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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巢湖地区夏商时期族群交流与互动研究

2022-12-26汪启航

关键词:二里头巢湖器物

□汪启航

夏商时期,环巢湖地区展现的考古学文化面貌十分多元:作为中央王朝的间接控制区,它与中原夏商王朝的互动较为频繁,既有受到来自中原文明中心地区的中央王朝的影响,又有本地土著文明孕育的富有地方特色的文化。环巢湖地区的夏商时期考古工作始于新中国成立初期,1965年在肥西馆驿塘坊采集到了包括两件商代铜斝在内的共5件青铜器,安徽省博物馆进行初步调查后,于1972年对肥西馆驿大墩孜遗址进行了发掘,出土了二里头时期的铜铃和铜斝以及陶器等遗物[1],这也是环巢湖地区发现最早的夏商时期考古遗存之一。本文将从族群交流和互动的角度探讨这一时期中原与地方势力间此消彼长的过程及环巢湖区域文化最终如何融入华夏文明中。

一、夏文化时期环巢湖地区的文化互动

在中国文明起源的历程中,巢湖流域所在的江淮地区地位不容忽视,在古史与传说中,大禹、皋陶等人物都与这里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传说禹领导人民在治水中采用“导淮自桐柏,东会于泗、沂,东入于海”[2]72取得成功,并在此期间娶涂山氏之女为妻,生子启,《史记》有云:“予娶涂山,辛壬癸甲,生启,予不子,以故能成水土之功。”[3]此后“禹会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4],涂山之会是天下归心于禹的盛会,同时也树立了禹在各个方国部落首领中的地位,此后他乘势进军盘踞在包括环巢湖地区在内的江淮一带的三苗。早在20世纪30年代,当时的“中央研究院”就曾对江淮中西部区域做过调查,也涉及现今的环巢湖地域,所见10余处遗址多为龙山至夏商时期的遗址,这些遗址也多“出自高处或孤堆之上”[5]。现在学界一般把安徽江淮地区相当于夏代的文化遗存大致分为三期:

第一期文化以夹砂灰陶和黑陶为主,泥质陶较少。纹饰以篮纹为主。器型主要有罐形鼎、盆形鼎等。生产工具主要有骨凿、三棱锥状骨镞等。肥东县吴大墩遗址T2⑧层包含该期文化。这一期文化中的某些遗物,例如矮三足罐形鼎、侈口深腹罐、双腹盆等皆与王湾三期文化晚期的同类器物相似,红陶袋形甗足又具有山东龙山文化晚期的特点,因此第一期大体的年代相当于龙山时代晚期偏晚阶段。洛阳王湾遗址晚期的年代经碳-14标本测定在公元前2300—前2000年左右,据此推测环巢湖地区这一期文化绝对年代为公元前2100—前2000年左右,跨入了夏王朝的纪年范围。

第二期文化遗存发现较少,地层单位也比较稀缺,陶器以夹砂灰、黑陶为主,但数量减少。这一期文化中,环巢湖地区出土遗物不多,将其与安徽江淮地区其他遗址出土的遗物对比分析后,花边罐、鸡冠耳盆等器物的形制皆与二里头文化早期相似,因此认为本期年代相当于二里头文化早期。1984年,北京大学考古系碳十四实验室对寿县斗鸡台遗址T1⑥层出土的木炭进行碳-14检测后,将年代定为距今3885±100年[6]。

第三期文化以夹砂灰陶为主,本期的宽肩小口瓮、盆形鼎等皆与二里头文化三期同类器物相似,经碳-14测试,距今3600±125年,故本期年代相当于二里头文化三期,绝对年代为公元前18世纪中叶至公元前17世纪。

