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制度距离与非正式制度距离对中国OFDI区位选择的影响
2022-12-24李勤昌
袁 柳,李勤昌
(广州工商学院 商学院,广州 510850)
一、引 言
对外直接投资(outward 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简称OFDI)作为中国“走出去”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其规模和增速逐年增加。《2020年度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统计公报》显示,2020年中国对外直接投资流量达1537.1亿美元,首次位居世界第一,且占世界比重连续5年超过一成。同时,存量高达2.58万亿美元,占世界6.6%的比重。当前,中国已然成为重要的对外投资国家,而在对外直接投资过程中,面对与本国制度环境存在差异的国家,跨国企业很容易遭受经营风险,区位选择作为我国跨国企业实施国际化经营的一项重大决策,势必会影响跨国企业的国际化经营发展。因此,企业在进行跨国经营的区位决策时,不可避免地需要考虑东道国的制度环境因素,而东道国制度环境因素对企业国际化经营的影响不仅取决于东道国制度质量本身,更取决于母国与东道国制度距离的大小。因此,在探究制度投资效应时,需将母国推动因素与东道国拉动因素结合起来考虑,即考虑母国与东道国的制度距离对企业对外直接投资区位选择的影响。制度距离可能会给进入海外市场的企业带来障碍,原因在于其会影响跨国企业与国外市场参与者的互动[1],进而影响跨国企业在东道国所取得的成效,而国际化的成功基本上取决于应对母国和东道国之间的制度差异或距离[2]19。因此,从制度视角探究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的区位选择意义重大。
制度理论将国际化制度环境定义为企业开展国际化活动的“社会游戏规则”[3],这种观点强调塑造国际化行为的正式和非正式制度的重要性。然而,综观当前研究,一些学者仅仅基于特定的正式制度变量进行分析,如腐败程度[4]、税率[5]64、劳动力市场监管[6]911-920等。大部分基于正式制度的测度均基于国际组织发布的国家指数,如世界银行发布的国家治理指数[7][8]44、美国传统基金会发布的全球经济自由度指数[9]、世界经济论坛发布的全球竞争力报告[10]以及PRS Group发布的国际风险指数[11]等。同时,大多数学者在分析非正式制度维度时都基于国家间的文化差异视角[2]9-22[8]6-7,较少从非正式制度所涵盖的相关维度进行全面考察。无论分析的制度背景是正式的还是非正式的,对国家间制度差异的片面观察都可能会导致关于对外投资区位选择的研究得到有偏见的结果和错误的结论[5]66。基于此,本文选取2000—2015年中国对外直接投资存量排名前52个国家或地区作为研究对象,全面探究正式制度距离、非正式制度距离与中国对外直接投资区位选择的关系。
二、理论基础与假设
(一)正式制度距离对区位选择的影响
正式制度因素包括管制、政治和经济等方面。东道国严格的管制制度会威胁跨国企业的自主权,进而降低跨国企业进入东道国市场的动机。Arslan等[12]认为东道国政府可以利用其权威和法制权力直接限制或影响跨国企业的行为。Kang等[13]发现跨国企业常常会选择管制制度约束对经营活动影响较小的有利区位,以便更容易地应对东道国的管制制度约束。由于战略选择有限,严格的管制制度会降低企业的灵活性,并可能阻碍他们在东道国投资[6]927。此外,由于跨国企业对差异太大的管制环境不了解,使得它们不得不调整经营管理程序,如与不同的当地利益相关者签订合同。这种对东道国的适应可能会挑战传统企业的程序,并导致组织冲突和效率低下[14]。
政治制度也是一个正式的制度因素。政治风险会影响市场的稳定性,从而影响在该国开展业务的跨国企业。Park等[15]认为如果东道国企业最终被跨国企业收购,与外资所有权或增加的资产风险敞口相关的高度不确定性是一些可能阻碍跨国投资决策的因素。因此,政治稳定性也是决定一个国家是否开展国际化投资的关键因素。
经济环境往往会产生溢出效应,企业可以从中受益。由于企业需要资本来支持扩张和融资新项目,故发展水平较高的经济制度吸引了更多的国际化动机。中央银行或私人金融中介等经济机构为资本市场提供了更高的效率,也给企业提供了更好的金融资源渠道。资本的可用性、成本效益和估值的稳定性都是比较重要的。此外,稳定的经济制度对居民的财富有积极的影响,企业也可以从中获益[6]918。
