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来物种侵害：生态与经济的双重灾难

朱利安·布尔代

栖息地遭到破坏的其中一大原因是将地球生物多样性逼入危险境地的“外来物种入侵”。这简单的几个字背后，是陆地和水域中成千上万的生物（植物、动物、真菌、微生物）因人类活动而自愿或非自愿地“背井离乡”。这些入侵者在新环境中变身为可怕的捕食者，肆虐横行，与本土物种竞争资源，甚至完全改变当地的生态系统。与此同时，它们给人类社会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也是巨大的。

| 愈发普遍的现象 |

20世纪50年代，体型巨大的肉食性尼罗河尖吻鲈被引入维多利亚湖，供人们垂钓捕捞。湖中本有300余种小型慈鲷科鱼类，但在尼罗河尖吻鲈被引入的数十年内，有200种慈鲷鱼消失不见或面临灭绝的危险。慈鲷鱼既是食草动物、食腐动物，也是食虫动物，因此，它们数量的减少造成了当地整个生态系统的完全紊乱。再举一个例子。野牡丹属植物原产于南美，它们的种子原本藏于当地受污染的土壤及工地机械中，却无意间被带到了太平洋的若干座岛屿上，入侵了塔希提岛2/3的领土。野牡丹属植物会长成密密麻麻的矮树林，影响其他植物获得阳光，如今它已威胁到塔希提将近70种特有物种。

外来物种入侵会危及全球生物多样性，科学家对这种现象一直十分警惕。随着国际贸易及旅游业的快速发展，这个问题或许会越发严重。“遗憾的是，公众与政府仍未意识到它的严重性。”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研究员弗兰克·库尔尚说，“相关部门的管控措施仍非常有限。比如，欧盟的外来物种名单上仅有66种生物，然而在现实中，全欧洲预计有4000至5000种外来生物。”

公众及相关部门的意识缺失，部分原因在于入侵物种种类多样，造成的后果也各不相同，因此难以界定。这也是为什么研究学者决定改变方向，转而呼吁相关部门关注外来物种入侵所造成的经济后果。“这确实令人悲伤，但聊起金钱而非物种灭绝时，我们的声音会更容易被听见。”库尔尚说。

| 无一幸免，损失惨重 |

外来入侵物种还有另一种危害，它们会给各行各业带来严重的损失，农业、林业、渔业、旅游业、房地产业等，无一幸免。而且不要忘记，这些物种还会威胁到我们的健康。

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比如几乎遍布世界各地的棉红铃虫，它们摧毁了至少87种植物，让部分农作物的收成损失75%。小小的红火蚁除了会损毁电力网络及通信网络的基础设施外，每年还会咬伤10万美国人，大部分人不得不入院治疗，其中将近百人会不幸身亡。在法国，墨胸胡蜂会毁掉养蜂人的生计。法国南部的白纹伊蚊会通过叮咬来传播致命病毒，比如登革病毒、曲弓热病毒以及寨卡病毒。豚草的花粉会引发若干种过敏症状，还会入侵农田，导致作物失收。

为了以更全面的视角看待问题，并促使相关部门采取行动，库尔尚及其团队决定量化外来物种入侵在全球范围内造成的经济损失。这是伟大的第一步。在五年的时间里，研究学者翻阅了公共数据库中的研究论文，收集了其中提到的经济损失的具体数字。他们与生态学家及经济学家携手，对数据进行了分析及标准化处理，得出了一个总数：1970年至2017年间，在全球范围内，外来物种入侵对人类社会所造成的经济损失达12880亿美元。

“這可是一笔巨款。随着全球的交流越来越多，金额只会继续增加，丝毫没有放缓的迹象。”库尔尚表示。去年3月，《自然》杂志刊登了一份综合性报告。报告指出，年均经济损失每十年便会翻三倍，仅2017年一年的经济损失就达到了1627亿美元，是世界卫生组织及联合国秘书处预算之和的20倍。

然而，库尔尚团队所揭露的经济损失不过是冰山一角，损失金额被大大低估了。实际上，进入科学家视野的物种仍是少数，记录下来的损失也不过是九牛一毛。以法国为例，研究团队预估，在1993年至2018年，法国的经济损失介于12亿至115亿欧元之间。然而，研究涉及的入侵物种不过百十来种，实际上在法国生活着将近1000种外来生物。

库尔尚团队的研究给予人们的另一个警示是：相较于经济损失，用于预防、监控入侵物种的费用实在微不足道。科学家们很清楚，预防胜于治疗。预防外来物种入侵，要趁早干预，这样做效率高、花费少，优于当入侵物种已蔓延开来时再去作斗争。“主动采取措施，防止外来物种入侵，这应该成为各国优先考虑的选项。新西兰、澳大利亚、美国就是这么做的，我们应该效仿。”库尔尚说。

| 新的监控举措 |

在受外来物种入侵影响尤为严重的国家，政府采取了严格的生物安全措施，在边境就将禁止引入的外来物种提前拦下，或对货物实施消毒隔离，以消灭“偷渡客”——植物种子和昆虫。新西兰民众及政府曾多次在第一时间发现了主要集中在机场周围的火蚁群，以最小的成本快速消灭了外来物种。