在巢湖西岸的派河流域,发现了部分包含二里头文化因素的遗存,但与巢湖北岸夏文化体现的面貌却不尽相同。1972年在肥西县大墩孜遗址出土的铜铃[1],与偃师二里头遗址出土的铜铃[7],形制上几乎是一致的,这也是第一次在偃师二里头遗址之外,发现有二里头文化的青铜乐器。此外在大墩孜遗址还出土了同一时期的铜斝。2018年,在距离大墩孜遗址北部数千米外的三官庙遗址,也发现了二里头文化时期的遗存,其中就包括铜铃,形制与大墩孜遗址出土的铜铃也很相似。三官庙遗址成为除二里头遗址外,出土二里头文化时期铜器最多的地方,也是出土兵器最多的地方,这些器物均为二里头文化中的“礼器”。从这两处聚落遗址中,我们似乎可以感知到,在巢湖西岸,夏文化绝不仅是影响或者说渗透这么简单,这些铜器可能是由当地生产的,也有可能是环巢湖族群通过某种方式获得的,甚至可能由中原直接带到这一地区,与夏王朝的覆灭、夏王桀的出逃形成呼应,值得考证。

由于环巢湖地区二里头文化时期遗存发现得较少,有的学者认为整个安徽江淮地区夏王朝时期生活的先民们都是同一族群[8],而更多的学者认为各个区域也存在着一支相对独立的地方类型[9]。笔者认同后一种观点。稍将目光往远处观察,便可发现,在环巢湖周边地区,夏时期的文化也蕴含着同一族群不同分支的特点。寿县斗鸡台遗址距离含山大城墩遗址在100千米左右,但是其所属的斗鸡台类型在二里头文化因素的体现上更加明显[10-11]。总的来说,斗鸡台类型所包含的二里头时期文化因素比重远远大于大城墩类型。另外还有一处最大不同的特征,便是斗鸡台类型有着明显的岳石文化因素。岳石文化是在1981年由严文明先生提出并命名的[12]。岳石文化的年代大约相当于二里头文化二期至殷墟早期,其绝对年代约在公元前1800年至公元前1450年之间[13]。岳石文化承龙山文化而来,族群分布范围以海岱地区为母区,辐射四周,与二里头文化形成“夷夏东西”之势[14]141。斗鸡台遗址第二期中有尊形器和子母口罐[10]。岳石文化的尊形器和子母口罐都十分普遍,多黑灰色,表面磨光,在斗鸡台遗址出土的这些器物都具有十分明显的岳石文化特征,年代相当于二里头文化晚期。而在大城墩类型出土的遗物中,岳石文化因素存在的比例却有着明显下降,这也可以说明,在青铜时代的初期,位于淮河南岸的斗鸡台文化首先受到了不远处海岱地区岳石文化族群的影响,人们因生活的地理位置有一定重合,进行了密切的交流;与此同时,来自中原的夏王朝势力不断壮大,也在东扩之时冲击岳石文化,并随之影响到斗鸡台类型,也就造成了斗鸡台类型既有岳石文化因素,又有二里头文化因素的特征。反观大城墩类型,似乎与北方相关族群的交流仅限于夏文化,不见岳石文化,可证夏文化时期,中原中心王朝的族群影响力更胜一筹,斗鸡台类型在一定程度上“阻挡”了岳石文化的向南蔓延。肥西县发现如此之多的二里头文化晚期的铜器也能客观地反映出,二里头文化向环巢湖地区的传播,是以族群之间的迁徙为目的的,在国力强盛之时便注意到了这一区域,而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文化影响与交流。

除此之外,环巢湖地区夏时期的文化也受到了来自东部宁镇地区湖熟文化的影响。湖熟文化是宁镇地区较早的青铜时代文化之一,其第一期年代大致相当于二里头文化三期和四期,后发展成吴文化[15]。湖熟文化中有少量特征器物可以在本区见到,如在肥东吴大墩遗址相当于本区第三期遗存中发现的带把器物,别具南方特征。应当说与湖熟文化持续有一些简单交流,但在文化特征上反映不明显,大城墩类型还是以自身本土族群所孕育的土著文化因素为主[9]。

