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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与矛盾的冲突

2022-12-14梁陈晨

青年文学家 2022年30期
关键词:困厄魏晋文人

梁陈晨

一、现实—魏晋南北朝动荡的社会文化背景

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政治领域是动荡不安的,魏末晋初司马氏集团与曹氏集团对政权的争夺造成了中国历史上一个社会政治极度混乱的时期。“分裂和动乱是魏晋南北朝时期最突出的政治现象。”史仲文、胡晓林所编的《中国全史》上是这样描述这个历史时期的。这一时期开始于东汉末年的混战,随后在接近四百年的时间里,中原大地相继出现过三十四个政权,只有西晋的二十多年里政权相对稳定,社会相对安定,仅十六国北朝,华夏大地的北方就曾出现三次分裂和三次统一,历史上著名的官渡之战、夷陵之战、淝水之战以及西晋灭吴之战等战役都是在这一时期发生的。频繁的战乱和残杀,使得当时的人们人心惶惶,不知道该如何度过自己短暂的一生。“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这句诗是生活在那个时代的枭雄人物曹操对自己所生活的社会环境的真实写照。这对魏晋士人的生活和心灵带来了极大的影响。他们空有一腔报国的热情却无处施展,崇高的理想在惨淡的现实面前毫无用武之地,在这种困厄的境地中,他们别无他法,只能用药和酒来麻痹自己。鲁迅的《魏晋风度与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中就详细地论述这段时期的文学发展情况,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在动荡的社会生活环境中,魏晋文人对于坚持理想的痛苦与挣扎。他们在糟糕的环境中虽然难以实现理想抱负,但是文学空前发达,困顿的生存环境使他们感到痛苦,无尽的痛苦在文学创作中得到抒发。他们在文学创作中开始自觉地抒发个人情感,由此迎来了人的觉醒,人的觉醒带来在文学上的表现就是“文学的自觉”。文学创作就成了寄托他们被困厄的精神的载体,在魏晋时期就显得尤为重要。

“文学的自觉”开启了中国思想史、文学史上的又一个“百家争鸣”的新时期。魏晋时,清谈盛行,所谓“清谈”,就是远离政治,那个时期的文人们普遍都不愿意参与政治。魏晋时期的文人,更多地在乎自身的真实感受,总体上来看,他们的人生是个体享乐型的,及时行乐也正是魏晋文人们对困厄的人生的一个解决方法。一时间魏晋隐逸之风开始流行起来。魏晋时期的困厄文人们与唐宋士人的困厄也是完全不同的,他们没有人被真正的贬谪,但是他们所遭遇的是比贬谪更加痛苦的、全方位的困厄,因此他们面对困厄的人生所作出的选择也是不一样的。但同样的是,困厄的人生对他们的文学创作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司马迁《史记·报任安书》),司马迁发奋著《史记》。从这些案例中我们都可以看到,困厄的人生对文学创作是有莫大的帮助的。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文人们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创作了大量传世的诗歌作品,开启了文学自觉之时代。下面我们就对魏晋时期困厄文人在面对困厄时所采取的不同解决方法作具体了解,进而分析他们的创作心态,从而更好地理解他们的诗歌创作。

二、理想—魏晋南北朝困厄文人的创作心态

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困厄文人们多才高气傲,且自认困厄,他们不肯轻易改变自己的道德坚守和价值判断,决不和社会现实妥协。曹植是曹操的儿子,但是这样的身份并不能使他摆脱困厄的境遇,他有着崇高的政治理想,渴望成就一番功业,可是始终不能得偿所愿,终生困厄;建安七子中的孔融因政治斗争死于曹操之手,阮瑀英年早逝,其余五人均死于病疫;阮籍被迫出仕,在内心剧烈的挣扎中,不久后就抱病请辞;而嵇康则宁死也拒绝服务于司马氏;陶渊明的“家世和少年抱负都使他对政治有过兴趣和关系”(李泽厚《美的历程》),但他宁愿贫穷一生,当个躬耕南阳的农民,也绝不为五斗米而折腰;谢灵运生于改朝换代之际,在他不喜欢的庶族出身的刘裕朝几乎度过一生;庾信入北朝的时候是四十二岁,在北朝滞留足有二十八年之久,一直到六十九岁去世,最终未能回到故乡,客死他乡。乱世中文人的悲惨命运在他们身上被演绎得淋漓尽致。

