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奇在《欲望号街车》中的失败救赎
——主人公布兰奇·杜波依斯的形象塑造探析
2022-12-26尹少贤
尹少贤
(烟台南山学院应用技术与培训学院,山东烟台 265713)
《欲望号街车》是田纳西·威廉姆斯(Tennessee Williams,1911—1983年) 在1947年创作的著名戏剧。该剧的女主人公布兰奇·杜波依斯是一名典型的南方淑女,她从灭亡了的美梦庄园里逃出来,带着她那个阶层人的烙印与现实发生了激烈的碰撞。在家族败落以后,仍然不肯放弃旧日的生活方式,逐渐堕落腐化,后来不得不投靠妹妹斯黛拉。但又与妹夫斯坦利粗暴的生活方式格格不入,继而遭妹夫强奸,最终被现实逼疯,还被送进了疯人院。
1 布兰奇绝望和堕落的生活
面对家族的没落以及南方种植园经济的衰退,作为一名深受“淑女文化”影响的南方女子,布兰奇的生活窘迫而绝望[1]。而婚姻的不幸、父母和丈夫的死亡,以及家族的堕落和庄园丢失,则尤为压垮她生活的最后一根稻草,加剧了她内心的痛苦和绝望。
1.1 丈夫艾伦的自杀
布兰奇,一个美国南方美女,从小娇生惯养,秉性脆弱,有点神经质。她在舒适优越的环境里度过了无忧无虑的青少年时代。却在步入婚姻后,迎来了人生一大巨变,从此萦绕在死亡的恐惧和自责中,一步步堕落。“It was like you suddenly turned a blinding light on something that had always been half in shadow,that's how it struck the world for me.”剧中布兰奇深爱自己的丈夫,认为丈夫艾伦是她生命里的光。正如斯黛拉回忆说,“她不仅是喜欢他,而且崇拜他走过的每一寸土地,她崇拜他像崇拜神一样,她的感情几乎完全依赖于他”[2]。当她发现丈夫是同性恋的事实时,她幸福的美梦破裂了。因为无法原谅丈夫的背叛,她用侮辱性的语言辱骂。她的厌恶和憎恨,最终导致她的丈夫饮弹自杀。在艾伦死后,布兰奇发现她对艾伦的爱胜于对他的恨,她的生活失去了重心,这让她陷入痛苦的泥沼,不断寻求精神和肉体的慰藉,这违背了自己所坚守的南方传统价值观念。为了摆脱内疚、恐慌以及死亡的萦绕,忘记巨大的痛苦,她选择了在物质世界里堕落和沉沦,在不受控制的欲望中堕落迷失自我,并因此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1.2 父母的死亡
在丈夫死后,布兰奇又经历了父母的死亡,这对她产生了极大的消极影响,造成了她对死亡不可磨灭的印象。从此她被死亡萦绕,难以摆脱。她害怕死亡,并因此承受着巨大的痛苦。“All of those deaths!The long parade to the graveyard! Father,mother!Margaret,that dreadful way.”[3]死亡时刻萦绕在她的身上,她无法摆脱它,陷入了极度的痛苦恐慌当中,一系列的死亡都重击着布兰奇原本就脆弱的心灵,她在现实社会中变得更加沉沦。
1.3 家族的堕落和庄园的丢失
如果说父母的死亡使她精神家园彻底丢失了,那么家族的堕落和庄园的丢失使她彻底失去了“家”,从此飘零,再无归属感。在父母死亡后,布兰奇早年生活的那个叫作Belle Reve,意为 “美丽的梦”的庄园,因为无法维持,不得不出卖给他人,她的那套原有的浪漫式生活方式也随之消失了。她一直自责于没能守住家园,让Belle Reve 庄园从她指尖滑过。正如布兰奇所说,“our improvident grandfathers and father and uncles and brothers exchanged the land for their epic fornications-to put it plainly”[4]。其实,不仅是布兰奇,她的整个家族都很堕落,在面对工业社会冲击时,只沉迷于享乐,逃避现实。作为一个传统的南方女士,清教徒的思想根植于她的脑海中。可是她接受的清教传统没有教会她如何面对现实和正视失落,面对弱肉强食的残酷现实,她总是胆战心惊,无力应付,一味地缩在自己所幻想的世界,以极端病态的方式谋取生存,她被自己和家族所犯的懒惰和奢侈的原罪所折磨,沉浸于欲望,并一步步沉沦。最终因为行为不检点,还丢失了仅有的一份工作,不得踏上去新奥尔良的路,依附于她的妹妹生活。正如Gasnner John(加斯纳·约翰)所说,“for Blanche's journey to New Orleans,most researchers believe that this journey is an effort to get rid of the past,a brave attempt to achieve self-salvation and self-realization”[5]。生活的绝望让布兰奇内心渴望救赎,对于新奥尔良之旅这段旅程,是她努力摆脱过去,实现自我救赎和自我实现的勇敢尝试。