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和考古发掘资料的增加,近年来也有学者提出,在巢湖北岸的大城墩类型也曾受到过岳石文化十分强势的侵入,岳石文化甚至在某一时间段盖过了二里头文化。段天璟先生结合大城墩类型所在范围内的肥西塘岗遗址出土的遗存,认为若其具有一定的代表性的话,可以认为,在二里头文化三四期时,这个区域被岳石文化占领,与二里头文化及长江沿岸的其他考古学文化对峙[16]。笔者认为,无论环巢湖地区在二里头文化时期社会有多么动荡,外来族群影响有多大,当地的土著文化始终牢牢地占据着这一地区的主动权。从遗址出土的遗存情况来看,上文所讨论的外来文化因素终究只是小部分,大部分仍然为富有鲜明地域特征的安徽江淮地区土著文化,这也是夏商时期环巢湖地区之所以在东夷族群中较为突出的原因所在。

二、商文化时期环巢湖地区的文化互动

与皖北地区直接受商王朝控制相比,商代的环巢湖地区在史料中所记载的为商王朝间接控制和影响的区域,形成自己的方国。《尚书序》有云:“巢伯来朝,芮伯作《旅巢命》。”孔传:“(巢)殷之诸侯,伯爵也,南方远国……”则巢为殷商旧国。环巢湖地区商文化时期遗存的分布范围与夏文化时期基本一致,主要发现的都是早商时期的文化遗存,而商代晚期发现得较少。参考王迅先生[17]61和张敬国先生[18]对于安徽江淮地区商文化的分期,我们可将环巢湖地区商文化分为三期:

第一期文化代表器物有鬲、簋、豆等。陶器以夹砂红陶为主。代表器物与郑州二里岗下层同类器物相似,属于商代早期晚段。二里岗文化较可靠的年代范围是公元前1600—前1300年,相当于商王成汤至盘庚迁殷之前的时间。

第二期文化代表器物有鬲、大口尊、大口瓮、二足器等。陶器以夹砂灰陶为主,其次为泥质灰陶和黄褐陶,另有极少的印纹陶。还发现在陶器上刻画的文字。器形与郑州二里岗上层同类器物相似,大约相当于商代中期。

第三期文化代表器物有鬲、豆、罐、瓮等。陶器以夹砂灰陶为主,其次为泥质灰陶和泥质红陶。鬲、豆、罐、大口尊等主要器物种类的形制与殷墟一、二期同类器物相近,相当于殷墟二期。这一时期自夏延续至商前期的地方文化特征几乎消失,印纹陶数量增加不少,反映出南方文化对江淮地区影响的加强。

环巢湖地区相当于早商偏晚时期的文化遗存,以含山大城墩遗址、肥东吴大墩遗址和含山孙家岗遗址为主,其中大城墩第二期文化的鬲、罐、大口尊与郑州二里岗上层同类器物相似,年代约相当于二里岗上层。但有的鬲有较长的领部,假腹豆圈足较高,二足器和双耳罍等器物,是中原早商文化所不见的[19]。肥东吴大墩第三期文化中的鬲、大口尊、罐等器物的特征,与郑州二里岗上层同类器物相似,该期年代也约相当于二里岗上层[20]。

中商时期的环巢湖地区文化遗存分布范围与早商时期基本一致,仍然以含山大城墩遗址为主,其中属于中商文化时期的主要为大城墩第三期文化,其鬲、豆、瓮、大口尊等器物特征,与殷墟一期的同类器物较为相似。长期在殷墟发掘的唐际根先生曾研究过中商时期的安徽江淮地区,并将皖中地区的文化遗存命名为大城墩类型,他认为大城墩类型从文化面貌看应归属商文化系统,但可能属商文化最远的一个地方类型[21]。此外,在含山孙家岗遗址,也包含着中商文化因素,出土的不少器物与二里岗遗址出土的同类器物较为相似[22]。

