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辈都是好导师
2022-12-14寇章云
寇章云
父亲兄弟四人,现在只剩他一人。
在养儿防老的乡下,父亲不仅送爷爷奶奶归山,还给兄弟们尽了“儿女”的本分。
走得最早的是四叔,年仅四十二岁。他出生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的贫困之家,衣食难保,身材瘦小,体弱多病,但聪明过人。他找到用铁皮、铜丝配制钥匙的窍门,免除了一帮侄子侄女们经常丢钥匙会受的皮肉之苦。冬天夜长,穷困人家一般不让孩子吃晚饭。四叔又冷又饿,没法儿睡觉,借到我家烤火之名,偷偷带着用捡到的铁罐头盒制成的小铁盅和几块红薯干儿到我们家,和我们姐弟几个一起,陪着煤油灯下纳鞋底的二嫂(我母亲),围着柴火盆添水煮着吃。父亲给牛上完夜草后,回来看见我们在“偷嘴”,不但不指责大不了我们几岁的四叔,还常常从快要见底的米坛子里,抓一点儿米放进去。
白米的清香、红薯干的清甜,渐渐在火炉旁弥漫开来,我们的眼睛都盯着罐头盒,发出的欣喜之光似乎能点燃那罐头盒的铁皮子。光用鼻子猛吸这香气还不过瘾,弟弟妹妹甚至张口来喝这迷人的香味了。红薯干儿稀饭好容易煮熟了,四叔用自制的铁提手,小心翼翼地从火炉边将罐头盒移出来,让我们姐弟几个来回吃上几勺子,他才费力地抠下锅底的一点儿锅巴吃了。那年月的寒冷冬夜,饥饿的我们天天晚上盼着四叔来家“烤火”。
四叔好不容易成了家,爷爷奶奶担心他会打一辈子光棍儿的心终于放回肚里了。可是,四婶连生三个孩子都没有保住,不爱说话的四叔话更少了。在爷爷奶奶和他的无数次祈祷中,堂妹终于降世并健康成长了,堂弟也相继出生。小家庭人口多了,开销也更多了,和四叔一起住的爷爷奶奶年龄大,也帮不了他多少。土地包产到户后,父亲、大伯、三叔,将满袋子晒好的粮食送给四叔,常常送去送回好多遍。四叔一粒谷麦都不要,硬坚持一个人养活爷爷奶奶,甚至奶奶瘫痪在床上多年,他都不让其他兄弟伸手洗一次衣服,倒一次屎尿。他苦撑着,艰辛而又体面地先后处理了爷爷奶奶的后事。
谁说好人就有好报呢?四叔每天起大早到高山上砍回一捆儿比他身体大两三倍的柴,卖几块钱攒起来缴农业税、堂弟堂妹的书学费等费用,还要到坡地上干十几个小时的农活儿。无论晴天还是下雨,他中午都不回家吃饭,就着一瓶凉白开,啃几口面饼子果腹。长年操劳,病魔袭身,肝腹水折磨得他浑身浮肿,寸步难行。父亲四处寻医,大伯天天变着花样做点儿好吃的,三叔守床前,换洗不斷弄脏的衣服,驱赶在四叔床边飞舞的蚊蝇。四叔还是没能挺住,把尚未成人的堂弟堂妹托付给自家兄弟,闭目离去。
日子慢慢好过一点儿了,大伯却突发脑溢血,昏迷一个多月。三叔一直陪睡在大伯的床尾,亲人都劝已患肝癌的三叔不要太劳累伤心,他总是说:“我要等到大哥醒过来!”父亲不住地悔恨,搬离老家到镇上安住后,没有尽早接大伯到家里好好玩几天。安葬大伯时,父亲和三叔守在大伯的坟头,痛哭不已,让在场的乡亲们深受感动!
两兄弟没了,生活在老家、没有子嗣的三叔,一下子成了村干部担忧的对象。在镇上居住的父亲跑不利索了,我们家五姐弟,还有大伯、四叔家的堂弟堂妹们,不约而同地奔走在三叔身边,带他看病,给他做可口的饭菜。天冷,给他买电火盆;天热,给他送电风扇,让他享受到有儿有女之家的温暖关怀。三叔在我父亲的嘱咐中,在侄子侄女的细心照料下,安详地走了。三叔高耸的墓碑,承载的是兄长及侄子侄女们对他至亲至诚的敬爱。
父亲是兄弟中唯一的健在者,七十多岁了,还在勤劳苦作,种粮种菜,喂猪养鸡,省吃俭用,挣钱攒钱,除亲手为我们的爷爷奶奶建造墓碑外,还操心着为他的爷爷奶奶立墓树碑,让他逝去的亲人一一安于九泉之下。
孝悌为本,慎终追远。父亲,不大识字的您,用行动教会我们厚道实诚;伯叔,不善言辞的你们,用生命诠释勤劳和善的内涵!
今天,我们十几个勤奋上进的晚辈,再也不用捉襟见肘,再也不必担忧缺少帮衬,因为我们的父辈都是好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