因此,在正式制度风险较高的情况下,由于管制、政治和经济制度的不完善,企业将面临困难[16]。遵循这些论点,本文提出第一个假设:
假设1 东道国与中国正式制度距离越大,中国对东道国投资企业数量越少。
(二)非正式制度距离对区位选择的影响
当前对非正式制度的研究存在过度关注文化差异的问题,缺乏使用更客观的变量[17]。一些学者认为在区位选择领域中应该关注其他非正式因素,如语言、宗教及地理距离等。
地理距离是一个区位与另一个区位之间的物理距离,通常涉及企业所在的母国与对外区位之间的空间,这种距离限制了来自东道国软信息的进入[18]。当前,交通系统和通信技术的改善缩短了国内和国外区位之间的实际距离,但尽管有了这些改进,地理距离对国际化战略实施的影响仍然很重要。国家或城市之间、企业与市场之间以千里或英里为单位计量的物理空间的增加提升了商业交易的时间和成本,进而降低了市场在销售额提升方面的吸引力。地理距离增加了信息不对称性,影响了国际化经销商之间事前和事后的协商[19]。地理距离越远,理解东道国规则制度的难度就越大。因此,由于信息的收集和理解变得更加容易,地理上的便利性有利于母国企业与东道国代理商关系的形成以及运营效率的提升。综上所述,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2 东道国与中国地理距离越大,中国对东道国投资企业数量越少。
语言差异可以定义为两国官方语言之间的语法差异。这些差异使交流更加困难,并易引起利益相关者之间的误解。然而,语法的差异不仅仅是交流的问题,因为语言与文化价值观紧密相连。语言共享涉及相似的思维结构和特性,这种相似的思维方式也意味着人们在文化价值观上有更多的相似之处。语言存在差异,意味着母国和东道国的社会思维方式不同,这可能会阻碍母国企业与东道国企业之间的交流。即使在高度全球化的行业中,语言仍可能被认为是阻碍国际化决策的重要因素[20]。由于母国与东道国之间存在语言差异,故在国际化过程中,母国企业的经理人可能被迫使用口译员、招募国外雇员或寻找具有相关语言知识的合作伙伴[21],这无疑增加了投资时间和成本。因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3 东道国与中国语言距离越大,中国对东道国投资企业数量越少。
宗教是人类社会发展进程中特殊的文化现象,是人类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它影响人们的思想意识、生活习俗等方面。因此,宗教与文化、社会价值观及行为准则等密切相关,被认为是引起文化冲突的一个重要因素。信仰同一种宗教涉及相似的意识、风俗习惯与特性,这种相似的意识习惯也意味着人们在文化价值观上有更多的相似之处。宗教差异对OFDI区位选择具有负向影响[22],母国与东道国的宗教差异越小,意味着两国的价值观和文化越为接近,在跨国文化交流和沟通中障碍越小,也更有利于企业进行对外直接投资。因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4 东道国与中国宗教距离越大,中国对东道国投资企业数量越少。
三、样本选择、变量设定与模型构建
(一)样本选择
由中国商务部发布的《境外投资企业(机构)名录》记载了中国自1993年以来的对外直接投资记录,包括境内投资主体名称、境外投资企业(机构)名称、境内投资主体所在省市、境外投资企业(机构)经营范围、投资国家或地区以及境外投资企业(机构)设立时间等相关信息,但自2016年起,该名录不再发布境外投资企业(机构)设立的时间,故无法准确判断境外分支机构设立的时间。因此,本文所使用的数据只能截止到2015年。
2014年末,中国对外直接投资前20位的国家及地区累计金额达到7872.52亿美元,占当年中国对外直接投资总额的89.3%。删除英属维尔京群岛和开曼群岛后,选择包括投资存量前18位在内的52个国家或地区作为研究样本,具体情况见表1。
(二)变量设定
1.因变量
中国对外直接投资区位选择用中国境外投资企业数量(Count)来衡量,这种表示区位选择的方式已得到大多数学者的认可。这里的境外投资企业是指中国每年在不同国家(地区)投资或新建的企业数量。与此同时,企业为了与海外市场进行有效沟通并方便业务往来,往往设立办事处和代表处等企业联络机构,而这种办事处和代表处并没有产生实际的投资和经营,故本文将此类数据剔除。
本文选取2000—2015年中国境外投资企业数量的统计数据,数据来源于中国商务部提供的《境外投资企业(机构)名录》(2000—2015)。
2.自变量