晚商时期,皖北一带继续被中原王朝所控制,而环巢湖一带出土的器物则表明其地域性显著增强。含山大城墩遗址第四期文化出土的陶器皆属于晚商时期或可晚至商周交替之际,器类主要有陶鬲、陶甗、陶盆、陶罐、陶簋、陶豆等,鬲多为窄折沿,裆仍较高,但腹部相对较直。甗的甑部作深腹盆形,与殷墟相同,但下部则呈溜肩直腹式,带有明显的地方特征[19]。

上文所述的环巢湖地区商时期的文化特征是建立在对各遗址所出土的陶器进行分析基础之上的,而与这些陶器有着明显不同的是,环巢湖地区所发现的相当于商时期的青铜器,与中原同一时期的铜器相比几乎没有区别。1965年,肥西县馆驿出土一组商时期铜器,有爵2件、斝2件、觚1件[1]。斝器形高大,与阜南县朱寨区月牙河出土的兽面纹制作风格相同,纹饰相近。该组器物年代大致相当于中商晚期。1985年,合安公路拓宽上派镇段改道取土时发现4件青铜酒器,有爵、觚各2件,属于晚商时期器物[23]。在含山孙家岗遗址及其附近,也曾发现过多件商时期的青铜器,包括在孙戚村一座墓葬内出土的属于早商时期的铜戈和残铜觚各1件[24]。在同一位置同一时期,能够观察到平民生活使用的陶器和应隶属于贵族或其相应级别的器物,说明在环巢湖地区,土著族群与商人有着较为深入的交流。可以说,在商文化时期,商文化对环巢湖地区的影响绝非夏王朝时期间接、零散并带有局限性的交流,而是对原有土著族群的文明有着强烈侵略、占有意图的破坏性交流,其规模、范围之大尚属首次。

当然,这一时期环巢湖地区的族群也绝不仅仅受中原族群的影响,作为南北过渡地带,几乎在任何时期,它至少存在三种因素:北来的、本地的和南来的[14]167。在夏文化时期,岳石文化对环巢湖地区有着一定的影响,但是到商文化时期,这种影响已成为过去时,在实力更加强大的商人面前,岳石文化的族群不得不退出争夺文化话语权的行列,文化因素也逐渐褪色,这种情形与海岱地区商文化的东进相似,也符合族群间占据与融合的生存规律。到了中商和晚商时期,也即上文所划分的第三、四期之时,岳石文化因素则更显微弱[17]57-64。此外,受到南方文化因素的影响也不可忽视,由于宁镇地区青铜文明的不断发展壮大,它进而影响到了皖南山区,逼近巢湖东岸和南岸,因此在这一时期遗址中,也出土了一定数量的印纹硬陶及有着明显特征的器型,包括方格纹鼓腹罐、云雷纹尊等。作为向来主导环巢湖地区的当地土著文化,在这一时期也有了较大的变动。首先对于商人族群而言,在他们到来之前的环巢湖地区已经存在的文化即为土著文化,这些土著族群在经过夏文化时期来自中原二里头文化因素和来自海岱地区的岳石文化因素渗透后,本身就不再是纯粹的土著文化,多多少少带有他们的影响因素,在比他们先进不少且高度发达的商文化因素的传入下,可以想象这一地区的先人们经历了极为深刻的文化冲击,开始推崇来自中原的文明,而土著文化逐渐衰弱。总的来说,在这三类因素中,最显眼的必然是商文化因素,而土著文化因素日见颓势。在此之后,中原势力也曾短暂地消失过一段时间,有关学者观察到,在大城墩文化三期之后,环巢湖地区的文化发展态势减缓,退居到了淮河以北,反映出中原文化势力从该地区的消退[25]。再发现中原文化因素进入环巢湖地区,便已经是西周时期了。

三、族群交流通道

自人类诞生以来,族群间的交流便成为文明起源的关键环节之一。夏商时期的环巢湖地区,从最初的文化传播,到方国与方国间的战争、吞并,中间还穿插着获得资源的贸易,族群交流贯穿这一过程始终,那么这些交流是通过怎样的路径,它们的通道又在何处,成为一个引发关注的问题。

