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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书·艺文志》中的《春秋》学

2022-12-14李婧超

青年文学家 2022年30期
关键词:艺文志源流汉书

李婧超

汉代学术是对先秦以来学术发展及流变情况的整理和总结,《汉书·艺文志》作为我国第一部史志目录,具有“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学术功用。考察整个汉代学术发展史,《汉书·艺文志》具有特殊的地位和深远的影响。正如清人姚振宗《〈汉书·艺文志〉条理叙例》所云:“今欲求周秦学术之源流,古昔典籍之纲纪,舍是《志》无由津逮焉。”因此,纵观我国目录学史,其实质是中国传统的学术源流史,历代学人对其推崇备至,王鸣盛认为:“不通《汉书·艺文志》,不可以读天下书。《艺文志》者,学问之眉目,著述之门户也。”《汉书·艺文志》得以流传至今,成为我们考察先秦学术源流的重要依据。

一、汉代《春秋》学综论

汉以前的历史,处于中国的先秦时期,是中华文化萌芽、发展和奠基的重要时期,而能够比较全面、系统且最早揭示这一时期学术文化概况者,非汉代大学者刘向、刘歆之《别录》《七略》莫属;而能够比较全面、系统地揭示《七略》亡佚前该史志之原貌者,则非《汉书·艺文志》莫属。《汉书·艺文志》在“辨章学术,考镜源流”上的特色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通过大序和小序阐明其学术的价值和学科的特征,二是通过对典籍的分类和排序反映学科种类和学术渊源。

《汉书·艺文志》的体例,在对图书的分类和排序方面,有着较为明显的价值取向,反映了汉代的学术状况,体现了刘氏父子与班固等人对学术价值的判断。章学诚《校雠通义》序曰:“校雠之义,盖自刘向父子部次条别,将以辨章学术,考镜源流,非深明于道术精微,群言得失之故者,不足与此。后世部次甲乙,纪录经史者,代有其人,而求能推阐大义,条别学术异同,使人由委溯源,以想见于坟籍之初者,千百之中不十一焉。”刘向、刘歆父子“深明道术精微”,故能通过“部次条别”,正体现了“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学术思想。

《汉书·艺文志》总序云:“昔仲尼没而微言绝,七十子丧而大义乖。故《春秋》分为五,《诗》分为四,《易》有数家之传。”汉初,传《春秋》者,除了《左氏》《公羊》《穀梁》三家,还有《邹氏》《夹氏》二家,共有五家。《汉书·艺文志》载:“《春秋古经》十二篇,《经》十一卷。公羊、穀梁二家。”可见当时《春秋》是得以保留下来的,共十二篇。《汉书·刘歆传》载:“歆校秘书,见《古文春秋左氏传》多古字古言。”《公羊传》《穀梁传》是今文经,顾实则认为“左氏明有古经,故今文博士谓左氏不传春秋者妄也”,而《左氏传》是古文经,出自孔壁,许慎《说文解字·序》中载:“壁中书者,鲁恭王坏孔子宅而得《礼记》《尚书》《春秋》《论语》《孝经》。”《春秋古经》十二篇是指记载鲁国十二公各一篇,《经》十一卷则是指闵公系于庄公之下,二公合于一卷。从这里所说的篇卷关系来讲,篇是指其所书写的内容,而卷则是记其书写的载体。《春秋古经》十二篇是对其内容而言的,而《经》十一卷则是闵公系于庄公之下,二者属于同一载体。

此外,《汉书·艺文志》中著录有《邹氏传》十一卷、《夹氏传》十一卷,但又说“《邹氏》无师,《夹氏》未有书”,最终都没能保存下来。而《汉书·王吉传》言:“吉兼通五经,能为《邹氏春秋》。”当时,还有王吉在治《邹氏春秋》。《隋书·经籍志》进一步明确指出“王莽之乱,《邹氏》无师,《夹氏》亡”。这说明,无论怎样,最后都只有《左氏》《公羊》《穀梁》三传流传下来,《邹氏》《夹氏》二书亡佚。关于《春秋》三传的授受源流,《经典释文叙录疏证》云:“左丘明受之于仲尼,公羊高受之于子夏,穀梁赤乃后代传闻。三传次第自显。”

在汉代经学史上,《春秋》拥有特殊地位,在《汉书·艺文志》中便可窥见一斑。孟子曾说,“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孔子作《春秋》,成为汉朝拨乱反正之法,这种说法在汉代被普遍接受,因而《春秋》学在汉代被统治者当作确定“汉道”的重要理论依据。景帝时,尊奉《公羊》家,武帝时延续其制,并立《春秋》博士。宣帝时,《穀梁》家异军突起,立為博士。此时的《公羊》和《穀梁》有了明确的划分,被归入今文经学。而《左传》属于古文经学,未能立于学官,直到王莽时才被立于学官。

