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绍基与《法华寺碑》
2022-12-14毛健长沙
◆毛健(长沙)
何绍基(1799—1873),湖南道州人,字子贞,号东洲居士,晚号蝯叟。道光十六年(1836)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国史馆总纂,历充福建、贵州、广东乡试主考官,咸丰三年至五年任四川学政,晚年主讲济南泺源书院、长沙城南书院,主持苏州书局,主讲浙江孝廉堂。何绍基在晚清经史学、金石学、书法艺术等领域均有很大成就。何绍基平生嗜好金石文字之学,在《东洲草堂金石跋》文中及以金石为题材的诗歌中均有体现。尤其在日记中,大量记录了何绍基日常生活中广泛搜集历代石刻碑帖,进行鉴赏、临摹、考证的经历。包括《法华寺碑》在内的数种珍贵罕见的碑刻,因为原石已经毁损,幸有何绍基精心收藏,其原石拓本得以流传于世,何绍基与《法华寺碑》渊源颇深。
有正书局创办人狄葆贤题记
《法华寺碑》简介
《法华寺碑》全名“秦望山法华寺碑”,李邕撰并书,东海伏灵芝刻石,唐开元廿三年十二月八日建。碑文作者李邕(678—747),字泰和,鄂州江夏人,博学多才,少年成名。唐隆元年(710),召拜左台殿中侍御史,开元三年(715),擢为户部郎中,左迁括州司马,后征为陈州刺史,又累转括、淄、滑三州刺史。天宝初,为汲郡、北海二太守,史称“李北海”“李括州”。李邕精于翰墨,初学王羲之行草书法,既得其妙,又有创新,形成自己的风格,其行书碑文书法风格奇伟倜傥。法华寺的开创者为昙翼和尚,据《高僧传》卷十三记载:释昙翼,余杭人,“初出家,止庐山寺,依慧远修学。疏素苦节,见重门人。晚适关中,复师罗什,经律数论,并皆参涉,又诵《法华》一部。以晋义熙十三年,与同志昙学沙门,俱游会稽,履访山水。至秦望西北,见五岫骈峰,有耆阇之状,乃结草成庵,称曰‘法华精舍’。”李邕撰写的碑文内容叙述寺院建立的缘由,与《高僧传》记载相互吻合。碑文还记叙了开元年间续修法华寺,律师道岸、弟子释俨及豪州刺史王公夫人武氏等人山寺内筑普贤台、立法华社、立碑等相关事迹。
《法华寺碑》旧在浙江绍兴秦望山天衣寺,原石久佚,传世仅何绍基藏一拓本,何氏题为宋拓海内孤本,并双钩重刻一石。该本每页四行,每行六字,廿三开。王壮弘《增补校碑随笔》按:“唐石宋拓必有石泐痕。何氏此本似初刻初拓,全无石泐痕。以刀法验之,也应是宋刻非唐刻。”
法华寺碑局部1
法华寺碑局部2
法华寺碑局部3
法华寺碑局部4
法华寺碑局部5
寻碑经历
何绍基在日记中记录他寻觅、考证《法华寺碑》的经历,该拓本因何绍基收藏而流传下来。
咸丰八年八月廿三日,忌辰。客来止王子梅一晤,说有《法华寺碑》残本,或者是原刻耶。
八月廿九日,王子梅来。子梅《法华》残本不知何日来也?
