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取象思维对针灸学的指导意义
2022-12-28周绪柳
周绪柳,王 华,吴 松
(湖北中医药大学,湖北 武汉 430061)
取象性思维作为中医学里一种重要的思维方式,也是中医理论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同时,对针灸学的产生与发展都有着很强的指导意义。《素问·五运行大论》云:“天地阴阳者,不以数推,以象之谓也。”宋代张杲《医说》载:“古今论病,多取象比类。”说明取象思维在中医学里有诸多体现。而在针灸学中,无论是经络腧穴,还是临床诊疗亦有体现,如高式国所著《针灸穴名解》载:“经络出自经筋,穴位系于经络。经筋犹山脉,经络犹河川,穴位则沿河两岸之城镇耳”,说明取象比类的方法贯穿于整个针灸学里,这种众多思维操作经过长久以来的抽象综合而成的取象思维,也通过实践检验,证实了具有一定的科学性[1]。取象思维作为一个特有的概念存在于针灸学中,要着眼于对“象”的认识,理解并把握取象思维在针灸学中的运用。本研究就取象思维在经络、腧穴及针灸治疗方面的应用加以论述。
1 “象”与“象思维”
“象”在中国文化和中医学都是很重要的概念。“象”,本指大象这种哺乳动物。《说文解字》载:“象,南越大兽,长鼻牙。”后来衍化出物象、意象等含义,既可为有形可见之象,又可为无形之抽象含义。《韩非子·解老篇》所言:“人稀见生象也,而得死象之骨,案其图以想其生也,故诸人之所以意想者,皆谓之象也。”这揭示了“想象”的语源和“象”的“意想”涵义。在中国思维之中,通常“象”和“想象”的过程都结合在一起[2]。自古以来,先哲们经过对日常生活的细致观察得出“象”这一概念,又通过“象”来解释世间万物及生活中的现象,进而总结得出“取象思维”的概念。取象思维与中医学有着紧密的关系,其为中医学中的一种思维方法,最初形成于《易经》《黄帝内经》,《素问·五运行大论》曰:“天垂象,地成形”。古代人们常把“观物取象”当作出发点,把“立象尽意”当作最后目的。取象思维就是人们在直接性观察事物的基础之上,运用象征性的符号来表述,依靠隐喻、类比和联想等方法,来体现事物本质和规律的特有思维方式。中医的取象思维是将自然现象、社会现象和生物动象类比于人的生理、病理的一种方法,为历代医家重视和运用。
2 经络取象
2.1 经络构建取象
经络的发现与构建往往与取象思维有极密切的关系,古人常把日月运行的规律运用到经络腧穴中。《黄帝内经》中认为应把天地当作大宇宙,把人体当作小宇宙,人与天地是相应的,尤其是人的形态组织结构方面,《素问·阴阳别论》载:“人有四经十二从……四经应四时,十二从应十二月,十二月应十二脉”。天地日月的运行,随着自然界的变化更替,经气也规律性地运行于人体的十二经脉之中。在古代人类喜择水而居,对河流的观察认识加深,逐渐也促进了对人体经络的认识[3],《灵枢·邪客》篇载:“地有十二经水,人有十二经脉”,《灵枢·经水》篇亦有记载:“经脉十二者,外合于十二经水,而内属于五脏六腑……人与天地相参也”,都明确地将十二经脉与孕育生命之十二河流相对应。将经脉类比于河流水系这一取象思维方式,也能让人们对经络系统有更深的认知,即经络系统跟河流水系一样,河流有宽窄、深浅和大小之分,经络系统也一样,是一个立体多维的结构,而非单一的一条线或是简单的平面结构。《黄帝内经》中对经脉、络脉和孙络的划分都取象于水系大小的划分方式,《黄帝内经太素·十二水》载:“一州之内,凡有十二大水,自外小山、小水不可胜数。人身亦尔,大脉总有十二,以外大络、小络亦不可数”,说明经水为大水,小水为枝水、络水,在经络系统中,经脉络脉的区分方式同水系的区分方式有异曲同工之妙。除此之外,水系的深浅和干枝也可以是经脉与络脉划分的依据[4],《灵枢·脉度》云:“经脉为里,支而横者为络,络之别者为孙。”即是取象于深浅、干支的体现。将自然界的水系类推到经脉系统中,这一取象思维是经络发现与构建的重要思维方法。
