”)。这种转换手法将人物与动物关联,透视出人类内心的动物性,呈现出一种超现实主义图景。

效果封固多依赖特定空间或氛围的描写。爱伦·坡一般会选择封闭空间,压迫读者心理,封固预定效果。《厄舍府之倒塌》中古屋、《黑猫》和《一桶蒙蒂利亚白葡萄酒》中的地窖、《陷坑与钟摆》中的地牢等都是封闭空间。它们排斥非效果成分,使其免受杂质干扰,影响预定效果。效果幻化主要是通过升华并赋能具象实体,使其超然于现实,成为一种形而上的存在,促成效果无障碍迁移,最大化预置效果。黑猫普路托被杀后,住所大火,但废墟中白色的墙面上留有一幅猫形浮雕。黑猫的叫声泄露藏尸地,将主人公送上绞刑架。在火灾后被收留的马与伯爵家中挂毯中的马外形别无二致。弗雷德里克葬身火海后,在断壁残垣处“缓缓地,但清晰地形成一幅静止的巨型马形图案”[16]。可见,爱伦·坡实际上在抽象化具体形态,使其作用于人的精神,由外而内实现效果的心理化塑形。

爱伦·坡小说从施动主体、空间场域以及形态升华三方面构建了效果话语,并从各自方面促进效果的增殖和聚合。施动主体的变形造成其身份分形,其行为能力将故事所能够唤醒的认知理解进行形变和分化,多维度地拓展了事件的效能和文本的效果,并通过情节推动效果聚合。空间封固聚焦特定禁闭空间,构建主体行为的特定场所,也精确勘定了读者信息接收的有效场域。此法能扫除与统一效果“违和”的因素,放大特定场域内的效果生成。形态幻化的实质是将效果转换成微观权力,如毛细血管遍布人体,不断地渗透到读者的灵魂,延伸效果的心理操控能力。言已尽,而意无穷,文本已尽,而效果无穷。可以说形态幻化是效果话语运作的最高层次,也是控制读者心理的有效手段,可谓是爱伦·坡小说的心理恐怖根源之一。

总之,爱伦·坡在一定空间内进行物体形变与升华,提纯并固化特定效果,促进效果聚合。它们在不同层次上集聚故事要素,在文本空间内发挥聚合作用。这是一种阶段性成果,因为是文本内诸多因素重新组合后的结构。同时又不是最终结果,因为形变本身就影射了一种更高层次的形变,或者,一种超验的聚合效果。

四、结语

爱伦·坡在小说创作中坚持效果赋予文本权力,展布并关联相关因素,促进效果聚合。非理性被理性操控,并与之联合构成效果运行的动力结构。物体形变、空间封固、形态幻化等手段则在操作层面推进了效果聚合。可以说,效果统一本质上是一效果聚合过程。以往学界虽普遍认为“效果统一”论“在于营造故事氛围和情绪感染力,以达到某种预期效果”[17],“强调作品对读者所能唤起的情绪和产生的效果”[18],但是缺乏对其效果统一所蕴含的效果聚合及其话语的分析,鲜有对具体手法的总结。本研究阐释了爱伦·坡小说中的效果聚合意蕴,有助于深入理解其效果统一论的逻辑内涵、运作机理以及常用手法,从而可以清晰地认知爱伦·坡的相关创作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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