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斐伏尔空间理论下《毁灭》中索菲和萨莉玛的性别身份重建研究
2022-12-17苏敬敬
◎苏敬敬
(西安外国语大学英文学院 陕西 西安 710128)
《毁灭》是非裔剧作家林恩·诺塔奇最著名的戏剧之一,讲述了在刚果内战期间遭受残酷对待的妇女在纳迪妈妈的酒吧/妓院试图重建生活的故事。列斐伏尔在其巨著《空间的生产》中提出了一个将物理、心理和社会联系在一起的统一的空间理论。为了进一步论证他的空间学说,他引入了第二个“三元辩证法”,即空间同时是一种空间实践(一种外化的物质环境)、一种空间表征(一种用于指导实践的概念模型)和一种表征空间(用户与环境的生活社会关系)。《毁灭》中的两位女主角索菲和萨莉玛在不同的空间类型中经历了性别身份的流变。从列斐伏尔的空间理论角度探讨《毁灭》中非裔女性的性别身份建构,不仅能拓展既有的研究视角,还能更多地唤起大家对当代非洲女性生存困境和身份问题的关注。
一、物理空间中的女性性别身份丧失
列斐伏尔将空间划分为三种类型:物理空间、心理空间和社会空间。正如他所说,“我们关注的领域,首先是物理性质,即宇宙;其次,心理的,包括逻辑的和形式的抽象;第三,社会的”(Lefebvre 11)。物理空间是可感知的自然的空间。此外,身份问题普遍存在于少数族裔群体中,而性别身份问题与一个人的身体息息相关。性别一词在《性别考古学》中被定义为“个人的自我认同和他人基于文化感知的性别差异对特定性别类别的认同”(Díaz-Andreu 14),而性别身份则指基于性别的自我认同。卡门·门德斯·加西亚认为,身体是“保持”我们身份的东西(Garcia 134),不受欢迎的身体侵入是对身份的侵犯。同理,身体的损伤会导致身份问题。戏剧中的索菲和萨莉玛都是武装冲突的直接受害者。在受到非人虐待后,他们在物理空间中丧失了性别身份认同。
(一)家庭和社区的驱逐
在残酷的内战中,女性的身体被用作战争中的武器。正如加西亚指出的那样,对女性的侵犯“不仅是身体上的侵犯,而且是对……身份的侵犯”(Nottage 134)。《毁灭》中的女性受到双重伤害,她们受到侵犯被迫怀孕或无法生育,还必须忍受来自家庭和社区男性成员的羞辱。索菲和萨莉玛作为战争的受害者,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她们的身份也随之受到威胁。她们被家庭和社区驱逐,在物理空间中丧失了性别身份认同。
正如前文所说,物理空间可以指代一个外化的物质环境。在文学文本中,它可以被视为故事发生的地方或地点。在《毁灭》中,村庄和酒吧/妓院则是物理空间的代表。家庭在个人身份的形成中占有重要地位。曾经是一名大学生的索菲因为被民兵毁了生殖器而被家人驱逐。在开场,她的叔叔克里斯蒂安在恳求纳迪妈妈接受索菲时曾说道:“村子里不容许一个被毁了的女孩继续待下去,这对家庭来说是耻辱和羞愧。”(Nottage 26)此外,农妇萨莉玛的处境也和索菲相似。她亲眼看见叛军杀害自己的孩子,自己也受到殴打和虐待。在被囚禁的五个月里,她过着奴隶般的生活。在她终于从叛军的魔爪中成功出逃并回到自己的村子时,她受到了村民甚至丈夫的强烈排斥。被士兵伤害后的索菲和萨莉玛都被家庭和社区抛弃,因而不得不到酒吧/妓院寻求庇护。在此过程中,她们无处可去,没有归属感,徘徊在短暂而不安全的空间中。在这种情况下,她们经历了身份危机,在物理空间中失去了性别身份认同。
(二)酒吧/妓院的压迫
在列斐伏尔看来,所有的“主体”都处于一个空间中,在此空间中,他们要么认识自己,要么迷失自己(Lefebvre 35)。纳迪妈妈的酒吧/妓院是一个二元空间,它既保护同时又剥削被欺侮的妇女。它充当着像索菲那样的失去生育能力和像萨莉玛那样的因被糟蹋而遭遗弃的女人的避难所,但也不可否认的是,女孩们在这里被当成商品出售,沦为男人的玩物。为了在武装冲突中生存,索菲和萨莉玛辗转到纳迪妈妈的酒吧谋生,但她们在这里仍然找不到归属感,相反,她不得不忍受酒吧中男性和其他女性的双重压迫。