细数魏晋文人的命运,似乎少有善终,他们不同程度地受到战乱、政治斗争或时局的影响。但他们每个人都在用着自己的方法努力摆脱困境,他们没有随波逐流,趋炎附势。正因为他们有着这样坚韧的道德品质和鲜明的价值判断,他们才会陷入长期的困厄当中,不断地痛苦挣扎,郁郁而不得志,终了一生。他们在动荡不堪的时局里艰难地生存着,空有一腔孤勇,无处施放,可谓是“有志不获骋”。他们有理想却不能够实现,混乱的大环境中性命能不能保全尚未可知,更遑论实现理想抱负,有光明的前途了。在这样的局面下,产生了一大批清谈玄学的名士,他们或放荡不羁,或避世不谈政治,因各自个性秉性的差异而采取了不同纾解之法,吃着药,喝着酒,追求着虚无缥缈的长生。他们陷入了群体性的困厄当中,这样困厄的处境反而为他们带来了文学创作的高峰,为他们的诗歌创作奠定了基础,让他们创作出众多优秀的诗歌作品,由此可见困厄的人生处境在文学繁荣中所起的重要作用。

今天的学者童庆炳认为:“‘穷是诗歌创作的发动力。”这里所说的“穷”指的是诗人的个体人生所遭受的内部和外部挫折,这种挫折“使他的缺乏性體验达到某种极限”(童庆炳《中国古代心理诗学与美学》),这就必然会导致诗人内心产生严重的心理失衡现象。而诗歌创作作为一种审美创造活动,就是通过释放、宣泄人的被压抑的心理能量,从而降低紧张的水平,恢复人的心理平衡的一条特殊途径。从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在魏晋文人的心灵里,理想和现实之间产生了巨大的矛盾,而这种矛盾恰恰是产生命运悲剧的主要原因。诗人无法摆脱的命运悲剧构成了他困厄的人生,这样的人生处境对文学创作又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三、解决矛盾—魏晋南北朝困厄文人的诗歌创作

正所谓,“当上帝关了这扇门,一定会为你打开另一扇门”。在时局中苦苦挣扎的魏晋文人们,尽管政治理想很难实现,生活不如意,而在文学领域的造诣却达到了空前的高度。这一阶段文人集团频出,如以曹魏曹氏父子三人为中心的邺下文人集团、建安七子、女诗人蔡琰,以及以阮籍、嵇康为代表的竹林七贤。他们在诗歌创作上都达到了很高的成就,诗歌作为魏晋时期最发达的文学样式,在他们的笔下达到一个新的高度,可谓笔下生花,流光溢彩,给后世文学打下了坚牢的基础的同时,也影响了后世无数文人。

曹植是魏晋困厄文人中的典型代表,在人们的印象里他是一个受尽迫害的皇族文人,同样也是一个天才诗人。他的心中怀有远大的志向而无处可用,所以他将满腔的热情投注到诗歌创作之中,诗歌内容或抒发少年意气,或者表达忠而被疑的怨恨和悲伤的心境。钟嵘说他的诗歌“骨气奇高,词彩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对曹植诗歌的评价极为精准。以建安二十五年为分界线将曹植的诗歌创作分割为前后两个时期,前期的诗歌创作主要表现诗人的理想抱负、渴望建功立业的决心,以及乐观自信的态度;后期诗歌则主要抒发诗人郁郁不得志,压抑、痛苦、愤慨、哀怨的内心世界。总的来说,他的诗歌创作意象清丽华美,情感真挚激扬,读起来音节流畅优美,且已有对仗工整之句,是古典诗歌中不可多得的佳作。早期代表作品如《白马篇》《薤露行》,都表现出诗人对建功立业的渴望与憧憬。后期诗歌的内涵更加接近困厄文人的主题,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是《赠白马王彪》,這是一首五言抒情长诗,全诗共分为七章。诗人在回封地的路上徘徊着,来时是兄弟三人,回去的时候却只剩下他自己,诗人心中悲痛不已,既怀着对兄弟离世的伤悲,又有着对自己的命运的不确定性的忧惧,对于这样的情况,诗人却又无可奈何,这是何等的孤独和绝望啊!“人生处一世,去若朝露晞。”体现出诗人对自己悲惨命运的彷徨以及对宇宙人生的哲理性思考。诗人触景抒情,物皆着我之色彩,所描写的景物也都是晦暗、凄凉的,“秋风、寒蝉、原野、落日、归鸟、孤兽”无不渲染着凄厉、孤独的气氛。总的来说,曹植以旷世之才在诗歌创作中灌注浓烈的个人感情,人处在困厄之中所产生的悲愤难抑的创作心态,使其诗歌具有了超时代的感染力,使其成为当之无愧的文学大家,“建安之杰”。

