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青年服务队“为您服务”

一

上海自行车三厂是生产凤凰牌自行车的。20 世纪80 年代，自行车是很吃香的，市民购买自行车要凭票，当时一张自行车票，甚至可以卖到80 块钱。

我是“文革”结束后进入这个厂的。可能是因为我在中学时候做过团的工作，所以我做了9 个月的学徒工后，厂党委就把我调到厂团委去工作了，担任厂团委书记一职。我们这个厂是万人大厂，青年有5000 多名，我当时应该是上海年纪最轻的万人厂团委书记。

1980 年2 月23 日，全国第一支青年服务队——“凤凰青年服务队”在上海自行车三厂正式诞生。我们成立青年服务队不是突发奇想的。1980年初，我们厂团委在全厂开展形式多样的“学雷锋、树新风”活动，把青年组织在一起，寓教于活动中。这些活动一共有20 多项，活动之一就是青年服务队“为您服务”。

我们厂的第一支青年服务队是在机动科的袁定法带领下成立的，开展的服务项目包括修理自行车、家电，油漆服务等，都是对厂内职工开展的。我们团委觉得这个形式很好，就号召全厂青年向他们学习。后来，全厂相继成立了一支又一支青年服务队。在此基础上，我们正式成立了上海自行车三厂青年服务队，袁定法是服务队的第一任队长。上海自行车三厂青年服务队“为您服务”活动开始由厂内走向社会。我们厂搞青年服务队“为您服务”，有着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因为我们是生产自行车的，而且我们国家那时候号称“自行车王国”，我们有为社会服务的内容。我们厂是生产自行车的，修自行车自然也是内行。相反，如果你这个企业是生产一些工业用品，那就没办法开展“为您服务”活动。

我们青年服务队的口号是“我为人人、人人为我”。当时社会上存在“一切向钱看”的风气，无利的事情很多人不愿意去做，人与人的关系也很疏远。我们在社会上开展免费修自行车等服务，一定程度上对倡导社会新风、改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等方面起到了积极作用。我们这项活动也得到了厂长的支持，他觉得这不仅可以锻炼青年，而且也起到一种广告效应，所以厂长非常支持我们的活动。毕竟为市民免费修理自行车要拿出厂里的很多自行车配件，这不是我这个团委书记能做得了主的，要厂长批的。厂长批了以后，我们就开始活动。活动的选址，我们想来想去最后选择在人民广场。

我们集中开展“为您服务”修理自行车大型活动，是在大年初一，搞一天。这个活动一直坚持着。因为春节的时候，所有人都放假了，来修自行车的人也多。我们青年服务队成员就放弃休息的时间去维修自行车。在人民广场，我们的队伍还是蛮大的，有四五十人。而且，20 世纪80 年代的人民广场，历史博物馆还没建，花园也没有修，地方挺大的。到了那里，每个人都不会闲着，都有活干。来维修的市民有的是路过的，有的是听到消息特意过来的。我们提供的服务是免费的，像更换自行车的钢丝、架子、坐垫等一些小零件，市民只要付点成本费就可以了。我们每一次在人民广场开展活动，规模可能称不上人山人海，但起码也是络绎不绝，就像今天人民广场的相亲角一样。

我们平时也会在厂休的时候开展一些维修活动。我们厂与厂之间的团委书记都是认识的。一些企业的团委书记知道我们有对外维修自行车的活动，就会和我提什么时候到他们厂里去服务一次。所以，一般我们都会选择厂休的时候去他们厂里开展活动，零件和队员拉一卡车就过去了。到了以后，我们把零件一卸就开始了服务。比如说我们到过上钢五厂。上钢五厂的职工数比我们还要多，而且他们这个厂男性职工多，骑自行车的也多。我们到他们厂开展自行车维修服务，他们还是很高兴的。

我印象很深，我们每次对外开展青年服务队活动的时候，都会把横幅拉起来，横幅上写了“我为人人，人人为我”这几个字。我们还有自己的青年服务队的队旗—— 一面红色的旗帜，上面绣着“青年服务队”几个字。我们当时到哪里开展活动，红旗就插在哪里，横幅就拉在哪里。如果说大年初一的活动可以理解为象征性的，那么这种平时长期坚持的活动则真正体现了我们青年服务队“为您服务”的性质。这项活动也成为我们厂团委的标志性项目。

因为我们在厂里开展各项活动，又到别的单位去开展活动，大年初一还到人民广场开展集中性的大型活动，我们的青年服务队“为您服务”活动作为“学雷锋”的典型案例开始受到团市委的重视。后来，团市委书记汪明章还专门到我们厂里开展调研活动，对我们开展的活动给予充分肯定。因为汪明章是工人出身的团市委书记，当过车间的工段长，是“小老虎”，是我们学习的榜样。能够得到他的肯定，我们还是感到很高兴的。