环巢湖地区位于淮河与长江两大水系中间,贯通南北,它们为族群间的交流互动设置了天然屏障;同时,巢湖西岸的皖西山区和南边长江沿岸的丘陵,也给这一区域内的交通增加了部分障碍,呈现出一种类似于“三明治”特征的半封闭半开放的自然地理特征。宏观上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也是夏商时期环巢湖地区族群来源复杂、面貌多元的原因之一。

(一)夏文化时期

从上述的结论中可以获知,夏文化时期,环巢湖地区除当地土著文化外,主要受到来自中原的二里头文化和来自海岱地区的岳石文化影响,甚至在夏灭亡之时,还极有可能成为“桀本南巢”的最终目的地。在这样的时空背景下,环巢湖族群与来自北方的族群应存在多条进行交流的通道,且这些路线使用时间可延续到夏王朝的覆灭。二里头文化的中心位于黄河沿岸的河南偃师,若要到达江淮地区的巢湖沿岸,则必须由西北向东南进入淮河流域。淮河流域对于夏王朝来说并非陌生之地,安徽的淮河流域,尤其是淮北,曾是大禹治水的重要地区,《尚书·禹贡》有云:“导淮自桐柏,东会于泗、沂,东入于海”[2]82。同时在淮河中游的安徽怀远一带,有关于大禹开通荆、涂二山之说,如《水经注·淮水》:“淮水出于荆山之左、当涂山之右。”[26]此外,涂山之会等神话传说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证明淮河流域是夏王朝所触及的最远地区之一。在到达安徽淮河流域后,夏文化便继续向南传播,首先触及的便是以寿县斗鸡台类型和青莲寺类型为代表的族群,在与其进行交流融合后,包含有二里头文化因素的斗鸡台文化继续向南传播,与原本就有过充分交流的大城墩类型发生碰撞。至此,夏文化便传播至巢湖沿岸,并在随后数百年时间里不断向西传播,在今肥西县境内发现的二里头文化因素印证了这一点。而岳石文化因素影响环巢湖地区则显得简单得多,海岱地区本就与淮河流域接壤,淮北地区也属于岳石文化的分布范围,岳石文化到达巢湖北岸,除与二里头文化公用的通道外,从东部的平原地带进入也是较为合理的。

(二)商文化时期

商文化时期,环巢湖地区族群的交流通道在夏文化时期的基础上有所增加。在巢湖北岸,当地土著族群与中原先进文明的交流仍然延续夏王朝时的路线,在早商时期,商王朝的势力就沿涡河、颍河等淮河支流的通道南下已到达含山大城墩一带;到了晚商时期,由于商人势力过于强大,当地土著族群灭亡得越来越快。在这一时期,也由于商王朝的发展壮大,岳石文化因素几乎无法从巢湖以北传入。而在巢湖东岸来自宁镇和皖南地区的同期文化因素也进入了环巢湖地区,一定数量的印纹硬陶和原始瓷向我们展示了其族群在此留下的痕迹,也使我们有理由相信,巢湖东岸和南岸与长江相通的河道,如沿巢淝通道南下过江的两处渡口——马鞍山的采石矶与裕溪河口相对的芜湖[27],早在商文化时期,先民就已经能够利用这些自然条件进入安徽江淮地区。

从商王朝时期开始,环巢湖地区的含有商人的族群在巢湖东岸和南岸出现和长期停留,经过长江通道与长江对岸族群进行交流的原因或许与商王朝欲控制长江沿岸铜矿资源有关。作为青铜器最重要的原料来源地,铜矿一直是国家和族群间争夺的焦点,我国夏商周时期的铜矿很大一部分集中在长江中下游沿岸,其中在安徽长江沿岸的铜陵——南陵铜矿冶遗址群便是其中重要一部分。由于需要在长江南岸的铜矿采集原料,经环巢湖地区再向北输送至中原地区,环巢湖地区东南的文化交流通道在商王朝之后一直保留着。对颍上郑小庄遗址出土的晚商铜器的微量元素分析,表明其所用的铜料很可能就是从铜陵地区输入的[28]。