阮籍和嵇康则是魏晋困厄文人的另一类代表,他们以孤傲的姿态拒绝出仕,在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中苦苦挣扎,他们的诗歌创作同样与困厄是分不开的。阮籍诗“颇多感慨之辞”(钟嵘《诗品》),充满“忧生之叹”(李善《文选注》),“他的一生,始终徘徊于高洁与世俗之间,依违于政局内外,在矛盾中度日,在苦闷中寻求解脱”(罗宗强《玄学与魏晋仕人心态》)。他的代表作是《咏怀诗》八十二首,是五言诗歌史上划时代的作品,具有深刻的时代意义,开创了中国文学史上政治抒情组诗的先河,在中国诗歌史上占有崇高的地位。阮籍的诗歌创作完全脱离了对民歌的简单模仿,把深刻的哲学观照方式引入诗歌,包容了十分深沉的内涵。嵇康今存世六十六首诗歌,虽然成就上比不上阮籍,但他的四言诗也非常有特色。其“四言不为风雅所羁,直写胸中语”(何焯《文选评》),脱出了《诗经》的藩篱,自由畅达,直抒胸臆。《幽愤诗》是他的主要代表作之一。嵇康的抒情诗多将自己的情思融入对自然景物、生活方式的描写之中,融入对宇宙人生的体验之中,所以诗歌呈现出玄远的审美情趣。嵇康和阮籍的诗歌中都表现出超现实的审美观念,他们的诗歌内容多以隐晦难懂的形式表现出来,将自己个体生命的忧愤之情投注其中,以一种更加委婉的风格加以突出人生的沉痛与悲哀,形成了对人生的哲理思考,这正是由他们困厄的人生所带来的影响。

陶渊明和谢灵运同样作为魏晋的困厄文人,他们的诗歌创作中也有着相似的表达,不同于以上几位魏晋时期的困厄文人,他们将目光转移到田园与山水。陶渊明以伟大的思想、高洁的人品、淡远的诗歌、高妙的诗艺,当之无愧成为魏晋南北朝最出色的困厄诗人之一。他的诗歌,今存一百二十多首,主要是田园诗、咏怀诗和咏史诗,其中以田园诗成就最高,最具代表性。陶渊明的田园诗多方面地描写了农村景色和农村生活,并在其中寄托了他的人生理想,而田园也被陶渊明用诗的构造手段高度纯化、美化了。从他的诗歌中我们可以看到陶渊明诗格和人格的高度统一。《饮酒》一诗中“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的超脱之语,“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绝世风流把陶渊明隐逸诗人的高贵灵魂展现得淋漓尽致。他的诗歌中用看似平淡自然的语言描绘出田园生活中的烟火气、鸡叫声、狗叫声、豆苗、桑麻、飞鸟等自然的意象,平淡中蕴含着品味不尽的自然真味,让人感到宁静、安详。谢灵运出身名门贵族却遭排挤,精神长期被困厄的他将目光转而投向了山水,想要用山水清音来平息内心的愤恨,缓解困厄之下的痛苦心情。谢灵运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个大力创作山水诗的诗人,他创作的大量山水诗,试图在自然山水之中找寻内心的平衡点。《石门岩上宿诗》中,诗人描写了自己独游的孤寂内心,尽管心是孤寂的,高傲的本心却丝毫不屈服,他赏着兰花,以云月为友,听着鸟鸣声,品着芳醇的美酒……全诗流露出一种萧散自在之感,这份清高寂寞与他失意困厄的人生是分不开的。

由于篇幅有限,本文就仅列出几位魏晋困厄文人的代表,对他们的诗歌创作作简要概述,事实上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困厄文人远不止上文提到的这几位,还有诸如鲍照、庾信、左思、刘勰等出色的魏晋文人都在诗歌创作上有着杰出的表现,本文就不再赘述。

魏晋南北朝时期是中国古典文学的一个高峰时期,这一时期的困厄文人以自己的出色才华在文学领域开辟了新的天地。他们在诗歌创作上所取得的辉煌成就与魏晋混乱的历史背景是分不开的,我们都知道文学是反映生活的,时代背景的土壤决定了文学这棵树会开出什么样的花,魏晋南北朝这样一个混乱的时代所滋养出的花就是文学的自觉现象和高度发达的诗歌样式。这朵花在魏晋开出,影响了后世无数的文人。曹植完成了乐府古诗向五言诗的转变,对齐梁新体诗的发展有重要的启发作用;陶渊明高尚的品格是几代中国文人心目中推崇的典范。魏晋南北朝时期文学艺术的繁荣离不开那些才高八斗、才高气傲的文人们,同样也离不开这样一个特殊的时代背景。在这样一个长达近四百年的乱世中,长期困厄的文人们从身体到灵魂奔腾着一股情感,诗歌最终成了他们倾泻情感的容器,成了中国历代困厄文人的灵魂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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