其中一重明显的压迫来自男性。由于职业原因,索菲和萨莉玛不得不取悦男人,所以会不可避免地遭受他们的压迫。索菲成为以政府士兵领袖奥斯姆本加为代表的军事人员的欺负对象。萨莉玛被迫为其部落的敌人提供服务甚至还意外怀上了“怪物的孩子”(Nottage 77)。此外,酒吧里另外两名女性即纳迪妈妈和约瑟芬也在剥削和欺压着索菲和萨莉玛。纳迪妈妈是一位迷人的四十岁女性,也是一个精明的剥削者。她经营着酒吧/妓院,斡旋于政府军和叛军之间,从战争中获利。纵观全剧,她在道德上模棱两可,具有复杂的性格特征:既富有同情心又残忍。一方面,她为索菲和萨莉玛提供庇护;另一方面,她又不遗余力地榨取她们的价值。她充分利用索菲的舞蹈、唱歌和计算天分,并且强迫萨莉玛接待客人,以实现自己利益的最大化。第二位女性压迫者是曾经是酋长女儿的约瑟芬。她看不起索菲,因为她并不“完整”。同时,她对萨莉玛的怀旧情绪感到极不耐烦,经常与其发生口角冲突。在这种情况下,索菲和萨利玛遭受了性别身份认同的丧失。
二、社会空间中的女性性别身份寻求
根据列斐伏尔的说法,“社会空间包含各种各样的对象……因此,这些‘对象’不仅是事物,而且是关系”(Lefebvre 77)。当人们在社会中与他人互动和交流时,社会空间就建立起来了。《毁灭》中具有代表性的社交空间是酒吧内部和酒吧后面的生活区。尽管索菲和萨利玛起初为她们的身份危机而烦恼,但她们仍然渴望一个能够赋予她们家的属性的空间:安全、满足、隐私和归属感。而酒吧的生活区则作为她们寻求自己性别认同的临时避难所。在她们寻找性别身份认同的过程中,自我治愈和姐妹情谊的形成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一)追求自我治愈
“毁灭”一词指的是对一个女人的生殖器和子宫的摧毁。索菲被“毁灭”后走路只能坡行,她受到的创伤既有身体上的,也有心理上的。不过她仍没放弃对性别身份的追求,而这主要体现在她对身心的自我疗愈上。一方面,她意图修复残缺的身体,努力攒钱做手术,期望成为一个“完整”的女人。另一方面,唱歌可以抚慰索菲的情绪,减轻她的痛苦。诺塔奇用了大量笔墨描写了索菲唱歌时的情景,有些歌词反复出现:“你来这里为了忘记,你说赶走所有的遗憾,像结束一样跳舞,战争的结束。” (Nottage 31,35,40,99)在战乱期间,这些歌词准确地传达出人们想要结束战争的强烈愿望。萨莉玛曾评价她的歌声:“我看着你唱歌,你看起来几乎像一只太阳鸟一样开心,如果你伸手触摸它就会飞走。” (Nottage 42)作为她的密友,萨莉玛能感受到索菲从歌声中获得的喜悦。虽然索菲否认了这一说法,但她承认,当她唱歌的时候,她在祈祷疼痛会消失。战争和男人所造成的创伤永远不会消失,但索菲通过自己的方式来治愈身体和心理的创伤。
与索菲不同,萨莉玛寻求性别身份认同之旅始于她的怀旧,而这种怀旧则以回忆和叙述为主要表现形式。怀旧可以通过“重新编织生命历史中断裂的线索”来帮助维持或恢复自我认同感(Hertz 215)。它是发展和维持个人身份的一种方式。在《毁灭》中,萨莉玛经常回想起她被士兵带走折磨的经历。她清楚地记得,当她采摘自家地里的西红柿时,四个邪恶的士兵袭击了她,杀死了她的孩子,并将她带到了灌木丛中。五个月的非人待遇像噩梦一样一直缠绕着她。更糟糕的是,当她逃出森林回家后,她的丈夫和亲人都对她嗤之以鼻,将她赶出家门。除了回忆外,她与人分享自己的创伤记忆已经超越了表达的目的,带有自我疗愈的效果。这些都有助于萨莉玛更加清晰理性地认识到自己的性别身份。她逐渐开始意识到她是谁以及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二)发展姐妹情谊
除了自我治愈,索菲和萨莉玛在寻求性别身份的过程中,试图在彼此身上找到慰藉,发展姐妹情谊。社会空间不仅限于景观,还涉及人际关系。在社会空间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影响着自我认同的形成。索菲和萨莉玛之间的友谊有助于她们对性别身份的认知。
第一幕第一场伊始,她们就彼此扶持。当他们被克里斯蒂安带到酒吧时,她们“手牵手”,而萨丽玛“粘着索菲”。在接下来的事件中,她们的姐妹情谊得到进一步发展。索菲会给萨莉玛涂指甲油,耐心地倾听她的回忆,给予她建议,并在她与纳迪妈妈和约瑟芬的冲突中充当调解人。同样,基于相似的悲惨经历和创伤记忆,萨莉玛与索菲产生了共鸣,为她保守后者为攒钱做手术而偷藏钱的秘密。正是由于她们的相互支持和关怀,她们才得以在纳迪妈妈的酒吧里找到归属感。