十月初七日,自昨日起接钩《法华寺碑》,手生矣。
十月初十,问子梅索来《法华寺碑》,佳山堂冯氏故物,非原石,而较我处翻本为胜,可资对勘也。
十月十二日,《法华碑》补钩竣事,尚有数十字须补耳。
十一月初八日,闻栩斋有《法华寺碑》,索钩来,不知可得否。
十二月初十日,补钩《法华碑》字完,因遍检《萃编》及《两浙金石》《越中金石志》《复初斋集》考之。
十二月廿二日,重订《法华寺碑跋》,草一通竟。
咸丰九年五月初三日,王子梅来话。桂桂买来栩斋所收《法华碑》,即子梅本,一样木板气颇重。
咸丰九年七月初十日,夜收拾《法华碑跋》,千六百字改成八百余字,好不费力。
七月十一日,下午写《法华跋》,书丹于石。
八月廿八日,陈芝刻《法华碑跋》竣,殊精采可喜。
咸丰十年四月十三日,《法华寺碑》拓寄都友二十部,长沙十部。
从日记中可知,何绍基从王子梅处得知有《法华寺碑》残本,王子梅即为王鸿(1806—?),字子梅,号天全,官聊城县丞。善作诗词,其诗稿《行吟草》被盗,在当时文人间颇有流传。何绍基开始以为王子梅藏《法华寺碑》是原石拓本,经鉴定,才认定是佳山堂冯氏故物,非原石拓本,不过仍然有一定价值,于是对《法华寺碑》残本进行考证、补钩,并撰写《法华寺碑跋》。何绍基在《东洲草堂金石跋》卷五《跋重刻李北海书法华寺碑》中说:“去春在吴门,韩履卿丈崇以此宋拓本见诒,携至济南,手自钩摹,令老仆陈芝勒石,虽于神理未能微肖,然规模粗具矣。”该跋作于咸丰九年正月,此时何绍基主讲山东泺源书院。何绍基从韩履卿处获得宋拓本《法华寺碑》是在咸丰八年春,这是何绍基见到的最佳的《法华寺碑》拓本,亦即流传至今我们所能见到的《法华寺碑》拓本。谭泽闿摘抄的《何蝯叟日记钞》中记载此事,咸丰八年正月廿日,“赴韩崇席,得见李北海书《秦望山法华寺碑》原石拓,借归。” 韩崇(1783-1860),字符芝、元之,一字履卿,别称南阳学子,苏州元和县人。韩崇性嗜金石,诗文书法俱佳,编著有《江左石刻文编》《江右石刻文编》《书画题跋》《宝铁斋诗录》《义门先生集》等。韩崇是收藏家,家有宝鼎山房、宝铁斋,金石图书收藏丰富,所藏秘本甚多。
谭泽闿摘录何绍基日记
法华寺碑重刻
题跋与考证
宋以后,《法华寺碑》翻本迭出,然质量粗劣,多有讹误。自咸丰八年正月,何绍基从韩履卿处获得《法华寺碑》宋拓本,为所见最佳版本,于是数易其稿改定《跋重刻李北海书法华寺碑》。何绍基认为李邕书写的各种碑文各具奇妙,“而纯任天机,浑脱充沛,则以《法华寺碑》为最胜。”何绍基以宋拓本与各翻本相互校勘,并参考相关金石文献,发现翻本错误比比皆是,翻本不仅笔势全非,而且文字亦多臆改。如“括州”误作“栝州”,“慧举十微”误作“十征”,“慧基”避唐玄宗李隆基讳,“基”字有缺笔,或误不缺。“陈州邑吏随国檀施”误作“陈随国施州邑吏檀”,“伛偻萎花”误作“优坛异花”,“有耿投竿”误作“有取扳竿”,“像光发瑞”误接“台压龙首”,“刻石人东海伏灵芝”误作“东海伏灵芝刻石”。其中疵谬最严重者,莫过于碑文末题“开元二十三年十二月八日建”,翻本误作“十三年二月廿八日”,或作“十一年”。《新唐书·李邕传》载,邕以开元二十三年起为括州刺史,此碑正是李邕于开元二十三年书写。故赵明诚《金石录》、王象之《舆地碑目》俱作“二十三年”,何绍基认为据此足证翻本之误。诸如此类错误不少,原因在于所据本有漫漶、脱落、颠倒之处,而制作者不加严谨考证,随意增改,因此翻本谬误连篇。此外,后世数种金石学经典著作未加甄别,据翻本收录《法华寺碑》全文,导致其中错误流传广泛。除王昶《金石萃编》未录入外,阮元《两浙金石志》、孙星衍《寰宇访碑录》、杜春生《越中金石志》等均据翻本收录《法华寺碑》,作者未见原石拓本,文中错误难免以讹传讹。
何绍基日记局部1
何绍基日记局部2
何绍基日记局部3
何绍基欣赏李邕书法,更崇敬其为人,认为北海书法及人格,可与同时期的书法大家颜真卿并驾齐驱。“北海书于唐初诸家外,自树一帜,与鲁公同时并驱,所撰书多方外之文,以刚烈不获令终,大略俱与鲁公同。”何绍基对碑学的研究达到痴迷的程度,数十年如一日地关注珍稀石刻碑帖。正因为如此,李北海书《法华寺碑》这一艺术瑰宝在何绍基的保存下才得以流传至今。赏碑、访碑、拓碑、收藏、临摹碑帖是何绍基的最大爱好,这种高雅的兴趣成为何绍基学术生活中极其重要的一部分,他的书法艺术,亦从金石文字之中获益良多。在何绍基周围,聚集了同时代一批学术涵养精深的知识分子,探讨、鉴赏、收藏金石碑刻是他们日常交流沟通的共同旨趣,有利于促进金石学与书法艺术的交融,同时也客观反映了晚清书坛发展的趋势。