就这样，我们的活动由原来的零打碎敲逐渐演变成一个模式——大年初一的人民广场集中活动，以及平时到各个大厂去开展活动。

二

1980 年4 月，共青团中央在武汉召开第三次青少年道德教育座谈会，我跟着团市委领导一起去武汉开会。会议其中一项议程，是让我介绍我们厂成立青年服务队开展“为您服务”免费为客户维修自行车这件事。当时的团中央书记韩英听了我的汇报后觉得很好，到上海来开了一个专题会议，还在我们厂里开了个现场会，专门听取我们厂怎样培养青年工人、提高服务意识的汇报。

1981 年五四青年节前，我作为当年杰出青年代表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这一次接见，把青年服务队“为您服务”这一活动从上海推向了全国。《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解放日报》《文汇报》等就党中央领导接见我们这一件事作了报道。此后，《中国青年报》开始大篇幅地向全国介绍我们青年服务队活动的具体开展情况。这样几次宣传以后，我们的青年服务队对全国的影响就很大，全国各个地方的团组织都来我们厂参观。

我们接待的全国各个省市的代表团是带了两个目的来厂的，一个是学技术，一个是学服务。所谓学技术，就是他们想知道自行车是怎么生产出来的。所谓学服务，就是看我们青年服务队是怎么开展活动的。所以说，我们当时的接待工作量是挺大的，高峰期的时候，每天都有团队来我们厂参观学习。

因为这个事情，厂里面对我们有意见，还反映到厂长那里。为什么呢？因为我们是一个大厂，食堂里有接待重要客户的贵宾室。一些业务部门接待客户的时候，他们都找不到地方吃饭。因为各地团组织参观考察团一般是上午座谈，下午参观我们各个车间，中午一般就在我们这里吃饭。所以，贵宾室一般都被我们用作接待了。而且，我们厂每个月客饭的消费量都是有额度的，结果大部分都被用作我们的接待。因为吃客饭的审批权是在厂长这里的，所以我的任务就是要到厂长这里拿饭票。我们自行车三厂的客饭应该是用于接待客户的，结果很大部分用于接待来厂参观青年服务队的考察团，而且把贵宾室的位置都占满了。这种情况持续了两三年，从1981 年的5 月3 号后，一直到1983 年。

这次接待以后，团中央让我到北京去。去干什么？主要是让我到北京各个部、委、办的青年群体中去宣讲我们青年服务队的故事。我们当时是三个人一起宣讲。除了我，还有一位是张占英。1979 年4 月，她和13 名待业青年在前门大街摆起了北京第一个卖大碗茶的茶摊，为待业青年解决饭碗问题闯出了一条路子。还有一位是来自体育界的，刚开始是庄则栋，后来郎平等也来过。郎平还请我们到她家里做过客。

我在北京的时候，住在国务院的招待所，一待就是半个月。这半个月里，我要天天去宣讲，今天建设部，明天轻工部，后天又是一个部，轮流进行。团中央会组织各个部委的青年在大礼堂听我们的报告。我们这个宣讲小组有时候是两个人，有时候是三个人。体育界谁有空就谁来讲。发言顺序，一般是我作为青年工人的代表，第一个发言。这也体现了党中央在宣传上的一个方向性。

此外，我作为中国企业青年的代表，到南斯拉夫参加过世界性的青年活动。这也体现了国家对我们厂青年服务队的肯定，也让我们凤凰自行车出了名。

三

我们青年服务队开展维修自行车活动，不是单纯作为一项维修工作去做的，我们也不是维修工的概念。我们厂有专门的自行车维修的用户接待站，那里工作人员的本职工作就是维修自行车。购买了我们厂的自行车出了问题，客户是可以到他们那里去维修的。所以，我们青年服务队开展活动，形式上是提供维修服务，但这不是我们主要的目的。我们主要的目的是通过这样的活动把青年凝聚在一起，让大家体会和享受“我为人人，人人为我”——每修理好一辆自行车，车主都会对我们说一声“谢谢侬”，我们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就很开心。