二、《公羊传》及其学术源流

《汉书·艺文志》在提及《春秋》诸传的流传情况时说:“及末世口说流行,故有公羊、穀梁、邹、夹之传。”《公羊传》旧题作者为公羊高,相传是孔子门人子夏的弟子。何休《春秋公羊经传解诂》中徐彦引戴宏序云:“子夏传于公羊高,高传与其子平,平传与其子地,地传与其子敢,敢传于其子寿。至汉景帝时,寿乃与其弟子齐人胡毋子都著于竹帛。”胡毋生治《公羊春秋》,景帝时为博士,教授生徒。“齐之言《春秋》者多受胡毋生,公孙弘亦颇受焉。”胡毋生撰《春秋条例》现已亡佚,不见于《汉书·艺文志》,朱彝尊《经义考》有载。胡毋生授受公孙弘,治《公羊春秋》。公孙弘“年四十余,乃学《春秋》杂说”。《汉书·艺文志》著录有《公羊杂记》八十三篇,朱彝尊《经义考》以为公孙弘所作。

胡毋生“与董仲舒同业,仲舒著书称其德”,与胡毋生同时的董仲舒,亦是《公羊》学大家。由于他的建议,促使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经过其不懈的努力,《公羊》学的大一统学说也得到了全面的阐释和发扬,并对汉代思想文化产生了极为深刻的影响。《汉书·艺文志》中著录有《公羊董仲舒治狱》十六篇,包含有《春秋决狱》二百三十二事。董仲舒名望极高,影响甚大,其受业门徒也颇多,《汉书·儒林传》载:“董生为江都相,自有传。弟子之遂者,兰陵褚大、一乐平嬴公、广川段仲、温吕步舒,大至梁相,步舒丞相长史,唯赢公守学不失师法,为昭帝谏大夫。授东海孟卿、鲁眭孟,孟为符节令,坐说灾异诛,自有传。”其弟子中,较为著名的有褚大、赢公、段仲、吕步舒、孟卿、眭孟等人。此后的严彭祖与颜安乐皆师从眭孟,“孟死,彭祖、安乐各颛门教授,由是公羊《春秋》有严、颜之学”。眭孟死后,严彭祖与颜安乐各立门户,教授生徒,便有了“严颜之学”。《汉书·艺文志》著录有《公羊颜氏记》十一篇,据朱彝尊考证作者为颜安乐。严彭祖所撰《春秋左氏图》现已亡佚,不见于《汉书·艺文志》,朱彝尊《经义考》有载。《汉书·艺文志》中还著录了《公羊外传》五十篇,《公羊章句》三十八篇,现已亡佚,无法窥见其当时原貌。《公羊外传》五十篇应当是采当时社会上流行之左氏及诸子杂说汇纂而成。外传是相对于内传而言的,《国语》被称为《左氏外传》便是很好的例证。

三、《穀梁传》及其学术源流

《穀梁传》旧题作者穀梁俶。杨士勋《春秋穀梁传疏》序载:“穀梁子,名淑,字元始,鲁人。一名赤。受经于子夏,为经作传,故曰《穀梁传》。”颜师古注见于《汉书·艺文志》班固自注“穀梁子,鲁人”之下。关于《穀梁传》的作者,文献之间相互抵牾,其是否均指一人难以断定,但确系出于穀梁子无疑。“瑕丘江公受穀梁《春秋》及《诗》于鲁申公,传子至孙为博士……故好学者颇复受穀梁。沛蔡千秋少君,梁周庆幼君、丁姓子孙皆从广受,千秋又事皓星公,为学最笃。宣帝即位,王莽时,由是穀梁《春秋》有尹、胡、申章、房氏之学。”可见,《穀梁传》开始并无专门之学,靠师徒相传,宣帝之时才得以兴盛。

这样,经过前期的充分发展,至宣帝时,其主持召开了石渠阁会议,会议的中心内容是“平《公羊》《穀梁》同异”,由是《穀梁》之学大盛。《后汉书·陈元传》载:“孝宣为石渠论而穀梁氏兴。”今《石渠春秋议奏》已亡佚,当时情况已难以窥见,但在《汉书·儒林传》中,班固对《穀梁》学的传承以及《公羊》学和《穀梁》学的斗争描绘得却十分详尽。《汉书·艺文志》中还著录了《穀梁外传》二十篇,《穀梁章句》三十三篇,现已亡佚,亦无法窥见其当时原貌。《经典释文叙录》有尹更始《穀梁章句》十五卷。从吉光片羽的记载来看,当时穀梁家还是保存了不少著作的,只是不如后来范宁注、杨士勋疏的《春秋穀梁传疏》影响大而渐渐亡佚。