关于每个国家的正式制度特征,本文使用了由世界经济论坛(WEF)发布的全球竞争力报告(Global Competitiveness Report)。该报告对全球经济体的生产力和长期经济增长的驱动因素做了年度评估,旨在为政策制定者和其他利益相关者提供全球竞争力水平评价与排名。该报告将竞争力定义为决定一国生产力水平从而决定一国经济所能达到的繁荣程度的因素、政策和制度的结果。此外,该报告根据每个国家的正式制度发展水平将经济体划分为五种类型,即高收入国家、中高等收入国家、中低等收入国家、低收入国家及未分类。中国处于发展的中高等水平,东道国水平越低,与中国的正式制度差异就越大。正式制度差异以多类别的方式定义。即如果东道国正式制度发展水平被归为与中国同一类,则取值为0;如果东道国被归为制度发展水平最低的一类,则取值为3;如果东道国被归为制度发展水平最高的一类,则取值为-1。
在非正式制度的测度上,本文使用中国首都与东道国首都之间的实际直线地理距离来衡量国家间的地理距离(Geo),具体使用时对此地理距离取对数,数据来源于专业地理距离计算网站(www.indo.com)。鉴于时间序列较短,直接使用Dow对语言距离、宗教距离的测量,分别记作Lang、Relig。
3.控制变量
本文采用东道国当年实际的GDP、东道国人口总量(Pop)来衡量东道国市场规模,具体使用时对GDP及人口总量取自然对数,数据均来源于世界银行。采取双边投资协定(BIT)控制东道国对中国的开放程度,数据来源于中国商务部,采取东道国GDP增长率(Economy)控制东道国对中国的吸引力[23]。变量说明和数据来源见表2。
(三)模型设计
由于被解释变量是一种计数数据,故采用伍德里奇(2007)的泊松回归模型,该模型能有效解决计数数据问题,并广泛适用于FDI流入、市场进入及区位选址等方面。实证模型如下:
lnλit=β0+β1FDit+β2lnGeoit+β3Langit+
β4Religit+β5Cit+εit
(1)
式中:下标i代表国家(地区),t代表时期,FDit表示正式制度距离,lnGeoit表示地理距离的对数,Langit表示语言差异,Religit表示宗教差异,Cit为控制变量集合,β0、β1、β2、β4、β5为系数,εit为随机误差项。
考虑到此面板数据集合涵盖了中国企业OFDI的不同对象以及不同的时间范围,存在多重观测效应的问题,故该内容代表无论是在组内还是在跨时间范围内,面板数据内的随机误差项εit都不是相互独立的,可能存在一些其他因素随时间变化或者影响企业的进入。这些时间效应可能潜在地存在于εit中,故可将εit划分为随机误差项σit和时间效应Ht,其中σit满足独立同分布于均值为0的正态分布,而Ht为时间虚拟变量。考虑到不同国家(地区)之间存在一些不可观察性因素,这些因素也可能影响到企业OFDI决策,进而造成随机误差项σit的独立性,因此,继续将σit分解为个体效应φi和随机误差项。本文最终的计量模型设定如下:
lnλit=β0+β1FDit+β2lnGeoit+β3Langit+
β4Religit+β5Cit+Ht+φi+σit
(2)
理论上,可以采用固定效应模型、随机效应模型和混合估计模型三种方法对面板数据进行检验,但由于模型中的地理距离、语言差异及宗教差异变量短时间内固定不变,不适合固定效应模型,因此,通过LM检验,P=0.000,表明结果拒绝使用混合最小二乘法,故采用随机效应模型进行实证检验。
四、实证结果与分析
(一)描述性统计和相关分析
在进行实证研究之前,先对所有变量进行相关性分析,结果见表3。从表中可以看出,所有变量之间的相关系数都低于0.65,表明变量之间的相关性较低。与此同时,本文还运用方差膨胀因子值(VIF)对模型进行了共线性检验,发现所有的VIF值都小于10,故不存在严重的多重共线性问题。
(二)初始检验
基准回归结果见表4。
模型1展示了正式制度距离对我国OFDI区位选择影响的估计结果(假设1),模型2展示了地理距离对我国OFDI区位选择影响的估计结果(假设2),模型3展示了语言距离对我国OFDI区位选择影响的估计结果(假设3),模型4展示了宗教距离对我国OFDI区位选择影响的估计结果(假设4)。
通过表4中模型1~模型4的回归结果可以看出,正式制度距离的系数显著为负,表明东道国与中国正式制度距离越大,中国对东道国投资企业数量越少,假设1得到支持;地理距离的系数显著为负,表明东道国与中国地理距离越大,中国对东道国投资企业数量越少,假设2得到支持;语言距离的系数显著为负,表明东道国与中国语言距离越大,中国对东道国投资企业数量越少,假设3得到验证;宗教距离的系数显著为负,表明东道国与中国宗教距离越大,中国对东道国投资企业数量越少,假设4得到验证。