2.2 循行分布取象
经络的循行分布亦有取象思维体现,如手阳明大肠经“入下齿中”,因人体的牙齿排列外形上与人体的结肠袋外形相似,某种意义而言牙齿是大肠的外象,因而手阳明大肠经的循行经过下齿中[5]。这从根本上说明了结肠和牙齿之间存在密切的对应关系。在临床上,也有症状可以体现,如有的患者在睡觉时有磨牙现象,是因肠道中有蛔虫,由于蛔虫刺激肠壁,进而会使患者出现磨牙的症状。为了更进一步对经络进行探究,徐天成提出,可把经络想象成一个调控系统,由人体内的各种差异形成,广泛地存在于人体之中[6]。他把经络与大自然之间紧密联系,立足于整体宏观的层面,从洋流现象来对经络现象进行新的认知,提出把经络与自然现象中的洋流进行类比[7],洋流运行着海水,与大小河流相连,沟通着全球水系,维持着自然环境的稳态,当运动异常,会导致全球气候的变化;取象之,经络运行气血,与络脉、经筋和皮部等相连,构成全身的完整体系,维持着人体全身的稳态,当出现异常,则会导致机体由生理状态向病理状态的转化,导致疾病的发生。这都体现了洋流和经络间的许多相似之处,通过取象比类的方式整体而观之,即是自然界中的经络现象。在当前,把经络与洋流进行类比虽然有许多的不妥之处,但是这为探究经络的实质提供了新的角度,即以取象比类的方法进行探究。
3 穴位取象
3.1 穴位命名取象
腧穴是具有一定的部位和名称的穴位。古人常以取象比类的思维方式,结合其功能等特点来确定其名称。孙思邈在所著《备急千金要方》里谈到:“凡诸孔穴,名不徒设,皆有深意”,即每一个腧穴名称的定义,都有其独特的思想意蕴。不论是山川地貌、天行象宿,甚至是人之行为动作都有借助取象思维的这种方法,这种方法的运用又正好能使认知把握穴位命名有更多的思路。刘家豪[8]经过运用文献学、演绎法等一系列研究方法,发现古代人们通过九大类的取象比类方法来对腧穴进行命名,如取象于房屋建筑的库房、屋翳和府舍等,取象于道路通路的中枢、支沟和急脉等,取象于地势地形的合谷、山丘和大陵等,取象于鸟禽的鸠尾、伏兔和犊鼻等穴。清代程扶生《医经理解》中曰:“经曰肉之大会为谷,小会为溪,谓经气会于孔穴,如水之行而会于溪谷也;海言其所归也;渊泉言其深也;狭者为沟渎,浅者为池渚也……天以言乎其上,地以言乎其下也。”以此概括性地阐述了腧穴在全身的命名,古代人们常取象于自然界中地理面貌,如山、河、沟、谷、丘和陵等,进而类比人体某些部位的腧穴。涌泉穴,正是类比于自然界最源头部位的泉水,《广雅》载:“涌,出也。”《论衡·状留》有载:“泉暴出者曰涌”,这说明此穴处是泉水最为充盛的部位,类比经脉为经气最为充盈的部位[3]。
3.2 五腧穴取象
关于五输穴的相关记载,最早可见于《灵枢·九针十二原》所载:“所出为井,所溜为荥,所注为输,所行为经,所入为合”,不仅对经气的流注特点进行了概括,更把十二经脉的气血运行特点类比成自然界中的水流现象,井穴恰似地下出泉,经气初出,小而浅;荥穴恰似增为小流,经气渐盛;输穴恰似水流运转,经气充盛;经穴恰似增水长流,经气盛大;合穴恰似流水汇合入海,这时经气最盛且深,内合脏腑。通过类比的思维方法,理解五输穴的命名,以江河为喻,把经气由小到大、由浅到深、由远到近的顺序及经络的走向都描述的具体而形象。五输穴在四肢肘膝关节下的部位,脏腑经络之气由井穴出发,依次沿着荥穴、输穴、经穴及合穴的方向流注,正如自然界之水流由起点出发,沿着一定的方向输注流动,这种以水流的流注汇聚来隐喻人体的气血运行、由小到大的向心式的汇聚正是取象思维的体现[4]。