科学家们也正积极寻觅着新的监控方式，以尽早发现入侵物种。其中一种方法听起来尤为有效——高光谱成像图。高光谱探测仪一般安装于飞机上，可以检测外来物种的光谱特征（往往与本土物种的光谱特征有所区别）。“相较于实地探测，这种方法的好处是可以在短时间内覆盖大面积区域，还能探测人力难以抵达的地区。”亚眠大学若纳唐·勒努瓦解释道，“我们在德国叙尔特岛上进行了测试，仪器可精确探测曲柄藓所在的位置。”

还有一种大有可为的检测方法被运用在了海洋中，这个方法就是利用脱氧核糖核酸宏条形码来检测，通过基因测序来识别物种。海洋生物会将遗传物质排放到海水中，因此只要对海水样本进行分析，就能掌握海洋中居住着哪些生物。“最近，有研究团队在布列塔尼使用这种方法对12个码头进行了检测，他们发现了数十种外来无脊椎动物。”蒙彼利埃大学进化科学研究所的弗雷德里克·维亚尔表示，“这种方法快速、可靠，即使外来物种与本土物种在外形上十分相似，人们也能精准辨别。”

| 外来物种的特征习性 |

为了对抗外来物种入侵，科学家也在试图对外来物种作进一步解读。他们面对的核心问题是，这些生物为什么能在从未生活过的环境中大肆繁衍？科学界给出了若干种说法。一种说法是：新环境中没有天敌（捕食者、病原体、寄生虫），而原生地因为有天敌存在，物种数量会受到制约。勒努瓦在近期参与的一个国际研究项目中就发现，在欧洲，原产自亚洲、美洲的喜马拉雅凤仙花是最具侵略性的外来物种，而来自欧洲大陆其他地区的外来物种的侵略性则弱得多。

另一种说法是：这些外来物种会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首先在饮食方面，它们什么都吃，老鼠就是最佳例证，这种动物可是出了名的岛屿生态系统破坏者。其次，在栖息环境方面，它们能在各种环境下迅速繁殖，甚至包括已经退化及已被人类破坏的环境。然而，本土物种往往无法在这样的栖息地中继续生存。

掌握外来物种的动态十分重要，这样不仅能对抗已入侵的物种，也能预测即将入侵的物种，以便尽早控制它们。因此，研究学者试图依据目前已入侵的外来生物的生态特征及生活习性，预测接下来可能会入侵的生物及它们会入侵的区域。

| 气候变化的影响 |

巴黎萨克雷大学的塞利娜·贝拉尔的研究课题是：气候变化会对外来物种入侵产生哪些影响。“随着气温升高，外来物种或许会征服新的领地。”贝拉尔说，“这种情况在欧洲已经上演，比如墨胸胡蜂及白纹伊蚊就在一路北上。此外，面对极端气候，本土物种难以抵御，而外来物种适应能力强，可从容应对。”

贝拉尔的团队通过分析模型发现，随着气候变化，100种最具侵略性的外来物种的分布面积增加了2%至6%。这种情况在欧洲、北美洲及澳大利亚尤为突出。

| 入侵者的益处 |

入侵物种对生物多样性、生态系统及社会经济的负面影响已无需赘言，但它们有时也会带来益处。“在研究外来物种对本土物种及生态环境的影响时，我们也能发现一些惊喜。”勒努瓦说，“有时候，外来物种甚至会对本土环境有所助益。”黑野樱就是如此。这种植物源自北美，入侵了欧洲森林，与本土物种争夺资源，其中，最受影响的是山毛榉和橡树。但研究学者在贡比涅森林中观察发现，黑野樱也能保护本土植物不受鳃金龟的侵扰。鳃金龟也是一种入侵物种，它们的幼虫会啃食山毛榉和橡樹的根部，但却不会吃掉黑野樱的根部。在黑野樱的保护下，山毛榉和橡树几乎不再受到鳃金龟的伤害。

另一个例子就是大西洋履螺。这种软体动物原产自美国东海岸，入侵了大西洋及芒什海峡。大西洋履螺繁殖迅速，会导致海水富营养化，对其他物种造成威胁。“不过，其他生物可以附着在大西洋履螺的贝壳上。也就是说，这种动物能吸引新的物种，甚至能让本土的生态更加多样化。”维亚尔说。总而言之，这些外来物种已成为了我们生态系统中的一分子，只能与它们同甘共苦了。

[编译自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网站]

编辑：侯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