我当了9 年的厂团委书记，一般团委书记干个三五年就不得了了。我算是时间长的了。就在这9 年当中，青年服务队从刚开始的七八个人，发展到后来后来的四五百人的规模。我们到人民广场去搞活动，不是去做维修工的，而是在服务当中找到一种愉悦的心情。所以说，开心是我们的一个主题。维修自行车只是形式，重要的是我们青年能够凝聚在一起服务别人，得到广大市民的认可。同时，通过这种活动，我们青年人可以认识更多的朋友。我们作为万人大厂，可以理解为坐在公共汽车上，你都不认识旁边的人也是我们厂里的。但是有一点，我们青年服务队的队员，彼此都是熟悉的。而且，我们每一名青年服务队的成员都有一个特制的胸卡。党员是有党徽的，团员也是一样，有团徽。这是一种荣誉和责任的体现。像我们共青团员，连谈恋爱的时候，都会互相说我是团员。所以，我们青年服务队也设计了胸卡，为了体现一种荣誉感。

我们现在都退休了，青年服务队这件事情到现在也有40 年的历史了。我们那时候的青年工人和现在的青年比，还是很不一样的。我们那一代青年是“文革”结束的时候进的工厂，基本上没读过几年书，文化水平也不是很高。现在的工厂都是数控的，流水线上都是机器人。我们当时倡导拼命干的“小老虎”精神，现在更强调科技性。我感觉和现在比，那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纯洁一点，更直接一点。我们当时的工人很朴实，可以理解为10 个人中9 个人的口袋里是没什么钱的。因为我们拿的工资都是一样的——17 块8 毛4，口袋里不可能掏出多余的钱去办一些大的事情。所以说，我们应该是非常朴实的，而且我们也非常能吃得起苦。我们出去搞活动，照现在来说，这顿午餐肯德基或者麦当劳之类的应该是最起码的。我们那时候不是的，就是叫食堂给我们做一些馒头和一些面包。到了地方开展活动，连口水都没有，肚子饿了就领一份面包，吃完了继续干。我们的队员没有感觉做了以后要得到表扬，或者做了以后要得到什么利益，我们没有这个概念。所有的人也没说我今天休息，就不去了。

我们这个青年服务队还影响到中年工人群体。有些中年工人，都四五十岁了，早已经离团了，但是他们如果周末没事，也会和我们一起去，非常喜欢和我们青年服务队一起去“白相白相”。而且，一些自行车维修技术上的问题，他们解决起来更加熟练。

从为群众服务的形式上来说，上海还有一支非常有名的队伍，那就是“南京路上好八连”。我们开展青年服务队“为您服务”活动，最早也是受到他们的启发。“南京路上好八连”始终坚持为人民服务，是我们的榜样。他们现在还在继续前进，接力棒还在一棒一棒地传下去。从服务项目来说，我们曾经跟“南京路上好八连”相互配合过。我们一起在人民广场开展活动，他们给市民理发，做缝纫，我们做的是我们的行家事——修理自行车。

我们是最早打出“为您服务”旗号开展活动的单位，到后来，人民广场已经不止我们一家在那里开展活动。各个条块和系统的都有。我们也成为轻工业局所组织的青年服务队的一个组成部分。从服务项目来说，我们轻工业局是最多的，毕竟轻工业局生产出来的产品涉及我们家庭生活的方方面面，特别是“三大件”——自行车、缝纫机和照相机，后来又有手表等，全是我们轻工业系统生产的。

对于现在的青年工作而言，我始终觉得，我们不能简单地对青年进行说教，不能简单地来讲革命历史故事，讲共青团的历史，讲渔阳里的故事。对青年的教育不仅仅是在一些文字上的教育，更多的是要寓教于活动中，在活动中教育和引导青年。这也就是我前面讲过的，不能把我们青年服务队作为一个维修队去看待，而应该看到青年服务队是我们共青团的一项青年思想引领活动。

青年服务队除了上面的功能外，事实上我们还起到了另一个作用，我前面也提到的，为我们凤凰自行车打了一个广告。我们做各项活动，厂里一般是比较支持的。毕竟我们维修自行车所要的零部件都是从厂里拿出来的，都是有成本的。一次厂长和我聊天。我说，我们活动用了很多厂里的钞票。他说，外面少做两个广告就全在里面了。从厂长的角度来说，支持我们青年服务队的活动，一方面是思想引领的需要，另一方面是从业务角度来考虑。我们青年服务队长期在外开展各种活动，其实就是在为凤凰自行车做宣传，提高我们自行车的口碑，青年服务队本身就有广告效应。所以，我们厂长说外面少做两个广告，青年服务队所需零件的费用就足够了。有一次，为了宣传我们青年服务队，我们组织了26 个队员骑着我们的自行车从上海一直骑到黄山，再从黄山骑回来。这个过程说是宣传青年服务队，同时也是为我们自行车打了一个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