3.3 标本根结取象
针灸学中处处都有“象思维”这种思维方法的应用,标本根结理论,是人们对自然界中树木的体察认识,进而比类发现的十二经脉之经气所起与所归的位置。“标”与“本”为两个完全相对性的概念名词。通常“标”在上,“本”在下。木下曰为“本”,木梢曰为“标”。具体而言,树木在地面以上的部分称其为“标”,而在地面以下的部位称其为“本”。类比到经脉里面,“本”是指经气集中于本源的部位,“多位于人体头面胸腹部位”;“标”是指经气弥散的部位,多位于人体的四肢端。人体的头面、躯干部位可类比成树的主干,四肢部位可类比成主干上生长出的侧枝,手足部位可类比成侧枝中又分出来的侧枝,这亦是取象思维的体现,也是在标本根结理论中腧穴具有相应的分布规律和主治规律的又一理论解释。标本根结理论逐渐应用到临床实践中,也解决了临床实践中腧穴的配伍存在的冗杂、无章可依等多方面问题[9],而现代研究也发现,通过标本根结理论进行腧穴配伍也有很多的优势[10]。古人通过取象比类的方法,把“经”脉类比成树木的树干,把“络”脉类比成树木的树梢,把经脉之气的根源类比成树木的树根,而经脉之气的根源在四肢末端的井穴。因树根对于整个树的生长状态而言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当枝头侧叶出现问题多从树根追寻问题所在,因此井穴作为经脉之气的起源处,是阴阳交汇之地,能够激发脏腑经络之气,调节阴阳的平衡。如孙思邈在《千金翼方》里有载少泽主治“妇人无乳”之症,在临床上,亦有少商穴治疗远端咽喉肿痛,中冲穴用于急救等症,因而从取象思维的角度,根本标结理论为腧穴的分布和诸多主治都提供了理论基础。
4 治疗取象
4.1 腧穴主治取象
古人诊疗疾病之时常会考虑病证表现在外的“象”,针灸治疗也不例外,尤其是腧穴主治方面,明代张介宾《类经·脏象类》谈到:“象,形象也。脏居于内,形见于外,故曰脏象”,五脏和五官之间即有形态相似的地方。在临床诊疗时,对面部五官附近的穴位进行刺激,可以对人体五脏产生重要的作用,达到治疗效果。正如鼻下人中沟部位恰似两肺间的纵隔,且鼻下人中沟之外形与心之外形也极其相似,故针刺水沟穴位有开窍醒神之功,又能调节血压来抢救休克[11]。承山穴所处的两比目鱼肌肌腹之间的凹陷的最顶端处,其解剖形态与长强穴一样似“人”字型,均可治疗痔疾、便秘等病症[12],亦是取象思维的体现。隶属督脉的龈交穴,在上唇之中,上唇系带与上牙龈的交点处,可治疗痔疾等远端病症,从取象思维的角度分析,因龈交穴所处位置的“结节”之外象与肛管下部结缔组织形态类似,均为人体凸起之物,且生理功能密切相关,因而龈交穴可治痔疾[13]。腧穴中井穴的主治,《难经》有载:“井主心下满”。因《难经》述:“井者,东方春也,万物之始生,故言所出为井也”,把四季的第一个季节春天类比到五腧穴中第一个穴位井穴,春天在五行中对应木,又阴干配阴经,故称阴井木,同理,阳井金[14],此为井穴取五行之象。而五行中木与肝相应,肝木克脾土,若肝病则易传脾,脾胃功能减退,进而中焦失运为满。五行中金与肺相应,肺为娇脏,邪气犯肺,使其宣降功能失常,壅塞上焦而致满。所以,从井穴取象于五行的角度推断,井穴可主治“心下满”之证[15]。诸如“腧穴治疗取象”的穴位还有许多,这都为临床实践提供了许多新的思路。
4.2 手法操作取象