也是从夏商之际开始,巢湖西南岸也出现了一条新的交流通道,位于巢湖西南岸、长江北岸的潜山薛家岗遗址,其主体为新石器时代文化,但也出土了部分夏商周时期的文化遗存,发掘者认为这一时期上限可追溯到二里头文化的三期或四期,下限至周代。由于有不少商代文化因素与同属长江流域的盘龙城和赣北同时期遗存有相同或相近之处,而与其背部江淮分水岭同时期的遗存有着较大差别,盘龙城的商代文化因素则更多地表现出与中原商文化的相同性,发掘者认为这些夏商时期中原文化因素(尤其是商代文化因素)在薛家岗的出现很可能是通过长江中游顺江而下传播的,也就是说,长江通道作为长江中下游之间联系的纽带,至少到商代仍然发挥着重要作用[29]。我们也能够体会到,虽然环巢湖地区是离商王畿相对遥远的边缘区域,但它依然能够指示出商文化向南方地区的传播,同时通过薛家岗文化,商文化在影响至长江中游后又从西向东进入环巢湖地区,也能看到商人族群的强大,对于任何时期来自中原或海岱地区,或是南方土著的族群而言,要想向南拓展,或抵御北方侵略势力,环巢湖地区始终作为一个跳板和屏障而存在着。

四、结论

夏商时期的环巢湖地区与中央王朝虽距离遥远,但均形成了频繁交流互动的间接控制关系,本文通过对环巢湖地区夏商时期的族群交流互动分析,可以看出夏商时期的环巢湖地区,大部分时间都是作为一处类似于“城乡接合部”的中心与边缘的过渡地带。中原以及关中的中央王朝始终保持着自身独立而又强大的发展趋势与对外影响的能力。在不断地扩张中,中心—边缘的政治格局开始形成,环巢湖地区的淮夷族群中,不断有小型政权奉中央王朝的族群为宗主国,当地土著文明也在反复抗争中逐步被瓦解,这种错综复杂的局面导致这一时期在考古学上并没有体现出完整有序的文化序列。版图扩张与铜矿资源成为这一现象的“罪魁祸首”,许宏先生认为,扩张的背后显然有中原王朝的政治意图,除利用“天下之中”的有利条件在广大区域建立政治关系网外,获取各地的自然资源应该也是其重要的目的。况且,这种资源的获取,在当时也就是最大的政治[30]。

若是将巢湖置于中国的整体地形图上,能看出巢湖的总体海拔低于北方的中原地带、海岱地区以及淮河流域,而西部为东南—西北走向的大别山脉,南部越过海拔在500米以上的皖南山区,这种地貌直至今日都令环巢湖地区的南部交通并不十分便捷,因此在夏商时期,经过巢湖沿岸,向西北方向的中原地区和向东北的海岱地区进行族群间的交流是最为顺畅的南北交流通道,笔者认为这些交流通道主要起到了三个作用:首先,最纯粹的作用即文化的传输作用,族群间可以通过陆路和水路的方式进行互动;其次,为环巢湖地区本身提供了大量文明交流以及拓展栖息地的机会,使得环巢湖地区无论是什么族群滞留,都具有相当的活力;最后,一定程度上起到了阻隔作用,当地族群与外来族群的碰撞,在时间、物质资源和人体能量上都有了大量的消耗,虽然最终结局依旧是融入华夏族群,但延缓了这一过程的进度。这种处于华夏边缘的地理结构和社会面貌深深地影响着环巢湖地区的社会文明进程,换而言之,环巢湖地区的“内力”是不足的,并且随着毗邻中心区域强势政治、军事、礼制的介入和压制,此时的族群便经常受到干扰与挤压。

基金项目:1.国家社科项目“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1-10)‘书’类文献词汇与形成时代研究”(21CYY020);2.合肥市哲学社会科学项目“环巢湖地区夏商周时期聚落形态与族群变迁研究”(HFSKQN202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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