2 布兰奇追寻救赎的途径
面对绝望的现实和痛苦不堪的过去,布兰奇总是试图通过借助或者依附于外部的魔力来追寻救赎自身的途径。殊不知这样的救赎方式,让她在现实中愈陷愈深,最终彻底摧毁了她的精神世界。
2.1 追寻净化的魔力
在踏上新奥尔良之旅这段旅程前,布兰奇因为荒唐和堕落的生活方式而被学校开除,所以在布兰奇心里,她倾向于借助外部的魔力来掩饰和净化自己的过去,以求获得自身的救赎。在剧中,她总是喜欢穿白色的衣服,因为白色象征着纯洁。她潜意识认为白色可以净化她的灵魂,掩饰她不堪的过去。当她第一次出现时,她衣着全白。“She is daintily dressed in a white suit with a fluffy bodice,necklace and earrings of pearl,white gloves and hat,looking as if she were arriving at a summer tea or cocktail party in the garden party”,白色象征着纯洁和优雅。布兰奇的纯白表明她想保持一种南方淑女形象。另外,她还给自己起名为布兰奇·杜波依斯。这个名字暗示着“白色森林”的含义[6]。正如Yang Zhao 所观察到的,“‘白色’意味着纯洁、高贵和脆弱,而‘森林’则呈现出布兰奇由死亡和欲望交织而成的内在神秘世界”。虽然白色具有净化作用和纯洁的象征意义,但同时也很容易被玷污,发生反作用,而无法抵抗丑陋现实的暴露。李娟断言,“她名字的象征意义与她失去的天真和纯洁相反”。因此,选择白色并不能净化她,掩饰她逝去的纯洁,使她获得救赎。假装的清纯终将被摧毁。
对于布兰奇,除了白色,另外一种净化魔力是沐浴。因为背负着荒唐的过去,她总是很容易紧张和歇斯底里,所以沐浴成了她缓解和净化自己的一种重要方式。“In light of her efforts to forget and shed her illicit past in the new community of New Orleans,these baths represent her efforts to cleanse herself of her odious history”,在她眼里,沐浴被赋予了净化的魔力,不仅可以让她忘记过去,还可以洗掉她肮脏的过去。“Here I am,all freshly bathed and scented,and feeling like a brand new human being”,但是,布兰奇的沐浴与《圣经》中替罪羊的沐浴相呼应。她无法摆脱过去的现实,注定要像代罪羔羊一样牺牲自己。沐浴不能净化她残酷的过去,不能拯救她。“I can smell the sea air.The rest of my time I'm going to spend on the sea.And when I die,I'm going to die on the sea.You know what I shall die of”,可悲的是,即使最后面对死亡,她也不能放弃自己的初心来净化自己,她希望大海可以洗净她,让她获得救赎[7]。
2.2 追寻爱的魔力
布兰奇一直渴望爱情,她对于爱有一种偏执的追寻,认为爱是拯救她的魔力。Desmond Reid 认为布兰奇是作者笔下最悲哀的角色,从一个貌美如花的淑女堕落成一个酒鬼和年老的花痴。因为丈夫的自杀,她无法摆脱爱的失落,而陷入了对爱的疯狂追寻,迫切地希望爱情的魔力来救赎自己。正如她所说,她总是期待陌生人对她的善意,这暗示着她对于爱的卑微[8]。