在临床上通过针刺治疗疾病时,为了取得良好的临床疗效,通常要施以合理的针刺手法。其中“取象思维”在针刺手法中亦有表现,如对于实热性质的病侯,通常点刺出血,且快速出针而不留针,《灵枢·九针十二原》曰:“刺诸热者,如以手探汤”,这种操作手法就像将手放置于沸水中,应该快进快出,临床上常施以点刺放血的操作手法。比如由于热邪导致的咽喉肿痛,应该浅刺疾出,用三棱针点刺少商、大椎等穴,能起到清泄热毒的效果;同样的,对于寒性病症,深刺且久留针,比如由于寒邪入里导致的腹痛腹泻,针刺时常深刺而久留针,以激发经气使阳气来复、驱散寒邪达治病之效。《灵枢·九针十二原》曰:“刺寒清者,如人不欲行”,就像冬天的早晨人们大多不情愿起床,想在温和的被子里面多睡一会儿一样。这些都来自于对生活的细微观察,通过直觉、类比等方法总结得出的治疗原则,是“取象思维”在针刺手法里的体现[15],这一取象思维对针刺时的手法操作具有重要指导意义。针刺补泻手法亦有取象思维的体现,如“烧山火”“透天凉”等在名称上即能很明显地理解,强调在施行补泻手法之后的凉热感觉,又如“青龙摆尾”“苍龟探穴”等应用龙与龟的姿态来描述针刺补泻操作的不同方式。针刺补泻手法中的提插、徐疾等补泻法是古代人们类比于橐籥(风箱)的工作原理,在明代的《医贯·内经十二官·形景图说》中有载:“肺乃清浊之交运,人身之橐籥”,说明古人把人体之肺的气机交换比作橐籥(风箱)。毫针的针体就如同风箱里的拉杆,当风箱拉杆在运动时会带动空气产生鼓风效果,毫针在刺入机体之后的补泻操作正如风箱的拉杆一样[16]。在《难经·七十八难》有关于提插补泻的描述:“顺针而刺之,得气因推而内之,是谓补;动而伸之,是谓泻”,正是取象于橐籥(风箱)拉杆运动的体现。
4.3 得气判定取象
在中医学里“气”的概念取象比类于大自然中云气的概念,因其都具有流动性和不可见性,喻指一种无形又可流动的物质或能量。针灸学里的“得气”首载于《黄帝内经》,是针刺治疗的一个关键因素,得气本身就是一种隐喻或者取象而得,意在被某种无形的物质所吸引。得气与否与疾病的疗效紧密相关,历代医家都很重视“得气”,并对“得气”有着诸多的描述记载,如《灵枢·九针十二原》载:“刺之要,气至而有效,效之信,若风之吹云,明乎若见苍天,刺之道毕矣,又如金元时期窦汉卿在《针经指南·标幽赋》中载:“气之至也,如鱼吞钩饵之沉浮,气未至也,如闲处幽堂之深邃。”都是用隐喻取象的方法生动形象地阐释了气至、气未至的表现,“得气”不仅仅是医家的感觉,更是患者在被施针过程中产生的酸、麻、胀和重等感觉,或者针感沿着一定的路径传导,正因其与自然界之气的流动传变有一定的相似性,通过比喻、象征等手法,来体现患者在得气时感觉到的针下动感和身体的变化,医生为方便称谓,便把针灸后的这些感觉叫做“得气”[17]。对于针刺得气判定方面,不管是立足于医者、患者,还是关于得气感觉的整体概述,都有运用取象的思维方式,通过类比、比喻来进行描绘,也反映出古人惯有的思维方法,因而在某种意义上,得气的判定是取象思维的一种体现。
5 结语
正所谓《周易略例·明象》中所载:“尽意莫若象”,通过取象比类观之,不仅仅可以看到直观的现象,而且能够把握思维整合的意象。取象思维贯穿在针灸理论及临床运用等各方面,对其都有着重要的指导意义,笔者通过对经脉取象的探讨,以象达意,以期增强人们对经脉理论的认知;对穴位取象的探讨,由此推彼,触类旁通,以期使针灸学者对某一穴位及某类穴位的穴性有着更深的领悟;对治疗取象的探讨,以期为临床腧穴的配伍、技能操作提供更多新的思维方法,为其他穴位的主治及主治范围的拓展提供更多理论性指导。同时,对于通过取象思维的方式得出的结论,必须要通过实践加以检验,因取象比类的方法有时会在事物之间建立某种联系来探寻事物的特性,存在着模糊性、表象性和整体性等特点。在具体运用时应该知其“深刻”,而不应只知其“肤浅”,要从本质属性上去解释其机理。总之,取象思维对针灸学具有不可忽视的重要作用,要予以重视并且善于运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