从表4的回归结果来看,控制变量——东道国的人口总量、东道国的经济发展水平(GDP年增长率)基本都保持了显著的正向影响,东道国的市场规模(GDP)在所有模型中都保持了显著的负向影响,而双边投资协定在所有模型中都不显著。
(三)内生性检验
考虑到正式制度距离、地理距离、语言差异及宗教差异与对外直接投资之间可能存在反向因果关系,进而致使模型估计出现内生性问题,本文进一步采用GMM的估计方法,使用因变量和自变量滞后一阶差分作为工具变量,这些工具变量通常用于解决GMM估计中内生性问题。GMM估计量的一致性取决于回归中使用的工具变量的有效性,本文通过Sargan检验来解决这个问题,该检验用于验证工具变量与残差是否相关以及工具变量是否有效。表5中Sargan检验结果的不显著性表明工具变量是合适的。通过GMM估计,可以发现回归结果与表4的初始检验结果大致相同,只是系数的大小发生了变化,且变化幅度不大。因此,可以认为基准回归的估计结果是稳健且可靠的。
(四)稳健性检验
基于前述分析,本研究采用世界银行发布的国家治理指数(WGI)去替换基准回归检验的正式制度变量。在具体计算时,采用Kogut和Singh(1988)距离指数的方法,正式制度距离计算公式为
式中:Iik表示i国家的制度指标k分值,k分别代表言论自由和社会责任、社会政治稳定、政府效率、政府监管质量、市场法制程度和腐败程度,数据来源于世界银行的国家治理数据库(WGI)。稳健性检验结果见表6。可以看出,核心解释变量的显著关系并没有发生明显变化,只是系数大小略有变动,说明对正式制度距离衡量方式的选择并没有影响到本文结论,本文实证研究结果是稳健的。
五、结论与建议
本文基于2000—2015年中国对52个国家或地区直接投资的面板数据,采用泊松回归实证检验了东道国与中国之间正式和非正式制度距离对中国OFDI区位选择的影响。研究发现,东道国和中国正式制度距离越大,中国对东道国投资企业数量越少;地理距离对中国OFDI区位选择具有显著负向影响,该结论与证实了空间邻近性是国际化的一个重要因素的学者观点类似。与此同时,语言距离和宗教距离均对中国OFDI区位选择存在显著负向影响,表明语言距离和宗教距离在中国OFDI区位选择决策中也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由于语言、宗教也与文化价值观紧密相关,故这些结论与现有研究[24]结论一致,即文化距离对OFDI区位选择存在显著的负向影响。基于以上结论,本文对中国投资主体的区位选择提出以下建议。
首先,由于正式制度距离负向影响中国企业OFDI区位选择,故中国投资主体在选择进入东道国时,应审慎评估自身与东道国正式制度的差异,防范正式制度距离带来的投资风险。一方面,投资主体应广泛搜集我国政府与其他东道国官方机构发布的制度环境实时资讯数据,构建对东道国制度风险的评估机制,以较快速度适应东道国的政治经济环境,从而降低“外来者劣势”的不利影响,减少对外投资成本和风险;另一方面,由于国际形势和政策导向随时会发生变动,致使双边制度差异也会跟着改变,故投资主体应将风险评估体系常态化,建立风险预警阈值,一旦所遭受的制度风险达到上限,应及时调整经营策略以规避或减少损失,增强制度风险的后期应对能力。
其次,在对外直接投资区位选择中,与正式制度相比,非正式制度差异是短时间内难以改变的因素,即使母国和东道国之间的正式制度差异较小,但阻挡在二者之间以地理、语言及宗教为代表因素的非正式制度差异,很大程度上都是对外投资风险的主要诱因。因此,为降低对外投资风险与成本,应缩减我国同东道国在非正式制度方面的差异。一方面,应发展我国与东道国关键语言的外语教育并加强我国在东道国地区的汉语推广,以增强语言交流与沟通。如对内可优化中外关键外语人才培养模式,增强外语商务领域和人才经贸等方面的知识,针对重点国家进行国别与区域的重点探究[25];对外可深入挖掘中外国家的社会与文化资源,为汉语推广工作的开展提供更为有效的政策借鉴。另一方面,应深化人文交流,推动双边文化合作。基于国家政策的引领,社会各界可结合本土文化“走出去”和东道国文化“引进来”的策略,增进中国与东道国之间文化的交流和融合,从投资者和参与者视角构建彼此尊重与理解的人文格局,进而在相似东道国中形成示范和带领作用。
最后,在尊重东道国制度差异性和多元性、加强法治和政策沟通、提升政治互信和经济互利的基础上,强化自身的制度建设,如完善法治建设、提升政府公共服务质量、健全监管体制、建造良好的经商环境等,缩小与东道国的制度差异,进而提升投资效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