为了获得爱情,她甚至与男人调情。寻找爱情是布兰奇的源动力。“Without your love,It's a honkytonk parade! Without your love,It's a melody played in a penny arcade”,对于布兰奇来说她对爱的欲望和死亡紧密相连,她不能没有爱。她的欲望和死亡紧密相连,“死亡的反面就是欲望”。丈夫去世后,她过着颓废的生活,以逃避生活在无爱世界中的恐惧和空虚。直到她遇到了米奇,他身上绅士的品质深深地吸引着她。“That one seems superior to the others”,与米奇的相识唤起了她对救赎的希望。他是一个值得她依赖的人,可以改变她绝望的生活。为了得到米奇的爱,她编造谎言,表现得像个传统的女人。张静菲描述说,“布兰奇是个腐败的女人,但她总是用天真和纯洁美化自己。她梦想着有一个能接受和尊重她的绅士”。她故意穿上深红色的裙子来吸引他,与他谈论诗歌,甚至用法语和他调情。在追求爱情的过程中,她尽可能地隐藏真实的自我,让自己表现得优雅高贵,这成功吸引了米奇的注意。然而,虚假的形象很快被斯坦利揭穿,这让她的生活状况变得更糟了。她对爱情的极度渴望和对男人的依赖不能引导她走出绝望的生活,获得救赎。她把自己的救赎建立在别人给予的爱的基础上,是没有根基的。因为爱可以成为一种残酷的力量来摧毁她,她注定要倒下[9]。
2.3 追寻幻想的魔力
剧中布兰奇面对残酷的现实,总是不由地陷入过去美好生活的幻境当中,她沉浸在过去遗失的美好当中,不能自拔,甚至失去自我。她相信幻想是具有魔力的,可以带她逃离现实的桎梏,让她获得心灵的救赎。肖宇香认为“幻觉不仅使布兰奇重拾勇气和信心,而且使她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成功解压”。也就是说,幻想是布兰奇实现其救赎和自我保护的独特方式[10]。“在《欲望号街车》中,布兰奇代表日神,追求美的外观的幻觉”,她将自己置身于幻想世界。“A Streetcar Named Desire contains no dream in its text but Blanche is a character in the past,stock in her dreams”,通过布兰奇的独白,读者可以发现,她不想要现实主义。她需要的是幻想的魔力。“I don't tell the truth.I tell what ought to be the truth” ,作者用音乐、酒、烟、光、舞和色彩营造出一种奇幻的氛围。布兰奇经常诉诸醉酒来释放自己,从严酷的现实中抽身而出。她就像狄俄尼索斯一样,通过醉酒来享受狂欢的自由和无限的想象,比如,与谢普·亨特利一起炮制一场逍遥游。就像丁天会解释的那样,“she enjoys the state of numbness after drunkenness,because it will help her to escape the cruel reality for a moment”。然而,当她从醉酒中醒来后,她仍然需要面对肮脏的现实。因此,醉酒并不能真正拯救她[11]。同时,她拒绝出现在刺眼的灯光下,因为这将暴露她褪去的美丽和真实的年龄。此外,她拒绝与米奇在光线充足的地方或在白天约会。总的来说,灯光象征着布兰奇过去的现实。她用中国纸灯笼遮住科瓦尔斯基公寓里暴露的灯泡,意味着她隐藏了自己的本质,希望生活在一个想象的世界里。她对幻想的魔力的寻求也体现在这首名为It’s Only a Paper Moon 的歌曲中。在第七场,布兰奇在洗澡时唱起了这首流行的民谣。“Say,it's only a paper moon,Sailing over a cardboard sea-But it wouldn't be make-believe If you believed in me”,它描述了爱将世界变成“虚假”幻想的方式。如果两个恋人相信想象中的现实,那将不再是“虚构”。这些歌词反映了布兰奇对幻想和现实的看法。她相信幻想可以引导她进入更好的生活方式。因此,幻想本质上是无害的,可以将她从现实的痛苦中解救出来。事实上,幻想虽然能给人一时的快乐,但并不能真正救赎她。因为幻想终将被现实取代,而幻灭将更会加深她精神的崩溃[12]。所以依赖于幻想来救赎自己,布兰奇终将为其付出惨重代价。
3 失败的救赎
布兰奇的救赎失败有很多原因,除了她所依赖的救赎途径是不可靠的,还有很多她自身和外在的原因[13]。