四、《左传》及其学术源流

《左传》原名《左氏春秋》,相传为春秋末年鲁国太史左丘明所撰。《史记》的《十二诸侯年表》云:“鲁君子左丘明惧弟子人人异端,各安其意,失其真,故因孔子史记具论其语,成《左氏春秋》。”《汉书·艺文志》班固自注:“左丘明,鲁太史。”由此可见,在西汉时更倾向于《左传》成书于左丘明之手。孔颖达《春秋左传正义》卷一曾疏引南朝陈沈文阿说,“《严氏春秋》引《观周篇》云:孔子将修《春秋》,与左丘明乘如周,观书于周史。归而修《春秋》之经,丘明为之传,共为表里”。

孔颖达《春秋左传正义》卷一疏引刘向《别录》记载了汉以前《左传》的流传情况:“左丘明授曾申,申授吴起,起授其子期,期授楚人铎椒,铎椒作《抄撮》八卷,授虞卿,虞卿作《抄撮》九卷,授荀卿,荀卿授张苍。”可以說,这一记载大体上是符合当时学术源流的。《经典释文序录疏证》谓:“左丘明授曾申,申传卫人吴起,起传其子期,期传楚人铎椒,椒传赵人虞卿,卿传同郡荀卿名况,况传武威张苍,苍传洛阳贾谊,谊传至其孙嘉,嘉传赵人贯公,贯公传其少子长卿,长卿传京兆尹张敞及侍御史张禹。”自左丘明至张敞、张禹,传承关系清晰可见,足以窥见其早期授受源流。

《汉书·艺文志》中所著录的《铎氏微》和《虞氏微传》,李零认为:“‘微不一定是指微言大义,疑‘微即《抄撮》,是以杂抄的故事来阐发隐微,类似于今日的‘秘史‘秘辛之类。”所以,这里应该就是铎椒和虞卿分别所作的《抄撮》。《汉书·艺文志》对《左传》的学术源流,究其史源主要取材于《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序中。太史公在《十二诸侯年表》序中说:“铎椒为楚威王傅,为王不能尽观《春秋》,采取成败,卒四十章,为《铎氏微》。赵孝成王时,其相虞卿上采《春秋》,下观近势,亦著八篇,为《虞氏春秋》。”此外,《汉书·艺文志》还著录有《左氏微》《张氏微》,现已亡佚,它们应该也是当时《左传》的节本,朱彝尊在《经义考》中对其有载。颜师古注:“微,谓释其微指。”这里不一定指微言大义。当时流行《春秋》学中直题“左氏”者当有议论解经类《左氏微》,沈钦韩与姚振宗认为张氏即张苍,张苍所抄撮之文被称为《张氏微》。《汉书·儒林传》载:“谊为《左氏传训故》,授赵人贯公,为河间献王博士。”贾谊此书在《汉书·艺文志》中并未著录,故不多加以赘述。

汉代《春秋》学成为一代之显学,从西汉以来备受重视,而以《汉书·艺文志》为代表的早期史志目录初步体现了“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学术宗旨,将之前繁多杂乱的春秋类文献进行了系统精细的归类和整理,其学术源流便可窥见一斑,又在其后得到延续。景帝时,其尊奉《公羊》家,武帝延续其制,不仅继承了汉初的政策,同时“尊《公羊》家”,并创造了“霸王道杂之”的政策模式。宣帝扶植《穀梁》,排抑《公羊》,致使元帝以后在“《穀梁》大盛”的背景下,兴起了托古改制运动。至王莽时,随着以《左传》学为核心的古文经学的兴起,托古改制运动进入高潮。

由此可见,《公羊传》长期处于官学地位,得到朝廷的重视。《穀梁传》后来异军突起,受到今文经学家青睐,后由于《公羊》学一家独大,便不断走向衰落。《左传》最晚立于学官,难以得到官方重视而发展兴盛,加之博士不常设,故无官学地位而缺乏生徒,长期处于“失语”状态。《春秋》学在汉代的发展变化,是随着文化政策而发展变化的,《春秋》三传的兴衰与官方的重视程度密切相关。《汉书·艺文志》明确展现了汉代《春秋》学的学术源流,具有明显的价值取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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