三、心理空间中的女性性别身份重构
正如我们之前提到的,列斐伏尔将空间分为三种类型:物理空间、心理空间和社会空间。在他看来,“两种空间中的每一种都涉及、支撑和预设另一种”(Lefebvre 17)。具体来说,心理空间也涉及物理空间和社会空间。心理空间是人物意识在空间实践中的表现。心理空间的叙事能够真实反映人物的生活状态和精神世界。在《毁灭》中,索菲和萨莉玛都在心理空间中审视自己,通过女性意识的觉醒和对父权社会的反抗,重新找回真实的性别身份。
(一)女性意识觉醒
在剧中,索菲通过打破纳迪妈妈的规则来实现自我意识的觉醒。心理空间是由纪律和规则构成的概念化空间。借用张子凯的话说,它可以“被剥离、设想、构建并作为压制和剥削的工具”(Zhang 12)。在这个空间里,强者可以对弱者施加影响。纳迪妈妈“能够以她自己的方式定义她的空间”(Garcia 132)。她用自己的规则构建了一个心理空间,比如“如果情况不错,那么每个人都分一点,如果情况不好,那么纳迪妈妈先吃”(Nottage 28)。在这个空间里,她处于绝对的领导地位,女孩们必须无条件服从她。殊不知,在此心理空间中,索菲已经开始通过发展自我意识来重建自己的性别身份。她从她那控制欲极强的老板那里挪用了一些钱以期支付修复手术。在这里,这种私藏的行为与她的道德无关,而是表明了她反抗纳迪妈妈的规则和重建自己生活的决心。
反观萨莉玛,她的女性意识的觉醒表现在她对前来寻她的丈夫的拒绝上。萨莉玛因被士兵摧残而遭丈夫抛弃,饱受过去的梦魇之苦,但其内心深处却一直渴望家庭的温暖。可当她的丈夫福琼来寻她时,萨莉玛意识到他不会从心底里接受她,更不用说此时她已经怀上了另一个男人的孩子。更重要的是,她决定永远不会原谅他。福琼的英文名是“Fortune”,寓意“好运”,但讽刺的是,萨莉玛的丈夫“把她扔在一边等死”,给她带来了厄运和痛苦。她对福琼的拒绝意味着她实现了女性意识的觉醒,并试图重构自己的性别身份。
(二)反抗父权社会
女性意识觉醒后,她们在同样可以由父权思想构成的心理空间中,以自己的方式重构了自己的性别身份。在指挥官奥斯姆本加的纠缠下,索菲奋力挣扎,还敢往他的脚上吐口水。后者是一名有权势的军官,随时可以用他的枪和手下摧毁整个酒吧以及里面的人,但索菲却不再害怕父权制的权威,用此举来宣布她的新身份。她曾喊出“我死了”,这句话不仅显示了她因男人的折磨而濒于崩溃,同时也表明了她要摆脱悲惨过去的意志。她找到了新的自我,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具有反叛精神的女人。
相比之下,萨莉玛的抵抗更为激进。她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以摆脱男性的压迫。在戏剧的高潮部分,由于福琼的举报,奥斯姆本加带领政府士兵在酒吧里搜查叛军领袖。酒吧里的女人都惊慌失措,生命受到了威胁。这时,萨莉玛挺身而出,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解除了危机。临终前,她在福琼和所有的士兵面前宣称“你们不会再在我的身体上战斗了”,并且“得意地微笑”。她以自杀这一极端的方式反抗传统和父权统治。总的来说,索菲和萨莉玛在心理空间中重新构建了新的自我,展现了她们不愿被男性操控的叛逆精神。
四、结语
林恩·诺塔奇在戏剧《毁灭》中对黑人女性的苦难和身份问题给予了极大的关注,激发了人们对黑人女性的同情,同时也引起了人们对当代非洲人生活的思考。本文借助列斐伏尔的空间理论学说,探讨了剧中两位主要女性人物索菲和萨莉玛的性别身份。她们都在物理空间中丧失了性别身份,在社会空间中寻求构建性别身份,以及在心理空间中完成了性别身份的重建。在全球化的今天,关注非裔女性的生存困境和身份问题对处理族裔以及性别问题具有很大的借鉴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