其一,布兰奇这个人物拥有明显的人格缺陷,她常经历心理上的孤独感。她很脆弱,很容易紧张。田纳西·威廉斯说,她就像一只“飞蛾”。依靠男人和陌生人的善意是她获得救赎的方式。虽然她渴望得到真爱,但她无法控制自己强烈的欲望。她对性接触的渴望促使她与陌生人发生亲密关系[14]。“Williams's Blanche is rejected by society because her sexual drive is incommensurate with her status both as a woman and as a 'spinster'”,欲望控制的失败使她遭到社会的排斥,成为布兰奇的阴影,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因此,她很难得到救赎。更糟糕的是,她习惯了撒谎,仍然认为自己是一个高贵的南方女士。她认为自己比住在附近的所有人都优越,还经常侮辱斯坦利[15]。另外为了逃避自己的过去,她否认现实,选择生活在无法克服现实的幻想中。还有就是,布兰奇本身缺乏面对社会现实和与社会邪恶做斗争的勇气和意志力。精神分裂症是布兰奇明显的特征,刘红发现“布兰奇对同性恋、酒、爱情、谎言和斯坦利的态度是矛盾的”。她经常被她矛盾的态度所折磨,意志涣散,容易愧疚和自我怜悯。因而她很难将注意力集中在抵抗残酷的现实和实现自身救赎上。最重要的是,她是一个堕落的女人,失去了伊甸园。作为一名南方女士,她背叛了清教徒的教义,成了一个没有信仰的人。简而言之,她救赎的失败和她自身性格和品质有很大的关系[16]。
其二,她救赎的失败和她所受的南方传统思想教育以及工业社会中的邪恶因素也有关系。布兰奇生活在社会转型期,经历了南方神话的解体,但是南方传统的清教徒思想并没有从她的脑海中移除,它深深地影响着布兰奇的思想,即在父权制社会中对男人的情感依赖,这种依附性思想伤害和限制了她自身的救赎,给了斯坦利留下了伤害她的机会。任生名评论说“该剧是一个隐喻,布兰奇代表古老的梦幻般的南方,斯坦利代表新的工业物质世界”,在剧中,布兰奇总是受到来自代表物质工业社会的斯坦利的威胁和伤害,“women' s economic dependence on men prevented them from' the right to dominate their own fate and the strength to struggle against men'”,妇女对男性的经济依赖使她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完成自我的救赎[17]。
不仅如此,在新奥尔良地区,存在着“社会邪恶”,这同样阻碍着布兰奇的自我救赎。她就像一个异类,被邪恶的力量敌视着,排除在工业社会的边缘。在她和斯坦利的斗争过程中,面对像野兽一样残暴的斯坦利,她几乎无力抵抗,代表旧的南方的她注定被代表新工业社会的斯坦利压迫和摧毁。就像刘东所表达的,“《欲望号街车》是他者的一首悲歌”,斯坦利的冷漠和残暴加速了布兰奇的堕落。史蒂娜谴责斯坦利时说过,“You didn't know Blanche as a girl.Nobody,nobody,was tender and trusting as she was.But people like you abused her,and forced her to change”,布兰奇本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女子,在受到外部社会残暴的对待后,才被迫发生改变。布兰奇和斯坦利的冲突可以视为南北“两种文明的冲突”。作为弱势的一去不复返的旧南方最后的代言人与维护者的布兰奇的救赎注定失败[18]。
4 结语
综上所述,布兰奇救赎的失败不是偶然的,而是必然的。一方面她所依赖的救赎的途径是不可靠的;另一方面她所处的社会环境是残酷的。在新奥尔良,她始终是一个异类,一个他者形象。她的优雅妩媚与新奥尔良和工业化社会格格不入。然而,她并没有认识到自己真正的问题,也没有认清自己所处的环境,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幻象和欲望当中,逃避现实,自欺欺人,最终精神崩溃,还被强奸。布兰奇救赎的失败,给予了人们警示,要想获得救赎,应该注重精神上和经济上的独立性,依靠信仰的力量。同时,应该反思和接受自己的过去,勇敢地面对社会现实,而不是迷失在幻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